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郢正低头整理房卡,忽地右肩一沉,一个“重物”把下巴抵在他颈窝,泰山压顶似的,他整个人都被压矮了几公分。 “您的房间在二十六层,右手拐角是电梯。”前台含笑说,祝您入住愉快。” 一点也不愉快的赵郢拖着这个估摸有一米九以上的尾巴艰难走向电梯厢,他点亮楼层按键,又看了看环在自己腰间,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紧实肌肉的手臂,后颈被一阵阵犹如热浪般的吐息侵袭。 小孩子的伎俩。 他刷开房门,不是很客气地将男生扔到柔软洁白的被褥里。 “醒醒。”领带被赵郢松开几分,他抬起一条腿跪在大床边缘,拍拍男生的脸,“再装一个试试呢?” 他想起那张身份证上的名字,冷淡道:“韩谦,你家里人知道你不仅装醉,还敢跟认识不到一小时的陌生人开房吗?” “你也可以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对我置之不理,但你没有。” 韩谦睁开眼,瞳仁像深蓝色托帕石,掩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 他反手撑着床铺,卫衣下摆由于动作被撩上去了些,一截肌肉区块清晰分明的小腹暴露在空气中,两道人鱼线向下蜿蜒出曲折的弧度。 不知不觉中,赵郢屏住呼吸。 那人的五官逐渐放大,赵郢的理智占据上风,手心挡住对方贴近的嘴唇。 他听见自己强装镇定地说:“我都不知道你有没有梅毒或者HIV,万一被传染怎么办?” “而且我也不了解你。” 遮住下半张脸后,韩谦眼底的侵略性被衬托得更加鲜明,他抓了把头发,嘴里发出一声哼笑,不知道是在笑赵郢过分谨慎还是别的什么。 “我很健康。”他说,“给我你的手机号,我把我毕业前的体检报告发给你。” 赵郢报了一串数字,很快,韩谦的体检报告传到他的手机里。 浴室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赵郢看完报告无事可干,便扯下领带,看着玻璃后模糊的人影发呆。 今晚是他鬼迷心窍。 本想做个好事,谁知一不小心,好人当到了床上。 其实韩谦并不是他心仪的那种类型,赵郢喜欢的是气质温润如玉的人,这类人跟韩谦同台比较,不亚于羚羊对上北美灰狼。 但更重要的是,赵郢曾在一个他里里外外都喜欢的人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比起被白白浪费的几年光阴,尝试一点新鲜事物对他来说也未尝不可。 但之后等韩谦从浴室出来,他才明白自己过早地夸下海口,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以至于进退两难、退无可退,亲手把自己送到没开过荤的肉食动物嘴边。 太荒唐了…… 他的手贴着韩谦宽阔的肩胛骨,这人背部凸出的线条利得仿佛能把人割伤,一摸就知道健身房没少泡。 赵郢衬衫纽扣蹦掉三颗,嘴唇被吮得红肿,字句在唇舌莽撞的交锋中零落,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换气的空隙,他像是溺亡在海水里的倒霉蛋,浮上海面拼尽全力地呼吸。 “我还没有洗澡……” “你身上很干净,不洗也可以。”韩谦本来想说赵郢很香,想了想还是换了种含蓄的说法。 他在国外呆了很长时间,思维里带着西方人的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就好比他意外接住差点摔倒的赵郢,看到他颊边那颗又浅又小的梨涡时,不可能违心说自己毫无感觉一样。 赵郢被他蹭了一脸的水汽,无框眼镜起了雾,歪歪斜斜地滑到鼻尖。 韩谦的发质很硬,赵郢的眼睛在聚焦与涣散之间来回变换,他十指插进韩谦发间,揪着褪成黑棕色的发根,后腰往下是一连串暧昧的揉痕。 时隔多年,他依旧记得这个晚上韩谦毫无章法的吻。 也记得他失声地扯着韩谦的头发,那个人用犬齿报复性剐蹭他的锁骨,闷哼着说的那句话。 他说,这是他的第一次,他不会停。 葬礼进行到一半,南水市上空飘起小雨。 韩谦的母亲远在美国,亲生父亲,也就是云升集团老总乔彬程一个月前突发中风,至今未能恢复,葬礼都是坐在轮椅上经专人推过来的。 四方开阔的墓地前,黑色的雨伞拥挤着形成一片穹顶,周宁抬着韩谦的黑白遗照,高声念了一段悼词。 “最后,按照韩先生遗愿,现在由我来播放他生前想说的一些话。” 周宁早已安排好了音响设备,他做了个开始的手势,韩谦的声音顿时冲破雨幕: “爸,非常抱歉地通知你,我喜欢男人,齐家要绝后了。” “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来我姓韩——韩家要绝后了。”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赵郢:“……” 没等众人调理好,下一句更是令人难以言喻: “我先走一步,您如果实在想我,欢迎下来和我作伴。” 轮椅上的乔彬程被这个大孝子感动得面容狰狞,口齿不清地“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被人推走后,音响没有停:“参加葬礼的宾客里应该有我的爱人,不管他有没有来,接下去的话都是对他一个人说的。” 开头的人名刻意做了模糊化处理,用特殊手段盖了过去:“**你要是敢那么快移情别恋……”韩谦顿了顿,声音伴随着电流声,莫名有些阴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 这毫无疑问是在场大多数人参加过的最别出心裁的葬礼。 白舒沅和赵郢并肩而立,她被韩谦这几句话惊掉下巴,瞳孔震颤地望向上司:“赵哥,韩谦竟然结婚了?” 赵郢表情怪异地“嗯”一声。 “但是听起来……”白舒沅咽了咽口水,“好像又离婚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哈哈,但韩谦对他老婆还挺深情的。” 赵郢:“呵呵。” 第5章 赵郢在葬礼结束以后,找周宁要走了那张被做成黑白遗照的照片。 十五六岁的韩谦。 阴沉、凶狠,好像全世界谁都不服,给他一个毁灭世界的按钮,也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小时候也是个傻逼,他心想。 相框被赵郢摆在客厅一个显眼的地方,他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在原地打着转,调整着相框的角度,摸摸边上那盆波士顿蕨的叶子,仿佛很忙的样子。 韩谦的狗又开始无缘无故对着空气大叫,赵郢没有管,而是打开手机,微信一滑到底,点进他和韩谦的对话框。 他们上一次聊天是在去年五月,韩谦用一堆语音条轰炸他,赵郢一个也没听,之后韩谦也没再给他发过消息。 赵郢按了按倒数第二条语音的播放符号,韩谦的声音一出来,公主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赵郢你他妈给我等着,到时候你八抬大轿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答应和你复婚。” 韩谦不在国内高考,高中一毕业就被美国的大学录取,语文水平比赵郢老家的侄子还不如,成语基本都是乱用,这次却没用错。 他又点开最后一条。 “你那一巴掌扇得我好痛,赵郢,如果你晚上八点之前挽留我并向我道歉,我还是会大发慈悲地原谅你。” 赵郢:“……” 说到这个他就来气。 韩谦收拾东西搬走的那天,他下午约了客户,上午刚好有空,结果到了中午还没收完。 他们从客厅吵到卧室,两个人都歇斯底里地喘着气,赵郢想抽根烟冷静一下,烟没点上,却被这个疯子扛起来扔到床上,手腕用领带捆了几道摁在头顶。 赵郢抬腿蹬他,挣扎着说这是强煎[1],但他跟韩谦力量悬殊太大,外加常年久坐,健身房办了年卡也不去,压根使不上劲,踢人一脚跟挠痒痒差不多,拼尽全力仍然没能挣脱。 “那你报警吧。”韩谦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眼神阴鸷地看着他,“把我抓起来,最好这辈子别让我出来。要么你弄死我,要么我干/死你,选一个。” 赵郢脚背紧绷着,棉质家居服被撩到胸口,肤色苍白的小腹受到刺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狼狈地笑了一声。 “韩谦,我去你妈的。” 后面的情况可想而知。赵郢下午三点趴在床尾低声下气地给客户发消息道歉,换了另一个时间见面,好在客户脾气好,对他印象也不错,没为此计较。 所以只扇韩谦一巴掌都算他大人有大量。 赵郢将手机熄屏,在相框前安静地站了许久。二十四岁的韩谦很年轻,但他没见过这么年轻的韩谦,感到尤其新奇。 一个人一生中要经历数不胜数的告别,家人的,朋友的,伴侣的。三十年里,赵郢受命运眷顾,没有经历过任何一场死亡,比起死,他反而目睹过很多次新生。 这场由韩谦带来的史无前例的体验让他痛苦万分,在墓地上听完韩谦的遗言,他甚至还产生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尽管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既然说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那就这样纠缠他一辈子吧。 下午,赵郢回到云升。 没办法,生活还是得继续,班还得正常上。 罗廉开谈下那笔大单后,上级点名要赵郢交接所有前期做准备工作时整理的资料,他当然不可能蠢到把自己的心血交出去,只是花了半天做了个简易版的,不出错能糊弄就行。 罗廉开的办公室没人,赵郢等了五分钟,没等到,回去的路上碰到白舒沅从茶水间出来。 “赵哥。”她反身关好门,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你猜我听说了个什么好消息?” 赵郢忙着给罗廉开发微信,问他上班的点人在哪,却不想一发完就得知答案。 “罗廉开那个傻叉进医院了,真是喜大普奔,罪有应得!” 茶水间是公司的小道消息批发地,白舒沅人缘好,人也机灵,平常只做个捧哏的听人聊八卦,坚决不从嘴里漏出一个字,在当中混得如鱼得水。 “进医院?”赵郢有点意外,“怎么回事?” 白舒沅总结道:“人力资源部老张说,罗廉开下午去医院切痔疮,一出医院,好巧不巧被一辆违规电瓶车撞了。据说诊断出轻微脑震荡,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只能申请线上办公。” 赵郢一时间说不出话,心想还真被他说中了,血光之灾。 他回复了几个工作邮件,说:“今天下班之前开个会,你通知其他人准备一下。还有,罗廉开在哪家医院?下班后麻烦你跑一趟……算了,我亲自去吧。” “就让我去呗。”白舒沅笑道,“送什么文件啊赵哥?” “不用。” 赵郢挺想看看罗廉开伤成什么样,回绝得很干脆,“行了,忙你的吧,在我这摸鱼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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