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说再休息一刻钟?”景宁也将脑袋凑上前来。 洛肴皱眉,手指摆动的幅度大了些。 景宁挠挠后脑勺,“啊,那就是再休息两刻钟!” 洛肴双唇咀动,张了张口。 景宁凑近了想听他说些什么,还没得出个所以然,只听耳畔“咳”的一声。 景宁满脸惊悚弹得比自己爹要踢他屁股还快,不料被足下碎石一绊,当即摔了个屁股蹲儿,连带脸上白晃晃的腮肉都随之一颤,惊吼:“洛肴你忍住——” 好在洛肴只是干咳,景宁心有余悸,拍拍胸脯道:“还好还好,我这身校袍可是绣了金丝的,吐脏了你可得赔。”随后皱起小脸揉着摔疼的屁股,毫不客气地指挥到:“景昱,你去寻点溪水来吧。” 景昱回答他:“仙君方才已经去了。” 话音才落,一袭月白衣袍的身影便挑着个水壶走来,往洛肴怀里一扔:“喝。” 沈珺环顾四周,“景祁呢。” 得知景祁先去周围勘探,又已离开快半柱香时辰,他有些不悦又忧心的情绪挂在眉梢,使双眉间那片皮肤隆起淡淡的丘壑,“有些莽撞了。” “涂山现如今不就是寻常山头么?”景宁漫不经心道,“许是看见什么深林野味分神了吧。” 沈珺秉着三分矜持地翻出眼白,撂下句“只有你才一心想着吃”,目光又挪到洛肴身上,见他像终于从阎王殿前走完一遭回来,半倚着树干懒洋洋地向自己递出一只手。 沈珺皱眉:“做什么?” 洛肴挑眉:“拉我一把啊。” 沈珺鼻腔里闷出一声冷哼,负手奚落道:“才这点能耐,看来是本君高估了你。” 洛肴状似无辜地略一耸肩,笑得像二月花开招蜂引蝶,“可都是仙君你害我腿还软着,断不能把自己择得干净尽说风凉话呀。” “......噗。” 不知景昱和景宁谁笑出了声,沈珺眼刀飞过去时他们一人观地一人望天,发旋和下颚都写着“什么也没听见”。 沈珺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但半晌后竟真扭扭捏捏地屈尊伸手,将洛肴从地上拉起来。 洛肴借力站定,慢吞吞地将双手一举,腰身后仰,关节“咯哒咯哒”地舒展开。他的眼睛也因此微眯起来,悠闲打了个哈欠,一点儿方才晕头转向的残影都寻不到。 他们已进入涂山余脉,周遭草木葳蕤,云流沾染赭彩,偶有啁啾蝉鸣、飞鸿振翅之声,眼看着只是一派风和景明的山野样貌。 四人又等了半刻,仍是不见景祁踪影,连一向心大的景宁都惴惴不安起来,忍不住要问第七遍怎么办才好时,突闻西南方轰然一声巨响,惊起飞鸟无数,瞬息即逝间天色巨变,似山脉骤然背负雷霆万钧。 众人脸色随之一暗,连捏着手掌分神思考“漌月仙君体温与活人无异啊”的洛肴也绷紧了心弦,几人交换眼神,同步朝巨响方向行去。
第0006章 惨状 他们各自有所揣摩,空气因此诡秘地沉凝,只闻此起彼伏的浅淡呼吸声。 愈深入林间就愈感天光暗沉,似乎整座涂山川泽峰峦具被笼罩阴阴墨色之下,云岚不转,流风止息。 如霎时由昼坠夜,厚重的静砸得一行人收起各怀的心事,景昱和景宁皆剑已出鞘,南枝更是在踏入深林那刻就早早钻进了玉佩中。尽管洛肴面上平静如常,但浑身精血都好似沸腾着翻涌。 ——煞气太浓了。 这林中有着不同寻常的邪物,若是阴鬼,则怨念极深;若是妖邪,则积煞成魔。不论哪者都是阴鸷非常,不可小觑。 洛肴暗中掐了个寻诀,周匝气息搅动起来,宛若石子入水扰起的涟漪荡漾。 他做好了那邪物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准备,可诀念入眼洛肴却像是被狠狠一砸,脚步都不可置信地轻浮刹那。 没有。此地没有阴鬼,也没有妖邪。 洛肴怀疑自己是不是将寻诀算错了,手指熟稔地掐了一遍又一遍,所得答案还是没有、未果和空无一物,可那灼人精血的凶煞气却死死捂着他的鼻口,叫他呼吸不畅,逐渐空白的脑中回放着邪林子那尸僵的骇人惨状,恍惚感到自己也被生拔了舌头堵在喉咙里,蛆虫蠕动。 洛肴重重一咬自己舌尖,刺痛和顷刻弥漫口腔的铁腥味让他大脑清醒稍许,但体内火星迸碎的灼烧之感也愈发清晰。 灼热焮得洛肴体骨都酥麻,但也并非不可忍耐,他的这副身子如今受不住煞气,每遇煞气浓郁处,就会有一场火从脊椎烧起来,躯体恍若成了烧炉,幻觉心肝脾肺都要被煎得蜷缩,浑身冒的不似汗,而似蒸出的精血。 而洛肴一介鬼修,出没皆是煞气不似寻常的地界,如此苦楚也早已习惯,剧痛之余还在思量那寻诀算不到的邪物,不过多少还是感到有些心烦意乱,面上散漫的表象都给烧没了,宛若剑烧了鞘。 游神之间,洛肴视线中掠过一道白影,其上锋利的闪光几乎凝成一线。 他下意识地抬手攫住,掌上随即传来冰冷触感。 凉意一丝一缕地从皮肤肌理钻进去,渗入血液,好像阵三伏天的蒙蒙细雨,虽然降热之效微乎其微,但总给予人一种聊胜于无的慰藉。 洛肴低头一看,手中的映雪剑流光熠熠。 沈珺正回过头来,简言道:“防身。” 他随手挽了个剑花,“多谢。”嘴角这才噙了点笑意,周身戾气比方才褪去不少。 种种猜想如雪花冰晶一样在脑内闪动,洛肴凝神辨着方位,随着他们步于林间的时刻渐长,身旁的煞气愈来愈盛。 他心知快行到来源处,旋即提起十二分精神,眼风四掠,不余秋毫。 若南枝此刻敢从玉佩中探出头看上那么一眼,便会惊惧于此地的生气浓厚如血光弥障,可见曾有多少人含怨而亡。 沈珺忽地半抬左手。 他们停住脚步。洛肴看见眼前现出个木牌坊残迹,被斩得七零八落,牌上血迹四溅。 尚隔数里,鼻尖就可嗅到喇肺腔的铁腥气,走近了方见地上泥土已被染成暗红,满地残肢,偶有一两具躯干仍在的,皆是胸腔巨洞、破肚开肠、下颌卸骨。无生息的口大张着,黑蜮蜮的喉管中堵着团烂肉。 洛肴强忍恶心地用树杈掏出来看了眼,是截肉色腐糜的舌头,被活拔又塞进去。 景昱和景宁都是一脸菜色,景昱别过眼,牙关紧绷着:“洛公子,心理素质真好...” “这些人。”洛肴手中树杈虚空点了点,“皆是健壮男子,面容具毁。拔舌是地府第一狱的酷刑,惩戒挑拨、诽谤、侮辱等等行口舌之恶的歹人。” 他言毕便去看沈珺的反应,但后者此刻又挂上了那副漌月仙君的假面,板得雅正的脸一如话本所言:无情无绪,冷淡至极。 洛肴颇感无趣地耸耸肩,一行人又继续向里走去。 这里俨然算半个聚落,有房屋有马厩,不过却没有烟火气。他们推开一破落宅院残存的半扇门扉,屋内具是刀枪弩箭、砍刀棍棒和散乱的铜钱。 地上匍匐着具死尸,洛肴将他踢转仰面,他身下一捧钱币已浸透血色,还有几枚嵌进掉落出来的肺肉里。 景宁当即感到胃里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往喉咙上涌,此时再碎的嘴也说不出话来。景昱比他稍好一些,还有精神默默替景宁念着清心诀。 “他试图逃跑。”洛肴观着死尸朝向,正对着屋门,“只是被一击掏心,再趁痛呼时拔舌。” 景昱疑惑:“涂山不是百余年前妖乱,早就人去山空了么。” 这死尸丹田空空,确实是人非妖,看腐烂程度也是才遭毒手不久,以山中气温估算,可能也就三四天的样子。 “谁知道呢。”洛肴皱着鼻子。这房中血腥气熏得人头疼,四人见一眼便可望尽的房子里没什么可查看的,便都退了出去。 宅院外仍是那道尸首遍地的小径,小径两侧枯木萎缩,寸草不生,一副凋敝的荒芜样貌。 景宁终于咽下那股反胃感,向来养尊处优的玉衡宗主老来子哪见过这种场面,没两眼一黑吓昏过去已经是能写上族谱的天大好事。此刻他抚着自己胸口顺气,“仙、仙君,我们接下来怎么——!” 但没说完就猛地停顿,旋即脸色乍白。 那“咯吱”的声响虽轻,却十分清晰地挤进众人耳蜗里,带着拖长的余音,好似一扇摇摇欲坠的门扉被慢慢打开,老旧的关节处吃不住力而发出的响动那样。 景宁整个身子都僵了,按在胸口的手放也放不下去,抬也抬不上来。
第0007章 循环 洛肴和沈珺对视一眼,再看向那异响的来源,摇光剑柄已握在沈珺手中,随时就要脱鞘。 紧随响动之后的是重物踩在泥土上的声音,隐约像个脚步声,平稳而规律。景宁和景昱大气也不敢出,下意识地往沈珺身侧靠了靠。 这里尸孚遍地,怎么会有活物呢? 洛肴思绪转得飞快,藏在袖中内袋的符篆也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夹在指缝,心中将诸多可能一一排列。只听那声音愈近,沈珺却反而忽然松开了握剑之手。 “无事。”沈珺拍了拍景昱和景宁僵直的肩膀,没多久,视线尽头的残垣拐角冒出一个白晃晃的身影。 景宁见了才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景祁!可吓坏我了。” 景祁向来死水无漪般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怔愣:“漌月仙君?” “你怎么自己一人跑了这般远?”景宁理直气壮地凑过去对着景祁指指点点:“多危险呐!这里的情形真糟心,我都快要被恶心吐了,只消多看一眼晚上就要梦魇了!你怎的还独自在这儿晃悠,为何不回去寻我们?你都走到哪儿去了,有看见什么古怪的东西么?话又说回来,这里的情形真糟心,我都快被恶心吐了,只消多看一眼......” “停。”沈珺倒是多看他一眼。 景宁识相地在唇上一拉,表示自己闭上嘴。 景昱问道:“你无事吧?” 景祁摇摇头,倒是极为罕见的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不知从何开口,半晌才吐出一句:“走不出去。” “什么?”众人闻言皆是疑惑。 景祁重复道:“此地走不出去。自我察觉有异进来查看,想去寻你们时才发现走不出去,不论是沿着小径。”他抬手指了指眼前的路,“还是从院落中绕行,都只会回到最初的木牌坊。” 他说这话时声音微微发紧,带着些不易觉察的忌惮。也是,不论平常如何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归根结底也仍只是个不足弱冠的少年。 倒是无人怀疑景祁所言,却月观众人都了解他的性子。一时之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鬼打墙?”沈珺掀起眼皮看了洛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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