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余年前,虫岭之战就在万仞山下结束。”南乡子跳下神台,走到孟微之面前,“从三清境到大罗天,所有仙神都相信,此战因叔山欲夺伯命掌控的虫岭三千里而起,以二神两败俱陨、江桐平乱成主神告终。”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向初元。 “怪我上你的当,信你当时正在沉眠、未曾参与此事。今日我刚从孟如海那处得知你在其中究竟扮演何种角色,才明了......为何是吴郡,为何是如此。” 天玄仙尊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孟微之却不怎么在意一般。他若无其事地点了神台上的油灯,用指尖靠近那腾着一点热气的火,抬手扯下了覆在面上的白衣带。 “你自己说,叔山和伯命的陨落,究竟是怎么回事?”南乡子在身后道,“天庭这几日都在查明此事。你可知道,那双面大公......” “不错。”孟微之淡淡道,“是我杀了他们二人。” 南乡子已知此事,却还是愣住。 “初元......” “不好了!”有人在殿外拼命拍门,“十四,十四你在不在?我家琅珰不好了,求你快过去看一看!” 孟微之一皱眉,边在面上缠绕白衣带边撞开了门。他听出来人正是陈八尺,大声道:“琅珰如何了?” “梦魇!”陈八尺道,“老天师和二叔都在,而且这一回......” “这一回怎么了?” “不只是琅珰。”陈八尺颤声道,“吴郡不少人都陷入昏睡,挣扎不能醒。” 这怪事真是接连不断。 “确是可怜吴郡百姓了。”孟微之轻声道,“这大抵就是我的业果。可我早已预见今日,绝不悔当初。” 陈八尺不明白他为何顶着一张少年面说老朽的谶言,以为他是在念咒,只顾得上赶紧领着他走。南乡子话都堵在喉头,认命地锁上平泉寺正门,也跟了过去。 * 三光宗的老天师立在榻侧。陈丹迟在一旁诵咒,已经出了身冷汗,衣衫都湿透。 琅珰陷在梦境中。他发白的嘴唇不断翕动,一张小脸了无生气,手还紧紧攥着陈丹迟的衣袍,将指甲都按断了。 老天师俯身听他胡乱呓语,摇了摇头。 “师父!” 门被撞开,孟微之进来时又差点被门槛绊一跤,幸而被老天师扶住。他正要坐下问鬼,陈丹迟道:“这一回琅珰与百姓并非被恶鬼附身,也不是被下咒,而是被拖入一个怪梦。” “这不仅是个梦。”老天师颔首,“这也是个法阵。” 法阵...... “您是说,吴郡许多人昏睡,其实是入了他人布下的法阵?” “不一定是人。” 三人循声看去,见南乡子走了进来。他依然作寻常道人打扮,拿玉如意轻敲着另一手掌心,走的那几步硬是把小卧房衬成了三清殿。 陈丹迟看见南乡子时似乎一惊,孟微之觉察到了,接过话道:“不论怎样,必须有人已身如梦破此阵。我愿往,求师父为我护法。” “我也随你入梦。”南乡子道。 与孟微之在琅珰榻侧坐下,南乡子暗暗掐诀,又分神向身旁看去。 三清铃被摇响,孟微之一面念咒,一面握住了琅珰微颤的手。他低垂着眼,光影落在他半张脸上,将他映得如同汉白玉雕的神佛。 真是好慈悲。 * 孟微之再度睁开眼时,他双目前已无素布,先望见了阴云密布的天空。 此处是万仞山。 但这当然不是今日之万仞山。四野萧然,寸草不生,烈火在废弃的茅舍疏篱上焚烧。他走了几步,就踩到了森森白骨。 “初元!” 孟微之回身,看到南乡子自一堆瓦砾间爬出来,正在拍身上的灰。他应了一句,同南乡子聚到一处,一并戒备地向前走去。 “这是在那梦中?” “不错。”孟微之道,“这便是两千余年前,虫岭之战。” 远处一声吹角划破长空。 南乡子听到了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他向远处望去,只见平地上有潮水一般的赤红涌过来,所到之处皆成焦土。 不是火,是虫子! 那窸窣的声响,正是万足爬行的声音。 眼看那群虫子越爬越近,南乡子提起玉如意,想发律令轰开它们,却被孟微之按下。二人掐诀起灵气护体,悄悄地站在一侧,看着那群百足赤焰虫自身旁流过。 “这也太奇怪了。”南乡子悄悄说。 “怪什么,这里可是虫岭。”孟微之看了他一眼,“伯命能驱策百虫,在此地为主神,因而......” “等等。”南乡子抬手止住他。 “如何?” “我看这些虫子,不像别的,倒像是在逃命。”南乡子皱眉道,“莫非前面,有更棘手的东西?” 可平野尽处只有苍苍的天色。 待虫流过尽,二人继续向前。孟微之隐约听到些哭声,但并不真切。眼前就有一处坍塌的屋舍,他再仔细听了听,发觉哭声是从那堆瓦砾底下传出来的。 他扒拉了两下,就刨出了琅珰。 “十四哥!”那小崽子一见天日,便抱着他的脖子大哭。孟微之不会哄孩子,只晃着他说无妨无妨。 “其他人呢?”南乡子赶过来,“怎么只有这一个?” 孟微之不说话,盯着他身后。 “初元?” “别动。”孟微之道。 南乡子感觉到有水滴落在自己身上。因为有灵气护体,那水没有沾湿他的衣裳,滴滴凉意却渗透到了皮肉。 他没忍住,回过头去,对上一张生满獠牙的血喷大口。 “跑!” 衣领被南乡子抓住,孟微之一下飞到空中。他紧紧抱着琅珰,后者的嚎哭一下子拔高了一个度。 “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孟微之挡着琅珰的眼,“这东西形似螳螂,却庞然如大虫,口中牙齿锋利,我从未见过。” “梦中,”南乡子御着如意风驰电掣,在上头喊道,“梦中有什么都不稀奇!” 那怪物仍在地上追个不停,张大了嘴,那叫声却像婴儿啼哭一般,听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孟微之当即就想料理了它,无奈两手都不得空。他抬眼看南乡子,却发觉南乡子别着脸不看下边。 敢情天玄仙尊还是怕长尖牙的。当年屠姑山应龙,那龙张了一口匕首般的白牙,把他咬了个对穿。若非他当即飞升,早就去阴曹司命那里报到了。 孟微之刚想笑,只听一声惊雷。 提他领子的劲松了,他反手握住玉如意,单手托抱着琅珰。那大螳螂本还在百丈之下尖声啸叫,此时却逃得无影无踪。 “有什么都不稀奇。”南乡子喃喃道。 苍茫天穹间黑云翻滚,自期间游出一条巨龙,那巨大的龙首逼过来,锐齿闪寒光。 这是......姑山应龙? “落!”孟微之一拽玉如意,那如意倒也认他,听话地向地面俯冲而去。他抱着琅珰滚落在地,那龙头猛地撞在身侧,一时土石飞溅、风沙摧起,耳边只有巨龙咆哮声。 “这阵法能识人心,怕什么来什么。”南乡子飞身引着巨龙,隔飞尘高喊,“这家伙要挡我们的路,可我手边没有一把剑,怎么奈何得了它!” “这一切都是幻境。”孟微之画了个小阵,暂且将琅珰安置好,“你万年前因平此妖兽而飞升,今日也定能斩得了它。” “你可知我当时如何?” 南乡子连退三步,抬手结印施法,咬着牙同那巨龙相抵。 “我被它咬在口中,血流如注。”他切齿道,“就在那时,我朝其喉头施法成红莲火,才能烧其心肺、杀灭此龙。” 孟微之自地上捡起一根焦黑树枝。 “万年已过,天玄。”他一笑,“你难道毫无长进吗?” 南乡子一凛,那根焦黑树枝就已被孟微之抛到空中。他撤下法盾,抬手接枝,连着避过两轮巨龙以头抢地时的剧烈撞击,纵身跃上那巨龙额顶。 紧抓住生满倒刺的犄角,南乡子竭力稳住阵脚,任凭巨龙如何摇晃都不动分毫。 应龙死穴在额顶气孔。 他毫不犹豫,将那焦黑树枝向其中刺去。那巨龙狂怒咆哮,山风震荡不休,南乡子差点被甩下来,对下面大吼:“快避开!” 话音未落,一条锁链缠上巨龙脖颈。 咆哮声瞬间止住。那锁链若有生命般震颤、收紧,巨龙顿作黑灰飞散,那尘埃落地,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爬虫,皆朝四处逃逸。孟微之抬头,只见天光乍破、万里澄明。 南乡子缓缓落到地上,手里的焦炭枝落了齑粉,亦被风吹去。 他听到些珠子碰撞的细碎声响。 抬眼,一个白衣美人捻着珠串施施然过来了。南乡子认出此人正是那日红符镇鬼、瀑前伏风的江南树,心下一惊,正要出言问“你为何在此”,人家越过他走向了孟微之。 孟微之刚把琅珰从小阵中捞出来,将孩子护在了身后。 “我已劝过你早日致前身,这又是何苦。”江南树笑起来,将长珠一收,“有些事被捅破也就算了,收拾起来还要费力气。一错再错,何必呢。” “什么?”南乡子惊道,“你做的那破事连一个魔都知道了,我先前却不知道?” 孟微之没理会。他掀起眼帘看了看江南树,背过身去,望向连绵的虫岭,仿佛听到万仞台下千尺瀑落水声宛如洪钟鸣。 “我有何错。” 他一弹指,周遭飞尘皆凝滞一瞬。 “我是,杀神证道。” 作者有话说 江南树:趁老登还没认出我 先嘲讽一下过过嘴瘾! 南乡子:《白衣美人越过我》
第8章 虫岭沉疴 两千余年前,虫岭万仞山。 平野已成焦土,四面风声如鬼哭。方千岁的江桐惯能冷静自持,却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他小心地绕开满地血流与残骸,看着天兵天将在眼前来往,一时不知所措。 “神君。”南乡子自一旁步出,向他颔首,“辛苦你安置那些遗民,请随我来。” “可我还有留守之责......” “大天尊醒了,已经到了此处。”南乡子将手一抬,“请同我去万仞台。” 江桐一愣,悬着的心继而放下了。他应答了一声“是”,不自觉地舒展开眉头,快步随着南乡子向那一处落下千尺白瀑的高崖奔去。朝阳升起,将血色照彻,赤红近于朱紫,他望着那腾起的紫烟,想到谁的袍袖。 万仞台上,风雷渐平。 初元翩飞的紫袍落下。他走出几步,望向面前被金钢锁缚住的二人,垂下眼来。 “你们可知罪?” “我知罪。”伯命嘶哑道,“是我无能,不能庇护虫岭百姓。” 跪在他身后的叔山怪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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