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丢进顾年遐后背厚重的毛里,脸色很快就舒缓了许多,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是一个人在濒死时本能的挣扎,只不过被风声掩去了不少,也越来越微弱。 晏伽暗自调息着经脉,周身不觉寒冷,反倒微微发热。他总算知道自己曾经被逼着学那么多看似乱七八糟无用的咒诀,其实总会派上用场,就比如此刻,即便身上衣裳单薄,也不至于受冻。 顾年遐是个比较话痨的小狼崽子,一路上不停跟他碎碎念,讲这里原先有半截枯树,自己小时候常爬着玩,结果有一天爬上去之后压断了树枝,把腿摔断静养了许久。 晏伽叹气:“傲来国花果山知不知道?你适合去那里当猴子。” 顾年遐道:“傲来国数千年前就已经灭国了,花果山不知还在不在。我娘几年前去过一次,给我带了好些桃子,可惜这不周山太冷了,要不然我也种一颗桃树。” 说话间,蘅宫已然渐渐从群峰之中展露真颜,山顶的天气不似半山腰那样风摧雪折,反倒一派天朗云清、苍穹渺远的景象。 顾年遐抬起头,神色忽然警觉,凭空嗅了嗅,说:“生人的味道,有人来了,而且刚到不久。” 能让他如此警惕的,绝非单纯的“生人”之故,来者唤醒了他本能中的敌意。 晏伽也同时看到,蘅宫外围的湛蓝天幕之上,被御剑的灵修层层围住,看袍服的纹样,像是凌绝宗的人。 顾年遐带着晏伽悄悄绕到一处巨岩后面,变回了人形。他没好气地看着那群人,说:“来势汹汹的,非奸即盗。” “这不是明抢吗?”晏伽说,“现在怎么办,就这么过去,肯定要被他们发现。” 顾年遐看着他:“你心虚做什么?” 晏伽好笑道:“现在该是你心虚,他们堵的可是你家大门,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年遐转回头,思索片刻,说:“你跟我来,我们绕路进去。” 半炷香后,晏伽才晓得所谓的“绕路”,不过是钻山爬洞,顺着山体的裂隙走进去,两旁的石壁近乎透明,泛着晶莹的光,其中富余无数从未被开凿过的矿脉。珍石玉矿,林列其中,十分令人惊叹。 北境狼族喜好美玉,从礼器到祭典用物,无一不是天然玉石制成,只是没想到不周山上还有如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玉脉,就凭狼族那几个人,这地下的矿藏再开采几千年也不过是皮外伤。 晏伽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专门把陌生人往自家库房里领的,我可是穷疯了的,你当心些。” 顾年遐摆摆手,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当心的?喜欢什么直接拿就好了,反正这里多得是。” 晏伽:“?” 他以前竟没有发现这些狼族如此大方! 晏伽和顾年遐一起拖着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走入矿脉裂隙不久,便发觉四周的光暗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袖中的刀柄,刚要问还有多久才到,前路却忽然拦出一个人来,长剑祭出,直取顾年遐的咽喉。 顾年遐却一动不动,任那剑锋指向自己面门,在几寸处堪堪停住了。 “顾君轻。”他说,“你从雪原步道上滚下去撞坏脑子了?” 对方静默片刻,出声笑道:“顾年遐,别负隅顽抗了,眼下证据确凿,你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 顾年遐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什么事?” 对面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剑眉星目,形容凌厉,也穿一身白。顾年遐懒得搭理对方,径直把人推开,继续往前走:“我有要紧事,有什么幺蛾子回头再说。” 那少年不满道:“什么叫幺蛾子?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昨晚家里来了一群人族灵修,劈头盖脸就要找你。本来还以为你又在外面闯祸了,结果那些人张嘴就说要你杀人偿命,我就知道他们是胡扯来的。” 顾年遐愣了愣:“给谁偿命?” 少年道:“说是三七坊的人,一夜之间被屠尽满门,唯有一个家仆活了下来,逃出去找到了凌绝宗的人,指认你就是凶手。” 顾年遐顿住脚步,皱眉道:“他们疯了?我是去了一趟,可没见着什么活人。” “可不是。”少年收回剑,说道,“所以我先来这里截你,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也好应变。” 晏伽心说自己八百年不来一次蘅宫,来就摊上大事儿了。他想了想,对顾年遐说:“先回去,绕开那些人,我自有办法证你清白。” 这道矿脉裂隙一直通往蘅宫内的密道,三人七拐八拐,在晏伽彻底失去方向感的时候,总算来到了一处花纹奇异的青铜小门前。 顾年遐右手两指并起,在额头眉心一点,那门内部便发出机关转动的声音,接着咔嚓一声向两边打开,门后便是一处装潢考究的内间,看上去像是什么人的寝殿。 顾年遐大方道:“好了,你随便找地方坐一下。君轻,过来帮我把这个人洗洗干净弄醒。” 那名唤顾君轻的少年走到昏迷不醒的男人旁边,问道:“这个人是哪来的?” “路上捡的。”顾年遐说,“他快冻死了,刚好被我们碰到。” 顾君轻下去打来一桶水,和顾年遐合力将男人剥了个精光丢进去。晏伽在旁边站着,忽然说:“你俩这是什么意思,嫌他死得不够快?” 顾君轻看着他:“此话怎讲?” 晏伽:“他本就冻坏了,你们直接把人丢进热水,搞不好会血管爆裂而亡。我来吧,先用雪水给他擦擦,等出气儿顺了再说。” 顾君轻犹豫道:“前殿还在闹着,我先去看一眼,再回来告诉你情况。” 晏伽拦住他:“不,先去做另一件事,再叫一个与你们年纪相仿的小狼来,男女都行,快。” 顾君轻懵懵懂懂哦了一声,转头就要往外走,忽然顿住,疑惑回头问道:“不对,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哪位?” 顾年遐:“让你去你就去,他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顾君轻又哦了一声,径直出门去了。晏伽把那个男人放到一旁,用被褥裹好,拧干手边的帕巾,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顾年遐乐了两声:“我不知道啊。” 晏伽愕然抬头:“那你就让他去叫?你不怕我是绑架小狼崽儿卖到黑市上的吗?” 顾年遐没搭理这茬,抽出他手里的毛巾,在男人脸上胡乱抹了两下,越看越觉得不太对。这人出现在不周山上已经是很不寻常,再加上外面那群突然来闹的灵修,一时也让他对眼下的境况没什么头绪。 正想着,顾君轻就从外面拉了位包子头的姑娘来,看起来比他自个儿机灵多了。那姑娘先看到顾年遐,立即又注意到对方身旁站着的晏伽,警觉道:“怎么回事,为何有外人在你寝殿?” 顾君轻道:“我知道,他这是要让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年遐、迩卓,上!” 晏伽拳头捏紧:“等一下小屁孩,谁是鳖啊?” 顾年遐把手里的帕巾甩过去,毫不客气道:“你脑袋真的坏掉了,顾君轻。别添乱,让我听迩卓说说外面是什么情况。” 那包子头的姑娘叫顾迩卓,是很正经的一头小狼,长剑收在背后,腰背挺得笔直,怀疑的目光打量过晏伽:“这人连脸都不露,你带他进来做什么?” 顾年遐:“其余暂且不论,他也是冲着三七坊灭门一事而来,但凌绝宗那群麻烦现在在外面堵着,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滚回自家山门。” 晏伽点头道:“凌绝宗那些人,我熟得很,做事向来顾头不顾尾。这样,你们三个都跟我来,去会会凌绝宗。顾年遐,你先不要露面,等我安排。” 他说话时的语气自带不容置疑的气场,警觉如顾迩卓,都被他一番话说得迷迷糊糊,再看自家少主也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好吧,我带你们过去。” 离开寝殿前,顾年遐担心男人醒了四处乱窜,特意给他加了道沉睡的咒文,若非施咒者主动解开,最少也得睡上三五天。 晏伽好奇道:“你还会这个?这条咒语倒是不难记,只是属于古咒文的范畴,发音稍微不对就会反噬施咒者,其他人又解不了,搞不好会自己睡几个月再醒来。” 至于晏伽为何对此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少年时在越陵山修行,彼时门派讲学时用的学经卷轴是《瀛洲纪行》,晏伽偏反其道而行之,带着一群同门琢磨学经中没有教授的咒语,结果那次除了他,其他人全部念错了咒语,致使越陵山停了半月的课,同门倒头大睡,他则日日去长老那里挨板子,被骂得不轻。 顾君轻哼了一声:“我们自然是比你们人族更通晓古咒文的念法,区区沉睡咒……不对,顾年遐,我和迩卓都不知道这个,你什么时候学的?” 顾年遐看了他一眼:“当然是自己找来学的,难道你等着它自己跑到你脑袋里吗?” 蘅宫从外部看着巍峨雄浑,其实内里十分错综复杂,楼阁林立、廊腰缦回,穹顶雕金琢玉,放眼光怪陆离,却并不觉色彩繁乱,尽显庄严肃穆,可见北境顾氏一族,相当有好古之风。 只是这样免不了爬高踩低,晏伽只觉得这里到处都是楼梯回廊,走得他晕头转向,还以为到了川蜀。 刚转入一道架空的回廊,顾迩卓忽然停下,将几人拦在身后,低声道:“嘘,收声,我们到了。”
第5章 既然如此,叫你家少主出来对质 晏伽这时也听到从连廊尽头的转角处,隐隐传来有人争辩的声音。 他往前走了几步,凑近去听。 “……你们究竟还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一个女声怒气冲冲道,“我们向来与你们人族井水不犯河水,今日竟然还自己找上门来,平白一盆脏水泼给我们?” 另外一人与她对峙道:“胡搅蛮缠?不,我看是有人做贼心虚。三七坊灭门之诡状,在座许多人都有目共睹,若非魔族所为,难不成还是他们自己干的?” 先前那女声又道:“就凭这一个家仆的信口雌黄?我还说是你们凌绝宗干的呢!” “既然如此,叫你家少主出来对质!” “对,他若清白,自然身正不怕影子斜!” 顾年遐竖着耳朵听,满脸漠然,好像根本不在乎外面正在进行针对自己的指控。顾君轻倒是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按耐不住道:“怎么办?年遐,你要不要出去跟他们对质!不能任由他们栽赃啊!” “你以为出去之后,一两句就能说清了吗?”顾年遐摇摇头,“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会死咬不放,他们还会和你讲道理?” 晏伽道:“很聪明嘛,自古毁人清白,从来都是劈头盖脸不由分说,等把你自己都说晕了,就等着坐实罪名吧。不过这对质还是要的,出去和他们说上两句,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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