“可是试想一下,和先生对等的独属于女性的称呼是什么?女士?女士对等的应该是男士。就像淑女对等绅士。老师?也缺了点含义。就像你们的老师如果是男性,你们会称呼她的爱人为师母。那你们也叫我一声江老师,如果我未来的爱人呢?你们会称呼他为什么?” 演员们左顾右盼,没人能回答上来。 “师丈。” 林清岁本是自言自语。 江晚云听见了,就回眸看她,点头:“师丈原本是指德高望重的老僧人,后来也有被用于称呼女性老师的爱人的记载,不过这样的用法并不广泛,而且多在书面语。换一个现代化一点例子,老板的妻子被称为老板娘,如果老板为女性,又要怎么称呼她的爱人?” 这回林清岁也答不上来了。 人群里有人接话:“老板……爹?” 引得众人发笑。 江晚云也笑笑摇头,进而解释:“我们称林惠贤女士为‘先生’,正是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表达‘先我而生者先我智’的含义。想来只要这个称呼一被提起时,世人能得知我们所想表达的意思,其实也就够了。争论‘先生’是不是该为对女性表达尊重所用,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有意义,那也应该引发更多的反思,而不是自己先分帮结派,互相攻击。在中国,许多女性称呼本来就是空缺的,这才是问题所在。” 演员们纷纷点头。 江晚云耐心解答了这个问题,再回到了正题: “话剧有夸张的成分,不过真实事件里,林惠贤也度过了一段悲惨的晚年。‘花辞镜’的出版以后,引来无数流言蜚语,利益派臆想先生和樊老暗下勾结,甚至编造谣言污蔑二位老者的贞洁。那时候村里刚刚开始自发投入建设,修建天梯供孩子求学也是其中之一。据当年的报道,是这些不堪入目的绯闻,给事业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导致人心涣散,许多建设也就半途而废。” 演员们唏嘘不已。 江晚云继而道:“不过,我们不可忽视一些时代话语的干涉,和历史语境的隔膜。要说历史功绩都毁于儿女情长,那也太可笑了……” “按樊老回忆录里记载,当时的村民绝大部分不理解先生建立女子学校的意图,村民送来的,也都是些周岁未满,没有劳动力的婴儿,或残疾儿童。久而久之,学校成了托儿所,几个好不容易劝来支教的老师,也都失望离开。没有生源,师资匮乏,才是学校最初没能建起的根源问题。” “不是‘托儿所’,是‘弃婴楼’。” 林清岁纠正。 江晚云再次循声回眸。 林清岁说道:“当年许多人知道林校长心软,把家里刚生下来的女婴,或是养不动的残疾孩子趁夜丢弃在校门口。不止怀安村,也有邻村邻县的夫妻大老远背着病孩来遗弃,等治好了,再跪着哭求把孩子要回去。” 周遭人都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她才后知后觉地解释:“我也是听村口老人说的。” 陆杉笑了笑:“做学问不能道听途说,没有考证的话,不用记下来。” 身旁演员又涂涂改改,抹去本子上的字迹。 只有江晚云望着她深思,转而,又恢复平静的神色。 “这座小屋,据考证应该是林惠贤生前居住的地方,现在由其学生继承、维护,极大程度的保留了原有的样子。靠窗那张布满裂痕的木桌,也曾听过老者彻夜钻研文学诗歌,畅谈人生理想。据可考资料调查,先生没有孩子。不过,我从前听樊老口头回忆,先生应该还有一位直系血亲,只是……” 陆杉连忙打断:“晚云。” 江晚云与他对视片刻,像是隐晦下什么,不再说下去。改了话题道: “第一次和团队来这里的时候,我们在抽屉里找到许多信件,一些旧书上,也有当年林女士留下的笔记。不过也都只是冰山一角。先生生前提起过,这里条件艰苦,纸笔都是奢侈品,所以常常把灵感刻写在墙上,只是后来我来这里寻找,发现墙面早就翻新过,之前的痕迹,也看不见了。” 江晚云抚摸着老木上的旧泥,和其他人谈起心中的怅然。 陆杉感叹道:“可惜啊,如果能找到这些印迹,对进一步理解作者当年创作的心境,一定有很大的帮助。” 身后几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和他们抱有同样的惋惜,反正一个二个都在点头。 * 夜深,民家升起灯火,点亮渊深的河。远山无名碑前,有人来过,献上一束洁白的花。 林清岁晚了一步过来,两手空空。 这里树高林深,阳光难照进来,前几天下过的雨水还在这里幸存,沿路都有些潮湿,来过的人,脚下都踩满了泥。 她站在碑前,没去管脚下的泥,却用手抚净了碑上尘土。 * 江晚云一天下来满身疲惫,刚回到房间读些闲书养神。 陆杉敲开了门。 他环顾左右,问:“你那个执行经济,没在?” 江晚云答:“清岁说难得来一次,想四处去逛逛。” “年轻人就是有精力,走了一天了,也不觉得累,”陆杉笑叹过,问:“有时间吗?有些事,想找你聊聊。” 江晚云点头,跨出门槛转身合上了屋门。两人在星辉下对面而坐,方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和风也驱开了蚊虫。 “难得呀,樊老在天上看见我们又因为‘花辞镜’聚在一起,大概也会高兴吧。晚云,谢谢你不计前嫌。” 江晚云摇摇头:“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樊老的用意,或早或晚而已。” 陆杉沉吟片刻:“你这两年,压力很大吧。学会那些老顽固不好对付,年轻演员们心也浮躁,你夹在中间,不好做。” 江晚云眼眸晦涩,用沉默回答。 陆杉又问:“林惠贤那个直系血亲,你有线索吗?” 江晚云凝神片刻,再次摇了摇头。 陆杉说道:“这些事,不用跟孩子们说。毕竟媒体那些话也并不全是假的,我们既然研究过信件,知道那时候林惠贤确实有极力反对过把‘花辞镜’问世。最后果真引起风言风语,间接害死了人,也是事实。” 江晚云蹙眉道:“警方说那是个意外。况且,先生临死前把书信笔迹全都烧毁了,樊老这边对于最后那段事情的记录也很模糊,很多事情,还没有查清,我们也不该擅自下定论。” “你这是在为老师辩解?我理解你,我的心也是一样的。” “不,”江晚云想起老照片里那一双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睛:“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轻易揣测失语者。‘我认为她一定怎么怎么样……’,‘我觉得她一定因为什么……’,这样的话,我不想说,也不应该替她说。” 陆杉低下了脸,沉默许久。 “我是担心你。毕竟现在你和‘花辞镜’的联系最紧密,怀安村的人也是知道的。你之前次次孤身一人过来,我真的害怕,这些村民里要是还有人存着坏心,不管是先生曾经的敌,还是友。都有可能对你心有芥蒂。之前修天梯意外死了的那户人家的儿子,不就过来闹事了吗?还有她的学生们,还有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直系血亲……我们现在,可是腹背受敌。” 江晚云放下了手中的茶,故作松释: “哪有那么多阴谋论?村民们这些天你也见到了,是什么样的民风,你应该清楚。至于那位直系血亲,樊老的记忆要是真的没有出错,先生走的那年,那孩子不过七岁,能知道什么?” 她痛惜: “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不是能活下来,都是问题。我倒是希望她来找我,就是寻仇也好……” 她低敛下目光,满心担忧,满心祈祷。 她希望对方还活着,哪怕这个人的存在或许是她最大的威胁。 第15章 毛巾“因为你是我的人。” “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大半夜的……怪瘆人的……” “啧,你个怂包!白天来不就被其他人知道了?我打听过了,无名碑就在这座山的半山腰,你不想比他们先发现些什么啊?” “哎呀,我不是怕江老师和陆导知道了……而且老师们来了这么多次,也没发现啥奇怪的东西啊,咱还是回去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有没有点冒险精神?” “不不不……你们等等我啊!” 远山深处起了迷雾,重重叠叠的树影,不知源头的鸣叫……都把几个孩子的冒险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那……那里好像有东西……”其中一人忽然顿住了脚,脸色煞白:“有……有女鬼……” “别唬人了,怎么可……”领头人满不在乎地看过去:“啊————!!!” “啊!!!!” * “等等,好像是人。” * “你干嘛装神弄鬼的啊?” “就是啊!大晚上你一个人在那里真的很奇怪好吧!你自己跟江老师解释清楚吧!” 本已经夜深人静,租住的庭院里忽然又哄乱吵闹起来。江晚云原本已经睡下,被声音扰醒,才又披了件衣服出来。 “怎么了?” 几人纷纷安静下来,退让开来,江晚云才看见被几人围在中间的是林清岁。 她的鞋子和裤腿已经脏得看不入眼了,脸上也灰扑扑的,甚至额角头发都沾了些泥。即便如此,还是满脸孤冷倔强。 “清岁?” 那温秀的眉头心疼得皱了起来。 陆杉和萧岚几人闻声都从隔壁院子过来看情况,想上前关心的脚步就又顿了下来。 “怎么回事?大晚上吵吵闹闹的?” “都怪她,大半夜在后山上装神弄鬼吓人!” “对啊对啊!” 年纪小的几个又七嘴八舌起来,留“老年人”面面相觑,眉头紧锁,根本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萧岚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们:“林清岁!你说。” 林清岁还没开口,领头的青年又说:“是我们看见她在林惠贤老师的墓碑前面,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看见了,是在挖东西,肯定是想挖些什么有价值的拿给江老师邀功!” “邀功还好呢,我看说不定帮谁做事呢吧,现在花辞镜那么火,谁不想分一杯羹?” “公司到底有没有查过这些助理的来历啊?她也姓林,不会就是那个直系血亲吧?” “就是就是……” 大家又炸开了锅。 有年长的演员看不下去这些小孩胡来,责骂道:“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还谁都想分一杯羹……谁啊?” 陆杉哼笑一声,走到江晚云身边低声打趣:“你这执行经济,还会盗墓呢?” 江晚云蹙眉不语。 “我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怀疑我萧岚的眼力呢?”萧岚一发问,没人敢再说话:“你们要是不去,怎么会碰见林清岁?挖东西拿给江晚云邀功……我看都是你们这些鬼崽子的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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