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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只是同样因为刮骨疼痛太甚，解鹿溪的身体永远停留在了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不管身手如何老练狠辣，外表和他师父相比起来都稚嫩许多。 看着他一副孱弱的少年模样，许多修士便以为他好欺负，想着如果能让虞辛夷的徒弟吃吃瘪，他们也算有了个能吹嘘的名头，于是纷纷来与解鹿溪切磋，却都被解鹿溪打得找不着北。 于是一群少年修士就拉着解鹿溪一起组团去讨伐魔龙。 说来也怪，那龙通体魔气确实为一大魔，可却从未主动害过人，只是盘踞在幽冥境。无数修士前去挑战，无数修士便被他吃掉。久而久之便被传成了专吃修士的魔龙。 其实就算放着那魔龙不管，它大概率也不会出来害人，但是一群气血方刚的少年郎急需一场有难度的试炼来让自己的名号响彻修仙界。于是这魔龙被选成了他们成名的牺牲品。 解鹿溪下山前，被虞辛夷叫住。 “你要下山，我不拦你。但那黑龙并未作恶，不能动。” “谨遵师嘱。”解鹿溪点点头。 可没过多久，解鹿溪一剑斩龙的事迹就传回了辞尘门。 众人都上门来与虞辛夷恭贺拉拢关系，满嘴都在夸他这徒弟少年英才，真是叫人艳羡。虞辛夷只一言不发，也一个笑脸都没给。 解鹿溪带着龙骨制成的扳指回师门要送给虞辛夷，却被虞辛夷狠狠扇了一巴掌。 解鹿溪不解，虽然师父是跟他说过那龙不能动，他违背了。但整个修仙界都在夸他称赞他，他这也终于算小有名气了，根本没人在意那龙到底作没作恶啊？杀了就杀了呗。 为表歉意，他还特意带回了龙骨给虞辛夷做赔礼。没想到虞辛夷居然当众打了他。 席面上一片哗然，但解鹿溪立马赔了笑脸：“对不起师父，我太张扬了，给您丢脸了，我该打，该打。” 他的油嘴滑舌又一次撑过了一个尴尬的场面，人人都说这虞辛夷能收解鹿溪这样的徒弟简直是福分。 虞辛夷只冷漠地看着他，随后甩着袖子独自回房了。 那之后，这对师徒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解鹿溪不断地向虞辛夷赔礼道歉，但虞辛夷不再回他一句话。 大抵上，他们这对本就薄情的师徒缘分已尽，解鹿溪在虞辛夷的门口跪了一整个晚上，最后留下一句： “师父，我走了。” 便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解鹿溪也在修仙界里屡次斩获威名，声名大噪。他本是个非常擅于人情世故的人，无论面对怎样的冷嘲热讽都能灵巧绕过去，可最后却在那些人说他师父师门的闲话时，动了杀念。 辞尘门是人丁稀薄了点，虞辛夷是冷酷心狠了些，可那毕竟是收留过他二十多年的地方，他虽然在心里和虞辛夷告了别，可他师父却没说过要逐他出师门啊。 解鹿溪在离开了师门后，不知怎的就有了心魔，那心魔每日每夜都对他说： 不管你多优秀，这世上的人都不会在意你这个人半分。因为你本就不曾以真面目示人。真正知道你真面目的人都厌恶你，不知道你真面目的人也根本不在意你。 何必整日里要以笑脸相对，你真的想笑吗？ 虞辛夷打你的时候，你是真的想笑吗？ 他那样下你面子，你真的一点也不怨他？ 一壶又一壶的酒灌进解鹿溪的胃里，烧灼着他。 他淡淡地对心魔说：“我有什么可怨恨的。我求他收我为徒，他收了。我想要他帮我修行，他帮了。他这个师父做得很称职，所以我才能有今天。他不欠我什么。我怨什么？” 心魔咯咯咯地笑他：“你怨啊！你怨他和你徒有师徒之表，却没有半分师徒之情！” 解鹿溪又喝了一壶酒，随后说道：“所以，你是想要虞辛夷关爱你吗？” 心魔闭了嘴。 酒劲上来了，他哈哈大笑，白日里受的许多讥讽如今他要转向他的心魔了。 他拿起剑，刺向那虚无缥缈的心魔：“他凭什么关爱你？你算老几？有什么特别的？当初是你自己眼巴巴地求人拜师，又不是人家真的看上了你！能被他这样的大能亲自教导二十余年，得此境界已是万幸！还不知足个什么劲！” 心魔被刺得体无完肤，更被解鹿溪的话伤得支离破碎，居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可我除了师父！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啊！” 解鹿溪被一震，随后发觉，哪有什么心魔，流泪的是他自己。
第三章 身死魂归
从那天起，心魔不见了，但解鹿溪的眼里多了许多杀意。 每个讥讽过他师父的人，都被他杀了。 后来虞辛夷再听到解鹿溪的名字，是十年后了，有人说，解鹿溪成了魔修，一个人在幽冥境里搭了个小楼，再也不出来。 又有许多新秀前去挑战这位魔修，被杀得拼不成个人形。虞辛夷启程要去幽冥境，半途却被一堆小门派组成的讨伐联盟堵在辞尘山的山脚。 他们的弟子被魔修解鹿溪杀了，他们要虞辛夷给他们的徒弟偿命。 但虞辛夷半只脚都踏入天道了，哪是这些小虾米能动得了的。他们打不过虞辛夷，于是又组团去打解鹿溪。 如今的幽冥境里到处都是粉色的花，年轻修士见识短，问这是什么花。 有点道行的见此景只叹一句：“是辛夷花。” 这解鹿溪虽然成了人人喊打的魔修，但他对虞辛夷的尊重确实不减半分，那些被他杀得最惨的，就是因为说了虞辛夷的坏话。 “那这解鹿溪也不是什么恶人啊？” “确实不是什么恶人，只是一个剑魔而已。” 解鹿溪以剑入道，又以剑入魔，修为在剑修里怕是已经无人能及。他不问世事，只一心一意地修炼剑术。 但来挑战他的人络绎不绝，他起初还会点到为止，到后来他烦了，干脆把人都杀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成魔了，已经不会再成神了，虽然没能成神，但也算另一种意义上出人头地了。他想他小娘的临终遗言他终于算是做到了，他挺有出息的，至少在剑术上，他自信无人能及，除了他师父。不知道如今的他对上虞辛夷能否胜他半招？但解鹿溪也并不执着于当什么天下第一，他无所谓了。 于是他开始等死。 他这空虚的一生，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却又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临死前，他丢了剑，闭目迎接那无数刺向他的刀刃。 伴随着无数辛夷花瓣的乱舞，剑魔死了。 就像他当年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一剑砍死的那条魔龙，死前他终于顿悟，为何那魔龙没有任何挣扎就被自己杀了。 原来是这种心境。 身体被剑雨斩成无数尸块，七天之后，他的魂魄才从混沌中苏醒。 看到的却是虞辛夷一袭深红的衣裳，和一张噙满泪水的脸。 师父？ 他成了一缕幽魂。飘荡在幽冥境里。难道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人死后的鬼魂真的还能看见现世的种种啊。 他飘荡在虞辛夷的身边，看着虞辛夷一边流着泪，一边一块一块地把他的尸块捡起。 虞辛夷把他的尸体用灵力化成的丝线缝补好，随后抱在怀里，一步一步离开了幽冥境。 “走吧小鹿，师父带你回家。” 小鹿？解鹿溪困惑，虞辛夷分明从未这样亲昵地叫过他。 他跟着虞辛夷走出了幽冥境，飘到高处他才看见，整个幽冥境竟然都是一片尸海。那些都是来杀自己的修士啊。 是虞辛夷杀了他们吗？ 师父？你是来找我的吗？你是为了我而哭的吗？师父...... 解鹿溪的鬼魂突然紧紧抱着虞辛夷的身体，他这才看到，原来虞辛夷的衣服是完全被血染红的，如今已经发黑了。 解鹿溪突然感觉眼眶一热，他是一缕魂了，他摸不到自己的眼睛，但他却感觉自己哭了。 师父......你是为了我破了杀戒吗？ 他的师父顶天立地，无所不能，却从不杀人。那年在土匪窝里，他也只是把人打残交给了官府。 虞辛夷告诉过解鹿溪，想要修成正果就不要造无谓的杀孽。解鹿溪深知虞辛夷是一个多么热衷于修炼的人，如非必要他几乎不怎么出门，每日每夜都在打坐冥想，吐纳灵气。 对于虞辛夷这样的人来说，世间任何事大概都比不上他的修行之道，所以他的道心百年不坏，甚至从来没有过心魔。不像自己这般，居然因为一点屁大的小事入魔，成了这样难看的下场。 解鹿溪至今都觉得自己入魔实在太难堪了，坏了师父百年的名誉，所以自己躲起来，不敢见人。他想见虞辛夷，却害怕师父又打他，如今他是再也经受不住师父的厌恶了。如果再直面虞辛夷那厌恶的眼神，他大概是要连最后的理智都要碎裂。 结果也难看得死去了，还得劳烦他的师父跑这么老远为他收尸。 他的尸体碎得太多了，虞辛夷找了三天三夜，又缝了四天，才拼回去。 解鹿溪心里难受，他想安慰师父，却触摸不到他，只能虚虚地抱着他，蹭他。 师父，对不起，我给您丢脸了。 师父，原来我死了，你也会这么难过。我都不知道。 师父，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还是有一点点重要的？但是实在不该为了我这种人破了杀戒。 师父，因为我，你是不是再也不能成神了......你明明修炼了几百年，却因为我，因为我这种人...... 虞辛夷把解鹿溪的尸体抱回了辞尘门，他将那尸体抱了一天一夜，一边抱着一边轻轻拍打，像是在抚慰婴孩入眠。最后他看着月亮长叹一声，在山顶找了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把解鹿溪下葬了。 解鹿溪的鬼魂一直一直跟着他，轻轻趴在他的肩膀上，看他在给自己的石碑刻字。 【爱徒，解鹿溪】 爱徒......爱......解鹿溪从不敢想象这个字，他只希望得到一些人的小小关心和照顾，比如他的小叔叔，比如他的师父，但万万不敢祈求被爱的。 那太奢侈了。 他是一个虚伪的人啊，连他自己都不爱自己，又怎么能让别人来爱自己呢？别人又怎么会爱上一个总在掩藏本我的人呢？ 他更不敢祈求虞辛夷这样一个冷酷的人来爱自己了，他能教导自己，与自己师徒一场已是三生有幸了。 可是虞辛夷却在他的碑上刻下了这个字。哪怕那只是一个修饰用的词。 可解鹿溪突然像是有什么一直未能实现的心愿被了结了，他感到自己的魂魄变得轻飘飘起来，他好像快要消失了。可是不行啊，他不能消失，他得陪着师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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