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章眉毛一拧。
“之前我在松塔山上问过你,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还有一个回答,你没告诉我。”范书遇开始拎旧账,“而且也是你说的,我们要彼此坦诚。再者,上次你莫名其妙偷了水仙给我的戒指,也没给我个说法。”
“窦章,你是不是....”
“是。”头顶落了声轻语,打断道。
窦章声音很轻,可决心很重,勇气也颠簸着,差一点儿气氛和感怀都不行。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范书遇。”
第163章 江阵弦
*
范书遇的义眼瞳孔一缩,眼睛慢慢地瞪大,睫毛轻颤着。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在松塔山上绝处逢生的时候窦章没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了。
范书遇做赏金猎人这几年,有很多人对他示好过,水仙也不例外,虽然水仙是真假参半地勾搭他,目的估计只是想让他加入纵横俱乐部。
他不懂为什么纵横俱乐部执着于他。
范书遇拿开窦章夹在自己下巴上的手,低头。
“你看起来好像很震惊。”头顶落下来低沉的声音。
“震惊也是应该的吧。”范书遇叹了口气。
窦章盯着范书遇的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怀里的人僵着没动,只是盘腿坐好,碰到了手边的啤酒瓶。
窦章把那啤酒瓶往旁边挪了挪,他贴着范书遇也坐下,但没有冒然地靠近,两人中间留了个空隙。
“你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楼顶发呆,我想大概是颜伊白和维克托的事情真让你操心了。”窦章目光放远,看着远处的夜景,“你说自己不像别人一样可以任凭喜好做事,也不能随意表达心里的想法,颜伊白和苏三亭都没能让你彻底敞开心扉做到的事情,我应该也不行。”
“既然没办法让你说出来,那就只能我来表达了。”
窦章笑笑:“你震惊是因为不知道我喜欢你,还是因为我选在这个时候说胡话,打乱了你的节奏?”
“....你好像并没有表现出来有多喜欢我,我就算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吧。”范书遇移开视线。
“我没表现出来?”窦章一听,气笑了,“不喜欢你我大半夜背着你一步一步走回家,不喜欢你我费尽心思从黑市给你买宠物,不喜欢你我冒着得罪纵横俱乐部的风险非得拿回水仙的求婚戒指,不喜欢你我眼巴巴地藏着一个兑品券一藏就是五年?”
“....什么兑品券?”范书遇反应很大,猛地侧头看去。
窦章一愣,嘶了声,有些懊悔地摸了摸后脑勺,“没收住。”
这下范书遇回味过来了,他脑子里忽然跳出来个人影,那个黑市拍卖场外蹲在地上抽烟,没露出脸也透出一股生无可恋的气场的黑影。
居然是窦章!
范书遇不知道,所以此刻他的表情终于松动,明明白白的意外镌刻在琉璃般的义眼里。
命运有时候还真是奇妙。
“你怎么现在才说?”范书遇瞪他,“你要早说我们之间不就不用相互猜忌那么久了。”
“那我也没想到后来会有这么多事。”
“没有这些事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说了?”
窦章顿了一下,他灌了口酒,“如果能让你简简单单地只做一个赏金猎人的话,我可以不说。”
他本来只想着,能和范书遇平视就好了。
即使私下里没见过几次面,但在旁人口中他们并为最强就行。
“而且你看起来不太需要我。”窦章笑笑。
范书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一方面有点生气,一方面又觉得神奇。
窦章是个锋芒毕露的人,他一向有话直说,怼起旁人巴不得拥有的稀世珍宝“发财”也从来不留情,但是他要是真在乎什么事情,咬碎了牙咽在肚子里也能不说。
他甚至能比范书遇还能藏,藏住自己心里的想法。
这样一个大楼说跳就跳,武力强悍,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的人说喜欢他,范书遇在恍惚间开始怀疑:
“就这么简单吗?”
“简单什么?”
“起点是一张兑品券。”
窦章听懂了范书遇指的是什么。
果然,范书遇似乎很纠结,他有点坐立难安,而后才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窦章放下匹诺曹啤酒,他手搭在膝盖上,看着前方:
“因为你长得漂亮,有一头很显眼柔顺的金发,在人群里格外耀眼,而且你永远强大冷静,在庸城大街小巷里都有你的传奇。你还身居高位,被很多人追崇,身上有特殊光环,你帮过我,于我有救父的恩情,所以我喜欢你。”
“.........”范书遇拧眉,没说话。
“这些通通都不是。”窦章侧头。
范书遇一怔。
“范书遇,你能遇到很好的人,交到很好的朋友,比如苏三亭和颜伊白,是因为你本身足够善良,会吸引人靠近。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过上了自由的生活,是因为你拼了命去争取。别人愿意为了你做出改变,为了你妥协是因为你有人格魅力,你能影响他们在各自人生的路口做出正确的选择。而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值得被喜欢。”
“就这么简单。”窦章黑瞳沉沉,里面映着五彩斑斓的光,夜风把他额前碎发吹了起来,“因为你是你,只要这一点就够了,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全世界只有你能让我心动,看一眼就移不开,所以我喜欢你。”
范书遇又是好久没说话。
窦章发现他耳朵红了。
“你这次又要说是热的?”窦章挑眉。
“行了你别说了。”范书遇伸手要捂他嘴,“一晚上你说了多少句喜欢了,够了。”
“我这不是怕你没听明白吗?”他忍着笑。
“我听明白了!”
“真明白了?”
“.....真的。”
范书遇竖起手指一板一眼:“你不就是想告诉我让我别怀疑自己么。”
“对,别怀疑。”窦章脸上没了笑意,认真道,“再找不出别人比你更好。”
*
范书遇从楼顶下来踩在地面上的时候,仍然觉得自己是飘着的。像走在云上。
而且,窦章非得跟着他,还不让范书遇回家。
“你不是说要让我去那个便利店吗?有什么事?”范书遇忽然想起这件事,回头。
窦章就走在他身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现在去也可以。没什么急事,但我想还是要你亲自见一见,我们再聊比较好。”窦章看他。
“那就走吧。”范书遇闷声。
他又不看窦章了,回过身,看着前面笔直的路。
大道上很多车,人行道则没什么行人,夜里许多酒吧都灯火通明,里面漏出来点燥人的摇滚乐。
范书遇走着走着,心想他这辈子可能是完了。
不仅打不过窦章,也说不过他。
他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情话?
范书遇揉了揉自己眉心,耳朵上的热度还没下去。
从前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当然大概也是因为他没给别人这个机会。
就像窦章说的一样。
能让范书遇信服的人,要么比他能打,要么比他聪明,否则也没有人可以撼动范书遇。
“你没喝醉吧?”窦章在后面冷不丁地问了句。
范书遇脚步一顿,说:“没。”
“那就好。”后头的人松了口气。
范书遇不懂好在哪。
过了会儿,窦章又说:“要是你喝醉了,明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勇气开口再跟你说第二次。”
勇气。
像窦章这种可以不要命的疯子,一向胆子大,居然会有勇气不够的时候。
范书遇在某一刻忽然意识到,原来也有能让窦章担惊受怕的场面。
比如喜欢一个人却不敢开口,开口了又怕对方糊弄过去。
*
范书遇喝了一瓶啤酒,他确实是没醉,他跟着窦章去了便利店。
深夜,便利店没有客人,窦章站在门口等待扫描,门就咔地一下打开,他侧过身:
“来吧。”
范书遇深呼吸一口,平稳了一下思绪,跟着走进去。
室内。
入目所及,左侧是琳琅满目的玻璃橱窗,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芯片,柜台后面坐着个小麦色肌肤的青年,正在嗦泡面。
“你又吃这个。”窦章走过去拍开小百灵鸟的手,“不是让你拿了钱去买点好的食材吗?”
“自己做饭能让你伤筋动骨?”
小百灵鸟胡咧咧地抢回自己的泡面桶,不满地嘀咕:“嚷嚷什么呢,我就爱吃泡面!”
“你给我的钱又不多,我能挥霍到什么时候?”他翻白眼。
“还不够多?她不是刚给你转了一万么,我看你客源挺好,应该不止我一个冤大头吧。”
窦章手指扣扣桌面,“你做事小心点。”
“最近是不是又开始接单了?”
窦章嘴里的接单,指的当然是贩卖信息。
这是小百灵鸟的老本行。
小百灵鸟被抓包,身体一僵:“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就别念了,跟我师父简直一模一样!”
“我念你是因为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窦章要认真跟他掰扯,门帘却被人拉开,里面一道清瘦身影走出来。
范书遇一愣。
“行。今天先放过你。”窦章恨铁不成钢地横了又在狂吃泡面的小百灵鸟,这才介绍,“这位是范书遇。”
“赏金猎人,代号Y,我...”
“搭档。”
“这位是江柔爻,你见过的。”窦章说。
范书遇点点头。
“他也见过我?”江柔爻皱起眉,思考了一下,随后了然,“看来你们是在碧春园的时候见到了什么吧?”
“我不是黑客,也没接触过池核,不过给人打官司的时候经常有池核受害者的案件,要求政府赔偿的。”江柔爻面上没什么表情,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的时候给人严肃的感觉,不苟言笑。
窦章不打算给行外人介绍什么叫三维空间技术,他只是简单说:“对,我们通过一些技术看到了过去在女子健康福利院发生的事,刚好那段时间你毕业,我们还听了你的毕业演讲。”
江柔爻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岁月。
他们坐在柜台前,小百灵鸟吃完泡面后丢进垃圾桶内,拍拍手:“行,那你们聊。”
他自觉地回了卧室,没打算听三人说话。
“你好。”江柔爻和范书遇打招呼。
范书遇把凳子拉得远了点,冲她点头:“你好。”
“这是?”江柔爻一愣。
“我刚才喝了一瓶啤酒,可能身上有点酒味。”范书遇笑了下,解释,“不太好闻。”
“啊。”江柔爻更意外了,但她也随即笑笑,“没事的,我不介意。”
“你说吧。有什么事?”范书遇只是问。
江柔爻看着窦章和范书遇,抿了抿唇:“我托小百灵鸟做中介,让他介绍你们过来和我见面。”
“我想知道你们在碧春园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我猜测前段时间用大屏幕全称播报丑闻的事件和你们也有关系。我很感兴趣。”
“我可以花钱买,我知道你们是赏金猎人,拿钱办事。”江柔爻给出诚意,“我之前在公司任职,做了五年律师,所以对公司的事情还是比较了解的。如果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交换。”
窦章侧头看范书遇。
一副听他发落的模样。
江柔爻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眼睛眯了眯。
范书遇清了下嗓子。
他问:“福利院出来的毕业生不止你一个人,其他人你还有联系吗?”
一句话就问到了重点。
江柔爻面色僵了僵,情绪陡然沉下去:“曾经都有联系。但是,从福利院出事并且改头换面变成碧春园以后,就没联系了。”
“为什么?”
“她们都死了。”江柔爻淡淡道。
这个结果在范书遇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没露出意外的表情。
“是监察局干的?”范书遇问。
江柔爻:“对。我们这些毕业生聚会过,也探讨过为什么福利院里会有仿生人,当时监察局给外界的说辞是查仿行动在福利院内进行,随后向社会公众公布了探查的结果,结果显示福利院内存在多名叛逃和无编码的仿生人,而福利院一夜之间成为废墟,连周围那条街的群众都纷纷跑路,商家们觉得那地方晦气。”
“后来碧春园拔地而起,商业街又逐渐形成。但我们是曾经生活在里面的人,我们当然知道福利院是什么样。我们根本不相信这里面会有仿生人,就算有,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江柔爻脸上出现愤怒的裂痕,平静不再:“很明显这里面有隐情。我们不同届的毕业生加起来一共二十多号人,其中我拿到的offer最好,是大厂,公司。大家明里暗里都觉得我是老大,于是我在私下里调查福利院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觉得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在监察局搬运尸体期间,我得知一个消息,尤老师和院长的尸体居然被人偷走!”
“当时我就猜测,偷走尸体的人一定和福利院有关系,要么是还存活的学生老师,要么是熟悉福利院的人,比如老师的家属。接着,我首次在地坛上用马甲号发布了关于福利院事件的内容,提出疑点,质疑监察局的行为,很快,有人联系上了我。”
“他告诉我,福利院里的所有人都是被冤枉的,没有一个人是仿生人,是监察局的共情检测出了问题,而且带队的队长明显受到上级指示,要剿灭福利院。”
“这个人联系你的人是谁?”范书遇问。
“我不知道。我问不出来他的身份。他防得很好,甚至我用公司的权限去调查此人的IP,也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范书遇和窦章互换了个眼神。
“你觉得会是郭锐么?”窦章问。
范书遇却摇头:“不太像。如果是郭锐,目的是什么?从我们目前接触的情况来看,他根本不在乎福利院是不是冤枉的,也不在乎为福利院的人正名,他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是尤盼盼一个,他只想让尤盼盼活过来,继续和她在一起。”
“而且,如果郭锐能联系上江小姐,他大可以直接抛头露面,和福利院的毕业生们合作,把监察局搅个天翻地覆,但是对方没有这么做,这说明对方不方便暴露身份。郭锐很好懂,他目的性很强,复活是最终计划,计划外如果节外生枝,反而麻烦。”
窦章点头。
江柔爻听得一愣一愣:“郭锐??”
“你知道他么?”范书遇问。
“知道。他是尤老师的男朋友。”江柔爻面色复杂,“他想复活尤老师?!”
“怎么复活?”
范书遇看着她,说:“把仿生人做成尤盼盼,让她成为记忆中的人,代替尤盼盼活在这个世界上。”
江柔爻浑身发冷,眉毛紧皱:“......我有点无法接受。”
“很正常。”范书遇平静道。
“好吧。”江柔爻深呼吸,镇定下来,“当我知道其中有冤情的时候,我尝试过各种办法,比如私底下写举报信给世心塔。但是,举报信没有任何反馈,我隔三差五地就会写,最终只是石沉大海,半年之后我就知道这没用,世心塔不会搭理我。而几个脾气比较急躁的毕业生决定在地坛上宣扬此事,再接着,她们纷纷离世,因为各种原因,车祸,绑架谋杀,误入毒药等等。”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暴露自己,所以这些年我都在私下想办法,可走到今天,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江柔爻目光微动,她看着面前的两人,“我想你们是值得信任的。”
“你们能明白我这些话里面的含义么?”江柔爻握紧了拳头,她重复道,“....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范书遇嘴唇动了动,过了许久才轻声:
“节哀。”
“大概因为我是公司的律师,所以监察局不敢轻易动我。”江柔爻苦笑了一下。
“但我听说,你辞职了?”窦章开口。
“对。”江柔爻垂眸,“我辞职了。一方面是因为公司的工作压力大,另一方面是,我觉得我愧对尤老师,愧对福利院。”
“没有查清楚福利院的事情,我彻夜难眠,我无法泰然自若、心安理得地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拿着丰厚的薪水。我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我在福利院读书学习,我的老师教导我如何做人。所以我想,到我该放下眼前的荣华富贵,去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咬紧牙关,字字珠玑。
他们三人在小百灵鸟的便利店里聊了很久,范书遇把自己在碧春园内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江柔爻。
江柔爻沉默许久,窦章从旁边递上纸巾。
“好。我大概知道了。”江柔爻抬眸,“那你们呢?你们有想知道的事情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们。”
“还真的有。”范书遇的目光忽然认真起来,里面凝聚着紧张、忐忑和迫切。
“你在公司任职,有没有听说过一个项目?是你们公司的总监崔茂行经手的,大概是要在亚特兰蒂斯修建一个海底公墓 ,用来供奉海神。”
江柔爻瞳孔一抖。
她开口的时候面前两个人都僵住:“有。我同事为这个项目做法律顾问。”
“这个项目是谁发起的?具体条款是什么?修建的材料从哪来?有策划图么,比如要建成什么样,里面要放什么东西?”范书遇追问。
江柔爻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是吗。”范书遇无奈叹气,“有点可惜。”
“不过。”江柔爻扬眉,“我可以从同事那要一份备案。你们需要吗?”
江柔爻完全状况外,但还是想尽力帮忙。
都不用他们回答,见他们的表情,江柔爻就自顾自道:“好,我等会儿就联系。但为什么你们想知道这个?这个项目有问题?”
“和福利院没关系,是我们的私事。”范书遇解释。
聊到这里,江柔爻心里大概有了底,于是她很有分寸地点头:“行,那你们等我消息。”
该说不说,江柔爻不愧是能拿到公司offer的人,办事相当利索,她为了不打扰两人,站起身走出去,已经开始打电话。
室内,窦章的手臂打在柜台上,范书遇的视线则被角落里在打盹的小猫吸引。
“你刚刚说什么?”窦章忽然打断。
范书遇回头,奇怪:“我说什么了?”
“你回忆一下。”窦章循循善诱,颇有耐心,甚至嘴角带笑。
于是范书遇回忆。
“这个项目是谁发起的?”范书遇试探地说。
“再近点。”
“有点可惜?”
“再近点。”
“.....和福利院没关系,是我们的私事?”
窦章笑了:“好,我们的私事。”
他特地把“我们的”三个字咬的得很重。
范书遇:............
*
江柔爻回来的时候,也才过去了五分钟。
她四处看了看,“有电脑吗?”
窦章伸手一摁墙上的某个按钮,小百灵鸟从门帘里走出来:“又干啥啊?”
“问你有电脑没。”
“有。需要?”小百灵鸟一脸懵逼。
他不知道去哪摸了摸,抱着台笔记本出来的时候,手上都是灰。
这台笔记本的屏幕上还沾了猫毛,外壳破了一块,堪称战损版,一瞧便知是很久不用的了。
小百灵鸟开便利店,也确实用不到电脑。
“干嘛啊?”小百灵鸟见状也噌地上了座位,凑热闹似地探过头,“你们要查什么?神神秘秘的。”
“没事,让他看。该正经的时候他嘴比502还严实。”窦章冲范书遇道。
范书遇摊手,表示自己本来就没意见。
江柔爻抱着电脑,正在用地坛和同事联系。
“但这么直接要没问题?”窦章狐疑,“这个人值得信任吗?”
“没问题,我们做律师的经常互相探讨方案,而且他欠我一个人情,不会怀疑我的。”江柔爻噼里啪啦地打字,屏幕的蓝光照在她脸上。
“什么人情?”小百灵鸟不让任何一个话题掉在地上。
“他暗恋多年的女神是我闺蜜,现在追到了,正在热恋期。我助攻的。”江柔爻淡定道。
小百灵鸟噌地一下坐直:“哇塞。”
“我已经辞职了,现在要我回去肯定不方便,只能找同事要,你们既然想知道,就别怕惹麻烦。”江柔爻继续淡定地打字,“不然永远查不出事情来。你们都这么强了,还怕什么。”
江柔爻话音刚落,她摁了“enter”键,很快,屏幕上出现了一份文件。
四个脑袋一块凑在个还没他们脑袋大的屏幕前仔细浏览。
一份文件看完后,范书遇和窦章面若寒霜,表情很震撼。
*
[项目:海底公墓。]
[申请人:鼓生-亚特兰蒂斯中心指挥官。]
[建设目的:祭祀海神。]
[甲方需求:大门两侧左右分别立青铜圣杯,门把手为狮子头,墙壁需花纹,花纹为各种海洋生物.....]
[材料准备:公司红枫区建材厂承包。]
[预算金额:50万内庸币。]
[负责人:崔茂行。]
[批准人:江阵弦,葛云央。]
[项目备注:为表庸城愿意与亚特兰蒂斯合作之诚,葛云央特批赠送一座海神鲨鱼雕塑送入海底公墓。公墓神圣不可随意进入,圈为禁地,竣工后由世心塔管辖。]
....
*
“葛云央?”范书遇背脊发凉,“公司承包的项目,需要经过中心指挥官的批准么?”
“需要的。”江柔爻不懂这有什么问题,“以前都这样,尤其是亚特兰蒂斯提上来的项目,都需要让葛指挥官过目批准,因为亚特兰蒂斯是庸城的分身,和庸城互通商贸,归根结底,亚特兰蒂斯只是在海底,虽然有自己的文明和城市规则,但还是属于葛指挥官的管辖范围内,就类似于新中城那样的自治区吧,只不过亚特兰蒂斯是在海底而已。”
“不过我觉得这个备注有点奇怪。”江柔爻目光定格在文字处,“既然同意修建,又要规划为禁地,只由世心塔管辖,这是前所未有。但我们考虑到亚特兰蒂斯的特殊之处和这座公墓的特殊意义,没有多问,只按吩咐办事。”
“我同事做这个项目的法律顾问,就是为了保证这合同的效益,即如果公墓有损毁,重修费用由公司和亚特兰蒂斯双方平分承担,而一旦亚特兰蒂斯放任公民进入禁地,我们会索要巨额赔偿,并且要求亚特兰蒂斯上交擅闯者,终身监/禁。”
窦章目光落在范书遇脸侧。
新的麻烦出来了。
备注上写的是赠送一座鲨鱼雕像,可海底的雕像刻的是范书遇。
那备注里提到的这件事情,是谁主张的?
江阵弦,还是葛云央?
崔茂行只是一个总监,他不可能有胆子在这两位的眼皮底下偷梁换柱,把鲨鱼换成范书遇。
那,这二位中是谁策划了一场大型骗局,让海底的公民们日复一日地朝着范书遇磕头叩拜?
细思极恐。
细思极恐....
范书遇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不太舒服。
这种如同被无数的针扎在后背上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后背却忽然传来轻轻的力道。
窦章一下一下轻拍着范书遇,低声:“看来我们接下来要更小心。”
“世心塔那位,和公司的江总,都不简单。”
“如果你们需要联系江阵弦的话,也可以找我。”江柔爻却突然开口。
几个人都朝她看去,小百灵鸟一惊一乍:“啥意思?!你不是辞职了吗?”
“辞职是辞职了,但我有江总的联系方式,也不奇怪吧?我在律师事务所里也是一把手。”江柔爻淡定道。
“你打给他他会接吗?”小百灵鸟忍不住吐槽,“那可是江阵弦!你要知道整个庸城最风云的三位掌权者是谁?葛云央,江阵弦,陆平渊!这三人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呼风唤雨!”
“我哥们要真的想见江阵弦,就必须保证对方一定会答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说不定惹怒了江总,我们得掉脑袋呢。”小百灵鸟砸吧砸吧嘴。
江柔爻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我知道。”
“江总的脾气我了解,如果你们真的想见,我肯定会有办法。”
“你了解?”小百灵鸟闻到了瓜的气味,“你和他很熟吗?”
“不熟。”江柔爻一本正经,“我骂过他,但他没打我。我们关系仅此而已。”
窦章:?
范书遇:?
小百灵鸟:?!?!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江柔爻,仿佛能把她脸上看出个洞。
小百灵鸟不信邪了,一拍桌子怒道:
“那那那那你现在就打个电话给他,看他接不接啊!”
“太冲动了。”范书遇想阻止。
窦章却拦,顺便直接把范书遇的手握在怀里,“诶,别。让她打,试试,万一呢?”
“我们明明有这么好的捷径,不走白不走,要知道,平时如果是哪个普通人想单独见江阵弦聊聊,比登天还难,不是吗?”窦章笑。
范书遇这会儿什么都不能考虑了,因为他手就摁在窦章的腹部,温热又硬挺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你撒手!”范书遇红着耳朵道。
窦章抱着范书遇手臂,抱得更紧,笑里带了点邪:“你让她打完电话,我就放手。”
“..........”
范书遇深呼吸一口。
江柔爻看了看两人,淡定地摸出手机放在桌上。
她开了免提。
用来联系江阵弦的是公司内网通讯,没办法直接拨号,只能在工作群组里找到私人聊天框,打语音通话。
铃声响了十几秒,骤然停下来。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喂?哪位?”
还没给人接话的时间,江阵弦就骂:“不知道今天周末啊?周六周日不工作!吗的用公司内网打给我,你活得不耐烦了???”
“江总,是我。”江柔爻淡定道。
对面人霎时间噤声。
“?”江阵弦此刻正在七星级豪华餐厅里,他包了场,面前坐着个女人,旁边放着香槟和蜡烛,而后他用难以置信的声音说,“江律师?”
“对。不过我现在不是律师了,我全名叫江柔爻,江总。怕您不记得,我提醒一下。您可以喊我小江。”
“哦。”江阵弦顿了顿,才骂,“记得。谁说我不记得?!”
“所以什么事??”江阵弦觉得自己是撞了邪了。
“您现在有时间吗?”
江阵弦看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打扮很精致,卷了头发,身上喷了香水,手腕上还戴着名贵的手链,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身上有不少钻石。
她不知道江阵弦在和谁说话,也听不到,于是秉持着大家闺秀的素养,冲着江阵弦笑了笑;
“怎么了?”声音温柔可人。
江阵弦比了个手势,“我接个电话。”
“好。”女士冲他笑。
江阵弦站起身走到角落,破口大骂:“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跟我说话就这个态度?!什么叫我现在有时间没?我问你的是找我有什么事!你有话直接说!不知道我一分钟几百万上下吗,在这跟你猜灯谜啊?”
“看来您好像在忙,打扰了,那我等您不忙的时候再打来。”江柔爻正儿八经地道歉,准备挂电话。
“草!”江阵弦暴跳如雷,“你要能知道我什么时候不忙就有鬼了!我要把我身边的助理保镖全都宰了差不多!”
“你不是都辞职了吗?”江阵弦忽然想起这茬,他一下又冷静下来,意味深长,“啊。小江。后悔了?”
“外面过得不好,想回公司了?别人给你的薪水不够多吧,缺钱了?”
江阵弦心里高兴又激动,心想下一秒他就能听到江柔爻苦苦哀求自己让她重新回公司做律师了吧,到时候他就可以晾着江柔爻一个月,然后再狠狠地裁员!炒她鱿鱼!
可江柔爻却淡定地说:
“不想回。我现在很开心,也很轻松。”
江阵弦;。
江阵弦;“我他吗是疯了才会放下我的约会来这跟你废话。滚,我看你是闲得蛋疼!”
“您在约会?”江柔爻的声音有了波动。
江阵弦心里一惊,连忙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心道他怎么不小心说出口了!
要是江柔爻说出去,他公司总裁的面子往哪搁!
堂堂公司总裁,这几天居然相了八次亲!还没有一个谈成了的!
他母胎solo的身份要是被揭穿,他这辈子都完了。
听说,严重的话会一辈子都谈不到恋爱,因为周围人都觉得他是母单花,就更不会有人愿意靠近,这是一种吸引力法则!
.....总之很严重!
“如果您要约会的话,看来是真的没时间,抱歉,明天我再联系您,祝您约会愉快。”
“啪”一声,江柔爻挂断了电话。
江阵弦目瞪口呆,气得牙痒痒,可又不想自掉身价地拨回去骂人,于是只能转头气冲冲地回到座位上。
“这是怎么了?”女士讶异地看着江阵弦。
如果此刻餐厅里有人就会认出来,她是当今娱乐圈正红的小花。
以江阵弦的能力,想捧一个巨星出来绝对不是问题,他心里也清楚,对方会答应出来约会估计也是看中了他的身份。
一想到此,江阵弦觉得有些乏味。但他没表现出来,认认真真和人家吃完了这顿饭。
“江总,明天有场电影我很感兴趣,你陪我去看吗?”分开前,小花笑着问。
江阵弦站在路边抽烟,他看着小花已经坐上了自己安排的飞天豪车,外边还镶了钻的那种显而易见的壕。
他摆手:“ 明天周一,我上班。”
小花:........
“晚上呢?”
“996,还要加班到夜里一点。”
“你不是公司总裁...”小花说到这停了,她意识到什么,转而笑,“好,我知道了。江总不忙的时候可以联系我。”
都是公司总裁了,哪还需要亲力亲为什么996,加班到凌晨一点。
这是话术呢。
是在告诉她,以后估计不会见面。
不过既然双方都没那个意思,小花也不留恋,男人不过是她成功路上的助燃剂,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所吊谓。就算这个人是江阵弦,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我可能会忙,不一定次次都能赴约。”她笑。
江阵弦何等聪明的人精,他倒是没发脾气,只说:“行。”
“送她走吧。”江阵弦呼出烟圈。
*
便利店。
四人面面相觑。
江柔爻淡定:“你们怎么了?”
“你确定电话里这个是江阵弦?!”小百灵鸟尖叫,“他他他怎么.....”
“怎么这么平易近人。”窦章锐评。
江柔爻不解:“这算平易近人?”
“能接电话就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没想到他在约会的时候还能走到一边跟你废话半天啊!”小百灵鸟啧啧称奇,“江总好兴致。”
“话说他怎么跑去约会了?!”小百灵鸟抓住重点,“他这样的人....说难听点,真的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岂不是招招手就会蜂拥而至。
江柔爻还是不解,于是她看向范书遇。
范书遇也眨眼:“江总好兴致。”
江柔爻:...........
“那你们是见还是不见?”
“见。”窦章当机立断,“那就麻烦你联系了。务必让他单独和我们见见面。”
“我会尽力。”江柔爻只道。
话是这么说。
范书遇连着两天都去了便利店,每次去都看到小百灵鸟在嗦泡面,但江柔爻却不在。
“她这两天比较忙,在跟公司过辞职手续。”小百灵鸟嘶溜嘶溜,含糊道。
“窦章呢?”范书遇问。
“他也比较忙,在考虑买个新房子。”
“他说要买新房子?”范书遇一愣。
小百灵鸟看过来:“对啊!他不是被纵横俱乐部追杀吗,前段时间房子卖了。现在在和林为洵找新的房源呢。他没和你说?”
范书遇摇头。
他没说什么,只是情绪没刚才那么高了。
而公司内。
江阵弦“啪”地一下丢了烟盒,砸在地上。
旁边的助理吓得腿都软了,想直接跪在地上给这位祖宗磕头:
“江总.....这这这合同有什么问题?是我工作失职,是我的错!”
“没问题。”江阵弦皱眉,“合同拿走。”
“啊?!”助理抬头,“那您为什么生气?”
从刚才开始,江阵弦就怒火中烧,甚至在办公室来回踱步!
接着助理听到江阵弦怒不可遏地问:
“吗的!说好了明天再给我打电话!明天?!今天已经是后天了!两天过去了!”
“她特么把电话打到哪里去了?火星吗?!”
助理:?
助理:谁啊???谁?!?!我怎么不知道啊????
第164章 混蛋
*
“这儿没你什么事了,愣着干什么?”江阵弦皱眉摆脸色,“出去出去。”
“是,是。”助理屁滚尿流地带上门。
公司法务部,江柔爻抱着一盒纸箱子,规规矩矩地几个同事们告别,带上所有私人物品,把工牌留在了桌上。
辞职手续有些复杂,要经过层层审批,还要把她从公司内网移除,不是一天能办好,江柔爻已经为了手续的事跑了好几趟公司。
她抱着纸箱打了飞车,回到便利店。
一推开门进去,她看到小百灵鸟正在给范书遇面。
“要是被窦章知道了,你会被骂的。”江柔爻淡定地抱着箱子从他们面前路过。
这家便利店的售货区只有二十来平,门帘后面是小百灵鸟的住处,二楼堆着很多杂物,从旋转楼梯上去后能看到上面昏暗一片,看上去是很久没人打扫,而底层最主要的另外一个空间,被百灵鸟拉了隔音帘隔开,做成了休息区。
休息区内有张沙发,正前方是观影屏,一串屏风把卧室和客厅分开,虽然便利店内卖的都是高科技,但小百灵鸟的住处却很温馨,有人气。
电子小猫这会儿就爬在沙发上打盹,它呼气的时候会喷出火星子。
“你不说我不说,窦章就不会知道。”小百灵鸟被开水烫了下,嘶嘶地嘬了嘬拇指,他戴上手套,把泡面桶端到柜台,“不好意思啊书遇哥,我这人平时就吃这个东西,你将就一下,明天我去超市买点菜备着,下次你来我肯定给你做好吃的。”
“不为我,你自己也注意补充营养,总吃泡面肯定不行的。”范书遇坐上高脚凳,捧着泡面桶,吹了口气。
“好的好的。”小百灵鸟嬉皮笑脸地应。
他皮肤小麦色,看上去不像是晒的,范书遇好奇:“你是黄种人吗?”
“不是啊。”小百灵鸟手撑着下巴,看范书遇吃,“我祖先好像是印度那块的,不过现在的庸城是城邦结合,早没人管那个了。”
他也是孤儿,被百灵鸟捡回来当徒弟养着,但不太忌讳他的过去,跟范书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书遇哥,我没想到有一天你能坐在我的店里吃饭。”小百灵鸟笑,“以前都是我去打听你的消息,现在你本人坐在我面前了,我有点不适应。就像书里的人,画里的景走出来了。”
范书遇抓到重点:“你打听我?”
“啊。”小百灵鸟摸摸后脑勺,“是窦章让我留意一下你。我会给他带点关于你的信息,不过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黑市都能买到。”
范书遇不吭声,只是埋头嗦面。
“书遇哥,你别误会!”小百灵鸟惊觉,“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窦章他老嚷嚷着,我觉得他是担心你,我给他办事也都很私密,没让别人发现,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范书遇捧着泡面桶问:“那他都叫你打听些什么?”
“这个。”小百灵鸟赔笑,不好意思道,“打听得最多的还是你又被哪个金主送礼示好了,又跟哪个漂亮小姐或者帅气小哥见面了。”
“........”范书遇面无表情地喝完了泡面汤。
一旁,江柔爻淡定地走过来,同样拆了桶泡面,“热水还有吗?”
“有,有有有。”小百灵鸟打了个响指,烧水壶就自己飞了起来,往泡面桶里咕噜咕噜倒热水,“江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再看吧,我还是想找一份工作。”江柔爻跟小百灵鸟这两天接触最多,两人迅速建立起革命友谊,“有正经工作方便我和人打交道,人多了,能打探的消息也就多了。”
她已经换下来平日的工作服,现在就穿着件宽松的卫衣,看上去比做律师的时候年轻有活力,身上也没了疲惫感。
范书遇闻言,若有所思。
“怎么了书遇哥?”小百灵鸟发现不对,问。
范书遇侧头看身边的人:“会调酒吗?”
江柔爻意外:“不太会。不过........我可以学?”
“我这儿正好有一份工作,酬薪丰厚。”范书遇擦了擦手,长发让他看上去矜贵从容,他淡淡地笑了下,“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试一试。”
“调酒师吗?”江柔爻扬眉,看上去很感兴趣,“我听窦章说你有一个地下酒吧。”
“对,调酒师。”
“是缺人手还是什么?你的酒吧不是开了很多年吗?”江柔爻奇怪。
范书遇淡淡:“嗯,开了很多年。不过上一任调酒师辞职了,岗位正好空了出来。”
现在服务业一般都是仿生人在做,更不要说范书遇这种赏金猎人身边,如果不是信得过的人,不会轻易聘用,所以酒吧肯定也是用的仿生人。
但是,仿生人居然辞职了?!
江柔爻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她没有直接询问,点头:“好,我想试试。”
“但是我是个新手,可以吗?”
“我一开始也是新手,自己琢磨出来的。”范书遇笑,“等你收拾好后来找我,我教你。”
“谢谢。”江柔爻站起来要鞠躬。
范书遇赶紧拦着:“别了。”
“我当不起。”范书遇无奈,“江律师年薪五万,让你来我酒吧是低就。”
“不低就。你是好老板,能把我当人看,在公司,我只能做狗。”江柔爻一本正经道。
闻言,三人互相看看。便利店内有了笑声。
*
江柔爻曾经是做律师的人,做起调酒师算是彻底换了个行业,范书遇教人很有耐心,也很细致,把所有的配方都给江柔爻写了出来,盯着她,还教她要怎么操作吧台的点单系统。
“这样可以吗?”江柔爻问。
范书遇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笑:“挺厉害的。再熟悉两天就正式上岗吧。”
“真的?”江柔爻惊讶。
范书遇点头:“很棒。”
是他期待中的味道。
“我在公司工作的时候从来没有收到过夸奖,就算是任务完成得很出色也不过是能申请加奖金,但其实我很想从领导嘴里听到一句赞扬,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毕竟在公司工作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我需要情绪价值。”江柔爻用搅棍棒搅动酒杯里的液体,“这是我自我从福利院毕业以后,听到第一句夸奖。”
“我会好好工作的,老大。”
范书遇一愣。
“怎么了?他们不是都这么叫你吗?”江柔爻淡定道。
“好。”范书遇眉眼一弯,语调意味深长,“....欢迎你的加入。”
酒吧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维克托离职后范书遇停业了一段时间,今晚刚刚开张,江柔爻还不算熟练,范书遇也帮着在吧台调酒。
他端着一杯招牌莫吉纳,举杯机器人接收后,按照号码递送了过去。
过了会儿,范书遇接到了电话。
他捂了捂耳朵,低声:“喂?”
“日安。”对面的人声音带笑,“你在哪儿?”
范书遇看了看来电人,是窦章。
“酒吧。”范书遇说。
“小百灵鸟告诉我,你打算让江柔爻去你的酒吧做调酒师?”窦章那头不知道为什么,风声很大,呼呼作响。
“她挺适合的,我们已经签了合同,以后由我来给她发工资。”范书遇靠在墙边,抬头漫不经心扫视了一圈酒吧里的客人。
“行,你觉得她可信就行。”窦章顿了下,“我这两天比较忙,在陪着林为洵找房子。他好像被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了?
范书遇直起身:“谁?”
“大概是监察局的人吧。现在我们屁股后面还有尾巴在跟着,我先确保林为洵的安全再来和你们汇合,女子健康福利院的事情急不了,目前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冤有头债有主,真要让监察局和世心塔吃亏,我们目前还没找到口子。”
“嗯。”范书遇点头,他没什么意见,“那你注意安全。”
“听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有点冷淡?”窦章笑,“怎么了,我又哪儿做得不好?”
“没有。”范书遇矢口否认,“你忙吧,别受伤,也别太冲动,特别是不要轻易拔剑。”
“放心。”窦章低低地笑,应道。
两人挂断电话,范书遇长舒了一口气。
他夜里约了个客人。
范书遇没忘记王老在松塔山上和他说的事情,所以下山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对方。
只是,赏金猎人一向不会主动过问金主的隐私,范书遇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方会不会给面子。
他约了尤无限今晚在地下酒吧见面。
范书遇在酒吧里帮忙,从晚上八点忙到夜里两点,期间来来往往很多客人,但都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想尤无限大概是不会来了。
隔间。
范书遇拉出折叠沙发,手上抱着平板,他把挂在网上的招聘信息给撤了回来,网页刚刚跳转撤销成功,隔间外就响起动静。
举杯机器人滚了进来,开口用机械音汇报:
“老板,有客人说找您。”
“让他进来。”
一分钟后,尤无限顶着酷炫狂拽的彩虹头,探进来个脑袋:
“我日,范书遇,居然还真是你找我?!”
“不是我还能是谁?”范书遇看到这倒霉孩子的一头彩虹就难受,嘴角抽了抽,他把酒杯放在桌上,抬抬下巴,“先坐吧。”
“那我肯定会怀疑啊!”尤无限嘶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坐垫上,甚至很自来熟地启动了按摩功能,沙发后头两个机械按摩臂伸出来,开始给他揉肩膀,“你这个酒吧开得真不错。”
“话说,我收到你的信息以后真的一度怀疑是不是搞诈骗的,赏金猎人Y主动叫我来你的酒吧?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吧。”
“那你不还是来了。”范书遇抬眸看他,动作慢条斯理。
尤无限抓了抓自己头发,蹭了一手的发蜡:“对啊,咱俩交情不深,你叫我来我肯定怀疑,但我还是来了,为啥,那还不是因为是你!而且选的见面地点又是你的酒吧,我想就算是诈骗也不至于在酒吧里跟我动手,我就来了呗。上次你同意帮我去救素七,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我答应是答应了,但到底没帮到你。”
“哦。没事。监察局动手太快了,我也没想到素七会那么刚烈。”尤无限叹气。
范书遇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富二代。
尤无限大咧咧,很自然地从举杯机器人头顶抽出来一杯刚调好的酒,自顾自喝:“所以到底什么事啊?难道素七没死?!”
他眼睛立刻迸射出激动兴奋的光。
“....你脑洞很大,不过素七确实是死了。”范书遇叹口气,他双腿交叠,认真地看着尤无限问,“我这次找你过来聊,主要是想问问,你到底是谁的儿子?”
尤无限浑身一激灵。
他立刻放下酒杯,目光惊疑不定:“你你你,你什么意思?我花钱找你办事,我们两不相欠,你要探究我底细是干什么?!你信不信我出去以后就大肆宣扬,说你违背赏金猎人的职业守则,我看以后还有谁敢找你接活!”
范书遇没搭理他的话,只是继续说:
“我调查了一下庸城的权贵信息,能供你在高等学府上学,说明很有钱,至少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之前说,你爸封了你的银行卡,说明家里能管你的是父亲,你要是跟你父亲姓,那这位权贵就姓尤。第二次见面你说了点真话,说你没有父母,父母双亡。那么封了你银行卡的人是谁?还是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只是你编的。看你二十岁左右,在上大学,父母按理来说在40-60岁之间。”
“尤,男,已故,有妻子,出生年份大概锁定在2975-2995年间,”
“不管是在世还是离世,庸城没有满足这些条件的姓尤的有钱人,黑市里买得到的资产排行榜里也没有带尤字的人。至少我查了两天,没查到。”范书遇眯眼,“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你!你好好地查我父母干什么?!”尤无限的反应很大,他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涨红,眼底有紧张和害怕的情绪。
范书遇不动声色:“其实这些疑点都不重要,你是谁的儿子我也不在乎。我今天最想知道的事情不是你的来历,而是你那天为什么会来找我,叫我帮你去抓偷内裤的男子。”
“那还有为什么!你是赏金猎人啊!我女朋友的内裤被人偷了,我想叫你去教训一下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尤无限咆哮起来。
“但是你并没有女朋友。”范书遇直勾勾地看着尤无限。
尤无限一愣。
他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松垮下来,错愕地盯着范书遇。
“你你你,你果然调查我.....说好了赏金猎人不查金主私事的呢!”尤无限气死了,他扑通一下重新坐回座位上,揉着自己的头发,看上去很苦恼。
范书遇还想张嘴说什么,可尤无限却打断。
他突然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却表面上十分平静祥和的眼神看着范书遇,道:
“Y,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家里的事情,你别查。一点也别查。不然,你会因此丧命的。”
“我晚上还要复习,明天考试,我就先走了。”
他绕开范书遇,范书遇却道:
“也许有一天你会再次向我求助。我会等着那一天到来,然后你开口说实话。”
“.......”尤无限懊恼,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酒吧门口的电子木鱼又敲响了几声,尤无限渐行渐远。
这个富二代看上去是挺没心没肺,但刚才有一瞬间,范书遇居然觉得心悸。
不能查么?
他皱眉,手指摩挲着杯口,沉思。
既然尤无限都好心提醒了,范书遇也不着急。
对方今天这话,让范书遇更相信了莫岚口中所言的蹊跷。
一定有问题。那天夜里为什么窦良辉会去女寝偷女学生的内裤?尤无限为什么要编造一个莫须有的女朋友出来,要求范书遇去查这件事?
范书遇一个人在隔间里坐了很久。
夜里三点半,酒吧快要打烊。
范书遇走到吧台边上,询问:“会觉得累吗?”
“不累。”江柔爻摇头,“我平时工作都是这个点睡觉。”
“调好作息,这算夜班。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告诉我,给你批假。每三个月会安排体检,我出钱。”
“谢谢老大。”江柔爻笑。
范书遇摆摆手,他看没什么事,就先离开了。
夜里三点半,路上都不知道有没有鬼,反正是没什么人影。
范书遇踩着滑板回了飞行公寓。
学校那边,范书遇给苏三亭请了病假,这几天苏三亭就像焉了一样,成天窝在家里一动不动。
范书遇把滑板放在庭院里,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愣住。
台阶旁边放了一束鲜花,是蓝色妖姬。
范书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送的,毕竟能知道他飞行公寓现在漂流到什么地方的人,只有窦章了。
他抱起地上的花,发现已经不太新鲜,估计放在这好一会儿了,范书遇推开门进去,在客厅找了个花瓶插进去。
这个点,范书遇也不管窦章在不在,他发了信息过去。
【Y:?】
一个问号,简洁明了。
但是范书遇没想到,窦章居然秒回。
【干什么?】
【是刚到家吗?花收到了?】
范书遇挺震惊的。
【Y:你还没睡?】
窦章那头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回复有点慢:
【林为洵受伤了,我正在手术室外等他。】
什么??
范书遇以为两人应该已经甩开了尾巴才对,可林为洵居然受了伤。
这说明这次对方是动真格的,派来的人实力不容小觑。
越是这样,越能证明他们查到了不该查的事情。
【Y:要我过来一起看看吗?】
窦章明明是打字,但是跟发了条语音过来似的:
【不用。你好好休息,把木小七让你带下山的药老老实实吃完就行。^_^】
范书遇看着末尾这个笑脸,嘴角抽了抽。
【Y:...行。】
他简单洗漱,看到月亮船上的人已经熟睡。
范书遇不太放心,猫着腰走到了隔壁。
苏三亭的月亮船是他自己嚷嚷着想要的,专门找了设计师设计,整个飞行公寓里最特殊的家具就是这张床。
床上的人紧闭双眼,额头上有汗,范书遇觉得苏三亭可能是做噩梦了,他蹲在床边,皱眉看着床上的人。
范书遇伸手,用手背贴着苏三亭的脑门,试探了一下温度。
还好,没发烧。
他帮苏三亭把被子盖好,确认了一下房间内空调的温度,余光瞥见,书桌上摆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书。
庸城高等学府的考试十分密集,有最好的教学资源,想摆烂很容易,不挂科就没事,但是想拔尖很难,越是往上走越有顶端优势,人人都挤破头想争个名列前茅。
特别是黑客专业,专业前几都是香饽饽,毕业后找工作不是公司就是科学研究所,或者世心塔。
这种人才大多数被上层垄断了,而范书遇不强求苏三亭成为什么人中龙凤,他一开始送苏三亭去读书,进这个大学,最主要是想借学校提供的保护,保证苏三亭的人身安全。
看着怀里人睡觉都不安稳,范书遇知道苏三亭是哭过,桌上的乱七八糟的书估计是他临时抱佛脚复习用的。
不敢打扰苏三亭,范书遇盖好被子就离开。
他躺在自己床上叹气。
次日范书遇醒来的时候,苏三亭已经在楼下忙开了。
“老大老大!”苏三亭抬头看着范书遇,“我给你做了早餐!”
“是什么?”范书遇拉开隔音帘。
“粥!”苏三亭一副自豪的模样,“我觉得超级好喝,老大你快下来试试!”
范书遇于是乘着悬浮梯下楼,他果然看到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粥。
“你今天是不是该回去上学了?”范书遇问。
他原本以为一提到上学,厌学大王苏三亭肯定会闹腾,可对方却郑重其事地点头:“对,我吃完早饭就走啦老大,你记得想我呀。”
见对方这个反应,范书遇很吃惊。
“老大你干什么这样看我?”苏三亭冲上去抱住他,眼睛像星星一样眨了眨,“我知道老大你希望我能顺利毕业嘛,我也不讨厌学黑客技术,我肯定是会好好上学的呀!”
“老大你放心。”苏三亭脑袋钻进范书遇怀里,用耳朵听着范书遇的心跳,“我才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老大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到的,我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离开你。你要相信我!”
他明显是话里有话地在骂颜伊白。
范书遇无奈地拉开苏三亭:“你还在跟小白赌气?”
“赌气?”苏三亭瞪大眼睛,“我跟他赌气?!我才不赌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了!我们是绝交!绝交!!”
他说的话有些孩子气,范书遇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苏三亭摁在了座位上:
“别嚷嚷,吃饭吧。”
“老大,我马上要月考咯,这次我会进前五十的。”苏三亭拍拍胸脯。
“我昨晚找师父狠狠地恶补了一下,临时抱佛脚,我觉得会有用。师父还给我押题呢!”
“你说窦章?”范书遇愣道。
“对啊。”苏三亭晃着脑袋,“师父还挺聪明的,我觉得他押题应该很准。”
昨晚窦章和林为洵忙着甩尾巴,居然还能抽出时间给苏三亭辅导作业。这人到底是对他的底牌多有自信啊。
范书遇默默地吃饭。
*
苏三亭兴冲冲地回学校考试去,范书遇去了地下酒吧。
地下酒吧换了新的调酒师,似乎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范书遇一进去就看到吧台前面围了好多人。
“什么事?”范书遇皱着眉,以为有人找事,走过去问。
然而,江柔爻手一挥:“让开。”
围在摆台前面的几个壮汉就纷纷让开一条路,给范书遇腾出位置。
范书遇一脸懵。
“....什么情况?”他问。
江柔爻小声:“老大,这几个人听说我是公司的律师,都说想跟着我混,做我小弟。”
“我觉得他们看上去就不正经,没搭理,现在他们说要喝酒,帮我照顾生意,正打算点单呢。”
范书遇:...........
公司的律师啊。
他想了想,确实。
一般人平时哪有机会接触公司的人。
“给他们调吧。不闹事就行。”范书遇知道江柔爻是有分寸的人,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让别人套近乎。
“好的。”江柔爻挺直背脊,黑发垂在耳侧,看上去严肃不已,不仅调酒,她还顺手在一杯咖啡上方拉了花,简直像对待艺术品一般。
江柔爻做事严谨,大概是律师的职业病,连杯口的盖子都要对准了杯子的图案,她才能让举杯机器人去端给顾客。
范书遇看到这情景,憋着笑。
他没接触过江柔爻这样的人,做什么事都认认真真,板着脸,说话有种一本正经的搞笑。
“对了。”范书遇靠在吧台边上,接了杯酒,问,“联系江总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忙起来都忘记了这回事。
而江柔爻一愣,随即放下手里的所有东西,一板一眼地朝着范书遇鞠躬道歉:
“抱歉老大,我忘记了。”
范书遇眼睛一张。
“我调完这杯酒就打。”江柔爻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她比范书遇更忙,忙着忙着还真不记得回事。
她说什么时候给江阵弦打电话来着?!
好像是大前天的事情了。
江柔爻面不改色地把最后一杯订单提交,这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去隔间打吧,这里让它看着就好。”范书遇指了指机器人。
隔间内。
江柔爻站在墙边,电话响了三声。
对面的人没说话,江柔爻只能率先开口:
“江总,您好。我是江柔爻。公司的律师。不过我前几天辞职了,您还记得我么?”
好像江柔爻每次开口都会先介绍一下她自己,生怕江阵弦贵人多忘事,记不起来这么个人。
“靠。”江阵弦粗着嗓子暴跳如雷,“你!你!你!!”
“谁说我不记得你?!你就是化成灰了我都能把你从炉子里一粒一粒捡出来!”江阵弦气得要死,“你说次日打电话给我,这都第几天了?江柔爻,你耍我玩是不是?”
江柔爻立刻道:“抱歉江总,我忘记了。”
“.....你说什么?”江阵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忘记打电话给您了。”
“.........”江阵弦骂骂咧咧,“有事说事。”
“我这边有两位朋友想和您见一面,您方便吗?时间您订。”江柔爻直截了当。
江阵弦沉默了一会儿。
对面传来冷笑:“有时间。”
“真的?”江柔爻淡定问。
“真的。你让他们五十年后来公司大堂见我。滚!”江阵弦咆哮着挂断。
江柔爻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淡定道:
“老大,抱歉,江总果然不同意。”
范书遇:..........
他看着江柔爻,一时间居然也分不清江柔爻是故意的还是天然呆了。
“你这么说他肯定不会同意的。”范书遇无奈道。
江柔爻点头:“是吧。江总最近可能忙着相亲,心情不好,那我过段时间再打给他吧。”
范书遇奇怪:“他相亲为什么心情不好?”
江柔爻:“因为没人喜欢他吧,他相不到。我们公司的女员工都对他退避三舍,更不要说外头有钱又有权的漂亮姐姐了。”
范书遇:........
范书遇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你有当着他的面这么说吗?”
“有啊。”江柔爻淡定道,“我辞职那天在江总办公室说,没人会喜欢他这么死板的。我已经仁至义尽地提醒他了,能不能相到亲,要看他的悟性。”
范书遇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复杂地看着江柔爻回到岗位上继续调酒。
.......所以这是传说中的整顿职场实录吗??
*
范书遇在酒吧忙着做生意,期间他接到了个电话。
窦章甚至没有给范书遇反应的时间,只是说了句:“为洵醒了,今晚我去飞行公寓找你。”后就挂断。
听得出来,窦章是百忙之中抽空打了过来。
范书遇觉得有点耳熟。
这说法,很像江柔爻的“明天再打给你”。
只不过,窦章没忘记,他夜里是真的来了。
范书遇正在飞行公寓内吹头发,他的金发湿漉漉,身上有洗发水的清香。
吹到大半干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按理来说如果是苏三亭回来,他不会敲门也不会摁门铃。
范书遇放下吹风机要去开门,结果窦章直接刷脸进来了。
“日安。”窦章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灰,范书遇仔细一看,发现他又受了伤,在手掌的位置。
“日安。”
范书遇应了声,下意识地走到角落里要去拿医药箱。
“不用。”窦章很了解范书遇家东西都放在哪,他看出来范书遇的意图,“我没事儿,这不是我的血。”
“不是你的血?”范书遇愣怔回头。
“对,我刚在路上碰到个被飞车贼抢了包的奶奶,她拽着不放结果摔倒,膝盖出血,我给人抱上车去了附近医院,不小心蹭到的。”
范书遇看着窦章。
窦章的另外一只手藏在身后,明显是有什么东西。
于是,范书遇只是静静地瞧他。
“好吧。”窦章无奈地摊开手,笑,“然后我在路上顺便还买了东西给你。”
他捧出来一大束蓝色妖姬,和范书遇在自己家门口发现的差不多,只不过这一捧更大。
“你最近不是在找和林为洵一起住的房子吗,手头应该有点紧。庸城买鲜花挺贵的,别折腾了。”范书遇叹气,没等窦章行动,自己走上前接过了花。
居然还有点重,超出预料,所以范书遇接的时候踉跄了下。
窦章看着范书遇把花放进花瓶,摆了两个在茶几上,他眯着眼睛琢磨:
“.....找和林为洵一起住的房子?”
“谁跟你说的?”
“小百灵鸟。”
窦章嘶:“所以你那天说话刺我是因为这个事?”
“我什么时候刺你了?”范书遇瞪他。
“我只是陪林为洵去买房子,为什么到小百灵鸟嘴里变成了我买我们两住的房子?”窦章靠在墙边,慢慢地擦着手上的血迹,“这小子现在连老本行都干不好,传个消息还能传错。”
范书遇没说话。
他微微拧着眉,绕开窦章要上来,可刚经过窦章身边,他的手腕就被人攥住!
一道大力把范书遇拉了过去,两人的脸忽然逼近,范书遇瞳孔一缩,他觉得自己甚至能看清窦章的睫毛。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窦章温热的呼吸缓慢地轻扫着范书遇的脸颊,他黑瞳里敛着光,里面情绪翻涌,意味复杂,深邃五官透露出一股英气,他语调低缓,念名字像在念诗:
“书遇。”
“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非得这么跟我说话吗?”范书遇感受到自己腰间紧致有力的手臂,力量有着不容抗拒。
“我不这么做,你就不跟我说话了。”窦章委屈道。
“林为洵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至少这段时间得避避风头,防御级别高的房子大多数在城中心,他想住在偏远一点的地方,所以我们找合适的房子找了挺久,加上身后总是跟着尾巴,甩都甩不掉,我不太放心,只能跟着他,确保把这件事情办好。”
“我没找房子。”窦章说。
范书遇点头:“我现在知道了。”
“那我能住这么?”窦章问。
“........”
“......你故意的吧?”范书遇眯眼。
窦章低低地笑了:“啊。看出来了?”
见范书遇又不说话,窦章手臂紧了紧。
“...你这几天担心我吗?”他问。
范书遇被锢得难受,他眉毛一拧。
他大概察觉出来了。
窦章说喜欢他的那个晚上,不问“你呢”,也不说然后,一点都不提范书遇的反应,也没向他索求什么。
但是现在窦章在试探。
或者说这几天窦章都在试探。
范书遇盯着窦章的眼睛,四目相对,万籁俱寂。
他们的呼吸都渐渐收紧,两人一句话都不说,可是暗自在较劲。
“我...”范书遇其实想说他真的没做好准备,但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再加上如今时代又如此盛行快餐,碧春园里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碧春园之外只不过是更大的碧春园,世界就是无数个碧春园的组合。
再说了,他们能走到哪里?
那天在小洋楼里范书遇听着颜伊白和苏三亭的争吵,他清楚地认识到没什么关系能永远牢不可破。
“你什么?”窦章声音发抖,乍一听已经带了哑意。
“为什么听到我要和林为洵一块住,听到我在外面找房子,你不开心?”窦章声音低沉富有磁性,眼底是灼人的热,“范书遇,你能正视一回你的内心吗?”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抵扣在范书遇心口处,甚至用指腹描摹着。
“你能别让我心里总是这么七上八下的吗?”窦章无奈叹息,又露出委屈可怜的样子,“或者你给我个提示,我要怎么做,才能走到这里。”
他两指比作走路小人模样,从自己的心口处出发,在空中缓慢地走到范书遇心口处。
这个动作让范书遇脑子里冷静的弦忽然就断了,他眉毛皱起,忽然伸手攥住了窦章的衣领:
“所以你就故意让小百灵鸟告诉我你要在外面找房子,来试探我的心意?”
“....”窦章眼神划过一丝慌乱,面带歉意地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可下一秒,他突然被一股大力拉扯,猛地低头——
范书遇的脸在面前无限放大,窦章瞳孔皱缩!
唇上落了温热的触感,柔然缠绵,范书遇身上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长发还落在窦章的手臂处,水汽打湿了袖口。
突如其来的吻把窦章打得不知所措,心跳到嗓子眼,血液急速流淌。
而范书遇甚至在窦章唇角咬了一口,撒手的时候气得耳朵红了一圈:
“...混蛋!”
第165章 蓝色妖姬
*
窦章愣在原地。
他不可思议地伸手碰了碰自己嘴唇,再低头看面前的人。
“你刚刚是不是亲了我?”窦章问。
范书遇:..........
“我要说不是呢?”
窦章黑瞳内眸光闪烁,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目光带了点耐人寻味,语气越发玩味,可语调又带着一点激动和难以置信的颤:
“我说是就是。”
范书遇别开脸去,转身要走,下一秒又一个天旋地转,被窦章拉回怀里。
他眼睛兀自瞪大,张嘴要骂,但刚好被窦章钻了空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新奇的触感在空腔内爆发,柔软的舌尖试探性地撬开了编贝般的白齿,呼吸交缠,热气直往嗓子钻,甚至蔓延到脸颊上,范书遇手攥紧,抵在窦章胸膛上。
推是象征性地推了两次,但是没什么用,窦章抱得很紧,这个吻带着一点迫切和蛮横,攻城略地般在口腔内炸开。
范书遇舌尖被勾了一下,他浑身一激灵,猛地错开脸,窦章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白皙的颈肩。
“范书遇,你为什么好端端地亲我?”窦章在他耳边问。
范书遇伸手捂着窦章嘴,把人的脸推开,和自己拉开距离:
“你差不多行了!”
窦章这一招以退为进似乎很有用,虽然搬家的乌龙让范书遇生气,但亲都亲了,他现在甚至想不起来生气,光想着怎么让窦章彻彻底底闭嘴。
“行,那我问你,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窦章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
范书遇嘴唇动了动,好像很难开口。
“我刚刚亲你你难受吗?”窦章又问。
他语气里带了点显而易见的紧张。
范书遇:“.....你觉得呢?”
窦章若有所思,“我有点忘记了,要不然再来一次?”
“....滚。”范书遇忍无可忍地崩出一个字。
“我觉得我们吻技挺差的。”窦章很中肯地用一个理工男的角度来评价,“需要多练习。”
范书遇没有管他后面那句话,只是冷笑:
“不差就有鬼了。”
他又没有跟别人亲过,这么多年连恋爱都没谈过,第一次不是在危险情况下迫不得已地亲人,就被窦章深吻,能不差吗?
还是被硬捞过去亲的,能不差吗?!
范书遇不管是以前上夜校还是后来做赏金猎人,都习惯了把每一件事都做好,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评价“差”。
吻技差。
他居然还不能怎么反驳。
但范书遇很快发现,在室内的灯光下,窦章的脸色并没有他说的话那么淡定。
面前人细碎的黑发落在额前,脖子通红,连带着骨节分明的手指都是红的,方才胡搅蛮缠的一顿亲后,窦章看上去就像发烧了一样,整个人都泡在肾上腺素飙升的难耐里,情绪高昂。
“.....你要不要喝点水?”范书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总觉得面前人很危险。
那种眼神范书遇再熟悉不过了,是一种看着猎物想要吃拆入伏的垂涎。
....垂涎。
范书遇放了杯水在餐桌上,而后溜之大吉地乘着悬浮梯上天花板,把自己埋在卧室里。
此刻飞行公寓内,客厅里的男人揉了揉自己后脖颈,手指被脖子上的温度烫了烫,他肩宽腰窄,腰间的口袋里还塞着出任务时习惯戴的黑手套,左侧的衣袖被撩了上去,露出精壮有力,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窦章拿起桌上的水灌了几口,压下喉间的渴和痒,意犹未尽地咬了咬嘴唇。
短而刺的黑发在光下茂盛如黑林,他随意地把碎发撩到耳后,单手插在腰上,轻轻地喟叹了一口。
.....食髓知味。
而卧室内。
范书遇用毛巾卷着自己头发,其实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无意识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思绪早就神游天外。
分明两人都是头一次,刺骨的激灵还在酥酥麻麻地流窜全身,让人止不住地回想刚才的情景。
范书遇伸出手,五指张开,他看着自己白皙如葱玉的手指,而后伸手也压了压嘴唇,唇峰触感柔软。
尽管他很不想承认,可是刚才不到十秒的交缠里,范书遇没觉得难受。
甚至还觉得好像有点....舒服。
接吻都是这么舒服,还是只有和喜欢的人接吻才会舒服?
是意外地因为和窦章相性相合所以接吻舒服,还是因为他其实.....也有点喜欢窦章?
范书遇忽然就迷茫了。
他咬着自己手指,盘腿坐在床上想了很久,久到金发都干得没有一滴水珠,而后,他听到动静。
隔音帘还没被范书遇拉上。
高大的黑影从缝隙里漏进来,伴随着一同漏进来的低语声:
“睡了吗?”
范书遇当然没睡。
他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今晚恐怕是没办法一个人睡了。
窦章这人,表面上好像从容不迫的,也不强硬地要求什么,但范书遇能感觉到,他骨子里还是带着侵占性,是一种强势和执着,凡是窦章想做到的事情,就是拐七八十个弯,他也要达成。
“没。”范书遇拉开帘子。
卧室内的光扑面而来,窦章站在边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范书遇垂在胸前的宽松的衣领,衣领之下露出了大片的肌肤,金发懒散地搭在耳侧,另一侧被他别在耳根后,露出了半张明丽的脸。
暖黄的灯光下,范书遇抬眸,那双琉璃般的义眼如同微凉的夜色一样,在窦章心头吹了一阵风:
“有事要聊?”
“对。”窦章喉结一动,眼底情绪搅动,“方便吗?”
“猜到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聊吧。”范书遇把被子推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窦章意外。
他犹豫了一下,只沾了点床边的缝隙,没敢整个人都上床。
看到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范书遇无奈:“......只是一张床而已。”
看上去像对待什么易碎的夜明珠般。
窦章笑:“你睡着的时候我都不敢随便碰,你醒着我就更不敢了。”
“...说你的事儿。”范书遇移目。
窦章掌心托着个平板,他划动几下,蓝屏上赫然出现了对话框:
“我想给你看看欧包这两天跟我的聊天记录。关于我们砍下来的那东西的。”
“首先是监察局开了一场大会,大会上他们根据掉落在地的两块东西进行了分析,技术人员对它做了全方面检测,监察局给这东西取名就叫棺材,简洁明了,方便辨认。”
“棺材是一种新的大型攻击性武器,它不知道是被谁做出来的的,根据监察局的调查,这玩意首次出现在红枫区郊区的废土,它从废土上拔地而起。因为它是从地下飞出来的,郊区就出现了一个天坑。”
“监察局调查天坑,在地下发现了一个实验室,这大概就是用来研究并且发明棺材的地方。棺材掉下来的鸽子蛋是经过改良的子弹,甚至监察局发现,子弹的原型是监察局的左轮/枪弹。爆破范围和我们那天看到的大差不差。棺材通体是合金制造,耐热很强,硬度相当厚实,一般的武器,比如刀,剑,都砍不动,普通的弹药也动不了它。”
“而且监察局调查出,棺材内部也安装了无人驾驶系统,有一枚很小的芯片,是撑起它运行的主导单元。这枚芯片,我让欧包偷偷带了样本调查的记录给我,我后知后觉,认为制作这东西的人应该是个六边形战士。”
窦章点了点屏幕上的某个位置,“芯片也是自制的,市面上没有。而要在地下实验室研究出这个东西,说明画屏公会起码已经筹谋了两三年了,不可能速成。”
“这个公会的成立或许并不是因为水仙的死,也不是因为女子健康福利院,它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只是为了借这两件事情的噱头来包装自己,而后扶摇直上。”
“要想有能力设计出这样的武器,首先这个人对武器比较了解,或者说,对监察局的左轮/枪很了解。”
范书遇点头:“而且,这个人还得是个黑客。”
“不,我觉得他不是黑客。”窦章摸了摸下巴。
“为什么?”
窦章自己就是黑客,他是行内顶尖的人,一看就知道谁是真的有本事,谁只是个混子:
“这枚芯片漏洞百出,如果放到如今的芯片市场上去售卖,都没人会要。虽然它是粗制滥造的,但缝缝补补居然也能撑起棺材在空中转了那么几个小时。该说是运气不错吧。”
“所以这不是专业黑客打造出来的芯片,而是门外汉?”范书遇皱眉。
窦章看向他:“对。对方大概只是模仿了市面上多种芯片的模样,然后照本宣科地搬运了一些成品代码组,甚至当我仔细检查芯片内部时,发现有些算法都用错了,逻辑乱七八糟,说不通。”
“监察局对画屏公会和本次投放棺材的后续工作都在持续关注,欧包还告诉我,监察局也在调查我们。”
范书遇听到这话,并不意外。
“那天是紧急情况,不然我们不应该随便亮出武器。”范书遇叹气,脸上露出苦恼表情,“一下山就把自己的底牌露了出来,感觉会惹一大堆麻烦。”
“那你后悔吗?”窦章笑着问。
范书遇看他,似乎是奇怪窦章怎么会这么问:
“当然不。”
“即使监察局把所有平民都转移,也无法保证棺材后续不会再造成人身危险。更何况它会移动,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为了救人,以及最大程度减少庸城地表的破坏,我们只能这么做。”
范书遇的权衡利弊经常在人命面前失效。
不过他已经不再担心自己会陷入危险了。
就像之前在松塔山上他说过的一样,范书遇现在莫名地很有底气。
他究其根源,发现自己说不出来底气的来源是哪里,可是内心深处有种坚硬的钢骨,好像能撑起他所有的心虚,犹豫不决和软弱想退缩。
偶尔深想的时候,范书遇隐隐约约能察觉到那种底气其实来源于一个人,只是他每次都不敢继续深挖。
此刻和窦章面对面聊的时候,范书遇忽然想到了一个词。
近乡情怯。
大概是近乡情怯吧。
他少年时听说过这个词,也在各种书上看到过这个词,只是那时候他不懂这种情绪为何诞生。
如今他已是局中人,他忽然就品尝到了一点滋味。
大概是察觉到范书遇眼神的变化,窦章停下手上动作,静静地回望。
自从知道义眼的事情后,范书遇和窦章再看彼此,都各有各的震颤。
每一次的对望都是在无言里寻找回忆。
*
“监察局把我们两从悬赏榜上撤下来了,最近王梅有试图联系你吗?”
范书遇收回视线,手指一蜷,“从碧春园出来以后我就托人换了无线通讯的线路,手机号这两天也换了。”
“谨慎一点总是好的。”范书遇说。
“监察局总想找我聊,但我不愿意。”
窦章没说什么,他视线停在范书遇卧室的墙壁上,那儿有一扇窗。
窗外是外面黑漆漆的夜,夜间连云都看不到。
“好。别的事我们之后再谈。”窦章忽然低头,盯着眼前的人,“今晚你打算让我睡在哪?”
“沙发上,地上,还是外面的花园里,还是睡街上?”
范书遇:“你爱睡哪睡哪。”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窦章把范书遇的枕头从他身后拉出来一点。
“.......”范书遇瞪着眼看他。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分钟,最后范书遇实在看不下去窦章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一巴掌拍在窦章手臂上:
“松手!我去给你拿新的!”
窦章一愣。
他下意识松开手,可看到范书遇要站起身走的时候,窦章又一把抓住了人的手腕。
范书遇手腕比他细了一圈,而且手腕上还残留着原来的银线装置。
大概是被窦章的拉力扯得一时间站不住,范书遇直接跌进窦章怀里,然后这个混蛋就顺驴下坡地把范书遇摁在了自己大腿上。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问。”范书遇忍着。
“聊了这么多了....”窦章话锋一转,“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范书遇猛地挣脱开,踩上悬浮梯的时候步伐都不稳:
“你去问客厅鱼缸里那两只小丑鱼吧。”
窦章:..........
*
范书遇用一条毛巾竖在两人的枕头缝处。
“你不能越过这条线。”范书遇严肃地说。
窦章也严肃地点头:“你睡着了怎么知道我越没越?”
“我敬你是个君子。”范书遇凉飕飕地说。
窦章严肃:“关于这一点我澄清过了。”
“我是小人。”
范书遇:.........
范书遇:“睡不了就滚下去,沙发够大。”
“睡得了,睡得了。”窦章举手投降,笑得双肩发抖,“我保证不越线。”
“但是在松塔山上不是都已经抱着睡....”
“别说话了!”范书遇把枕头摁在窦章怀里,“睡觉!”
又提松塔山。
松塔山那能一样吗?
那是窦章身受重伤!
那是在荒无人烟的世外桃源里。
范书遇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怀疑他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居然让窦章把自己锁骨都给咬破。
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因为他知道当时窦章一定很疼很疼,实在忍不了了才会下这么重的口。
想到这,范书遇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他钻进被子里,背对着窦章。
床上,黑发的男人静静地在看着面前清瘦的背影,等范书遇呼吸匀称后,窦章伸手拉好被子,把范书遇盖了个严严实实。
他确实是一晚上都没越线,范书遇醒来的时候发现毛巾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窦章睡觉很安分,基本上一个晚上连翻身都不翻。
在贫民窟的时候,范书遇和苏三亭颜伊白两人都躺过,他领教过苏三亭的上房揭瓦似睡姿,而窦章和颜伊白都是安安静静的那一类。
范书遇在回想的时候走了神,尽管他已经睁开了眼,但还没着急起身。
而他没意识到自己正面朝着窦章发呆,直到面前的人忽然睁开眼睛。
黑眸里有深邃的情绪,像一滩沼泽,带着晨光的雾霭。
这眼眸内的混沌转瞬即逝,窦章顿了一下,勾唇,弯了眉眼:
“你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怎么的。”
范书遇比昨晚淡定了许多,窦章觉得他是进化了。
“没东西。我随便看看。”范书遇撑起身子,被子从他身上掉下来,被窝内洗发水的清香汹涌而来。
窦章低声:“你多久洗一次头发?”
“两三天。”
“长发打理起来会很不方便吗?”
“还行。”
“你这样的话我可能后半辈子都得离不开这张床了。”
范书遇低头:“?”
“很香。”窦章轻笑了下。
“.......”范书遇用脚碰了碰窦章的腿,“起开,我出去洗脸。”
窦章丝滑地让开一个位置,范书遇蛄蛹着要下床,却忽然被窦章用膝盖拦住。
“洗脸之前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范书遇:。
他满脸写着脏话,窦章看到,没憋住,笑出了声,于是他光荣地被范书遇踹了一脚:
“把你的腿给我拿开!”
窦章被踹了反而笑得更开心,看着范书遇下楼时还捂着膝盖搓了搓。
*
范书遇洗漱过后出来,发现窦章也已经洗漱完毕,脖子上搭着毛巾,正在优哉游哉地给花瓶里的蓝色妖姬浇水。
晨间的光从窗户里倾泄下来,照在窦章的后背上,他的居家服还是昨晚临时叫了飞车快送的,新买的,尺码似乎不太合适,但窦章身材好,穿什么都像衣架子。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横在客厅里,范书遇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
他想了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和窦章混到了一张床上的。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范书遇进了厨房,面包机正在运作,他把碗筷都丢进自动洗碗机内,清洁和厨房排污一条龙服务,低级的家务机器能节省许多人力。
在盯着机器自动做早餐的空隙里,范书遇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墙边思考。
他发现一旦让窦章进了一步,那他就只有不断后退的份了。
先是让窦章住在飞行公寓,那之后呢?
范书遇大拇指摁压着食指指侧,摁出月牙形的指印。
“做早餐吗?”窦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范书遇“嗯”了一声。
“三明治吗?有我的份吗?”
“有。火腿馅的。”范书遇随口一答。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窦章要说谢谢了,但是门口忽然没了动静,范书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猛地一转身,发现窦章已经迈开大步朝着自己走来。
那双长腿越靠近,范书遇越是冷汗直冒。
“亲爱的小书。”窦章又开始念诗,“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记得我最爱吃的食物?”
他凑近,鼻尖都差点碰到范书遇的鼻尖。
窦章这张脸远看没什么毛病,近看了更没什么毛病,看多了范书遇觉得自己会出毛病。
他有点如站针毡,“苏三亭说过。”
“好。”
窦章认真地看范书遇,目光就像画笔一样在范书遇的脸上描绘,一寸一寸游弋,“我送你的花,你认得是什么品种吗?”
“蓝色妖姬。”
“那,你知道花语是什么吗?”
“...”
窦章伸手要从兜里拿东西,一副委屈的样子,“不知道的话我查给你看。”
“....我知道。”范书遇憋了半天打断他动作,耳朵有点热,“你不用查。”
蓝色妖姬代表暗恋,花语是清纯的爱,而双色蓝色妖姬,代表相遇是一种宿命。
欲语还休的话只需要一捧花,就能言尽心意。
范书遇是知道的,他也知道窦章是在逼着他正视。
正视内心,正视自己。
范书遇觉得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焉豆芽,忘不掉贫民窟里那杯混了泥土的水,被欺瞒背叛的恨意已经扎根在他心里了,亲密关系对范书遇来说是一朵虚无缥缈的蓝色妖姬,本身带着荆棘,但是又美丽动人。
就看这个人给出的诚意,够不够让这美丽战胜荆棘。
第166章 第三种猜测
*
地坛。
常年不发博文的镇卫联盟居然诈尸般地连发了三条动态,镇卫联盟官方认证的公众号十分钟内涨了几十万粉丝,都是循声而来凑热闹的网友。
[诸位好,应世心塔要求,镇卫联盟将公布近期攻坚计划取得的成果。攻坚计划是以镇卫联盟为核心,立志通过剿灭异变体和丧尸,回收或净化废土来拓展庸城地界的活动准则。攻坚计划开展十年之久,在近期取得了重大成就,仅仅上个月一个月时间,镇卫联盟的骑士团们带队在边疆肃清异己,为庸城争取到了方圆百里的土地,经过世心塔批准,庸城防护罩将向东北方向拓展,不日即将实施,为了拓展人类生存的家园,我们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在获得如此成绩后,镇卫联盟特地在此向广大人民群众做出汇报。]
[其次,近期有关世心塔的言论层出不穷,镇卫联盟作为世心塔的军备力量,会依法捍卫世心塔的权利,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请诸位谨言慎行。]
[最后,前段时间,有关镇卫联盟招收新的储备军的消息不慎传出,因骑士团在外征战,收复废土,镇卫联盟无法在此期间内进行正规的选拔考核,如今骑士团已经凯旋归来,联盟上将海马特联合名下三十三个骑士团,将共同推出本次的招新计划。招新计划分为地区选拔和训练营选拔,各大区域的名单和经过官方授权的战力擂台赛名单将稍后公布。其中,根据对新中城的特殊行政规划的考量,镇卫联盟特批新中城免推名额,凡是在新中城战力大赛获得前三的人,将直接跳过训练营选拔,成为镇卫联盟的一份子。并且,由于扩大疆土刻不容缓;离城邦越远,放射尘的侵染越严重;广袤深处或许存在更多未被发现的变异体与丧尸类型等等因素,镇卫联盟综合考量后决定,本次招新的审核制度会放宽些许,只要是有勇有谋的公民就有资格参选本次招新,战斗型仿生人包括在公民范围内。]
三条动态,把地坛炸得硝烟四起。
【什么意思?镇卫联盟现在招收储备军已经不要政/审了吗?!?!我家祖上有进去过的所以我一直不能报名,但是这次可以了?!】
【卧槽,仿生人包括在公民范围内,谁允许的?到底是谁允许的?!@监察局,@监察局,@监察局,快来看啊,你们的兄弟组织背刺你们啦,仿生人也可以成为骑士啦!】
【镇卫联盟这一出到底是意欲何为啊,我怎么看不懂了?是不是还有隐情?别的都没问题,就是关于储备军能招收仿生人和有案底的公民.....那镇卫联盟这个职位的含金量大大降低啊。谁还愿意卖命?感觉从以后说自己是镇卫联盟的都不光彩了。还是说等会儿监察局也会发个公告,宣布从此以后查仿计划暂停。】
【乱套了乱套了,世界乱套了!我是不是还在梦里?!】
....
监察局内。
陆二狗在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跳踢踏舞,他主要是两只脚不停地蹬着,面色仿佛能吃人。
“海马特人呢?!”陆二狗咆哮。
“海马特上将说他现在不方便和您视频通话。”王梅鞠躬道。
陆二狗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在桌上的设备上疯狂摁动一通,很快,面前铺展开的电子大屏上就出现了通话界面。
对面的人可能也是给陆二狗给打烦了,居然在第十次拨号的时候接通。
“陆副官。”海马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王梅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两人对峙。
如果陆二狗足够细心就会发现,今天王梅手腕上带了个绳子,看上去像是皮筋,可实际上是欧包给她做的黑客手环。
这绳子在默默记录着面前发生的事情。
“海上将,别来无恙啊。”陆二狗皮笑肉不笑地说。
海马特是个小卷毛,名字听上去虎了吧唧的,可实际上却长得十分成熟优雅,他快四十岁,眼角有鱼尾纹,笑起来满面春风,皮肤很好,肉眼没见到什么痘印瑕疵。
而且他还是混血,有一双碧蓝的眼睛,在屏幕里笑意盈盈地看着陆二狗说:
“好久不见啊狗子。”
“滚你吗的。”陆二狗骂出声,“什么玩意儿!”
[这两人关系看上去不错?]窦章声音忽然响起。
王梅总算能和欧包感同身受了,她吓得一激灵,心脏都停止了两秒的跳动。
因为这是在办公室内,王梅和陆二狗的距离很近,周围又没人说话,安安静静的,王梅不敢开口。
她只能默默地听着耳朵里传来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见得。一个山大王和一个笑面虎罢了。]范书遇接了一嘴。
....王梅冷汗连连。
此刻范书遇坐在小百灵鸟的便利店内,便利店今天打烊,不接客,柜台就坐着他和窦章两人,小百灵鸟在客厅里打电玩。
窦章抱着平板,手指在触屏上滑动,一边看镇卫联盟最新发布的消息,一边窃听。
山大王陆二狗冷哼:“你镇卫联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下里那点勾当!”
“怎么了,镇卫联盟如今所做的,不就是监察局当初做的吗?狗子,你是我前辈啊。我只不过是效仿而已。”
“你他吗的放屁!”陆二狗原地起跳,气得脸色通红,“镇卫联盟招收新锐储备军的根本原因你我心知肚明!”
“我今天不想跟你扯这个。”陆二狗说着说着却忽然换了个话题,“我只想问你,招收仿生人是什么意思?你这不是摆明了和我监察局对着干么?”
“监察局禁止仿生人随意活动已经很多年了,查仿行动也正进行到重要阶段,这些年无编号仿生人大大减少,公司在监察局的监督下也加强了旗下各大生产厂的防守,争取不让任何材料漏出。现在,你说镇卫联盟要招收仿生人,你知道这一政策的颁布会吸引多少仿生人背叛雇主么?!”
海马特此刻不笑了,他蔚蓝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陆二狗:
“狗子啊。你活得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这跟我装不明白?”
“.....你说什么?”
“镇卫联盟如今效忠的是葛云央大人,如果没有他的允许,你以为镇卫联盟能在地坛上开口说话么?选择什么时候说话,说什么话,说完话后如何行动,都在大人的掌控之中。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哈。你这是拿他来压我?”
“狗子,我以为你应该很明白的,不论是你还是公司,都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
“滚你吗的!老子至少比江阵弦那个纨绔精明多了!”
“行了,你非得跟我通话不就是想确认这件事么?现在我明确给你答复了。”海马特侧头,似乎在和谁说话,他继续看向屏幕的时候,扬起一个笑脸,语气意味深长,“祝你度假愉快。”
海马特挂断电话。
桌面上,半小时前,陆二狗用来调控室内全息场景的遥控器还放在上头,而陆二狗和海马特通话过后,烦躁得坐在沙滩椅上,不停地揉着太阳穴。
他手指忽然碰了碰遥控器,那遥控器就掉在了地上。
“王梅啊,这几次的外派任务你都做得不错,现在11层的监察官服你了么?”陆二狗忽然道。
王梅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掀起风浪。
所以陆二狗其实都知道,都看在眼里,只是他没搭理。
“不管他们服不服,我都是他们的上级。”王梅淡淡。
陆二狗点头:“这话说得不错,既然有阶级和身份的差距与悬殊,那就必须严格贯彻。”
“把地上的遥控器捡起来。”陆二狗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副懒得动弹的模样。
王梅于是走了过去。
她弯腰的瞬间,一股大力忽然从面前袭来!
“咳......”王梅的面色急速涨红,她瞪大眼睛,毛骨悚然地盯着面前被放大的脸!
陆二狗紧紧掐着王梅的脖子,居然硬生生把王梅从地上提了起来,而后,他伸手,把王梅耳垂处的耳钉给摘了下来。
“通讯器吧?”陆二狗的笑容十分瘆人,声音低沉,在耳边响起,“在和谁通话呢?”
王梅的心瞬间掉到肚底
黑暗里,机器人小优忽然滑动了过来,它从陆二狗手里接过耳钉。
“王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和那两个s级的赏金猎人有联系。”陆二狗眯着眼睛,眸光里带着危险和诡谲,像隐秘丛林里不知何时会跳出来撕咬的野狼,“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掐死你?”
“平日里我是不是太放纵你们了?还是说,我看起来像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陆二狗的力道越来越大,就像要把一个已经蒸熟了的鸡蛋给硬生生捏爆般,“究竟是什么让你产生了错觉,觉得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和监察局外面的人通风报信了?”
“你还记得你的立场是什么么,王梅同志?”
王梅两眼一黑,额头青筋暴起,双手逐渐疲软,失去力气,她挣扎着,感觉马上要断气。
“之前是看在方明正那个老古板的份上,我才给了你这个光荣的身份,让你成为监察局里史无前例的女检察官。我对你早他吗仁至义尽了!可惜,你简直是一点一点耗尽了我的耐心啊.....”
然而,一旁的小优检测完耳钉后,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咔声:
“副官!这不是通讯器。”
“你说什么?”陆二狗一愣。
他手上力道陡然一松,王梅掉在地上站稳,捂着自己脖子大口大口喘气,她瞪大眼睛,感受着空气钻入咽喉里撕心裂肺的疼痛。
Q君羊⑧九㈡○5㈦⑤㈣④穫耳又朂薪唍袺璉載
小优手掌心里躺着那枚耳钉:“副官,这只是一枚装饰品。没有任何电子功能。”
陆二狗半天没说话,只是嘴巴动了动。
王梅原本已经站稳了,这时候好像承受不住般,跪坐在地上,“副官....”
“咳。”她猛地咳嗽,直接在地上咳出一口温热的血,“我没和别人通讯。您在说什么?!”
陆二狗神色复杂。
他弯腰把王梅拽了起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是吗,那我还真是冤枉你了。”
“别特么吐在我办公室里,这一块地砖上万庸币,你一年工资都买不起两块!”
王梅擦擦嘴角的血,又轻轻揉着自己的脖子。
陆二狗似乎是有点尴尬,他从抽屉里摸出来一个东西丢给王梅:
“拿去用,办公室里的事情一个字都别说,不管是我和海马特的电话,还是这枚耳钉。不然,我真让你人头落地。”
王梅手里接了个膏药,大概是涂抹在脖子上用来消痕止痛的。
她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朝着小优跨步而去:
“可以还我了吗?”
小优一愣,陆二狗也是皱眉不解。
“这枚耳钉我还挺喜欢的,监察局也没规定说女监察官上班出任务的时候不可以戴首饰吧。”
王梅平静地看着小优。
于是,她拿回了耳钉,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办公室。
陆二狗坐在座位上,目光深沉。
“那东西真是耳钉?”
“是的副官,真的只是一枚耳钉。”
“看来我还高估她了啊。我还以为她会有胆子借着这个机会里应外合呢。”陆二狗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抵在办公桌上,他眯眼,“看来也不过是个鼠目寸光的怯懦之辈。没什么好值得我在意的。”
“所以您故意让王梅上来汇报,就是想让她露出马脚?”小优问。
“不然呢?你以为王梅凭什么天天来我这顶层办公室?司令官里她算老几?”
小优笑了笑,“您说得对。”
*
便利店内。
范书遇和窦章面面相觑。
“....你猜到了?”窦章问。
范书遇淡淡:“陆二狗如果只是个脾气暴躁的草包,也不可能真的在副官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最近几天欧包说王梅总是上顶层,我觉得蹊跷。”
“既然要想知道陆二狗都说了些什么,又不能让王梅陷入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势而为。陆二狗对王梅肯定有所怀疑,我们无法彻底打消这种怀疑,干脆将计就计让陆二狗得逞。”
窦章笑了:“你让王梅把那通讯器藏在哪了?”
“我让快递电子猫送了个新的给她。”范书遇忽然伸手往脑后一抓,手心里躺了几搓柔顺的金发,“通讯器在王梅的脑袋上,形状是一撮头发。”
窦章闻言一怔。
“.....陆二狗就是死了都想不到这么一招吧。”窦章莫名就笑了,双肩抖了抖,“你们玩战术的心都脏。”
范书遇用眼尾瞥了窦章一眼:
“嫌我心脏,你别往这凑。”
窦章:“........”
范书遇本来也就是和窦章开玩笑的,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柜面,低声正色:
“我们继续,从头来捋一下。”他做了个环绕的手势,手指修长白皙,看得窦章眼神晃了晃。
窦章点头,沉声道:“...好。”
范书遇:“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截取了我记忆芯片的人一定是不想让我知道肺城的事情,对方专门截取了你父亲和我说的话,想必是知道你父亲的身份。”
“对。”窦章皱眉,“而我目睹了老汉的死亡现场,知道杀老汉的人是纵横俱乐部的,当天那个黑影一定是冲着‘肺城’而来。并且根据目前我们得知的线索推算,这个截取你记忆的人黑客水平高超。我说过,要想截取记忆芯片,得会三维空间技术。而纵横俱乐部内究竟有多少名实力高超的黑客我们不得而知,唯二可以确定的两位,一是草木,即代号蜜糖的顾衫蕊,黑客排行榜第二名。而其二,是泪。”
范书遇:“你说水仙因为我受伤,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当天截取我芯片的人是泪的可能性很大。”
“我不太确定,那时候我没有你的授权,无法查看你的记忆芯片,所以也无法追踪对方在你芯片上留下的手术痕迹。泪的代码风格强烈,如果是他,原本我能认出来的。可惜了。”
范书遇想了想,又问:“那么目的呢?”
“什么?”
“目的。对方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肺城的事情?”
窦章眯眼思索:“两种可能。第一,对方是曾经参与或者谋划了肺城灭城计划的人员之一,费尽心机不想让当年的丑事曝光。第二,对方是当年肺城逃亡出来,至今仍苟活于世的幸存者,ta不想让你再面对仇恨。”
范书遇忽然勾唇。
他的目光闪烁起来,琉璃般的义眼像藏了万千星辰,摄人心魄: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别的先不提,一个最致命的疑点:为什么只是截取我的记忆,而不是直接杀了我?”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逻辑漏洞太多了,只有情感上说得过去,理论却行不通。首先,我是亡城后主,我的父母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你的父亲是副指挥官,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我是继承人。我的父母车祸双亡,你的父亲死于非命,所有能够代替我承担这份仇恨的人都已经离开了,高个子先撑天,可是他们一一倒下,在剩下的人里,我成了最高的那位。ta不想让我面对仇恨?按理来说,如果对方是肺城幸存者,ta又从那个鬼地方逃了出来,在这个情况下,ta最应该想要找到的人就是我。ta会想方设法带着我去复仇。”
“从我的身份出发,这个说法行不通。因为我是最应该承担这份仇恨的人,灭城之仇与我而言,是一城之主应该承担的责任。”
窦章打断:“但你别忘记,我的父亲这么多年也从未打扰过你。”
“我说过了。他是代替我撑着天的人。”范书遇提醒,“他或许认为自己是长辈,或许又顾念他和我父母的旧情,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在他功业未竞时,他不愿意让你我卷入其中。”
窦章皱眉陷入沉思。
这时候,范书遇忽然动了动,他面对着窦章。
“我来做一个大胆的假设。”范书遇目光冷凝,里面带着某种让人兴奋的色彩,搅动着乱世风云。
“好。”窦章扬起嘴唇,“洗耳恭听。”
范书遇道:
“如果以上两种都不成立,那我提出第三种情况。”
“第三种,对方是曾经间接或直接导致了肺城计划成功实施的关键人物,ta或许是肺城的居民,但也可以不是,最终ta不过是葛云央计划里需要利用的一环而已。而计划完成之后,对方使用了某种手段或者和葛云央达成了某种协议,让ta得以活到了现在,没有被葛云央杀人灭口。但是ta愧疚,甚至在时间的蹉跎里产生了后悔之意。因此,对方不想让我这个亡城后主直面仇恨,也不想让往事卷土重来。”
“如果第三种成立,前提条件是对方彻底沦陷为葛云央的棋子。因为这是一盘巨大的棋局,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影响结果,而葛云央是个能坐上世心塔交椅的权谋者,他必须要保证自己能百分百地拿捏住这枚棋子。”
窦章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打量着范书遇的脸,两人的身体在此刻都有些发烫,他们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会不会一语成谶,也不知道这种胡乱大胆的想法是否冒犯了历史,他们只知道,在某一瞬间,两个同频的灵魂共振了。
而窦章开口道:
“在山上,莫老说过,葛云央这个人使用的手段层出不穷,钱,权,地位,只要对方想要的他都能给,甚至包括爱。”
“对!”范书遇郑重其事地点头。
“你不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么?”范书遇语速都快了些,“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而莫老也无法确定,只猜测出了一点门道。”
两人在便利店内低声地交谈着,说的话却足够让整个庸城都掉一层皮!
第167章 家里有人
*
门帘忽然歘地一声被拉开,小百灵鸟抱着一桶零食走了出来。
他脚步一顿:“你们还在聊?”
小百灵鸟发现,窦章和范书遇挨得很近,几乎是脑袋都要贴在了一起。
“那我要不要回避一下。”小百灵鸟抱着零食桶的手都抖了抖,“你们继续,继续。”
“不用,聊得也差不多了。”范书遇收回视线,他拉开和窦章的距离,目光不知道往哪放,就随意搭在橱窗一列一列的芯片上。
他们目前有的线索还不够,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得等到窦章想起来。
范书遇潜意识觉得,要想修复自己的记忆芯片恐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窦章那条蛊虫被吸出来后,率先想起过往的概率更大。
“那你们二位要留在这吃饭吗?”小百灵鸟抬起下巴朝冰箱处努了努,“我备了一点食材,不会再用泡面招待了。”
“我还有事,林为洵今天出院。”窦章看了看时间,站起身。
范书遇也摇头:“地下酒吧最近生意很火爆,江小姐一个人不一定忙得过来。”
意思是两人都得走。
小百灵鸟嘟嘴:“好吧好吧,没意思!那下次再说。”
“对了窦章,你上次在边界线用了精神体的事情,黑市也有相关的消息挂在榜上出售,你自己当心点。”小百灵鸟撑着下巴,坐在吧台前揉着小猫的脑袋,“这下恐怕是很多人都知道,你有‘发财’了。”
窦章表情看不出来个所以然,他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小百灵鸟的便利店。
便利店周围有电子眼,范书遇绕开监视,拉上了帽子,把脸藏在帽檐下。
他踩着滑板,贴地溜达,看上去不急不慢。
先前和窦章提出的猜想还在范书遇脑子里来回地转,让他情绪有些不稳。
最近欧包和王梅都在试图联系他和窦章,范书遇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了刚刚加上的好友,点进对话框。
滑板也有无人驾驶系统,根本不需要范书遇操心,他站在上头,背影清瘦,前方人行道上往来行人很多,滑板自动规避着,给范书遇策划了安全的行动路线。
对话框内。
他和王梅的聊天还停留在半日前。
夜幕四垂,范书遇来到了地下酒吧。
监察局和镇卫联盟的动作备受群众关注,范书遇才刚刚进门,电子木鱼响了两声后,伴随而来的是酒吧内热火朝天的讨论。
“听说镇卫联盟这次招新适当放宽了条件,是不是人手不够啊??骑士团现在总共有多少人了?”
“吗的,要是百灵鸟还在,老子还需要在这猜!直接找他买消息就好了!黑市如今也没有一个消息铺子是靠谱的!这点消息都弄不到!”
“兄弟们,我在监察局有个远亲来着,听说镇卫联盟官方消息一发出来,监察局就炸了!上头那个气得发疯。我就说吧,仿生人要是这很能进镇卫联盟,那庸城就乱了套了。”
“别提监察局了,他们查仿把女子健康福利院内所有人都冤死,还有脸要求镇卫联盟啊?”
几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咯咯咯地笑起来。
范书遇只当没听见,他拉好帽子,尽量不露脸。他的金发和义眼在庸城太显眼,走到哪都是活招牌。
吧台处。
江柔爻不愧是高知人才,学什么都像模像样,上手很快。此刻她手里握着一杯莫吉纳,正在和一位男子聊天。
“叔,你家孩子多大了?”
“刚上大一呢,考上了庸城高等学院!这大学的学费真特么不是人交得起的,我都打算卖房子了。”
江柔爻笑笑:“没事,现在年轻人都会做兼职,也能补贴家用。能付得起一年学费,您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大叔听到这话乐呵了半天,付钱的时候还多转了几庸,说是给江柔爻的小费。
“谢谢叔。”江柔爻让举杯机器人去送酒。
大叔前脚离开,范书遇后脚进了吧台。
“老大。”江柔爻看到帽子下的一缕金色,冲他笑,“你来了。”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太好了。”江柔爻认真道,“做律师的时候我只是把它当成职业,当成我的工作,可是在这做调酒师,每天我都很开心,它不仅是工作,更是我的生活。早知道我去年就应该辞职的。”
“有这么好吗?”范书遇也笑。
“好啊!”江柔爻擦了擦桌上的水,“我觉得我很适合这份工作,老大,调酒也是一门艺术。”
她又开始一本正经地给范书遇讲自己调酒的心得和感悟,范书遇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笑一下算做捧哏,不让江柔爻的话题掉在地上。
酒吧内坐满了人,到夜里快十二点,范书遇看了看时间:
“等会儿我约了人见面。”
“在这吗?”江柔爻熟练道,“需要我空出位置给你们么?”
“不用,我们不在这聊。”范书遇余光注意到角落里的人影,“我安排在这保护你的人手应该不会打扰你工作,如果你不习惯可以跟我说,我会考虑撤销。”
江柔爻的身份特殊,地下酒吧是范书遇的地盘,一般来说没人敢在这闹事,但总会有例外的情况,他必须保证江柔爻的人身安全。
“不会。”江柔爻摇头,“老大你按你的计划来就好。”
“我没什么不习惯的。我知道,你是在保护我。”
范书遇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发现江柔爻的性格并不像表面上一样严肃,其实内里有种温柔又和善的力量,是个不会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的人,简言之,很靠谱。
这样的人留在地下酒吧,范书遇也没了什么顾虑。
他收拾东西,拿起放在墙边的滑板要走。
忽然地,门口的电子木鱼响起,一阵忙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范书遇余光瞥见个人影,他立刻退到暗处,不动声色地躲在转角处,微微侧目看着吧台的情景。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江柔爻边说话边抬头。
当她看清面前人的眼睛的时候,愣了一下。
男人穿着黑西装,里面搭了白衬衫,手腕上戴着昂贵的名表,也戴了帽子,但帽檐没遮住耳后的疤痕,他个子很高,站直了比江柔爻高出一大截,看上去常年健身,有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严,目光却冷冰冰的,里面还充斥着不满。
“你这几天就是待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传来。
江柔爻低头继续用搅棍棒搅拌着杯中的液体,说话时声音放低,只有彼此能听到:
“江总。”
范书遇目光一凛。
他藏在角落内,背靠着墙壁,并没有出声。
手指在滑板的边缘处轻轻地摩挲着,若有所思。
而吧台前,江阵弦冷呵了声,直接一屁股坐下,双腿交叠,手臂撑在桌面上。
“怎么,公司出来的金牌律师居然在一家小小的地下酒吧里做调酒师,江柔爻,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江总。您有什么想喝的吗?”江柔爻只是问。
她甚至都懒得再抬头,“如果没有的话,我让举杯机器人送客。”
“你!”江阵弦太阳穴突突跳,他四处看了看,发现人实在多,到底是压了下来,没当场发作,“好啊,我倒是要看看,这破地方究竟哪里值得你高就!”
“给我来一杯....”江阵弦手指在点单系统的屏幕上滑动,全息影像投射出每一杯酒的模样,栩栩如生,甚至在冰和热的选项里还能看到冒出的水汽。
“.....就你手上这个吧。”江阵弦嘴角抽搐。
江柔爻单手在晃杯,只看了一眼就调配机器,一连摁了好几个按钮,她手腕白皙,另一只手拿出pos机,熟练地亮出二维码:“请支付。”
江阵弦不可思议地问:“你现在都这么顺手了?”
“我会认真对待我的每一份工作,江总。”
“工作?这就把一个月给你开多少工资?”他嗤笑一声,“除了有赏金猎人Y的名头之外,这家酒吧也没什么稀奇的吧,我搞不懂为什么你能放弃公司的高薪,跑来这里混日子!”
江阵弦居然还知道这酒吧是赏金猎人Y开的。
范书遇留意着那处的动静,在墙角偷听。
他原本以为像江阵弦这样的大人物,平日里就算是不忙,也不可能有时间打听庸城街坊大小事宜。
“我不是在这里混日子。”江柔爻皱了皱眉。
她忽然抬起眼眸看江阵弦,“江总,或许像您这样的人无法理解,但我还是想认真地告诉您,我很满意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这家酒吧的气氛比公司温馨,老板也很有人情味。”
“所以,请您不要在我面前说这家酒吧的不好,不然我会生气。”
“......”江阵弦吹鼻子瞪眼,“生气?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生气???你他吗知道我是谁么!”
他说话声音有点大,后头几双眼睛看了过来,江阵弦立刻又焉了下去,甚至拉上了下巴上挂着的口罩:
“....这地方到处都漏风,我背后几只苍蝇真特么烦。”
“您可以去包间里坐坐,没必要在吧台主动把自己暴露在视线里。”江柔爻提醒。
说话间的功夫,她已经把手上的莫吉纳调好,而后,江柔爻往前推,把酒杯推到了江阵弦的手边。
从公司辞职以后,江柔爻的皮肤越发红润起来,即使在酒吧每天都忙着招待客人,但她睡眠充足,吃好喝好,闲着没事还能出去跟隔壁广场的阿妈跳跳舞,整个人容光焕发,就像重生了一样。
而江阵弦不是没有注意到江柔爻的变化。
公司里几乎每个员工都和从前的江柔爻一样,死气沉沉,每个办公室都像个太平间,里面不过坐着一具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但为了保证公司的平稳运行,他要的就是高效率高水平的员工,能达到自己的要求,能做出满意的绩效,别的不重要。
如今在地下酒吧,江柔爻头上盯着暖黄的灯光,背后是一排排陈列在橱窗内干净又漂亮,花纹不一的酒杯,冰柜里还放着许多五颜六色的新鲜瓜果,这个画面让江阵弦灰白的世界忽然明艳了起来。
“哦。”他淡淡地说,“这地方我不可能久留,包厢就不必了。”
“江总,您刚才瞧着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江柔爻淡定地擦拭着手指,“我看您印堂发黑,应该是这几天都比较操劳,看在我们之前也是上下级的份上,我给您个建议。”
“您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试试自己在家调酒,会有奇效。调酒是一项能让人放松身心的活动。”
可能是江柔爻说得太过理所当然,江阵弦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说谁印堂发黑????”
江柔爻却笑了一下,开口的时候把江阵弦震到:
“江总,您最近相亲还顺利吗?”
江阵弦:.........
他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手臂肌肉都紧了紧,看到这阵仗,范书遇生怕他下一秒就要揪着江柔爻的衣领把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于是松了滑板打算走出去,但他看到吧台内的人偷偷在身边摆了摆手。
江柔爻知道范书遇处在黑暗中盯着,于是告诉他没事。
范书遇隐着后退一步,这才又缩了回去。
而座位上的男人深呼吸一口气,呵呵道:
“江律师,如果不是看在你曾经是我的下属又是个女人的份上,我真的会让你走不出这家酒吧!”
“所以是很不顺利?”江柔爻继续。
江阵弦暴躁地低声:“关你什么事?!闭嘴!”
“您还是不了解女人,如果您真想谈恋爱,结婚,您还是要更细心一些,还有,您的脾气太臭了,也没有人受得了的。”
江阵弦忽然就上下打量了江柔爻一番:
“你用什么资格在这教训我呢?啊?说得好像你多牛逼似的!”
“我谈过三个男朋友,应该还是有点恋爱经验可以传授给您的。”江柔爻淡定道。
江阵弦不淡定了。
像江柔爻这样的女人,过往情史居然都这么丰富!
他!
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权势滔天,家财万贯!
他居然没谈过恋爱!
这!不!科!学!
江阵弦忽然就起了攀比的心思,他气得把酒杯往桌上一撂:“我还就非相成给你看了!”
“江总,以我对您的了解,您相亲的时候肯定什么都不会准备,最多是订个豪华的餐厅,请女方吃个饭吧?”
江阵弦都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柔爻又继续:
“吃饭的时候您肯定不擅长主动找话题,也不屑于去了解女方的兴趣爱好,您只是公事公办地跟人家吃了个便饭,在这个过程中,或许您还会接到一些工作上的电话,频繁地打断您和女方的交谈。”
“一顿饭吃得不愉快,结束后,您又不想浪费时间送女方回家,大概是会直接叫司机把人送走,最多安排个豪华的飞车。”
“但是您要想让对方心动,想尝一尝恋爱的滋味,您这么做是绝对不行的。在吃饭前您要想好今天的话题,要在聊天时时不时地给对方一点暗示,更体贴一点,就算您不想送对方回家,您也得亲自送她上车,护着她的头,看着她坐在车内,再叮嘱她到家了报个平安,这样后续才会有话聊。”
“而吃饭时,您要准备惊喜,一束花,一个小礼物,一个能逗对方笑的笑话,这些都行。”
江柔爻看着江阵弦,笑意淡淡:“您什么都不做,光是砸钱,哪儿能啊。”
我去。
江阵弦心道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江律师难道是狐狸成了精不成,居然都给她说中了!
“.....你这么了解我呢。”江阵弦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
“公司内但凡想往上爬的员工都很了解您,我不是什么特殊的。”
江阵弦却眯眼:“但你胆子很大,没人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
“那是因为我已经辞职了啊,江总。”江柔爻笑道。
“你没辞职成的时候就已经胆大包天了好么?”江阵弦嘴角一抽。
他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拿起酒杯抿了口,意外地发现味道居然还不错。
吧台又来了别的客人,江柔爻抽身去接待,江阵弦就坐在座位上,一口一口地抿着,意犹未尽。
他目光时不时地朝着江柔爻看去,看着那个忙碌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范书遇从那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情愫。
看来这里是不太需要他看着了。
江柔爻一个人应该可以应付过来。
范书遇放下滑板,绕到另一侧,出了门。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很接近,范书遇在街道上绕了绕,绕到某个路灯附近,那有一家已经关门的玻璃花房。
范书遇靠在玻璃墙上,整个人都藏在暗处。
他把滑板放在脚边,拧了拧手腕,过了会儿,脑后传来脚步声。
这脚步声先是往左走了三下,又回到中间,接着,往右走了三下,再回到中间。
一墙之隔,范书遇漫不经心地靠着,开口:
“监察局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查画屏公会。”女人的声音响起。
“我不太方便用地坛和你联系。监察局内网一直在监视我,只能冒着风险私下和你这么见面。”
“理解。”范书遇低声。
地坛还是公司推出的软件,如果监察局和公司联手,他们的对话根本无处可藏。
“监察局希望能和你重新合作。”王梅道。
“最近又有麻烦?”
“倒也不是。只是,你一直不接受监察局的联系,上头不满意。他不会希望赏金猎人过度自主的。”
“好,我会注意。”
范书遇知道王梅什么意思。
他面上还是得顺从监察局一点,让监察局觉得他有所求。
“在福利院里你究竟看到了什么,现在能说了么?”王梅声音淡淡的,“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不成文的合作。”
范书遇顿了顿,说:“报道里的都是真的。”
“....果然。”王梅低头。
她深呼吸一口气,忽然问:
“范书遇,你说如果是我师父,现在会怎么做?”
“你师父?”范书遇一愣。
按照方明正的性格,大概也是一点就燃吧。但他骨子里还是效忠监察局的,或许不会奋起反抗,而且这本来就是逆天行道的事。
王梅叹气:“我也不为难你了。那如果我说,我始终无法接受自己效忠的上级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也始终无法接受我在阳光下立的誓言实际上面对着无底深渊呢?”
“你想怎么做?”
“我想夺权。”
范书遇心一紧。
“你会不会觉得我野心太大?”王梅好像笑了一下。
范书遇没说话,只是扭头看了看街道上的月光。
“但如果是你或者窦章的话,说这种话就不会显得狂傲自大或者自不量力了吧?”
“如果是你们的话,似乎就能做到。”
范书遇:“只要你想做,你也能做到。”
“你说这话是真心的?”
“真心的,而且外带祝福。”
王梅也靠着墙,她知道此刻范书遇就在自己身后,只不过他们都看不到彼此: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能成为赏金猎人的s级了。”
“为什么?”
“我师父说,聪明和才能或许都是天生的,但善良一定是选择。”
范书遇一愣。
“后续有需要,我会再联系你到这来。希望下一次堂堂正正见面时,我们能合作救下更多的人。”
范书遇看了看时间,笑:“好。”
“那个。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范书遇捂了捂耳朵,声音听上去有点着急。
王梅本来还想再和他谈一谈福利院细节以及最近陆二狗的行动,听到这话,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背后的墙面,她问:
“怎么了?出事了?”
范书遇的聊天界面里弹出来几句话,他光速浏览,眼睛仿佛被上面的文字给烫到。
“不是。”范书遇好像有点说不出口,但他还是解释道:
“......家里有人催我回去。”
王梅:?
第168章 桃色艳事
*
“好。有时间再聊。”王梅没有挽留,只是道。
范书遇听着脑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对话框内窦章发了三条消息。
【在哪?】
【给你带了夜宵。】
【早点回来?】
范书遇看着这三条消息,把滑板放在地上,他拉上帽子,滑板加速滑行着,清瘦的身影在月下飞驰。
飞行公寓仍然在空中漂流,这时候在黄华区附近。范书遇回家时在门口刷脸,当他推门而入时,室内昏黑一片,只有客厅的一团有光。前方的大屏亮着,蓝光倾泄,打在沙发上。
花瓶内的蓝色妖姬在光下很亮眼,鲜花最多一个星期就会枯萎,此刻它正开得妖艳。
沙发上躺着个人,窦章很惬意地盖了毛毯,手里拿着手柄,后头的墙面上有量子灯和奇光板,圆桌上放着IPS拟辉光管,范书遇家的路由器被搁置在墙角,折叠木架上有拾音条和音响。
“你还真把这当成自己家了?”范书遇扫了一眼,发现窦章对桌搭做了简单的改造,手边还放着个火山加湿器,红光如同火焰般,里面汩汩地冒出些许白雾。
窦章一个仰卧起坐,他似乎是刚刚洗漱过,身上带着和范书遇一样的香味。
“回来了?”窦章站起身。
范书遇看了一圈:“你不是说给我带了夜宵吗?”
“在保温柜里。”窦章只花了一天时间就熟悉了飞行公寓内的所有设施,他笑,“给你拿?”
“好。”范书遇就着位置坐下。
因为他没办法连接子机,也不会什么c++和java,所以范书遇以为自己这辈子和黑客无缘,但窦章改造的客厅现在看上去就像黑客的工作室一样,还有点电竞房的味道。
这让范书遇觉得很新奇。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他看得出来,其实现在的客厅和原本也没什么区别,只要天一亮,关了灯,和原来相差无几,只是窦章多买了个几个设备。
手柄上安装了rgb,前方的电子大屏连着电脑主机,能看综艺能敲代码,巨大的挂壁显示器上安装了呼吸灯。
窦章抱着烧烤回来的时候,范书遇忍不住朝他看去。
“事实上我一般过了晚上十点就不会再吃任何东西。”范书遇手指一动。
“我觉得你需要放松一下,别活得那么累。”窦章充耳不闻地把一盘烤肉放在范书遇面前,甚至晃了晃手,把香气扇到范书遇鼻尖,“现在呢,你吃是不吃?”
“........”
范书遇无奈地被窦章塞了满嘴的烤肉,他嫌弃地拍了窦章的手一下,示意要自己来。
“这家烧烤门店很偏,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很多人慕名而去,光是排队都要排很久。”
窦章开了瓶啤酒,又递给范书遇,“按照你的酒量,只能喝一瓶。”
范书遇问:“你特地跑去那买的?”
“那倒也没有。”窦章扬眉,“我跟老板熟,他做好了喊我去拿。我们黑客一般都不喜欢把时间花在没有用的等待上。”
当然也有例外。他很愿意带着范书遇一起去,即使要等很久也可以,因为和这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永远不会漫长,永远让他留恋。
“你还真是把庸城混得很熟。”金发在话语落下时也垂在胸前。
范书遇这话刚说完,不由自主地把头发挽到耳后,而后两个人都有点愣。
好像在这句话的潜意识里,他们应当是城外人。
庸城并不是故乡,不是他们长大的地方,只是在这里短暂地立足而已。
范书遇皱眉,开始思考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
似乎是从他巡山之后。
时至今日,范书遇才后知后觉莫岚为什么要他们在松塔山上来回地走,还叮嘱他们感受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老头还真是别出心裁。
范书遇看着桌上逐渐多出来的竹签和逐渐消失的肉,心里逐渐没了包袱,他安安静静地吃完了窦章给他带的夜宵,才说:
“我今晚见了王梅。”
“然后呢?”
范书遇顿了一下,才继续:“她说她想夺权。”
窦章似乎并不意外。
甚至,窦章笑:“她终于想夺权了。”
“你猜到她会走出这一步?”
窦章:“人做决定一般都有内在和外在两个因素,要么是自己所求,要么是外界的压力。你觉得在进行共情检测时能考虑到你身体情况,支持方明正不使用穿透脑骨的人,她会只甘心做一个伪善、麻木的傻子么?”
“不可能的。而且方明正的死是王梅心里的一根刺,加上监察局最近的丑闻,如果是我,我会比王梅更生气,我要让监察局每一个为虎作伥,装傻充愣的人都付出代价。”
“而当一个人想试图改变的时候,ta要么有足够撼动世界的权力,要么有足够改变世界的人心所向。”
“王梅的路还长着呢。”窦章低头扒拉了口烤肉道。
范书遇这时候朝窦章看去。
他发现窦章虽然平时看上去桀骜乖张,但是总能崩出来点正经的言论。
“你这么盯着我看是要干什么?”窦章扭头。
“没。”范书遇收回视线,“我是在想既然你这么通透又能说会道,为什么每次写的东西都狗屁不通。”
“...........”窦章噎了一下,甚至呛到,他抄起桌上的啤酒灌了两口,“我写什么东西狗屁不通了?”
范书遇忽然从抽屉里抽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工工整整地放着几张东西。
一,是窦章写的应聘搭档的简历,二,是窦章写的提醒范书遇酒量究竟如何的信,三,是窦章送给苏三亭的生日礼物里带着的贺卡。
这里面也就贺卡正经点,上面的字迹个人风格明显,锋利张狂。
窦章一愣:“这些你都好好收着吗?”
“那不然呢?”范书遇眼尾扫他。
窦章却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没什么,我觉得很好。”
“特别好。”他低声道。
范书遇捕捉到窦章情绪里的一点旖旎,他低喃的时候声线带着沙哑,说话像念诗。
某个瞬间,范书遇忽然想到窦章提过的兑品券,他说一藏就是五年。
也就是说,窦章其实也好好地收着范书遇留下的痕迹。
如今赛博朋克发达,庸城的信息网络和电子技术才是主流的社交门道,书信和手写字迹显得格外珍贵。
他明白窦章在想什么,心脏莫名地停了一秒,而后有些快速地跳动。
“你说狗屁不通就狗屁不通吧。”窦章满不在意,“反正你也好好收着了。”
“我没上过学,和你们到底还是不一样。”他说。
范书遇眉毛一压:“你没上过学?”
“没。”窦章回忆道,“从窦良辉丢下我以后我就在大街小巷里摸爬滚打,他在的时候我也是跟着他睡垃圾堆,他不在了我哪有能力正儿八经地穿上校服去读书。”
“黑客证书是我唯一的文凭。”
范书遇试图安慰:“但你字挺好看的。”
“是吗?”窦章扬眉,“我没练过,好像写的字一直都这个样。”
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脑子里的弦又忽然动了动,他双目愣怔,开口:
“因为是我教的。”
“什么?”窦章比范书遇还愣,整个人一颤,“....你刚说什么?”
范书遇也懵。
方才的某一瞬,他脑子里忽然就飘过几个画面,有种熟悉又久远的回忆试图在撞破某种束缚,把尘封的过往如数呈上。
画面里,两个小小的声音窝在一张书桌前,金色短发的男孩在手把手教怀里的人写字。
但这画面只持续了一秒就转瞬即逝,范书遇甚至都捕捉不到两人的表情和情绪。
他低头揉了揉眉心,整个人都恍惚着。
“....还想起来别的了吗?”窦章问。
范书遇摇头。
见他脸色比方才白了一个度,窦章手臂下意识收紧,“哪儿不舒服?”
“头疼。”
“别想了。”窦章如夜色的眼眸里有化不开的情绪,他安抚地顺着范书遇的后背。
范书遇的背脊没几两肉,但很结实,窦章甚至能清晰地触摸到蝴蝶骨。
*
夜里。
范书遇摸黑上了床,他很少在十点之后吃东西,现在居然觉得身心舒畅。
“你在干什么?”范书遇发现窦章抱着平板,屏幕亮着。
“看黑市的消息。”窦章说。
范书遇侧头,发现屏幕上确实是黑市内网的界面,“最近有什么?”
窦章眯了眯眼睛。
他手指忽然一顿,僵在屏幕前:
“好像还真有一件大事。”
有一条小道消息在黑市消息铺内售卖,刚刚挂上去三分钟就拍了上万件,而黑市网页的热搜词条也随之变动,有个词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上攀,把前头关于赏金猎人、监察局、镇卫联盟的消息全都挤了下去!
这条消息还是热乎的,窦章和范书遇互相对视,眼眸都凛了凛。
*
[号外号外,橙子消息铺今天获得了关于纵横俱乐部的内部视频!]
[水仙之花在深夜绽放~桃色艳事~与神秘男子幽会后竟然被扑倒在床~权贵与高危罪犯的情/色/交易~]
[点击下方链接可进入店铺内购买,联系客服,包售后,提供压缩包解压服务,视频高清~]
匿名买家在链接评价处发布了留言:
【买了,看了,确实不错,真假就很难确认了,大家自己判断】
【我去,要真是水仙的话也太猛了,嘿嘿嘿。】
【声音外放,叫得连我家猫都跟着发/情。】
【绿发,麻花辫,戴口罩,床边还放着匕首,后半段直接变脐橙,牛b!感觉是真的,那男的看起来神秘得很,一身制服,没露脸,就半个身子,身材不错,反正我是自愧不如。】
更多不堪入目的评价和词汇眼花缭乱,留言一条接着一条,已经有人在私下里进行二手倒卖传播。
窦章“啪”地一下合上平板保护壳。
室内,范书遇额头青筋浮现,窦章则换了台电脑抱着,噼里啪啦打开黑客软件,开始追源。
“畜生。”黑夜里,范书遇低低地骂了一声。
“畜生遍地都是。别看了,不要脏了你的眼睛。”窦章笑。
他越是笑,手上打字的动作越快。
“你想做什么?”范书遇问。
窦章双眸紧盯着屏幕,神色里是胸有成竹的泰然:
“找畜生。”
*
深夜。
两个人影摸黑,站在墙边。
阴冷的小巷内门户紧闭,头顶的灯光因为电路不好,忽明忽灭。
夜里忽然下了一场小雨,此刻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地面上,大街偶尔路过几个行人,虚拟蓝鲸不知疲惫地在大楼内穿梭,繁华的地区仍然灯火通明,霓虹灯形成的光污染落在每一个居民的眼里。
邢千婳踢着脚边的石头。
“要多久?”
“很快。”顾衫蕊戴着黑客眼镜和手环,手腕上打出来的光在身前形成大屏幕。
她看上去非常生气。
邢千婳注意到,低声安慰:
“冷静一点,亲爱的。”
“我很冷静。”顾衫蕊坐在地上,也不管雨水是否浸湿了她漂亮甜美的蓬蓬裙,短小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敲打打。
大屏上的代码一行一行浮现,速度惊人地快。
“....好。”邢千婳蹲下身,也陪着一起看,“我需要店铺主理人的详细地址,个人信息,以及家里几口老小,社会关系,还有他的工作单位。”
“可以。”
顾衫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小巷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快,屏幕上浮现出一张照片。
“出发吧。”顾衫蕊平静道。
“好。”
邢千婳站起身的时候回头,“你随时联系我。”
顾衫蕊百忙之中抽空比了个“ok”的手势。
她把自己已经查到的信息全部发给了邢千婳,而小巷出口,一把剑横空而来,稳稳当当地立在邢千婳脚下,载着她破空而去。
橙子消息铺,黑市内比较有名的消息渠道之一,专门贩卖各种小道消息,主理人代号杠杆,男,35岁,黑客排行榜117名,主业是入殓师。
家里有老无小,父母70高龄,老婆30,无业。
顾衫蕊黑入了杠杆的地坛账号,在几千条聊天记录里面检索着,逐步完善了对这个人的画像,而后把完整的数据反馈给邢千婳。
接着她扒出此人手机号,用同样的密码黑入了快递软件,找到了住户信息。
居住在577-S-红枫区镜像小区,门牌号3栋A户101室。
一切就绪,顾衫蕊才深呼吸一口气,点开了橙子消息铺内贩卖的链接,同样她攫取压缩包,在自己的云盘内压缩后打开。
画面上。
极具冲击力的男女体位立刻展开,完全没有铺垫,顾衫蕊心里咯噔了一下,铁青着脸拉开数据包和软件,把代码拉到后台做调整,而后她清理了马赛克,看清了女人的脸。
不得不说,为了诽谤水仙,杠杆花了不少心思。
他应该是高薪聘请到了和连如清身形类似的女人,给对方戴了假发,装扮成连如清的模样,而后再以假乱真,利用纵横俱乐部三大之一的噱头制造了个劣质AV。
顾衫蕊注意到,视频有剪辑的痕迹。
她继续瞧着键盘,很快,软件上呈现出原视频,画面放大了一倍。
男人的头也露了出来,不再只是下半身。
因为男人出镜的画面是被裁剪的,他并没有被打马赛克,顾衫蕊截图后又黑入监察局的信息网,在千万肖像内匹配到了对应人。
这些资料顾衫蕊都有条不紊地发给了邢千婳。
一气呵成后,她关闭了屏幕,靠在阴暗小巷的石壁上,仰头。
雨水哗啦啦地拍打在她的面部。
其实刚才她想把邢千婳叫住的。
既然都已经为连如清破例杀过人,开过枪,那这次也能为了连如清再杀几个人。
只是顾衫蕊知道,即使她开了口,邢千婳也不会同意。
[小糖,你是我们三个里面最干净的人。]
顾衫蕊耳边回响着这句话,叹了口气。
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手撑在地面上,站了起来。
裙子已经湿光了,甚至还沾着泥土,顾衫蕊从包里面扯出外套,用袖子在腰间打了个结,遮住裙摆。
黑客手环可以开启‘雨伞’模式,走在路上即使不用撑伞也能绝缘雨水。
她就像城市里最普通的一个匆匆赶路的行人,走进雨幕内。
*
577-S-红枫区镜像小区,门牌号3栋A户101室。
杠杆抽着大/麻,醉仙欲死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地上,手边放着几个空酒瓶。
他媳妇盘腿跪在地上,脖子上还套着狗链。
“别他妈哭了!”杠杆不耐烦地用手指挖了挖耳朵,抄起地上的酒瓶就往女人的脑袋上砸,“吗的!一天到晚只知道哭!老子娶了你不是来听你哭丧的!”
“你这么做,不考虑后果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水仙!”
“你这是诽谤,是造谣!之前,之前黑市和监察局不是都公布水仙已经死了的消息么?她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污蔑人家的清白?”
“清白??”杠杆爬起来,走到女人身边,拉紧了链子!
“你知道她就是清白的了?这种贱女人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她怎么可能清白!爬上纵横俱乐部三大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骑在男人身上逍遥快活,哈哈哈!”
“就跟你一样,贱货。”杠杆朝着他媳妇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女人瞳孔僵硬,别开脸,可是杠杆拉紧了狗链,那链条是铁制的,勒得她喉咙传来割裂般的痛感,差点窒息。
“你别嚷嚷,我这还不是为了赚钱么?”
杠杆嗤笑一声,松了手,脚踩在女人的膝盖上揉搓,“要养你这个废物也不容易,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脸蛋也不错,我早把你丢进洗衣机里搅碎了丢出去了!”
“最近老子缺钱,明白?要不然你出去卖,赚了钱回来给我花?”
“我.....”女人惶恐地流眼泪。
杠杆看到她这样子,索然无味,松开手回到座位,重新席地而坐,继续抽大/麻:
“得了吧,别装生母了,你现在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是用我卖消息赚来的钱,说白了,你也是在吸水仙的血。你跟我是一个货色,在这装什么呢?”
杠杆说着说着解开裤袋,眯着眼睛,大/麻的瘾上来了,让他神魂颠倒,飘飘欲仙;
“哦...这视频是录得真不错,对吧?哦..哦哦,找来扮演水仙的这个女人,当初我也应该先摸一把再让她拍的,那个男的拿了我的钱爽了,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又有点亏了....哦....”
他解开裤腰带后晃晃悠悠,疯疯癫癫,眼里带着欲/望,色眯眯地走到了女人身边。
“不要!”
“不要——滚!!你刚抽了,别碰我,我会死的!!”女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杠杆充耳不闻,只顾着纾解自己下腹的燥热。
当他要动手的时候,房门忽然砰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
一把冒着寒气的剑似乎发出金鸣,邢千婳黑着脸,倒塌的门被她直接踹飞到客厅对面的墙壁上,力道大得直接把门都给震碎!
“你.....你是什么人?!?!”杠杆晕乎乎地回头,只看到一个银白短发还没到肩膀的女人站在门口,他抽得神志不清,以为是自己到了天堂,于是转身冲上去,“天使!天使姐姐....哦,哦....”
然而下一秒!
“噗————”
剧烈的刺痛在身体里炸开!
杠杆低头的时候,血喷了一墙壁,又从墙壁溅到地上,嘴边流下来的血还滴滴答答地浸湿了他的金针菇。
邢千婳当机立断,抬手,手腕轻轻一落!
当——
噗叽。
那金针菇被砍了下来!
“天呢。”邢千婳灿烂地笑起来,“好小啊。”
杠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伸手捂着自己心口。
那把冒着寒气的剑插在他胸膛处,忽然抽了出来!
杠杆一口气都没来得及提,那剑转而又重新插了进去,这次甚至插得更深!
杠杆两眼一翻要晕过去,邢千婳却突然用酒瓶碎片刮开了他的嘴,往他嘴里塞了个药丸。
“这东西呢,能吊住你的一口气。至少接下来五分钟,直到你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流干净,每一寸骨头都断裂,每一根筋脉都被挑断为止,你都断不了气。”
邢千婳脸上洋溢着笑,她看上去朝气蓬勃:
“好啦。”
“接下来,你想先放血,还是先断手筋?”
杠杆张嘴要说话,眼睛里是惶恐和震惊,还有绝望,他此刻像一只被碾死的蝼蚁,像蠕动的垂死挣扎的蚯蚓,然而邢千婳根本没给他机会说话。
她握着剑,眨眼间的功夫,把男人手腕挑破,一根一根地割着里面的手筋。
“爽吗?”她笑着问。
她用剑锋,一层一层刮着男人的脸。
“爽吗?”
她把杠杆的大腿肉给踩了下来,用鞋底在地面上如同搓水饺皮一样,来回地擀。
“爽吗?”
“问你话呢。”
邢千婳收了笑意,地上的血从电视机柜台下一路扩散,扩散,一片血泊里,她手上的剑飞了出去!
当——
她砍断了狗链,女人惊恐地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你是谁?”
“宝宝。你眼光很一般啊。怎么嫁给这种河童了。”
“.....我,我是被他绑....绑回来的..”
“你..你是谁?!”
邢千婳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擦干净后,她潇洒地笑起来,翘起手指撇了撇自己的短发:
“我是救世主。”
*
夜色和血融为一体,血腥气逼得人胃里都会翻江倒海起来。
室内,一地的肢体。
月光笼罩在房檐上。
任务完成。
【阿婳?】
邢千婳捂了捂耳朵,抽空发消息:
“小糖,完事啦。我就回。”
对面也发得很快:
【好,等你。】
..
“喂!”女人哆哆嗦嗦,看着邢千婳走到了门口。
“你....”她似乎想说什么。
而邢千婳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是,她没有带着女人离开,她只是在离开之前淡淡道:
“我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要想活下去,就得自己站起来。”
*
即将黎明。
窦章和范书遇出现在镜像小区。
飞行公寓在黄华区,离红枫太远,来的路上花了点时间。
“这。”窦章戴着口罩,和范书遇一样拉上帽子,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3栋A户101室。
只是当他们看到房子的一瞬间,就知道不对劲。
入口没有了门,空空荡荡。
血腥气如同鬼魅一样缭绕在房屋四周。
满地都是血。
满地都是血。
满地都是手指,都是青筋,都是肉。
范书遇垂眸,琉璃眼映着月光。
他平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入室,而后淡淡道:
“看来我们来晚了。”
第169章 夫唱夫随
*
窦章扫视了屋内一圈。
门框烂在地上,已经碎得不成样。
他在墙壁上发现了剑的划痕,眯眼看了好一会儿,脑袋歪了歪才看出来上面画的是什么。
一只青鸟。
“那东西别碰。”范书遇的声音从脑后传来。
窦章回头:“为什么?”
“她故意留下来的。”范书遇叹了口气,踢了踢脚边的手臂,“必须要让人知道这件事情是她做的。”
窦章笑了声,没说话,从地上站起来后,他余光看到墙壁上挂着一个铁链栓。
链条不太长,目测活动范围只能从客厅走到厨房的门口,链条已经被解开。
范书遇注意到地上有一滩血迹,但血迹呈两个半圆状,紧闭着,他盯着那处:
“这儿刚才有人跪着。”
窦章点头:“是。我查过杠杆的资料,他有个老婆。”
“他把他老婆栓在这,青鸟来的时候把人杀了,再解开链条把人放走。”范书遇的手垂在身侧,复述了方才的情景,画面立刻呈现在两人面前,仿佛他们亲眼见到过一样。
窦章也跟着幻想了一番,他笑:“看来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窦章:“小百灵鸟告诉我,青鸟不杀女人。”
范书遇没说话,他推开客厅的窗户,看了看花园,里面的花草都很完好,长势喜人,有一撮灌木丛上还挂着彩色的发带,看得出来屋子的女主人应该是个仁爱生活的人,把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
能在废土上养出这么鲜活有生命的植物,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他老婆是做什么的?”范书遇看着窗外的景色问。
窦章手指一滑,发财也顺便调研。
【主人,查到啦。屋子的女主人姓林,大学上到一半辍学了,学的是园林专业。】
“可惜了。”窦章环顾四周,看着地上脏乱的酒瓶和血迹,“大好的人生却信错了人。”
“走吧。”范书遇关上窗,室内的血腥气又扑鼻而来,“再过一会儿监察局的收尸小队会来检查。”
他说得没错,监察局在十分钟后来了几个收尸的,他们在现场勘探了一番后把报告传回监察局总部。
但,死亡还没结束。
黎明时分。
曦光刚刚洒在废土之上,霓虹灯不辞疲倦地闪耀着,街上开始有了行人,早点摊位响起外卖软件的接单信息。
范书遇走在人行道上,斑马线被投射在马路中间,亮起可以通行的字眼,他却站在电线杆下,手里在滑动屏幕。
窦章发了一份黑市内网的登录账号给他,范书遇用账号进入网页,发现最顶上的热搜词条已经被撤销。
接着,橙子消息铺居然直接被闭店,店铺的头像呈现骷髅的图案,让人看了后背发凉!
而进入店铺内,里面的所有链接都已经失效,接着,店铺的简介写着:
404 not found。
最后面居然还加了个emoji,图案是一只鸟。
范书遇看着这个表情,叹气:“看来这次邢千婳是真的很生气。”
这简介乍一看有些诙谐,可深入细想却寒毛竖起。
窦章懒洋洋地靠在电线杆上,闻言抬头朝范书遇看去。
“你觉得她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她们?”
窦章笑:“邢千婳不是黑客,按理来说她是找不到杠杆的住址的。这背后肯定有蜜糖的助力。”
“是。”范书遇点头,他忽然拿着手机朝着窦章走过来,把屏幕亮给他看,“如果我要进这个群的话,有什么办法吗?”
屏幕上,所有在杠杆那个出售水仙视频的链接里购买过的买家都会被自动拉入群,可现在链接失效了,范书遇没办法混进去。
窦章一下站直了身子,不再懒散地靠着电线杆,连眼下的困意都消失不见,他转而挑了下眉毛。
“有办法。”窦章低头,盯着范书遇的眼睛,嘴角一弯,“你现在是在找我帮忙吗?”
范书遇:..........
范书遇瞪他:“然后呢?”
“求人帮忙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范书遇刚想说什么,窦章却压低了声音,忍着笑问:
“那你现在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范书遇:。
“你....”范书遇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你非得这么折腾我吗?”
他都没当着苏三亭和颜伊白的面说过什么,“你们是我最在意的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种话。
范书遇说不出口。
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心里那关还是迈不过去。
窦章盯着范书遇的脸色瞧了一会儿。
范书遇移开视线,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入口处低头,阳光倾斜,轻轻落在他肩膀上,范书遇被一片暖意包围着,金发灿灿垂在后背。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有点儿犹豫,可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手机一侧,窦章把手机从范书遇的虎口处抽了出去。
“等我一会儿。”窦章低声道。
他声音在范书遇耳畔响起。
“我给你弄。”
范书遇心神不定地晃了晃眼睛,视线又往左偏移。
窦章好像只是拿过去把玩了一下,接着把手机递了回来:
“好了。你上地坛看看。消息列表会有群消息。”
*
群名叫聚众观影—AAA水仙花开。
里面居然已经有了几千号人。
而很快范书遇发现这个群里的人似乎都是vip,即经常在橙子消息铺买消息的老顾客,并非全都是从那个链接进来的人。
范书遇觉得新奇,他默默地关注着群里的动态。
在群成员列表里,范书遇看到了很多头像,这些头像大多数都是市面上流传比较广的ai图。
事实上庸城禁止ai被运用在文娱行业,但还是会有人私下生产ai图,并且售卖。
明令禁止,那就私下进行。
范书遇还没滑动几下,群里就有人发了消息,他的手机跟着一震动。
聊天界面内。
【各位,有没有跟我一样是买了水仙视频的才进来的啊哈哈哈哈】
【我啊!】
【我也看了,拍得是真不错。】
【感觉就是水仙,我还特地对比了黑市里之前水仙被拍摄到的照片,她不是被什么人打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么,那照片高清的,我发现里面的和视频里的身形一样,也都是绿发,还有蓝色挑染。】
【卧槽,链接怎么失效了,哪个兄弟有的发我一份呗,买也行,为了水仙老子乐意出钱。】
【这些女的表面上看去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就是骚货。】
【老子要是能有身材这么给劲的女朋友就好了。】
话题不知道为什么转到了女朋友身上,几个单身的纷纷出来哀嚎,其中有个ID开始讲故事。
【图片】
【兄弟们,给你们看看,我昨天在这家店吃的火锅,每次都是我请我女朋友吃饭,她一哭一闹我就得给她打钱,一打就是几大千,我两个月工资都挥霍出去,就为了哄她开心!结果呢,她居然还说要跟我分手。我去,兄弟们你们给我支支招呗。实在没地方说了。】
底下很快有人热烈地反应:
【不是兄弟,你舔狗啊?你花这么多钱给那女的,你有啥好处?她就是看上你手里那点钱,不然还会乖乖地跟着你?】
【这年头拜金的可真多。】
【兄弟,要我说你还是钱不够多了,如果你有十万庸币,哥,你随便挑!真的,你如果摆个几十万庸币出来,特别是老家那种穷乡僻壤,你随便挑,多漂亮的都有,上赶着嫁给你给你生孩子呢。】
....
咖啡厅。
墙角的三人座椅处,邢千婳打了个响指,柜台的举杯机器人就带着她点的东西过来。
上一次她们小聚,还是三个人。
这次,空了一个位置出来。
邢千婳在接咖啡的时候正好面对了座位,动作都顿了顿。
举杯机器人转身离开,根本不会为了顾客眼睛里的落寞而停留,它只负责完成工作。
邢千婳抿着嘴唇,贝齿轻咬着下唇,抽了张纸巾,假装自己是在擦睫毛上沾的水。
顾衫蕊面前放着一台电脑,手边放着手机,两个设备都链接了黑客专用的显示器和信号器,还有个u盘,能侵入各大系统。
入侵性u盘在市面上的价格被炒得很高,黑客几乎人手一个。
她正在噼里啪啦地打字。
事情还没完。
不为了连如清,就算是为着纵横俱乐部三大的威严,她们也应该把所有嚼舌头的人连根拔起,再斩草除根。
于是,顾衫蕊也找到了售后的顾客店铺。
里面都是vip。
她把电脑屏幕翻转,展示给邢千婳。
“阿婳,你看,这个群是橙子消息铺的顾客群,里面有很多买过那个链接的人。”顾衫蕊戴着黑客眼镜,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键盘的边缘。
“你怎么知道谁买过,谁没买过?”邢千婳诧异。
顾衫蕊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这上面的数据告诉我的。我黑入了店铺的后台,现在每个人的ID在我眼里都会有购买记录,那个链接很醒目。”
“然后呢?”邢千婳来了兴趣,“你想怎么做?”
“杀了杠杆还不够,对吧?”邢千婳眯起眼笑。
顾衫蕊点头:“当然。”
顾衫蕊手指一动,显示屏上的画面便开始变化。
她们现在可以透过账号直接看到对方的地坛社交圈,还能看到所有曾经发过的动态。
屏幕上出现了很多小格子,一个一个都是不同的账号的动态列表,顾衫蕊目光紧盯屏幕,她伸手推了推黑客眼镜。
此时一个账号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这个账号的号主是个女生,因为动态里面经常发她的穿搭。
一分钟前,有人在群里发表了关于十万能在老家随便挑的言论之后,女生截图发送到了自己动态内,设置了家人这个标签的好友不可见。
截图的画面是名为大强的男人刚才说过的话。
文案:
【我的愿望就是期待有那么一天他们再也说不出这种话,世界和平,所有女性都有自己的面包,需要爱情的就得到,不需要爱情的丢掉,得到了爱情的,在成长的那一天也能坦然地抽身,不要永远执着于被爱。】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这些垃圾凭什么可以在群里肆无忌惮毫无压力地发表脑瘫言论,而且完全不觉得自己丢脸。】
【什么叫十万就可以随便挑】
..
邢千婳看着屏幕,手却一伸,拍了拍顾衫蕊的手背,而后她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顾衫蕊的小手:
“亲爱的,别生气。”
“.......”顾衫蕊深呼吸一口气。
邢千婳看她,笑:“是这样的,亲爱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你会发现大多数女性都是很内敛的,她们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也总是踌躇着忍耐着,每做一件事情都会考虑到后果,考虑到自己这样会不会太幼稚,会不会太丢脸,会不会惹出是非。所以女性通常都是沉默的一方,即使这个巴掌打向了自己。”
“还不够,不够震耳欲聋,远远不够。”邢千婳低喃着。
虽然她是在安慰顾衫蕊,但顾衫蕊知道,其实这话是她说给她自己听的。
是青鸟说给邢千婳听的。
顾衫蕊反手握住邢千婳,对方表情一愣,而顾衫蕊也笑:
“阿婳。”
“没关系的,慢慢来,路还很长。”
“阿婳,这个女生已经很勇敢了,我以前也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我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人。”顾衫蕊用平静温和的眼神看着邢千婳,话语里有如清泉沁入心扉一般的力量,“你明白的,即使是曾经的你我,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也没办法做到真的在群里喊话,质问他们。但即使只能在自己的动态列表里面发声也已经很厉害了,不是吗?”
“比大多数连说都不说的人勇敢和坚强。只要心里觉得不好受,就算只是和朋友发牢骚,也算一种表达。只要有表达,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邢千婳叹了口气。
而且即使如此不甘,如此愤懑,她们也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人说的一部分话,是对的。
那是血淋淋的现实。
邢千婳沉默了一会儿,她手指摩挲着顾衫蕊的指腹,两人最后相视一笑。
而邢千婳决定道:“我也要进这个群,有办法吗?”
“有。”
三分钟后,邢千婳就用自己的地坛账号进入了这个顾客群。
此时,又有几条逆天的言论抖动着:
【兄弟,你女朋友都跟你谈了三个月居然还没跟你那个过?那她就是不喜欢你啊,只想骗你的钱。】
【对啊,都谈了这么久了,你还给她花了这么多钱,怎么一次都不给?那你可要当心点。】
几个人还在附和着,邢千婳盯着一个ID闪耀地进了群。
一进群,群内的机器人管理员便艾特她,还通知了全体成员。
【欢迎纵横俱乐部-青鸟加入该群聊!现在请开始和群内的客官们聊天吧~】
这个提醒一出来,下面立刻没了动静。
整个群聊一片死寂。
死寂。
死寂。
...
邢千婳摸起手机,笑着发了条语音:
“嗨,各位好啊。”
说完,她又发了一条:
“怎么不聊了?”
而此刻。
顾衫蕊的屏幕上,小格子都开始涌动,里面各个账号都纷纷把邢千婳方才发的语音转文字后截图,发在了自己的动态内。
接着,他们的好友圈随之炸了。
甚至还有人是直接录了视频发在动态。
【卧槽?????我在黑市里加的一个消息铺的售后群,惊现了青鸟?!?!】
底下评论:????????真的假的大哥
【我草!这是不是青鸟?!?!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底下评论:卧槽?
【苍天,我好像误入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还是说这是有人冒充的啊?】
底下评论弱弱道:是....是真的吧?谁...谁敢冒充?!
而邢千婳十分享受地笑着,看着小格子里每个人不同但又没什么不同的反应:震惊+惊慌失措+猎奇的兴奋。
而后她站起身,结了账。
“把IP地址挨个发给我。三天之内,我会了结这次的事情。如果boss有急事找我,帮我解释一下。就说我暂时抽不开身去面见。”
邢千婳手里握着剑,转身推门而出。
顾衫蕊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定格在屏幕上,按部就班,把邢千婳要的东西整理好。
她动作很快,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实际上手指和鼠标一直不停地在动着。
*
当日中午。
邢千婳踢开今天的第二十三扇门。
她杀人很快,只是要找到这些人,还真是费了不少时间。
“你你你你谁啊?!?!”男人正在浴缸里泡澡,看到自己的门被人一脚踹飞,立刻把整个人都埋在水里,惊恐地瞪大眼睛。
等烟雾散去,他才看清面前的人。
银白短发,快到肩膀,穿着高腰阔腿裤,露出精瘦有肌肉线条的马甲线,上半身是运动背心配了短的白色薄外套,长得漂亮又动人,那双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看一眼仿佛能让枯木逢春。
浴缸里的男人叫大强。
他嘴巴开始发颤,牙关都紧了紧。
在看清女人的一瞬间他就知道,面前的人是青鸟!
邢千婳手里那把剑实在是太有标志性了。
之前监察局已经在把边界线上的录像公布,其中关于纵横三大的模样都被公开,只是基本没什么正脸,只有模糊的轮廓和衣着风格。
“你!你你你!”男人扒拉着浴缸边缘,吓得双腿发软,想逃跑可站都站不起来。
邢千婳知道他就是大强,脑瘫言论的始作俑者。
她笑着,用自己还带着血的剑在浴室的墙壁上写了字。
“念。”她声音清脆道。
“什么....?”男人吓尿了,浴缸里忽然有一股骚味。
“我。让。你。念。”邢千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周身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男人立刻结巴道:
“我....我..我是傻逼。”
“大声点,流畅点。”
“我是傻逼!”
“念二十遍。”邢千婳笑起来。
在危机面前,大强一个屁都不敢放,哗啦啦的水声传来,他一边发抖一边大喊:
“我是傻逼!我是傻逼!”
二十遍结束,邢千婳给一个公众号发送了音频,很快这音频就在地坛的职业杀手笑话bot里面被挂了出来。
邢千婳满意地看着这条博文下面的评论以指数级增长,而后她关了屏幕,抬头看着浴缸里像虫子一样抖动的大强。
“诶。你怕不怕死啊?”邢千婳走到浴缸边上,蹲下身,笑着看他。
离得太近了!
男人感受到死神的威压,嘴巴哆嗦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怕...怕,怕,我怕!求你了,姐姐,青鸟姐姐,妈妈,别杀我...我,我知道错了!我给你磕头,妈——”
他一声“妈”还没喊完,邢千婳手里的剑飞了出去,捡起一片温热的浴水!
噗叽——
男人惊恐地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他捂着自己下半身:“卧槽......”
“前面二十多个我都是一下就把人家杀了,到你我有点舍不得,你还是痛苦一点死去比较好。”
“比较解我心头之恨。”
语罢,邢千婳嘴角没了笑意,目光冷下来。
浴室内的血染了一地,甚至连腾空而起的沐浴露泡沫都是红色的。
*
不到十二小时的时间,二十多具被抛在各个街头!死法都很惨烈,也有死了眼睛都没闭上的。
而每个人的身上或者身边都带着剑痕。
是一只青鸟。
原本如果只是杀了杠杆,还不至于让监察局动手,可是邢千婳一连杀了二十多个人还抛尸街头,这明显是叫嚣,是对监察局监督职能的藐视!
陆二狗很快接收到了消息。
“吗的!”陆二狗一拳头砸在桌面上,“纵横俱乐部是不是有点太疯狂了?!给老子追!!!给老子挨个街口都安插坦克和重装机甲,严防死守,给老子去查清楚!青鸟到底要干什么!!!”
“王梅呢?!王梅!!”
被喊的人来到顶层办公室。
王梅站在门口处鞠躬:“副官。”
“你之前不是跟那两个s级赏金猎人有过接触么?监察局内你跟他们最熟吧?把他们叫来!!”
“副官,什么任务?”王梅问。
“让他们把青鸟给我带回来,我要把这女人当街斩首,游行示众!”
之前监察局也不是没有追捕过纵横三大,但是追到了么?
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王梅低头,没起身:“您确定吗?”
一个烟灰缸腾空而来,直接砸在王梅肩膀上!
她吃痛,但没哼出声,还是弯着腰。
“我不确定?我不确定我喊你上来干什么?!滚!办不到就把那两个赏金猎人一并抓了处死!”陆二狗暴躁起来什么都不管了,“简直无法无天了!老子还没死呢!”
而王梅领命,直起身:“是,副官。我会联系。”
她回到十一层后,让手底下几个部下去联系范书遇和窦章。
部下们面面相觑。
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上级安排的任务。
于是,几个人纷纷开始打电话,发消息,用监察局的渠道,用黑市的渠道,甚至还试图托熟人介绍。
可是,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能交差。
*
范书遇拉上帽子,跟着行人一起过马路。
他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但范书遇只看了一眼就塞了回去。
过完马路,两人站在路边,他们此刻看上去只是城市里最普通的路人。
“不接电话?”窦章低声问。
范书遇站在他身边,反问:“你不也没接么?”
两人的通讯都在抖。
窦章声音沉沉,却带着笑:
“你接我就接,你不接我也不接。”
“为什么?”范书遇眉心一跳。
窦章道:
“统一战线。”
话一顿,又道:
“夫唱夫随?”
第170章 感情的事
*
范书遇没有接监察局的电话。
同样,几个监察官也都联系不到窦章,两人又像凭空消失一般,找不到人影。
他们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拒绝,陆二狗得知后面色铁青:
“怎么回事?他们在出别的任务还是怎么的?”
王梅只道:“不知道。目前是无法联系上两人。”
“那就找A级的赏金猎人去。你那个属下,叫什么来着?”陆二狗脑子一时间短路。
王梅补充:“欧包。”
“对,就他,他之前不也是赏金猎人么。”陆二狗眯起眼睛,“让他带着其他人一起去,局内空闲的司令和前身是赏金猎人的监察官都给我立刻出发!”
“给我阻止青鸟的乱杀行动!”
王梅鞠躬,领了任务后离开。
监察局的官方飞行艇从顶层的停机坪出发,一辆接着一辆。
然而,两日后。
邢千婳全身都是血,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被她划掉后,她的剑也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似乎在喘息。
“小糖,我要回去啦。”邢千婳捂了捂耳朵,通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内线里,顾衫蕊笑:“还比预计的提早了一天,阿婳,你是不是又提升了?”
“不知道,可能是吧。”邢千婳拿起剑的时候打了个腕花,而后那把剑立在她脚下。
她腾空而起。
邢千婳手指并拢,抚摸着自己的耳骨:“先不和你说了小糖,监察局的人这两天在缠着我。”
“我先把狗皮膏药甩开,再找你汇合。”
“好。”
她们挂断电话后,邢千婳乘着剑,飞在半空,她头顶就是空中轨道,上面车水马龙,来往飞车差点跟她撞在一块!
“卧槽什么神经病啊?!会不会开车?”司机降下车窗在空中骂骂咧咧,可当他看到某个银白短发的身影御剑飞行,从自己脸侧擦过去的时候,心跳都停了一秒!
紧接着,司机的飞车在空中翻了个个儿,差点连人带车地飞出轨道,撞旁边的悬浮氮气栏杆!
他震惊地看着监察局的几个司令官坐在飞行艇上面色严肃,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而几道风声呼啸而过,追击战便拉开了序幕。
“卧槽。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司机心惊胆战,劫后余生般地拍了拍胸脯。
他回头,此刻,半空中。
邢千婳忽然笑了。
她侧目,余光瞥见自己左右两侧都被监察局的飞行艇给包围。
魏来气得直接解开安全带,扒拉着座椅,脚踩在靠背上方,拿着喇叭喊:“邢!千!婳!给我停下来!”
“你已经!被!包围了!”
“你以为今天你还逃得掉吗?!”他扯着嗓子吼起来,中气十足。
旁边同事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嫌他吵。
前头的人站在肩上,侧头的时候嘴角上扬,她的银白短发被风吹得飞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邢千婳皮肤很好,脸上干干净净,看上去一尘不染,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迹浸染得发红!
“草,无视我!”魏来见自己嚎叫无果,一脸晦气地重新坐回座位上。
“狙击手准备好没有?!”
后头的几个监察官手里握着左轮/枪,纷纷抬枪对准了前面的人,机关枪一般突突的扫射音在空中响起!
王梅和魏来坐的并不是一辆车,欧包在驾驶座上,把油门踩到底,监察局队伍里他们这辆飞行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了出去,一下成为龙头。
“司令,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联系了交通局,让他们发布警告,这条路上的车在慢慢地疏散。”有人在王梅身后说。
王梅坐在副驾驶座,她应了一声“好”。
前方,邢千婳在多重追击和包围的扫射里淡定从容,甚至脚都不曾挪动一下,她仿佛被粘在那把剑上,甚至能在空中画圆圈,她倒立躲避子弹的时候,王梅听到魏来骂了一声:
“卧槽!牛顿看了都要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这什么反重力原理?!”
王梅只当耳旁风,她抱着一把重装离子激光枪,抬手的时候眯了眯左眼,压枪后用镜头对准前方的人影。
“砰!”带着流光的子弹穿膛而出!
邢千婳眉毛一动,王梅打出的子弹精准预判她的走位,居然直勾勾地冲着她脑门飞来!
千钧一发时,邢千婳嘴角再次上扬。
她竖起食指和中指,并拢后放在唇边,扬声道:
“爆。”
爆?!
魏来一脸懵逼,可当邢千婳话音一落时!
“轰——!!!”
王梅那发与众不同的子弹居然炸开了,就像在空中放了一束烟花!
“宝宝!”邢千婳的声音穿透云层传来,带着银铃般的笑,“你的枪法不错呀!有缘的话下次再和你切磋!我和别人还有约,先走了!”
她回头,风吹得短发都打在唇边,而她在人群里精准地定位到王梅,灿然地盯着王梅笑。
而后,邢千婳脚底的剑忽然迸射出寒光,那把剑载着她,像一只青云直上的飞鸟,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前方是重重高楼,邢千婳七绕八拐,不见了踪影。
监察局的飞行艇就像几个傻大个般停滞在空中,座位上的监察官们人人都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魏来侧头,皱眉:“她喊你什么??”
“宝宝??”
王梅把重枪塞回座位底下,淡淡:“她应该有很多宝宝。”
“只要是女人,都是她宝宝。”
魏来:.........
欧包噗嗤一声笑出来:“司令,我觉得你说得对,她好像喊谁都喊宝宝。”
其他飞行艇上的人骂骂咧咧,追击最后潦草收了场,每个人回到监察局的时候都灰头土脸,看上去士气大减。
明明已经知道纵横三大是谁了,但现在还是能把人跟丢,还根本伤不到对方分毫!
他们出动了这么多局内的精英!
“行了,都别垂头丧气的。”王梅拍了拍欧包的肩膀,“11层的跟我去开会,其他人你们随意。”
欧包跟上去:“司令,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搞不定纵横俱乐部啊?”
“监察局比较擅长陆地战,空战我们很薄弱。”王梅平静地朝前走,“而青鸟那把剑明显是很特别的武器,我们追不到她也没什么好自怨自艾的,复盘这次的追击,下次改进就好。”
“诶,得嘞。”欧包应道。
监察局的收尸小队去各个街口捡垃圾一样,把邢千婳弄出来的尸体都给收走。
这事闹得很大。
大到已经不止是黑市内网上的热搜词条,而是地坛整个app的词条上都赫然挂着青鸟两个大字。
没人敢真的带话题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青鸟这个名字响当当地成为了当天最风靡的热搜。
很快,一个名为小林消息的公众号就把这次水仙视频的事件一五一十地给报道了出来。
公众号又开始蹭蹭蹭地涨粉,在解释条下方的评论区,各路神仙纷纷留言。
【所以青鸟是为了给水仙正名,杀掉了这些购买链接看完视频还在背后诋毁水仙的男的?!】
【抱歉,我是青鸟无脑吹的身份终于藏不住了!(狗头保命)(不要查我)】
【监察局追杀青鸟的时候我就在那条空中轨道上呢,吓死我了......青鸟好牛逼啊,她到底什么来头啊?!】
【武器bot已经有人在评析青鸟的那把剑了!各位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呀。】
.....
似乎没什么义愤填膺说要让青鸟以命还命的评论,居然有种一片祥和的景象。
这是着着实实地把监察局给气到了。
而小林消息的帖子很快被封禁,链接是怎么点都点不进去!
林为洵坐在沙发上,他看着身边的人。
“你们,就真的只是来我家坐坐??”林为洵纳闷。
范书遇盘腿坐在地上,闷头在喝水,窦章吊儿郎当地抱着电脑,在沙发上不知道刷什么新闻。
窦章为林为洵找的新住处在蓝田区,也是一栋飞行公寓,而且安保系统是他自己做的,只要没有捂住的允许,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而且还有报警系统,窦章能第一时间知道有谁试图靠近这栋房子。
这栋飞行公寓只有一层,不是复式,里面的装潢和范书遇家不一样,范书遇看着四周,心里估摸了一个数。
据说这房子的全款是窦章付的。
看来他确实手上不缺钱。
林为洵摸了摸后脑勺,看范书遇喝水喝得认真,他打了个响指,空中又有杯子自动给范书遇续水。
“我说,你们两这次晾着监察局,那之后怎么办?”林为洵不由得担心地开口询问。
范书遇淡淡:“不怎么办。问起来就说是我在忙,没听到。”
沙发上的窦章也“嗯”了一声,“我也没听到。”
林为洵:“.........”
他瘫倒在懒人椅上,嚷嚷:“行行行,你两就继续敷衍吧,监察局要是真有那么好敷衍就好了!”
结果他躺倒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手臂,疼得嘶了一声。
范书遇看他的手臂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绷带,于是拎起手边的袋子,提到茶几上:
“这次来是给你带了药,我听窦章说你受伤挺严重的。我有个朋友..是医生,医术很好,这是他给你调的中药。”
林为洵一听来了精神,眼睛亮起来:
“是不是那个惆怅客?”
范书遇卡了一下。
“....对,是他。”
林为洵接过药,在里面翻了翻,笑:“颜伊白的医术很厉害的啊,我走南闯北的时候就听说过,好在你们关系不错,不然我要是真的求药,重金都未必求得到呢。”
外界对颜伊白的评价是什么样的,范书遇其实不太知道。
这些年他辛苦赚钱,忙着买房子买车,开店创业,然后供苏三亭上学,也为颜伊白无条件提供资金,让他能发展自己喜欢的事业。
不过范书遇从来不过问另外两人的私事,即使是再亲密的家人也应该保留个人空间。
比如,范书遇就不会把自己遇到的危险告诉他们,也不会说出自己现在在查的事情。
他私心里还是想和人保持距离,安全的社交距离。
但总有个人会不断地挑战他的底线,不断地试探,戳破窗户纸,企图和范书遇交心。
偏偏这个人,范书遇还真舍不得拒绝。
他小口地喝水,最近范书遇的身体好了很多,山上带下来的伤都消失了,腰不酸背不痛,倍有活力。
林为洵看上去精神也不错。
他热心地招待了两人,在走之前还往范书遇手里塞了个苹果。
“什么?”范书遇一愣。
“明天是平安夜。但我估计你们是不会过来了,就先送吧。”林为洵笑了下,“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范书遇手指一紧,收拢那苹果,低声和林为洵道谢。
“走了。”窦章在后面笑道。
平安夜啊。
范书遇坐在窦章的摩托上时在想,往年的平安夜和圣诞,他都是和苏三亭颜伊白一起过的。
今年,物是人非。
前头开车的人就着风声开口:
“明天和后天你打算怎么过?”
范书遇低头看着红苹果,“等苏三亭放假回来再看吧。”
自从范书遇告诉苏三亭,窦章得暂时住在飞行公寓避险后,苏三亭就上蹿下跳,每天发五百个表情包过来表达他的不满。
【老大!!!!窦章是外人!是外人!!!他怎么能和你一起住?!】
【那他睡在哪里?!?!】
范书遇说窦章要么睡沙发,要么和自己挤一张床的时候,苏三亭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气得吹鼻子瞪眼。
“老大!我都没有和你单独睡过觉!!!!”
苏三亭哀嚎不已,范书遇头疼地哄了两天,才把苏三亭给哄好。
他说窦章救过自己的命,不止一次。
后来苏三亭就不说话了。
视频里的人低着脑袋,嘟囔:“噢..好吧。那我勉为其难可以接受他暂时住在飞行公寓!”
他把暂时两个字咬得很重。
“不过我师父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苏三亭笑嘻嘻,“老大,我们考完试了,师父给我押的题超级准!!!”
范书遇意外:“成绩什么时候出?”
“叶老师说要在圣诞节之后。让我们好好放个假。”
这学校居然还挺人性化。
范书遇听着苏三亭又念叨了十来分钟,他们才结束通话。
而今晚苏三亭大概就会请假回来,范书遇得问问他,打算怎么过这个圣诞节。
前头,窦章想了想,问:
“苏三亭和颜伊白还在闹别扭么?”
“我觉得不是闹别扭。”范书遇揉了揉眉心,“他们好像是真的不往来了。”
从前如果只是小打小闹,不出一天苏三亭就会忍不住偷偷地向范书遇询问颜伊白的情况,要不然就是颜伊白偷偷地往苏三亭的床上塞小零食。
这次,两人谁都没有动静,连范书遇这个万能的中间人都没收到过任何一方的暗示。
他们似乎谁都不想给对方台阶下,关系越来越僵。
窦章笑:“那你想回家还是?”
范书遇顿了顿,“你送我去红枫区吧。”
“好。”窦章心领神会。
*
范书遇来到了颜伊白的小洋楼。
他站在门口,发现小洋楼戒备森严,比上次看起来危险多了,门口有电子眼,屏幕上已经录入了范书遇的脸。
他站在原地没动,任由电子眼左看看右看看,过了会儿,门被人打开,颜伊白站在门口,露出一个脑袋:
“老大?”
范书遇跟着走了进去。
客厅的地板干干净净,一看就是颜伊白好好清理过,空气里还是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是从颜伊白的手术室传来的。
“在忙?”范书遇以为里面有病人。
颜伊白摇头:“没。今天的手术都做完了。”
“我也得给自己放个假。”
两个人都坐了下来,客厅里却一片沉默,没人先开口。
再见面的时候,范书遇觉得颜伊白有点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哪里,他说不上来。
“老大。”颜伊白打破寂静,“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把你配的药给林为洵了,代他来跟你说一声谢谢。”
“不用客气,应该的。”颜伊白温和地笑了笑。
话题又戛然而止。
范书遇深呼吸一口,问:“圣诞节,你打算怎么过?”
大概是范书遇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明显,颜伊白反而不敢和他对视。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低着头,手指里夹着一根烟。
“我...打算睡觉,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最近做手术有点累。”颜伊白抿唇道。
范书遇的心陡然一沉。
但面上他只是点头:“好,注意身体。”
他知道,颜伊白这是拒绝的意思。
颜伊白并没有回飞行公寓和他们一起过圣诞的意思,甚至也没有要邀请他们来小洋楼做客的意图。
孑然一身,奉献事业,划清距离,享受独处。
范书遇本来就不是会多问的性格,他拍了拍自己的裤腿,起身:
“那我就先走了,确认你安全,我比较放心。”
范书遇转身的时候,听到后面的人走了两步,但到底是没拦住自己。
而颜伊白低声:
“老大,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谢谢,你也是。”范书遇没回头。
他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提到:
“你好像换了地坛账号,我发消息给你都显示是未读。”
“对。”颜伊白靠在沙发处,垂眸,“原来的号不用了,老大你有事的话打电话联系我吧。”
范书遇没再说什么。
他推门而出。
屋内,颜伊白目光深沉,吐出一口烟圈。眼底,是浓厚的难过。
他也想回去啊,但现实不允许。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手术室内的血腥味刺激得颜伊白回神,他把烟丢进垃圾桶里,一头扎进手术方案的模拟实验中。
*
把看望的人都看望完,范书遇也算是放下了负担。
只是他走出小洋楼之后,在路口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没走?”范书遇朝人走过去。
窦章听到声音,抬头,他斜坐在摩托车上,小黑就听在地面列车的经停站处,轰隆隆呼啸而过的列车打出蓝红的霓虹灯光,笼罩在窦章的身上。
他朝范书遇笑:“我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做。在等你。”
“上车吧,一起回去。”窦章拍了拍后座。
范书遇没想到窦章居然还在。
他垂眸,情绪并不高,长腿一迈,跨上了摩托的后座。
小黑腾空而起的时候,两人悬浮在空中,窦章这次没有开得很快,在空中轨道慢慢悠悠地晃着。
范书遇原先是恐高的,他自己克服了之后,现在飞在天上也能大胆地低头看。
脚下是凝聚成一个个小圆点的行人,街边的广告牌五花八门,他们穿梭过高楼间的虚拟蓝鲸,装出蓝色的裂痕。
“他不愿意回来吗?”窦章问。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范书遇在身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窦章只是在空中绕着,风吹了范书遇满怀,他慢慢地不再低头,而是抬头看天空之后,窦章才载着人回了飞行公寓。
夜里。
按理来说地下酒吧是不需要在平安夜和圣诞节停业的,反而更应该趁机捞一笔。
节假日酒水涨价,客人也会买单。
范书遇拉上帽子,再次来到了柜台。
江柔爻这会儿比较空闲,她在用柜台的显示器看综艺。
“老大。”看到范书遇出现,江柔爻站起身。
“明天和后天我打算让你放假。”范书遇坐上高脚凳,手臂撑在桌面上,“你觉得呢?”
“啊?”江柔爻震惊。
她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待遇!
老板居然主动给她放假,还要询问她的意见!
江柔爻眉眼一弯:“其实不用,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继续调酒吧。”
“而且节假日应该挺赚钱的,感觉会有很多人出来玩哦。”
范书遇看出来了,江柔爻是真的很喜欢调酒师这个工作。
不然也不至于连假都不想放。
“行。你能接受就好。”范书遇低头,“我们商量一下这两天的酒水价格。”
虽然两天时间也赚不了多少,但主打的就是一个凑热闹和仪式感。
往年范书遇的地下酒吧在圣诞节这两天都空前绝后地热闹,什么人都有,他曾经策划过假面舞会,效果还不错。
今年范书遇没什么心思策划活动了,也不打算麻烦江柔爻,能照常开业就行。
“老大,我听说你会弹吉他。”江柔爻忽然低声,眨眨眼,“你要不要考虑来热场?!我觉得如果把你会在地下酒吧演奏的消息放出去,生意肯定爆红。”
范书遇扬眉。
他张嘴刚要说什么,耳朵便敏锐地捕捉到入口处的动静。
有人来了。
而且这脚步声让范书遇觉得很熟悉,门口的电子木鱼被敲响,接着,脚步由远及近。
“江总。”江柔爻略带敷衍地喊了一声。
范书遇一惊。
他低着头,只当自己是个在柜台面前喝酒的普通客人,而后拉紧了帽子,一声不吭。
来人手上还提着个袋子。
江阵弦倒是注意到了范书遇,但看到对方清瘦的背脊和核桃仁一样的脑袋,根本辨认不出是个什么人,也就没太在意。
要是他真的想追究这里面每个人的身份,那就有得忙活了。
地下酒吧,顾名思义,都地下了,来来往往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大人物,或者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也都很正常。
在江湖混就要有江湖的规矩,江阵弦干脆无视那个身影,只看着江柔爻道:
“我上次来这喝的酒,你再给我调一次!”
一开口就是颐指气使,很有总裁的风范。
江柔爻淡淡笑:“好的。”
她动作流利地给江阵弦调了一杯招牌。
大概是因为江阵弦的目光太过明显,江柔爻不得不抬头和他对视:
“江总,您一直这么看着我是为什么?”
“您这次过来,也是专门来嘲笑我做了个不入流不赚钱的调酒师工作的吗?”
虽然公司律师听上去确实光鲜亮丽,但江柔爻已经志不在那。
闻言,江阵弦被怼得嘴角一抽:
“我什么时候嘲笑过你了???”
“哦。您没有。”江柔爻奉上一杯酒,擦了擦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请吧。”
江阵弦明显是还有话要说,但嘴巴动了动,愣是没崩出来一个字。
“江总。您有话不妨直说。”江柔爻站定,直勾勾地看着他。
自从江阵弦坐上公司总裁的座椅后,就在也没有人敢这么大胆,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眼睛看了。
面前的女人大部分时候都很随性散漫,骨子里却有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江阵弦不自然地抓了把头发,他忽然把放在地上的袋子拎了起来,从里面掏出来一捧鲜花。
江柔爻愣住。
范书遇余光瞥见红艳艳的一大朵东西,身形一僵。
“给你的。”江阵弦面无表情地把花束放在柜台上。
江柔爻眉毛慢慢地皱起,直接十秒没说话。
“喂。你这是什么反应啊??”江阵弦此刻开始害臊,害臊极了,他急得脖子都红了起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你是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再说第二遍!”
看他下一秒仿佛就能滴出血的脸色,江柔爻伸手接过那花束:
“送....我的?”
“嗯。”江阵弦闷闷地应。
“为什么?”江柔爻露出一个十分不解的表情,“这里面藏了毒?”
左侧传来叮当声。
两人同时看去,范书遇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杯子,好在他稳住了。
两人又扭回脖子,大眼瞪小眼。
江阵弦忍无可忍:“下个屁毒!”
“我要杀你还需要下毒?”江阵弦冷笑,“你怕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那为什么送我花?”江柔爻难以理解。
“你,你就非得我把话挑明了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江阵弦伸手指着江柔爻的鼻子,气得七窍生烟。
江柔爻看到他这副模样,确定是江阵弦本人没错了,于是淡定道:
“我不是故意的。”
“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有所疑惑,还希望江总您能解答。”
于是,范书遇听到江阵弦又是叹气又是锤桌,最后憋出来:
“我看上你了!”
“.................”
周围安静得吓人。
江柔爻眼睛瞪大,仿佛拿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她下意识想把花塞回去,可是对上了江阵弦的眼神,她又觉得自己要是真的这么做了......
下次就该被江阵弦下毒了。
“江总。”江柔爻有点不淡定道,“您喝醉了?”
“你不是单身吗?”江阵弦反问。
“我是。”江柔爻点头,“但...您,我,我们..”
“什么你我我们他们的,别跟我废话。”江阵弦嘴角抽搐,“既然你单身,我也单身,那我追你怎么就不行了?”
追她?!?!
江柔爻以为自己幻听了。
“您认真的?”她再三确定。
看到江阵弦红到耳根的脖子,江柔爻就不在多问了。
她脑子飞速地转了转,认真思考。
“好。那你追吧。”江柔爻从旁边扯过来一个花瓶,恢复了淡定,“花我就放在这了,谢谢江总慷慨解囊,给酒吧添了颜色。”
就这样?!
这下轮到江阵弦震惊且疑惑:“我说看上你了,你就这反应?”
“那不然呢?”江柔爻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问。
难道因为他是公司的总裁,因为他是江阵弦,是黑市里一个关于他的私人消息能卖到上万庸币的风云人物,是多少人巴不得抱大腿的掌权者,是神秘的豪门家族的准继承人,是庸城内能和中心指挥官葛云央媲美的大佬,是一句话能让人死,一句话也能让人生的铁腕,她就得在对方朝自己示好的时候,露出一副喜极而泣,感天动地的模样吗?
江柔爻淡定道:“你喜欢我?”
江阵弦一个三十出头的大老爷们,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呼吸都停了一下,他刚要张嘴反驳,又听到江柔爻说:
“如果您不是喜欢我,就不要追我了。我猜您想说您只是觉得好玩,抱着逗弄一下我的心态,所以才故意给我送花吧?”
“抱歉,如果是这样,那我没有时间陪你玩。”江柔爻低头继续擦拭着酒杯。
“而且,我觉得您也不要想着,通过这种方式来玩弄我,让我上钩,慢慢地被你感化,然后再随手把我丢掉,试图把我变成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江柔爻淡淡地笑,“我是律师,应该比你见过的其他人都难缠一点,因为我大部分时候都会警醒自己要保持理性和客观。”
“您就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如果您看我不爽,我可以给您道歉,是我不识好歹,非要从公司辞职。”
江柔爻的态度退了一步,抬头,笑着说。
“..........”江阵弦半天没说话。
就在江柔爻以为江阵弦不会再开口,下一步应该是火冒三丈地转身摔门而去的时候,江阵弦却哑声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连喜欢你都没有资格了?”
“你在瞧不起谁呢江柔爻,我三个晚上没睡着觉,闭上眼睛都在想着怎么能让你开心点,鼓起了勇气才带着这束花来酒吧,想把它送给你,因为是你告诉我,追女生应该用心。”
“然后现在你告诉我,让我不要卑鄙地在你身上花时间?你到底在用什么刻板印象揣摩我的心思!你这样就不算卑鄙了吗!”
“我的喜欢就不是喜欢了?”
公司的总裁就不能喜欢一个脑回路有点清奇的调酒师了?!
谁定的规矩!
哪里来的道理!
江阵弦说着说着扭开头,露出耳后的刀疤,然后吧台的两人就听到这身材结实看上去常年练拳的硬汉猛地吸了吸鼻子,眼尾居然还带着点欲语还休的委屈!
范书遇差点把水杯给捏碎。
而江柔爻瞪大眼睛,复又颤巍巍摆手:“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江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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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而低声:“那既然您是认真的,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人都安静下来,江阵弦平稳了呼吸,才站起身:
“那我明天还来不来?”
“您想来就能来。”
“哦!”江阵弦愤懑地喊了一声,而后转身离开。
但他忘记带袋子,走了几步又仓皇地回头,拎起地上的东西,加快步伐消失。
这人送花居然还用自己家的手提袋藏着掖着,小心翼翼地运来。
等江阵弦离开以后,范书遇才抬头。
他视线一下和吧台内的江柔爻对上。
江柔爻手上动作一顿,淡定道:
“抱歉老大,让你见笑了。”
范书遇喉结动了动,表情很复杂:“....”
他思来想去,觉得说什么都不妥。
感情这事,他或许还真没谈过三个男朋友的江柔爻来得老道。
于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酒吧坐了一会儿便离开。
飞行公寓内。
范书遇在门口扫了脸,照例在玄关换好鞋,走进客厅。
客厅内又有灯光亮着,窦章窝在沙发上,范书遇闻到了熟悉的烤肉香。
他眼睛一亮。
“回来了?”窦章从沙发上坐起来,笑,“今晚呢,吃吗?”
大概是范书遇的动作有点迟缓,窦章眯眼:“你怎么了?”
他伸手一拉,把范书遇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而后,窦章看到范书遇忽然正儿八经地盘起腿,窝在沙发上,还把窦章盖在腿上大毛毯给扯过去一点,共享地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窦章:?
范书遇示意窦章把游戏手柄放下,一脸正色:
“我刚从地下酒吧回来。”
“我知道。”窦章也跟着正经起来,背都挺直了一些,“然后呢?”
他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目光止不住地在范书遇身上逡巡,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伤口。
“今天晚上,江阵弦来酒吧找了江柔爻。”范书遇说话大喘气。
窦章:“.....再然后呢?”
范书遇眨眼:“他说要追江柔爻。”
“哦,那然后...”窦章说着说着顿住,“.....什么?”
范书遇一本正经地说完,窦章坐在沙发上安静了几秒,而后他没忍住,看着范书遇笑起来:
“就为了这事啊?你这么震惊吗??”
震惊到能和自己共享一条毛毯了。
“你为什么不震惊?”范书遇奇怪。
窦章单手撑着下巴,“嗯...”了一声,似乎是在某个瞬间就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而后了然:
“行,我大概知道你的钝感力了。”
他目光里含着笑和一丝玩味,语气漫不经心又有点儿故意逗弄的意思:
“诶,你有没有想过,从江柔爻能活着从江阵弦的办公室出来那一刻开始,有些东西其实就注定是不太一样的了?”
范书遇还真没想过。
他不太明白地看着窦章:“你指什么?”
窦章双肩发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带着磁性,在黑暗的夜里出乎意料地动人:
“江总应该没见过比江律师更大胆的下属,而这份大胆其实有能激起水花的作用。业内传闻江阵弦是铁拳铁腕铁石心肠,但凡不合他心意的就没有能从他办公室完好无损地走出来的,他脾气不好,员工对他避如蛇蝎,都生怕哪天塌天大祸就降临在自己头上。”
“但是江柔爻不仅从他办公室出来了,还顺利辞了职。即使江阵弦知道江柔爻在你的酒吧工作,事后也没有过多为难。甚至,他还被江柔爻的话刺激到,跑去相亲。”
“可相亲结果不尽人意。你听江柔爻上次和他打电话的情景就知道,江阵弦完全可以和女伴继续约会,只是他自己不乐意而已。为什么不乐意?”
“有没有可能,其实从办公室那会儿开始,江柔爻在他心里就是特别的了。”
窦章摊开手,无奈地笑:“所以我不意外啊。事情在我的预料之中。其实我想让你暂时把江阵弦那条线放一放。我们或许...”
“能钓到更大的鱼。”
“让他们自由发展就好了,不着急。”窦章含笑,黑眸里划过细碎的光,有锋芒乍现。
范书遇过了好久才有反应。
“你从那会儿就知道江阵弦的心思?”
“也没那么确定吧。但我觉得十有八九是了。”窦章也眨眨眼。
范书遇手搭在毛毯上,此刻神情看上去就像在攻克什么难题,不知道的以为他要考研呢。
窦章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范书遇的琉璃眼面前一晃,拉回了他的思绪:
“你先别思考了。”
“感情的事情不是理性思考就能想明白的。”
窦章忽然凑近,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在范书遇面前放大,眉角眼梢都带着清冽:
“所以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范书遇:...........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可窦章手臂撑在范书遇的大腿两侧,扬眉,笑得恣意。
“你可以先试一试在心里默念。”他甚至循循善诱,摆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或者,你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崩呢?”
范书遇:............
“试试吧。”窦章的话语里带着浓厚的缱绻和诱惑。
“......你就当救命好不好?”窦章的黑瞳内倒映着范书遇的脸,眸中有热切的情绪,如同火舌一般,要把范书遇席卷进风暴中心。
范书遇的心颤了颤。
什么叫就当救命好不好?
他不说,难道窦章能急得做出什么冲动的举止吗?
.....
[我会疯掉的。]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范书遇脑中划过。他骤然想起松塔山上窦章说过的这句话。
可能是窦章此刻的眼神太燎人心扉了,范书遇无可奈何地伸手抵住了窦章逼近的胸膛。
“你...你等等。”范书遇低声,别开脸。
“好。”窦章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范书遇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男朋友。”
“什么?”窦章一愣。
范书遇小小声:“...你是我男朋友。”
第171章 悱恻
*
室内空调的温度适宜,窗外漆黑一片。
这个时候是看不到云的,除非飞行公寓漂流到了光亮充足的地方。
在空中透过窗户往外看,能看到远处全是霓虹灯的光圈。
夜间庸城的喧嚣和这栋小屋没什么关系,屋内只有呼吸声。
范书遇被客厅内的光包围着,量子灯和奇光板氤氲出暧昧的蓝红,光晕里范书遇看到面前的人眼底情绪翻涌,突出的喉结一滚,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但仍然被窦章圈在怀里。
这个吻似乎在意料中,可还是让范书遇心颤,熟悉的气息笼罩着范书遇全身,他感觉到自己腰腹被窦章的手臂收紧,上次两个人都是新手,这次窦章无师自通地撬开了范书遇的唇,铺天盖地的温热弥漫开。
范书遇有点喘不过气,他欲盖弥彰地抵住窦章胸膛,可窦章下一秒直接把范书遇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范书遇一惊。
他发现自己被窦章抱到了腿上坐着,可这个姿势有点不舒服,范书遇不得不把两条腿架在了窦章的腰间。
精壮有力的触感扫动着范书遇的心弦。
窦章把他压在沙发上,两人的气息瞬间乱成一团。
柔软相触时范书遇浑身一颤,手臂渐渐没了力气,他能看到窦章那双曜石一般的黑眸,瞳孔内有细小的光晕,四周极其安静,乍一听有水声,等范书遇反应过来是什么的时候,他耳朵和脸颊都发热发烫。
呼吸仿佛被面前人都卷走,唇齿相依时却有说不上来的刺激感,范书遇的感官牵动了大脑,让他沉醉其中,却又因为强烈的攻势而有些招架不住。
窦章为什么像晋级了一样???
简直可以用进步神速来形容。
悱恻的勾缠让范书遇闷哼一声。
“....”
他想缓一缓。
范书遇刚要别开脸去换气,再提醒一下窦章什么叫“点到为止”的时候,大门响起人脸识别的声音。
“滴。”
*
苏三亭进门后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外套,他看到客厅里有灯光,紧接着看到一个黑影从沙发站起身。
“老大?你在吗?”苏三亭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黑影没反应,倒是沙发上的一坨开了口:“在。”
声音还有点沙哑。
苏三亭“啪”地一下把客厅头顶的聚光灯打开,四周瞬间亮堂一片。
“窦章???”这下苏三亭总算看清了刚才弹起来的黑影是谁。
“老大....你们,刚才在干嘛?”苏三亭眨着无辜的眼睛,奇怪地问。
范书遇重新把毛毯盖在自己腿上,假意地清了清嗓子:“讨论点工作上的事。”
他丝滑地转移话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三亭摸摸后脑勺,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这明明是他自己家,但搞得好像是他误入了别人的领地一样!
苏三亭不爽地哼唧:“辅导员批的假条还没出来,今天太多人请假啦!我还整理了一下宿舍,一收到假条我就回来了!”
“干嘛呀老大,你不欢迎我回家吗!”
“没有。”范书遇顺带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我给你准备了夜宵。”
窦章:.........
他朝范书遇看去的时候,还被瞪了一下。
见范书遇嘴唇有些发红,窦章扬眉,他转头朝着苏三亭招手:
“对,给你准备的。一起吧。”
“诶师父。”苏三亭一听有东西吃,黏糊劲儿上来了,他抱着窦章手臂坐下,飞速眨眼,“你真的好厉害,我感觉这次考试我的成绩一定很好看!”
“押题押中了?”窦章问。
苏三亭重重地点头:“大题几乎都和你说的一样!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要用的逻辑和算法是差不多的。”
窦章笑:“你们用黑客脑环去虚拟环境里考试,用了这么多年,题型居然还没创新?”
“师父,你咋知道没创新?”苏三亭眨巴眼。
“我虽然没上过学,但要自学黑客还得考黑客证书,当然也是用过黑客脑环的。庸城高等学府是学术圣地,学术资料在外界广为流传,你考的题目我估计都刷过。”
苏三亭震惊。
但他的震惊好像不是因为窦章刷题。
“师父,你嘴巴好红,是不是刚才偷吃烧烤了?很辣吗?”
窦章镇定自若地“嗯”了一声,“很辣。”
沙发另外一侧的范书遇闻言,很不自然地继续低头整理毛毯。
因为是平安夜和圣诞节,苏三亭回家以后就开始折腾,说是要在飞行公寓里装扮一棵圣诞树。
夜里他上床以后,很震惊地发现对面的卧室里有两个人影。
“老大。”苏三亭拉开隔音帘,冲着床位喊,“老大!!!”
范书遇露出一个金脑袋,皱眉:“怎么了?”
“你你你你,你真的和窦章一起睡吗?”苏三亭嗓子发紧。
他不干了,他直接从月亮船上跳了下来,一把拽着窦章:“师父你跟我睡吧!!!我把我的床给你!!”
窦章低头看着苏三亭红着的眼睛。
气氛一时间有点僵持。
苏三亭一副“如果你今晚敢当着我的面和我老大睡在一起我就上吊给你看”的表情。
但忽然地,苏三亭松开了手。
他目光愣怔起来。
方才某个瞬间,他想到了颜伊白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已经不是小孩了,苏三亭。]
“......”苏三亭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行动局促,“抱歉老大,我..”
“我睡沙发。”窦章打断道。
他站起身踩上悬浮梯,缓缓下楼,而后自己在客厅找了毛毯,枕着胳膊躺下,抬头的时候还冲着天花板的苏三亭摇了摇手:
“早点休息。”
范书遇静静地看着两人,苏三亭身形一僵,也机械地举起手臂对着楼下的人挥手:“....你也是,师父。”
等苏三亭回到月亮船上,熄灯拉帘后,范书遇收到窦章发来的消息。
【你也早点休息。】
范书遇盘腿,金发垂在肩侧,看到这条文字后他嘴角扬起,长按回复了个爱心的emoji。
夜里,窦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或许对苏三亭来说,曾经这个飞行公寓是他,范书遇和颜伊白的小家。家里面的一切都是温馨又熟悉的。
而窦章的到来无法弥补颜伊白的离开,更不可能成为替代,只会像一根针般扎在苏三亭的心里。
他能感觉到,苏三亭这次回来其实兴致并没有那么高,大多数时候的笑脸都是装出来的。
虽然苏三亭在范书遇面前口口声声喊自己“师父”,但这师父恐怕是个不该出现的人。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试图走进范书遇的世界是他历尽千帆才决定的,他不会轻易撒手,但也不能太逾越。
陪着范书遇从贫民窟走出来的人到底还是不一样。
窦章最后想着想着,自己笑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们接过吻。
*
平安夜。
范书遇难得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没早起。
但是他一醒来,拉开隔音帘,发现客厅大变样。
苏三亭真的抱了个圣诞树回来。
窦章优哉游哉,正在客厅里泡茶。
感觉到头顶的动静,窦章仰头,举起茶杯遥遥敬着范书遇:“日安。醒了?”
范书遇火速洗漱,在客厅路过圣诞树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苏三亭人呢?”
把这么大的东西弄回来估计花了不少功夫。
窦章说:“他出去买装饰品了,说是要在上面挂袜子和小彩灯。”
红枫区商业街。
苏三亭戴着鸭舌帽,穿着炫彩的涂鸦T恤,套了宽松的休闲外套,腿上搭了浅色牛仔裤,脚踩平价的球鞋,嘴里还塞着糖葫芦,正在街上闲逛。
他走进一家饰品店,被外面的广告牌吸引,说是店铺打八折,里面有很多适合用来装扮圣诞树的东西。
“老板!”苏三亭嗓门亮堂,乍一听有些嗲嗲的,声线很清爽,“这些这些这些。”
他伸手胡乱地圈了一笔,“我都要啦!”
这家店的服务员是机器人,不过收银算账的老板是个中年阿姨,她听到动静走过来,讶异:“你全要啊?!”
苏三亭骄傲地点头:“对呀!你放心,我付得起。”
我老大可有钱了。苏三亭心里自豪地哼哼起来。
他平时花钱不是大手大脚的性格,但今天不是过节嘛。
苏三亭想着,他要把飞行公寓打扮成今年圣诞节最漂亮的地方,这样范书遇就不会像颜伊白一样离开他了。
想到颜伊白,苏三亭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他皱着眉,忽然没了方才的笑脸,只是沉默地跟着老板去前台买单。
机器人尽职尽责地在旁边拖地,路过苏三亭的时候高级地避让开,还发出“小心地滑”的提醒。
苏三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正准备扫码买单,可下一秒,他感觉到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紧接着苏三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草!”苏三亭爆发出一声怒吼,跪在地上揉自己膝盖,猛地回头,“哪个不长眼睛的撞你小爷!”
可他一回头就愣住。
崔远身上还缠绕着绷带,一看就是上次范书遇打出来的伤都没好全。
他说话的时候漏风:“苏三亭!”
“终于让我逮着你!”崔远身后居然还站着几个人,这几个人苏三亭全都认得。
是在学校里经常跟着崔远到处走的小跟班,他们都仰仗着崔远家里的关系,顺利通过一次次考试,正准备美美地混两年,拿毕业证。
苏三亭的心陡然一沉。
前台老板拎着礼品袋,愣怔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她手臂发抖:
“什么...什么情况?你们谁啊?怎么当街打人?!”
然而老板话才刚说完,崔远一抬手,他后面的几个小弟纷纷上前,直接擒拿了老板,把人的嘴巴捂得死死的,拖到了杂物间内,猛地推进去,再带上门反锁!
店内的机器人更是不懂发生了什么,只面无表情地继续拖地。
崔远又让那几个小弟把机器人脑后的开关给摁了,直接停机。
“你想干什么?”苏三亭站起来,目光逐渐变冷。
崔远扬起笑脸,笑容里带着轻蔑和嘲讽:“你觉得呢?”
“还需要多问么?”崔远走上前,手放在苏三亭的肩膀上,只听咔一声响,苏三亭吃痛,可反手就抓住了崔远的衣领,两人势均力敌般地僵持在原地!
“我说了我没有作弊,你不信,叶老师也已经还我清白了,你又想挑事儿?”苏三亭生气地指纹。
崔远噗嗤一声笑出来:“苏三亭,你还没搞清楚情况吧?”
“我硬生生挨了你老大的打,吐血了,骨折了,送去医院急救,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出来以后还被休学,学校让我好好反思,我有什么好反思的?!”
“你就是作弊了,要不然你这种废物怎么可能考那种成绩!”
“你一直都是倒数,我难道还说错了?在这种一年大几万的学校里读书,你有什么脸面说范书遇是你老大!”
崔远声音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激动:“要不是那天你喊范书遇来救你,你以为你能活着从学校出来?!我这几个月都在后悔,后悔当初怎么没有直接把你打死!”
“你不是很喜欢打小报告吗?嗯?那现在呢?你又要叫范书遇来救你了?”崔远嘴角上扬,不可一世地伸手拍了拍苏三亭的漂亮脸蛋,“全身上下你也就这张脸长得不错了。”
“就算老师没查出来你是怎么作弊的又怎么样,我说你作弊,你就是作弊!”
崔远飞起一脚卯足了狠劲儿地踹在苏三亭膝盖处!
苏三亭吃痛,这回是真的单膝跪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崔远这一脚踹得刺出身体。
“你这么做会遭报应的。”苏三亭嘴角发抖,浑身痛得不利索,根本没力气站起来。
他余光看到刚才老板放在桌上的礼品袋,袋子很漂亮,上面还精致地打了结,绸缎和彩带包裹着袋身。
“你不就是看我不爽吗。”苏三亭低着头,忽然开口,“我随便你打。”
“但是你别碰桌上的东西。”
“什么?”崔远眯眼,顺着苏三亭视线看去,发现了刚才苏三亭买的东西。
他走过去,拎起袋子在苏三亭面前晃了晃:“就这一堆破东西?”
苏三亭还没说话,崔远拆开袋子,在里面翻来覆去地搅动,而后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夹起里面一串小彩灯,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你居然叫我别碰!”
“我就碰了,怎么了?”他又一巴掌拍在苏三亭脑门上!
苏三亭的眼珠里立刻冒出怒火,他作势要站起身,扑上去抢,可很快崔远的那几个小跟班就涌上来压住了苏三亭!
“别动!”几个人粗着声音,把苏三亭的四肢都摁住!
“这堆垃圾我根本不稀罕。”崔远仿佛觉得袋子里的玩意很丑一般,像躲避什么苍蝇样捏着鼻子摇头,而后他把袋子丢在一边,“我爸是公司总监!”
“我要什么没有,要什么得不到?!”
崔远怒目圆睁地盯着苏三亭,揪住了苏三亭的长发,狠狠地拉拽!
“你居然敢忤逆我,范书遇居然敢打我!我爸都舍不得打我!我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
“你们算什么东西?啊?!”崔远吼出声,逼问,“说啊,你们算什么东西?!”
“s级赏金猎人又怎么样!”崔远一想到自己曾经在范书遇手底下狼狈不堪,差点吐血身亡的场景就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耻辱的事情,脸上浮现出恨意,“我今天就把你大卸八块,丢在范书遇面前,告诉他,你的小弟太弱了,然后,我要看他哭,要看他撕心裂肺,要他跟我道歉!”
崔远在学校里横行无忌,简直是恶霸,没人敢惹他,平日里别的同学看到他也基本都是绕道走,要不就是上赶着巴结他,献殷勤。
毕竟,这可是崔茂行唯一的儿子,还是老来得子!
崔茂行巴不得把崔远宠上天!
苏三亭沉默着,他任由几个人压着他,但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崔远。
“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他睁不开眼睛,说不上来话为止!”
崔远一声令下。
一旁几个人中,有人弱弱地问:“确定吗?他,他到时候不会找范书遇来报复我们吧....”
“他敢!”崔远冷哼,“就算找了又怎么样?”
“我让我爸多派几个人跟着你们,保护你们不就行了?难道区区赏金猎人还能跟公司抗衡不成?!”
崔远似乎是觉得总监的名头还不够,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道:
“而且,我小时候还见过江叔叔呢,他认得我。”
江叔叔?
几个人面面相觑。
苏三亭听到这个称呼后一皱眉。
在公司,姓江的。
除了江阵弦,还能有谁?
提到这个名头,压着苏三亭的几人瞬间兴奋了,目光里充满了崇拜:“真的吗?!”
“远哥,你跟江阵...江总也认识啊?!”
“远哥,你家里真是太牛了!”
崔远被几个人捧得洋洋自得。其实他不过是跟江阵弦见过一面,在很小的时候,那会儿他都没木桩子长得高,江阵弦也只是随口说了句小孩长得不错,就没了下文。这几年他父亲做了总监,和江阵弦工作上的往来倒是很多,可私底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但,就仗着这一点,也足够崔远到处吹耀。
崔远下巴一扬,冷漠又孤傲,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催促:
“所以你们怕什么?有我罩着你们!”
紧接着,苏三亭“噗”地喷出一口血,被几个人压在地上,轮番地殴打,他们什么招数都用上,尤其是在崔远赞扬的眼神里,越打越狠,越打越上头,到最后几乎忘记了自己脚底下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对待什么死物一般不停地发泄着自己身上的情绪。
只要打得好,他们不仅能顺利毕业,从此以后在庸城都能横着走!
只要打得好,把崔远哄高兴了,他们就是一条路上的人,崔远有的他们也会有!
只要打得好,崔远解了气,就不用担心日后会被人欺负!家里出了事还能找崔远帮忙!实在不行,还有公司的大佬给他们撑腰!
......
苏三亭的视线被额头上流下来的血给模糊了。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脚步声逐渐远去,头顶也没有了几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只是,□□上的疼痛挑动着神经,让他备受煎熬。
崔远今天来,恐怕是做足了准备,
而且,也攒足了怒气和怨气。
苏三亭深呼吸,感受着腹部拉扯的神经,痛得他呼吸都变得无限绵长,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地上,杂物间的门却被人撞开,老板出来的时候惊慌失措。
“喂?孩子?你没事吧?”她想把苏三亭从地上扶起来,可碰到了苏三亭的伤口,疼得苏三亭直冒汗,龇牙咧嘴。可老板发现,苏三亭身上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她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
“孩子,我给你叫救护车吧?”
这时候老板看到了苏三亭的脸,吓得她鼻子一酸。
“你,你是庸城高等学府的大学生吧?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被打成这样。”
老板知道这是遇到事儿了。
她从橱柜的医药箱里拿出来药品,一直往苏三亭的嘴里塞。
紧急止痛药的药效很好,苏三亭至少能喘气了,但这药的药效很短,而且还会有头痛的副作用,苏三亭被老板扶起来以后,轻轻地撇开了老板攥着自己手臂的手。
“谢谢你啊阿姨,你是个好人。”苏三亭笑。
他满脸都是血,衣服又脏又臭,血腥气很重。
“我是庸城高等学府的。”
老板觉得不对:“那,那不应该啊,你,你不是会有人保护的吗?我听说在里面上学的学生出门都会有人暗中盯你,保证你的安全,受了伤还能动用救援队....”
“我在店里。他们可能以为我只是在这里面买东西吧。”苏三亭惨淡地笑着,“不过更大概率,是被刚才那几个人支开了。”
反正崔远下定决心了要整他,总是有办法的。
苏三亭不想深究,他也没时间在这耗着。
“你是好人。”苏三亭继续笑笑。
他一瘸一拐地拎着礼品袋,推门而出。
老板根本没反应过来,只看到苏三亭上了一辆飞车,司机也跟她一样被苏三亭的模样吓得六神无主。
其实苏三亭知道,老板要是能撞开门,早就可以撞开了。
但对方等到了人走才出来。
所以,在强权和绝对的武力面前,好人也会犹豫。
苏三亭根本没办法坐在座位上,他弓着腰站着,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碰到任何东西,减少不必要的疼痛。
可站着,他腿发软。
一路软到了飞行公寓,苏三亭吊着最后一口精神力,付了车钱,抬手拍了一下门。
只拍这一下,他的药效就过了,密密麻麻的痛感如龙卷风般摧残着他的身体。
*
范书遇敏锐地听到大门处传来一声很轻的“砰”。
他站起身,才刚走到门口就觉得不对劲!
很浓厚的铁锈味一股一股地卷来。
在开门的一瞬间,范书遇的心像被刀子一寸一寸地割开般。
“苏三亭?!”范书遇撑起趴在台阶上的人,苏三亭似乎是听到了范书遇的声音,他意识重新复苏,吊着精神僵硬抬头,而后裂开嘴:“...嘿嘿,老大。”
“我....回家了....”
*
范书遇整颗心都在抖动,飞速地跳,血液翻涌,手指发冷,他着急忙慌地打电话,边看着苏三亭边哽咽:
“我跟小白说,让他来看看..”
“谁干的?”他问。
苏三亭根本回答不了,他说话都费劲儿,只是用无力的手一下一下蹭着范书遇的手臂。
几秒后,飞行公寓外又传来声音。
窦章皱眉去看,发现来的是学院救援医疗队的人。
“我们负责保护苏同学的人发现了苏同学浑身带血上了飞车,所以我们紧急出任务跟过来看看!”医疗队为首的队长戴着口罩,立刻让身后的一队同事进了屋子,“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您先生!”
他说话语速很快,窦章让开,几个人蜂拥而至,把苏三亭包围起来。
人手足够,设备和器材看上去也很高级,折叠医疗包和箱子不断地放大,他们甚至在客厅摆了一台临时手术床!
队长看到墙角站着的人,于是让自己的同事们做手术,而他朝着范书遇走去。
“范先生。”队长朝着他鞠躬,“对不起,是我们的失职。”
“...”范书遇紧绷着脸,一声不吭。
范书遇不说话的时候,那是真的生了气。
而且是非常生气。
队长硬着头皮继续道歉:“我们感到万分抱歉,是学院保护队的人保护不周。”
“我们会按照合同给您和苏同学支付大笔的赔偿。”
“他的情况怎么样?”范书遇却根本没接话茬,而是问。
只此一句话,队长就听得出来,面前的人不在意巨额赔偿。
曾经也有不少出了事的同学家属为了赔偿金把他们告上法庭,无非是为了再多捞一笔,最好能把四年学费都赚回去。
这种是比较难缠,队长是个人精,不喜欢麻烦事。
但是,最难缠的不是要钱。
比如现在。
他发现范书遇不在意赔偿。
范书遇在意的是人。是命。
这才是最难缠的。
“我们会尽力救助,请您稍安勿躁。”队长的防护下冒出冷汗,他长久地鞠躬,莫名有点不敢抬起身。
“我以为,我一年给学院交了几大万学费,你们至少能保证给我看好我的人!”
范书遇的语气如腊月寒,让人如坠冰窖。
队长只能不厌其烦地鞠躬道歉,态度要多卑微就多卑微。
范书遇别开脸,他不想多为难医疗队队长,毕竟看守失误也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保护队的人。
见范书遇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要忙,队长只能也钻进了简易手术室内。
他们挂好了帘子,就地给苏三亭做紧急救援。
里面噗叽噗叽传来各种声音,范书遇听得心烦。
他靠在鱼缸旁边,里面两条小丑鱼依偎着,似乎也感觉到空气里不同寻常的铁锈味,变得格外躁动不安。
温热的手忽然伸到范书遇后脖颈上,带着安抚以为地捏了捏。
“会没事的。”窦章低声道。
范书遇直接伸手绕到脑后,啪地一下把窦章的手拍开。
可下一秒,范书遇牵住了窦章,并且没有松开。
窦章一愣。
他看着范书遇垂在身侧的手,白皙的手指被窦章的掌心包裹着。
窦章眼眸一暗。
他继而牢牢地牵着范书遇。
*
手术还在进行,范书遇打了很多个电话。
但是都没人接听。
窦章看出范书遇的着急和担心,但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旁边静静地陪着。
过了会儿,客厅角落里的帘子被人拉开,队长摘下口罩,脸上绽放出笑容,比家属还激动:
“范先生,手术很成功!”
“恭喜!”他冲着范书遇又鞠躬。
“病人身上大大小小的肋骨都被打断了,手术后需要静养,这几天不宜走动,我们免费提供轮椅,皮肉伤已经用特效药控制住,本次手术所有额外费用我们一律承担,我们给苏同学用了庸城最好的药品,就算是黑市都买不到!”
他絮絮叨叨地在范书遇面前论述着,虽然没有邀功的意思,但也很想通过这些话来安抚范书遇,至少得让范书遇彻底放心。
范书遇耳边却只是回响着那句“手术很成功”。
没事就好....
范书遇忽然就松了一口气,他紧紧地牵着窦章的手,眼神放空。
没事就好。
苏三亭醒得很快。
崔远这次的霸凌是纯肉搏,没带武器,如果带了武器,现在苏三亭还有没有一口气就真的不确定了。
他也是命大,即使身受重伤居然还能打了飞车,飞车司机心更大,载着重伤的他稳稳当当地回到了飞行公寓,过程居然一声不吭,也没询问苏三亭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庸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司机无法确定在他车上的人是刚刚越狱的罪犯还是濒临爆发的赛博精神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把客人送到目的地,就算完事。
他短暂的接客旅程没必要影响到漫长的人生,所以袖手旁观就好。
但对范书遇来说。
这简直是酷刑。
好在不幸中有万幸。
简易手术床上,苏三亭嘤嘤啊啊地张嘴,不知道在说什么。
范书遇立刻走了过去。
他低头,看着苏三亭的眼睛,憋着难受,低声问:“什么?”
苏三亭恢复了一点精神,他眼珠一动,看着范书遇说:
“老大.....嘿嘿。”
“我还活着。”
“是,你还活着。”范书遇伸手撇开挡着苏三亭额头的头发,动作看上去极其小心又不舍。
“老大...”苏三亭还在说话。
“什么?”
“...小白来了吗?”
“他来看我了吗?”
范书遇一僵。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看到范书遇这个反应,苏三亭就知道,答案是没有。
刚才范书遇就是在给颜伊白打电话。
地坛账号颜伊白已经换了,也没告诉范书遇新的是什么,可联系电话是颜伊白说的,要是有事就可以用原来的电话找他。
但是范书遇不停地打,打了几十个都没有人接。
他有一瞬间在想,有没有可能这就是打不通的电话,因为对面的人不想接。
....
床上的人眼睛瞬间黯淡,没了光。
苏三亭忽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好。”
“老大,我们就当小白再也不会回来了。”苏三亭眼睛里钻出两滴热泪,“那你呢?你会不会离开我?”
范书遇说不出话,只是猛地摇头,一直摇头。
“老大,你能不能抱抱我?不然我不敢相信。”
范书遇轻轻地把手搭在苏三亭的腰间,可苏三亭根本不管身上血淋淋的伤口,直接用力地回抱,把范书遇紧紧地拉进怀里。
苏三亭突然嚎啕大哭,整个飞行公寓里都贯穿着他的哭声。
这哭声里有委屈,更多的是无法释怀。
*
平安夜苏三亭是躺在床上度过的,范书遇接过他攥在手里的礼品袋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但范书遇还是按照苏三亭的要求,把里面东西全都挂在了圣诞树上。
“这个挂在下面啦老大!”苏三亭扯着嗓子喊,“师父,那个已经挂得够多了,就不要了!”
他刚刚哭过,嗓子很哑,还有点变了调,像自带电音。
窦章和范书遇两个人都没说话,全庸城最厉害的两个赏金猎人在飞行公寓里陪着苏三亭装扮圣诞树,他指哪两人就打哪,说要挂什么两人就挂什么。
居然能从悲伤里找出一点其乐融融。
明明一点都不平安,苏三亭浑身挂彩,却笑得很开心。
甚至窦章发现,这次苏三亭的笑容是发自肺腑的。
他把范书遇和窦章指挥得团团转,等圣诞树终于完工,苏三亭居然要从床上下来。
范书遇立刻阻止:“你还不能乱动。”
“我真没事了老大,其实他们打我的时候我都收着劲儿呢,我知道打哪里不痛,我有躲的!”
苏三亭哑着声音,“老大老大,你不要伤心难过呀,我这些伤只是看着吓人,你看,一个手术就都治好了,医疗队队长不是也说了吗,我修养一阵就行的。”
“如果真的严重,我早就死了。”
范书遇目光瞬间如刀子一般刮过来,苏三亭赶紧捂着嘴:“老大我不乌鸦嘴了!不说那些死死死的。”
“呸呸呸!我呸!”
苏三亭作势把那些不好的话都呸出口。
见他有意要逗自己开心,范书遇干脆也承了情:“你确定没事?”
苏三亭扬起下巴:“没事!我还能动给你看呢!”
他如泥鳅一样滑溜上了轮椅,稳稳坐好后,举起一个被包裹成粽子的手臂,“你看,是不是抬放自如?”
范书遇一脸无奈。
窦章在旁边看着,低声笑了两下。
“老大,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不能好好过平安夜了。”苏三亭开始道歉。
明明不是他的错,他总是在哄范书遇的时候习惯性道歉。
范书遇神情淡下来,话题走回了正道:
“所以,是你学校的人干的?”
苏三亭一下收了声。
范书遇继续:
“崔远?”
果然一说就中。
苏三亭也没有要瞒着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根本瞒不过去:
“老大,崔远对我怀恨在心,今天带着人在饰品店堵我。他说他爸是崔茂行,公司总监,他不怕我,也不怕你报复。”
“老大,其实崔远打我一顿大概就解气了。他....他说得挺对的。”苏三亭缩着脑袋,“老大,你不要冲动。如果你为了我招惹到公司,我宁愿去死。”
“老大?”
苏三亭发现范书遇又不说话了。
“老大....”
甚至范书遇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呜呜呜老大你不要不理我...”苏三亭自己转着轮椅,滚到范书遇身边,可怜巴巴地拽了拽范书遇的衣袖,“老大..”
“崔茂行是吧?”窦章却在一边忽然开口。
他一说话,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窦章直起身,不再靠着墙。
他歪了歪脖子,手在脖颈处拧了拧,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可尽管窦章接下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没头没脑地蹦出个“崔茂行是吧?”,在场的两人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窦章的意图。
冤有头债有主,像窦章这样的人,不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范书遇只是淡淡地看着窦章,眼眸在光下如冰凉的流水。
视线相交,眼神互换,他们心里都有各自的考量。
*
圣诞节。
地下酒吧从早开始居然就爆满,客单一个接一个,江柔爻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恨不得自己长了八条手臂。
她忙得不可开交。
而她身后,坐着轮椅的苏三亭好奇地打量着江柔爻。
“老大。”苏三亭指了指江柔爻,“这就是代替维克托的调酒师姐姐吗?”
苏三亭发现自己居然才知道,维克托辞职了!
“我不懂你为什么非得来酒吧。”范书遇坐在高脚凳上,接过酒杯的时候顺便和旁边的窦章碰了碰,“你是打算用轮椅走遍庸城的每一条街道?”
范书遇发现苏三亭自从坐上轮椅以后更喜欢到处跑了,在谨遵医嘱的路上远走越远。
“你好。”江柔爻听到苏三亭在问自己,于是回头,顺便还低了头,憋了半天她想不出来还能怎么和苏三亭打招呼,干脆说:
“你的轮椅真漂亮。”
苏三亭:...........
“谢谢姐姐。”苏三亭甜甜地应了一声。
苏三亭不能自由活动,于是自由活动的就变成了他的嘴。
他觉得江柔爻看上去很亲切,加上江柔爻顺嘴问了一句,苏三亭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苏三亭就全给抖了出来。
范书遇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反应。或许苏三亭需要一个倾听者,也需要一个发泄口。
“谁的儿子?”江柔爻一边擦杯子一边听着,而后忽然问。
苏三亭眨眼:“崔总监。”
“崔茂行?”
苏三亭震惊:“姐姐,你认识崔总监吗?!我明明没说他叫什么名字啊!”
江柔爻“哦”了一声,她侧身朝着苏三亭弯了下腰,接着又继续擦杯子: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公司的前律师。”
“你说的崔总监,我不仅认识,我还和他有过工作上的往来。”
第172章 火将冰雪消融
*
地下酒吧内人来人往,交流声从座位上不断传出。
苏三亭手指咔嚓一下,猛地摁了摁骨头:“天哪.....姐姐,你,你好厉害!那可是公司诶。”
“我们学校之前做过毕业后工作意向的调研表,百分之八十的同学都说想拿公司的offer!”苏三亭眨着星星眼,露出憧憬又崇拜的表情,“姐姐,那你岂不是很有钱!怎么会在我老大的酒吧做调酒师呀?!”
江柔爻想了想,说:“这份工作更适合我。”
而且,女子健康福利院的事情还没完。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会跟监察局纠缠到底。
他们在吧台聊天,范书遇忽然朝着窦章递了个眼色。
两人起身,去了酒吧的隔间。
*
范书遇把折叠沙发展开,他们两个在等人。
过了十来分钟,酒吧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身影,纤细瘦长,全副武装,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上去有些神秘。
王梅在附近转了几圈,确定没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才敢进入酒吧。
电子木鱼响起,有种赛博超度的感觉。她是第一次下来范书遇的酒吧,里面居然难得地没有刺鼻的烟草味,酒香和细碎的交谈声交杂在一起,低饱和度的灯光在墙壁上亮起,高朋满座里,王梅注意到吧台处有位年轻的女士,而苏三亭正笑眯眯地在和对方聊天。
王梅只是看了一眼,尽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去了隔间。
举杯机器人正好在给范书遇倒水,隔音帘被拉开,王梅探进去一个脑袋。
确认安全后,她摘下帽子放在一侧的挂架上,呼了一口气。
“圣诞快乐。”王梅打招呼。
窦章双腿交叠,正抱着电脑,耳朵上还挂着蓝牙耳机,戴着单边的黑框眼镜,王梅看出来那不一般,大概是黑客专用。
“圣诞快乐。”范书遇笑了下,作势邀请,“坐吧。”
王梅陷进沙发内,她今天绑了马尾,看上去精明干练。
“苏三亭怎么回事?”王梅先问了句。
她注意到苏三亭坐在轮椅上,身上还带着伤,脸上挂彩,整个人都有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虚脱感。
范书遇只说是遇到了点情况,但没具体说,王梅点头,不再追问,只道:“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监察局内部的医疗资源还是很丰富齐全的,我可以帮忙带。”
范书遇谢过王梅,他从举杯机器人怀里撤出来饮料,推到王梅面前:
“工作的时候不喝酒,这个味道不错。”
王梅顺势接过,开口:“我今天来找你们,是想和你们商量个事情。”
“你说。”范书遇了然点头,不疾不徐道。
“这几天监察局联系你们,你们在做什么?”王梅奇怪,“我们副官本来是打算给你们批公文,聘用你们参与逮捕青鸟的活动的。”
“但我们同事说联系不到你们。”
范书遇神色自然地笑:“有点忙,没看到信息。”
这话他还真拿来糊弄监察局了。
闻言,沙发另一侧的窦章抬头,提了提自己的单边眼镜,扬眉:“我也是。”
王梅一时间卡了壳,无话可说。
她顿了顿才继续:“那我这次私下来找你们,其实也是想聊一聊合作的事情。我总觉得只是线上联系可能还不够有诚意。陆副官这次是发了大火,因为我们又把青鸟跟丢了。”
“我想,没有你们帮忙的话,我们可能没办法和纵横俱乐部抗衡。”王梅诚恳道。
窦章抬起眼眸看她一眼:
“监察局这份工作做得还真是提心吊胆,两面不是人啊。如果监察局真想给出诚意,今天就不会只是你一个人过来见我们,你刚才也不需要在门口转半天,把后面的尾巴甩掉,而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原本这求人办事的台阶应该是他陆二狗递的,现在却要王司令你拉下脸面调和,怎么,他陆二狗是天上的神仙不成,低头说句请帮个忙能要他坠入凡尘脱掉一块仙皮?”
窦章一旦开始嘲讽就根本收不住:
“黑客大赛是个人的荣耀,在个人战里即使是再心高气傲的黑客都不得不服排名比ta更靠前的人,监察局和纵横俱乐部的对弈是全城百姓的利益,荣辱与共,陆二狗却还是不愿意放下身段面对现实,承认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能力匹配不上野心。哪怕他能选贤举能任人有方都不至于枉了这么多生命流逝。他这个副官做得有什么意思?只喜欢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么?出生入死的事情全交给手下做,可他又做不到运筹帷幄。不知道的以为大清还没亡呢。监察局的权柄应该给更有能力的人把持,而不是仗着他陆平渊儿子的身份就坐怀不乱。要我说,造成如今的局面,至少有一半是他陆二狗能力不足的过错。”
“如果能以武力服人,早就镇压了纵横俱乐部,如果能以聪明才智服人,早就该想办法和各方协作同仇敌忾,但他陆二狗自诩清高,不愿意和我们赏金猎人这样的野狗分一块肉,走在一起他都嫌脏,导致社会第三方跟监察局隐隐站在了对立面。更甚至,如果他能以德服人,监察局上下也不会动荡不安,还被纵横俱乐部炸得到处漏风。”
“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凭什么,手里死死地捏着权柄不放?”窦章目光冷然锋锐,语气也轻讽。
辛辣味弥漫开。
王梅劈头盖脸地替着自己顶头上司挨了一顿骂。
窦章提起桌上的杯子润了润嗓,说:“不好意思,这些话我下次当着陆二狗的面说。你就当听我发了个牢骚。”
他继续窝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在敲代码。
王梅收回视线,看着范书遇。
“什么合作?”范书遇于是问。
王梅摸出一张信息卡,平铺在桌上,电子小屏幕内很快呈现出画面和文字。
王梅介绍:“这是监察局几次收到的关于画屏公会的预告信,我们都收录在局内的系统内,并且有技术人员多次进行了分析。”
“这是近期画屏公会的几次举动,包括上次你们两个在空中打下来的‘棺材’。监察局分析得出公会内部一定存在黑客,但欧包说代码组很劣质,对方的水平目测不高。加上他们要有时间打造出来这种武器,公会起码规划了两三年之久。”
“我们已经明确了画屏公会这个组织成立的目的以及组织的性质。他们想要监察局重新制定仿生人的划分标准,并且抗议监察局多年来的查仿行动,要求监察局正视仿生人的需求,完善关于仿生人的律法,在一定程度上给仿生人自由。”
“简言之,画屏公会为仿生人谋求权益。而监察局开过几场大会来分析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关于画屏公会的信息。我们的监察官魏来同志,你们二位也见过的魏司令,他曾经被画屏公会的成员绑架监/禁,但画屏公会出于某种考量,并没有杀了他,而是让魏来给监察局带话。也就是这一次,因为副官并不同意画屏公会提出的更改仿生人界限标准的要求,画屏公会第一次展开了以‘棺材’为活动主体大规模无差别扫射行动,死伤无数。”
“监察局花了一周的时间才清理完地面上的尸体,哀怨声一片,许多家属都对此有不满,副官动用了不少资金压下群众的怒火。”
“但是画屏公会的扫荡行动还没有结束。”王梅皱眉,手指一下一下滑动信息卡,“而且我们有一个重大发现。”
“也是魏司令亲眼所见才得到的结论。画屏公会内部成员似乎全都是仿生人!”
“你看。”王梅双指并拢,放大了其中一个图像,这是一张人脸,“这是我们在追查画屏公会时抓到的公会成员,但什么都没问出来,对方自尽了,还不惜自主摧毁了记忆芯片。”
“不过我们从监察局和公司联结的信息库里面检索到了该名仿生人的编号。”
“绫罗五型。”
王梅抬头看着范书遇,“我们初步判断,公会成员是由仿生人组成的,和纵横俱乐部不一样的是,他们并非罪犯,而是在逃的仿生人,或者无编号的,地下私人生产的违法仿生人。”
“组织头目呢?”范书遇问。
王梅说:“我们暂时没有任何头绪,但我们暂且称呼他为公会会长。”
范书遇点头,示意王梅继续:
“这个会长从来没有出现在过公众视线内,至少他看上去很小心,每次画屏公会有异动,我们都只能抓到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从他们嘴里撬不出来关键信息,甚至好多都选择了自尽而亡。”
“那这些仿生人监察局打算怎么处置?”范书遇问。
王梅一愣。
她如实说:“回收利用。”
也就是监察局一直长期在地下负二层太平间进行的研究活动,他们想知道这些仿生人究竟是为什么会产生自主意识才导致叛逃雇主的行为发生。
“所以监察局需要我们做什么?”范书遇淡淡地抿了一口水。
王梅的目光陡然变得不一样:“我们想知道,如果是二位的话,要怎么样才能抓到画屏公会的组织头目?”
“你们这是来找军师的?”范书遇眼睛微动,弯成一条缝。
王梅坦然:“你可以这么理解。”
“如果我们不愿意配合呢?”范书遇嘴角噙着笑。
什么?
王梅手上动作一僵,似乎是有点不可思议。
但她震惊的地方不在于范书遇说不愿意配合,而是说“我们”。
王梅还记得她刚到监察局那会儿就听说,赏金猎人金字塔顶尖的两个人是死对头,很不对付。虽然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两人混在一块儿了,但这好像还是王梅第一次从当事人的嘴里听到类似于同伴般的“我们”两个字。
在监察局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被找回来了?
王梅仍然记得范书遇脑子里有记忆芯片这件事情。监察局被几个大事件搞得焦头烂额自身难保,根本没时间再去追究这回事。
可记忆芯片是仿生人最重要的脑单元。
范书遇通过了共情检测,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可以证明他是人类,那为什么会有记忆芯片?
王梅压下心中被遗忘很久的疑惑,面上冷静开口:
“监察局希望你们能配合。”
“这是为了和平的事业奉献。”
范书遇似乎是轻笑了一下。
他单手撑在下巴上,金发垂在脸侧,柔和了棱角的锋芒,王梅目光紧紧盯着范书遇,两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气氛有点奇妙起来。
“可以。”范书遇放下手的时候说,“但我们要求监察局这次的行动以我们的命令为准。”
“你说什么?”王梅一愣,“以你们为准?”
“对。不管后续情况如何发展,在针对画屏公会的任务时,监察官要唯我们是从。”
“如果不同意的话,我们拒绝这次合作,给再多的钱都不行。”
王梅皱眉,她下意识地看向一边的窦章。
窦章低头看着怀里的电脑,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说话,神情专注,可当王梅朝他投去视线时,窦章笑:
“我跟他一样。”
王梅:“...........”
王梅:“我会转达你的意思,并且尽力向副官争取。”
“但是你们难道不怕...”王梅欲言又止。
“不怕什么?”范书遇笑着接话,“难道不怕监察局对我们再下逮捕令吗?”
“还是说会带着人来追杀我们?”
范书遇嘴角笑意减了几分,眸中的肃穆重了几分:“我们还真的不怕。”
王梅:.........
她赫然想起监察局记录画面内的电光。窦章和范书遇似乎得到了新的武器,而且两人的气场明显和之前不一样。
王梅站起身比划手势,说她出去打电话。
还不到五分钟时间,王梅就回来。
“我和副官说,你们二位主动抛出橄榄枝,愿意为清剿画屏公会提供策略。你们的聘用文书已经下来了,以及,你们的提议,副官说他可以接受,但是他也有一个条件。”
“如果这么大费周章,监察局甚至还给你们两个赏金猎人让渡了权力,可你们还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会.....要你们的命。”
王梅话还没说完,补充:“....是向世心塔申请,要你们的命。”
闻言,正在敲代码的窦章猛然一抬头,范书遇也眯起眼睛。
“...有意思。”窦章嘴角勾起,嗓音低沉,语气幽长,“那我们奉陪到底。”
*
圣诞夜。
酒吧内也多了个圣诞树,不过这圣诞树是全息投影,并没有实体。
树上的装饰品一分钟换一次,图案五花八门,十分亮眼,每个走进来的客人都被金光闪到。
这主意是苏三亭出的,他今年似乎非常执着于圣诞树。
“说实话,王梅挺辛苦的。”窦章跟在范书遇身后,低声笑,“又要拉拢我们,又要给监察局擦屁股,偏偏她上司又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
“要想往上走,以后还有更辛苦的事情等着她。”
范书遇双手抱在胸前,手指捏着手臂,表情淡淡:“我们两已经很好说话了。”
“是你好说话。”窦章不敢苟同。
范书遇朝他看去。
窦章笑着:“我只是听你安排而已。如果今天王梅是单独找上我,我未必会给她这个面子。”
“是么?”范书遇扭回头,静静看着前方鱼龙混杂但喧嚣热闹的酒吧舞池,“你的意思是,今天你是给了我一个面子?”
“不是。”窦章否定得很快,“我是对你示好了一次。”
范书遇差点翻白眼。
“往年你们都怎么过圣诞?”窦章忽然问。
范书遇似乎是没听清,他脑袋一歪,靠近了窦章:“你刚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一个吻落在范书遇脸侧。
范书遇:!
他震惊地侧头,一下拉开和窦章的距离,在窦章眼里,范书遇刚才就是差点原地起跳。
“...你疯了?”范书遇伸手捂着刚才被窦章“啵”了一下的地方,“这儿这么多人!”
“没人看到。”窦章眼眸内敛着光,嘴角带笑,“我刚问你,你们往年的圣诞都怎么过。”
范书遇成功被窦章牵着走,注意力转移:“就一起吃饭,看电视,打游戏。”
“在你心里一个美好的圣诞节,只需要做些平常的事就可以了?”
范书遇划重点:“和重要的人一起做平常的事。”
“那还有其他的吗?”窦章笑着问。
范书遇还真想了想:“我看书上说,圣诞节以前是西方的传统节日,基督教为了庆祝耶稣诞生而设立了圣诞节。事实上在全球变暖和气压带移动之前,我们现在地处的维度此刻应该是寒冬。”
“能看到雪。”
“听说圣诞节会有圣诞老人挨家挨户地送礼物,不过我没见过。可能只有小孩会相信吧。”
窦章听着,没说话,只是低低笑了两声。
*
夜里零点,范书遇在酒吧里看着客人们欢度圣诞的最后一秒,零点一过就不再是重要节日,而是日历上来回反复的最平常的一天。
苏三亭推着轮椅也不安分,在吧台附近逢人就凑上去聊几句,兴致高昂,他时不时在人堆里回头找范书遇,找到以后就冲范书遇招招手,还要用嘴型喊一声:老大!
范书遇反正是没见过比苏三亭更能闹腾的人,受了伤也不愿意歇着。
“进来一下。”窦章在后头出声,他手指划着平板,表情认真了点。
范书遇于是回头,钻进隔间内。
王梅还在里面,她刚才临时和监察局开完了一个短暂的视频会议。
“你们来了。”王梅头都没抬,而是刷刷刷地写着什么,“针对画屏公会的下一步行动,我们打算主动出击,不能再让对方获得主导权了。”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窦章抱着平板和电脑坐下,范书遇直言:“有。”
他手指叩在桌面处,轻声:“既然找不到对方的老巢在哪里,不如把对方引过来。”
“怎么引?”王梅瞬间感兴趣,直接坐直了身子,“画屏公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肯定不会轻易露面的,要想让他们上钩可不容易。”
“具体怎么引,我们暂时不方便透露,但应该不会太久,再过两三天就可以给监察局答复。我们只需要三天时间,希望监察局在这期间能顶住压力,别被画屏公会打乱了阵脚。”
范书遇说的话有些神秘,这成功引起了王梅的好奇心,她忍不住问:“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计划?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还不到说的时候。总之你原话带回去给陆二狗,告诉他我们有分寸就行。”
王梅点头:“好,多谢你们。”
她站起身的时候鞠躬:“万分感谢。”
然而,王梅离开地下酒吧后,站在路边发呆了好一会儿。
.....她看到了什么?!
她刚刚在地下酒吧看到了什么?!?!
王梅和监察局开会议,不方便有别人在场,所以窦章和范书遇很自觉地走了出去。
可当王梅开完会,想拉开隔音帘叫外面的人进来的时候,她看到窦章凑到范书遇脸侧亲了范书遇一下!
窦章居然亲了范书遇?!
王梅神魂都飞出了身体。
这个世界有点超出她认知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在圣诞节外出办公还要被秀一脸恩爱?
她招谁惹谁了。
王梅摸了摸自己鼻子,缓了好一会儿,强行压住自己想要上地坛发动态吐槽的冲动,压得她心痒手抖,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
她想或许圣诞真是一个很好的节日。
火将冰雪消融。
*
深夜。
几道人影忽然翻上了屋顶。
身形矫健。
黑衣将他们藏在夜色里。
黑影们分开几路,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圣诞过后,街道出现了萧条,玩累了的城市居民们纷纷回到家中躺平,路灯也仿佛疲惫了一般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灯光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地下酒吧里还算热闹,但隔音效果好,偶尔才有几声沉闷的鼓点翻涌而上,落在困顿行人的耳朵里,比夜色还模糊。
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监察局负责值夜班的门卫砸吧砸吧嘴,周围各个岗点还安插了不少重装机甲守卫。
原本他以为这种防卫已经绰绰有余,也没什么人胆大包天到敢直接创监察局闹事。
可当守卫开始打呼噜时,就感觉到一阵冰凉如猛虎袭来般扑在自己脸上!
他浑身激灵,连手臂上的肉都抖了抖,随后他睁开眼,瞪大双目,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落了一封崭新又美丽的.....
预告函。
预告函?!
守卫吓得鼻血直接喷了出来,他连忙用手兜住了鼻孔,目眦欲裂地看着预告函上用拼贴字做成的预警,这些字一个一个被从报纸、书籍、宣纸上剪了下来,颜色不一,大小不一,材质不一。
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柱攀爬上脑神经,后背一阵刺挠。守卫瞳孔地震,直接从躺椅上翻滚下地,差点阴暗地爬行。
最让他胆寒和腿软,甚至忍不住想要尖叫出声的,其实,不是预告函的内容。
而是.....最尾端的落款。
*
【尊敬的各位监察官们。日安。】
【我们会在蓝田区点燃烟火,祝你们节日快乐。】
【请如期到场观看,并且认领我们慷慨赠送的尸山。】
【署名:】
【画屏公会—水仙。】
第173章 知母莫若女
*
“水仙?!?!”
地下酒吧。
座位上爆发出惊呼,周围的客人们都面面相觑,压下心中震撼后,邻桌的几个眉来眼去,确认过身份,都是江湖中人后,复又压下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和自己桌的朋友们低声交谈。
“水仙????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我记得死得透透的!”
“谁在用水仙的名号装神弄鬼啊?!画屏公会的组织头目是水仙吗?”
“感觉不是本人,只是借用水仙的名头....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好吓人。”
“画屏公会的水仙.....我想知道纵横俱乐部会怎么看,青鸟和蜜糖应该也知道消息了吧。”
庸城消息流通速度很快,网上大批人在热烈讨论监察局收到的预告函,凑热闹的凑热闹,胡乱猜测脑洞大开的直接在论坛开了帖子开始写话本。
“要我说,画屏公会居然敢直接爆水仙的名,这次动静肯定不小。他们是在和监察局叫嚣吧。画屏公会一直要求监察局重新制定仿生人标准,难道他们是想挑起人类和仿生人的矛盾。”
“人类和仿生人的矛盾还需要挑起啊,矛盾不是一直都在么,只是大家每天都浑浑噩噩过日子,得过且过就是了。”
“前两天安防部门公布了最新一年的犯罪率,庸城犯罪率高达百分之四十,这意味着你走在街上十个人里头就有四个人手上沾过血,这还不包括雇佣金主灭杀仿生人的数据在内。”
“嘶。你这么说搞得我都不敢出门了。”
酒吧内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尽数被江柔爻纳入耳中。
她淡定地站在吧台前调酒。
对于仿生人的话题她格外关注。
因为,女子健康福利院便是勾扯上仿生人的由头才被剿灭的。
那么。
捍卫人类正义的监察局要怎么应对本次的预告函?
*
“水仙?!”
陆二狗一个弹跳从座位上扑起,豆大的汗渗在脑门,他手里夹着烟,抽了口,若有所思。
几个司令官立成一排,在顶层办公室内原地待命。
电子大屏上铺展着精致的预告函,拼贴字画带着扑朔迷离的诡谲和诙谐的艺术感。
“画屏公会还有说什么?”陆二狗忽然冷静了下来。
面前的司令们低着脑袋,保持鞠躬姿势:
“只发布了死亡预警。”
“没有地点?”
陆二狗眯着眼睛,在烟雾缭绕里嗤笑:“那两个赏金猎人呢?”
王梅负责对接的聘用文书,她低声:“他们的意思是让您按兵不动。针对画屏公会近期的活动不做任何回应。”
“笑话。”陆二狗双腿交叠,坐回了座位上。
他眸色冷沉,片刻后,陆二狗开口:
“既然画屏公会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也该让他们看看监察局的手段。”
什么?
几个司令的心都紧而悬,话跳到嘴边,愣是不敢直接问。
“画屏公会不是要给仿生人谋求利益么。”陆二狗的笑容里藏着瘆人的寒意,“告诉他们,他们选择的是死路一条。”
陆二狗遣散了司令后,打了个电话。
对面的人接得很快。顶层办公室内爆发了一段争吵,但当陆二狗挂断电话后,机器人秘书小优端着茶水走过来:“他同意了?”
陆二狗冷笑:“他有什么胆子不同意。江家老爷子可是在我们手里。”
“而且,这也算是世心塔的意思。”
*
在收到画屏公会预告函的第八个小时后,监察局在地坛上公布了最新措施。
只是,这措施像炸药般点燃了全城的热议!
【诸位上午好。针对本次画屏公会的举措,监察局联合公司特此做出战略说明:】
【从今日起,公司旗下所有工厂停止仿生人以及机械制造的生产,为期一个月。在这一个月期间内,监察局将大规模推进查仿活动,凡是无编号或无雇主的仿生人都将被监察局带走严加审问,同时监察局将联合各部门回收一大批低等仿生人,销毁记忆芯片,目的在于减少庸城内仿生人的自由流动。各大实体售卖店铺不允许在此期间贩卖绫罗型家务、陪伴、保护等机器人和仿生人,违规者红牌警告,且吊销营业执照处理,罚款申报在内的年收入的百分之六十。】
该声明的公文上带了公司,监察局和世心塔的印章。
其中,世心塔公章是紫色的丁香花形状,在公章的右下角又红色长方形框圈起来的名字,三个大字清晰明亮,电子版本是高清pdf:
“葛云央”
这份说明一经发布,地坛配合实事,立刻设置了言论权限。
网友:世心塔发什么癫??
发送失败,提示:世心塔为违禁词。
网友:我草?!停产?!这他吗,我家里头所有电子器材都是公司生产的,我妈还在养老院里头等着购买新的仿生人护工给她换尿布呢。监察局搞一个月禁仿有没有考虑过普通百姓的死活,好歹给我们点应对的时间吧!!!
发送失败:公司为违禁词。
于是网友们换了个称呼:傻逼摄像头和傻逼骨髓!
【我一登录地坛还以为自己进入了什么八股时期,满屏都是用缩写或者首字母代替称呼的,好骂好骂!摄像头这次真的激起公众愤怒了吧,他们之前不就因为女子健康福利院的事情捂嘴了么,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骨髓为什么要同意啊,骨髓不赚钱了吗???停产一个月少说也得亏损几个亿了吧?而且我真的很同情实体店店家,放在手里的机器卖不出去就算了,结果是官方不让你卖,笑死。那我请问庸城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不是科技主义至上么,下一步摄像头是不是要让骨髓全面禁止生产机械了,连芯片都不能造。再下一步就是黑客的全面失业,然后我们一觉睡醒梦回刀耕火种时期是吧?人类历史进行一个大退步!只要我们够愚昧,任何困难都可以打倒我们!】
【你们骂摄像头和骨髓,但我怎么觉得这其实完全是监察局的锅啊。监察局到底在干什么,我搞不懂,上帝,我真的搞不懂!】
【等等,我们是不是关注错了重点。这次停产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查仿么,不是,如果真是的话早就可以停了,近期也没有什么大规模仿生人出逃的事情发生啊?!所以监察局联合三方干这档子事难道目的是为了掣肘画屏公会?!?!?!】
【我草,楼上字虽然少但是最后一句话带了三个感叹号和三个问号,我跟你混了。感觉会火。坐等。】
果不其然,网友们关于监察局是在给画屏公会放点颜色看看的言论立刻掀起狂潮,梗和辣评迅速涌现,一浪拍一浪。
*
监察局闹出这么大的举动,连着把范书遇的地下酒吧也给炸了。
酒吧内的客人们连点酒都带着一股狂狷,连干三杯,酣畅淋漓地跟着同桌的人拍案激情对骂,势必要和观点不同的人大战三百回合,但本质上还是对时局表达了不满。
“话说监察局这个决定是谁做的?陆二狗么?他爹死哪儿去了?陆平渊要是在的话局面会不会就没这么混乱了。”
“陆平渊真的还活着?!”
..
一群人拼酒,范书遇坐在吧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中药。
这已经是木小七让他带下山的最后一副药,这副药喝完,按照木小七的话来说:“书遇哥,我松塔山神医圣手的名号还真不是吹的,你老老实实把我给你的药分批次喝完,就是有十年脑血栓也都该好了!”
脑不脑血栓范书遇不知道,他听到这话以后觉得自己能呛出十年肺结核。
“老大,他呢?”江柔爻在给客人调酒,抽空抬头问。
范书遇下巴一抬:“在隔间里敲代码。”
“窦章最近很忙吗?”
“是吧。”范书遇随意地应了声,“他说要处理的事情略微有一点棘手。”
“他不是黑客排行榜第九么?还能有他弄不好的程序?”
范书遇笑笑,保持神秘,并没有解释。
江柔爻行云流水地装杯,机器人便咕噜咕噜地朝着后方的一排排座位走去。
“有电子器材确实很方便日常生活,监察局这次的行动有点自掘坟墓。”江柔爻空闲下来,手撑着下巴,低声在和范书遇聊天,“老大,你对停产的事情怎么看?”
范书遇摇头:“不怎么看。”
“我已经明确和监察局表示过,在这三天时间里不要轻举妄动,但是他们不听。”范书遇眸光里划过一丝凛然,“会造成什么后果,监察局自行承担。”
“会有什么后果?”江柔爻一愣,有些不解。
“不知道。”范书遇直言,“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画屏公会不会善罢甘休的。”
“监察局的手段很强硬。如果画屏公会想要在这条道路上摸黑走到底,他们需要和监察局比比谁更强硬。”
“什么意思?”江柔爻皱眉。
范书遇淡淡:“各有各的立场,大多数时候,阵营对立时谁胜谁负,只是比谁更能豁得出去而已。”
江柔爻的心一颤。
“....你的意思是,画屏公会接下来还会大规模杀人吗?”
此刻酒吧的公共电视屏上,一通报道横插进来:
“监察局发布最新消息,请在蓝田区的居民紧急回避!紧急回避!为了生命安全请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出门!画屏公会在蓝田区上方投射弹药!投射弹药!”
一束火花在屏幕内炸开,酒吧内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屏幕转接了监察局的实时监控报道!
画屏公会果然如期在蓝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烧杀掠夺,他们所谓的烟花居然是往地上丢尸体,而尸体里面藏了炸药,接着,四肢和血肉在空中飞溅,砰地几声惊响后,负责报道拍摄的监察官手一抖,尖叫:
“快躲开!!!”
蓝田区。
欧包手上染满鲜血,他寒毛竖起地屈起手指,一边弹跳起射一边扯着嗓子喊:“我草来人给我上医疗包!医疗包!好恶心好恶心!!”
刚才天上掉下来如同烟花一般炸开的尸体,紧接着欧包的肩膀上就落了个眼球。
这眼球还是新鲜的,刚炸开的,欧包鬼叫:“我草我草我草我接下来半年都不想吃章鱼小丸子了!!!”
王梅迅速开枪,直接把正要继续砸在欧包脑门上的掉下来的东西砰开:“别愣着!赶紧追!”
一辆全包的黑色飞行艇在空中横冲直撞,甚至不惜把高楼都给撞穿,撞得火花四起,浓烟滚滚,大楼的玻璃片从侧面倾倒掉落,飞速掉下,楼下路过紧急逃难的路人被砸得脚骨都断裂。
在混乱里,烟花通过监察局的电子眼直播在报道内。
满屏都是流光,忽然地,画面运转时,有眼尖的人发现不对劲:
“等等,那是什么?!”
酒吧里的人瞬间都看去,男人指着屏幕上两个小黑点。
那两个小黑点站在摩天大楼的顶层边缘,狂风呼啸时把她们的衣角吹起!
一个蹲着,一个站着。
范书遇指腹揉了揉太阳穴,他手动拉近距离,放大图像,透过义眼看清了画面上的两人。
*
“阿婳。”顾衫蕊戴着黑客眼镜,站在高楼边缘,脚下是仓皇逃亡的人,头顶是四处惹起祸端的飞行艇,还不止一艘,黑云压城般。
“我们能等到吗?”
顾衫蕊觉得画屏公会的组织头目不会在这次的行动中露面。
这次的烟花挂彩范围甚至还不如上次的棺材爆射。她们自己就是职业杀手兼高危罪犯,又是纵横三大,一眼就能看出烟花行动不过是个吓唬人的幌子,看上去没动真格。
“能。”邢千婳却笃定道。
顾衫蕊笑:“好。”
她无条件相信邢千婳。
顾衫蕊看着自己身边的女人,邢千婳半蹲在地上,手指张开撑着地面,指尖发白,银白短发猎猎而起,飘逸飞扬,邢千婳骨相优越,长得英姿飒爽,精致五官内的双眸紧紧盯着高楼之下的情景,看上去格外屏息凝神。
顾衫蕊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
如果她可以选择的话,她也想利索地拔刀拿剑,但她天生个子矮小,力气也很弱,不适合舞枪弄棒。
顾衫蕊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她没有邢千婳那样的杀伐果断,也没有连如清的狡黠锐利。
而偏偏这两个人都在她心里有很重要的位置。
青鸟是顾衫蕊从小梦想着成为的强者。
水仙是她喜欢的女孩。
所以,今天顾衫蕊一定会来。
即使不确定能不能见到“水仙”,甚至冒着把自己暴露在公众视线内的风险,她也要来一探究竟。
究竟是谁敢顶着“水仙”的名号,在兴风作浪!
顾衫蕊的目光渐渐冰冷,她跟着邢千婳一同俯视。
而在爆炸声里,在监察官的狼狈鼠窜里,在空中出现很多监察局飞行艇对其进行追击战时,一辆画屏公会的飞车却忽然亮起了灯光,车内的天窗逐渐透明化,一个人影翻身站上了车顶。
分布在各处为虎作伥的飞车链接了扩音器,四处同时响起一道低沉平和的女中音:
“诸位,日安。”
呲呲呲——!
电流声和人声交杂,底下的人全都愣住,猛地抬起头看着飞车顶棚的女人。
她一身黑西装,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中分,没有戴口罩和帽子,把自己的脸完全暴露在日光之下。彼时她单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的食指挂着一把枪,枪声呈现冰蓝色,安装了消音/器,不同寻常的是,枪的背面居然卡着一把匕首!
这是一把双形态的武器。
当众人看到那把匕首的瞬间,人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恶寒在骨子里刺挠着,心脏紧缩,情绪惊惧。
那是连如清的匕首。
而匕首的首柄处还贴着一枚心愿结,有人用高倍显示镜看去,注意到那心愿结竟然是用绿色的头发钩织而成!它通体明亮,在光下呈现出饱和度极高的绿,像青葱的叶片,生机盎然。
女人目测一米六五,皮肤白皙,眉毛吊着眼尾末梢,表情里带着倦怠和散漫,她的长相有种高级的厌世风。
“感谢你们如期而至,来认领了画屏公会送给诸位的大礼。”她再次开口,尾音拖着,懒洋洋的。
她就站在一片火光里,可好像无论如何那些弹药和飞溅的滚烫都触碰到她,周围一片清净。
“画屏公会已经多次忠告监察局该如何作为,可惜监察局没有珍惜我们施舍的机会。”
“既然如此——”
她咧嘴笑:“那就只能兵刃相向了。”
魏来差点被画屏公会的飞车给撞飞出去,他紧急调转行驶方向,朝着女人而去:
“你是什么人?!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乖乖束手就擒还能从轻发落!——”
魏来的话就像羽毛落在耳边一样无足轻重的,但是痒,因为让人听了想发笑。
女人手臂绷直,抬枪,在摁动扳机之前,徐徐道:
“我是水仙。”
砰!!——
子弹破空,魏来咬牙,后背冒出冷汗,紧急闪避,可他明明已经错开了子弹,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噗出一口血!
那子弹绕后,从他的后背传出,带着雷霆千钧的气势!
“司令?!”有监察官立刻发现魏来受伤,脸色苍白地压下飞行艇,躲避到角落内,把魏来从座位上抬了起来!
医疗队的前来支援,魏来手臂抽出,一口一口血从嘴里涌出,如喷泉。
“别担心,死不了。”白大褂动作迅猛地给魏来打了一剂控制药,“我们马上救助。”
现场一片混沌,死的死伤的伤,画屏公会飞车朝东南方向飞去,王梅带队和几个司令共同追击“水仙”,现场报道的画面被中止。
摩天大楼楼顶。
邢千婳站起身,拉起顾衫蕊的手:“走!”
摩托的轰鸣传来,邢千婳纵身一跃,带着顾衫蕊上了车,这辆摩托又四个座椅,看上去机重感十足,而开车的人摘下墨镜,朝着邢千婳笑:
“姐姐!”
“追。”邢千婳压着声音道。
彭以梵点头,踩死油门,手还在操控台上圈圈点点,摩托在空中划出云线,转眼就消失。
“阿婳.....”顾衫蕊嘴唇发抖。
“那把匕首是她的。是她的!”顾衫蕊攥紧了邢千婳的手,在手背上压出了红印,“怎么会这样......”
邢千婳冷眸,面色严肃:“她不是连如清。”
“那她是谁?”
“........”
*
“江湖上已经没有了水仙,可还传唱着水仙的神话啊。”
地下酒吧的客人们都喝嗨了,特别是几个赏金猎人行头的,翘着二郎腿,对着电视大屏指指点点,欢声笑语弥漫开,每个人眼底都有兴奋的光:
“那女人到底谁?!居然真的敢借用水仙的名头!她不怕被纵横俱乐部报复么!?刚才楼顶的两个黑点就是青鸟和蜜糖吧。我草,时代变了?!感觉庸城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范书遇微微眯着眼睛,在座位上若有所思。
江柔爻于是问:“老大,你觉得那会是谁?”
范书遇抬眸看着江柔爻。
四目相对,江柔爻心里一抖。她发现范书遇的眼睛着实漂亮,在灯下流光溢彩,可这双眼睛从来都不是用来观赏的,没有人敢堂而皇之地观赏范书遇。
这目光凛冽,如寒冬里的松雪,又带着拂面的轻霜,里头暗暗然藏着举目皆浊我独清的通透。
范书遇收回视线时,声音低缓:
“她的女儿。”
“什么?”江柔爻整个人都僵住。
“我说,她是连如清的女儿。”
范书遇知道仿生人可以换皮换骨,也知道记忆芯片可以移植,他在松塔山上学的,这段时间一直调查的,都在侧面地给他灵感,时时刻刻地敲击他的大脑,让他产生荒谬又合理的论断。
如果画屏公会的立场是维护仿生人,如果画屏公会里真的有一个“水仙”存在,那它一定是为仿生人,爱,平等而服务的。
江柔爻不由得问:“为什么如此肯定?”
“我记得,监察局收到过画屏公会投放的尸体,是水仙女儿的,她按理来说已经死了。”
范书遇笑了一下:“对,水仙女儿已经死了。”
“但是连小青还活着。”
“‘水仙’不再是连如清个人的代号,它现在是一种传承。”
“冒着得罪监察局,得罪公司,得罪世心塔的风险也要把内心的道义说出来,并且付诸行动去践行,先不论方式对或不对,这需要很大的决心。也需要足够大的仇恨和渴望。”
范书遇觉得除了连小青,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用这种方式壮烈、激昂、愤慨、念念不忘地缅怀水仙,替水仙重拾炬火,踽踽独行。
因为这个人要能做到如此地步,她曾经一定被水仙好好地爱过。
知女莫若母,知母莫若女。
*
监察局似乎损失惨重,地坛每隔一分钟就有不同的人在看到监察局追逐身影时进行实时播报,网友们的文字一下串成了一维版的战地实况。
酒吧内人头攒动,红枫区暂时没有沦陷,遭殃的不是他们,人生信条又是及时行乐,于是喧嚣在室内点燃。
这次画屏公会投放的尸体来自贫民窟,监察局就地检查人口信息的时候发现这些人全都没有户口,没有身份信息,身上脏乱,一看就是穷苦人,而且大多数身上带着病。
画屏公会直接借用这些尸体在空中放烟花,手段不是一般地阴险。
范书遇滑动屏幕,在看着地坛的消息,也去了黑市内网转悠了一圈。
他本来想等着王梅的汇报,但照目前的情况看,王梅短时间内闲不下来。
当范书遇低头思索时,酒吧某处陡然间传来砰的一声轻响!
旁人看去,发现什么都没有,只当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没在意。
但范书遇却忽然站起身,迈开长腿快速朝着隔间走去!
他一钻入帘内,就看到窦章站在一边,手腕迸射出蓝光!
“怎么了?”范书遇担心地问。
窦章黑瞳熠熠,嘴角一勾:
“成了。”
范书遇瞳孔微张,有些意外。
窦章打了个响指,隔间的场景瞬间变化!
“简易池核。”窦章扬眉笑。
第174章 纹身
*
窦章从八哥那取经,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完成了八哥研究十年之久的简易池核。
简易池核需要精神体做桥梁,通过云端和子机建立起关系,达成虚拟同步,同步率越高说明这个简易池核越强大,且能根据黑客的意识随机转换。
八哥做出来的池核同步率只有百分之六十,他不仅要用精神体,还得外接了操控台才能把握住池核内的景象。
但范书遇看到,窦章只是站在那,隔间短暂形成的简易池核就已经弥漫出一股熟悉的气味。
是机械液和腐朽混杂在一块的特殊气息,这种气息让范书遇觉得熟悉,他在魔术公馆和碧春园都闻到过。
简直是地道纯正的池核味。
“你猜猜核心是什么?”窦章靠在沙发处,嘴角噙着笑。
范书遇扫视一圈,没发现什么活物。
“你自己?”范书遇于是说。
窦章又笑:“哪有人设立池核会把核心做成自己的。”
“那是什么?”
窦章:“这个池核的核心在外面。”
范书遇一愣。
“.....八哥能做到吗?”范书遇反应过后,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不能。”窦章言简意赅,“他教我的方法做出来的简易池核,核心只能在池核内。”
所以窦章这是跳过了第一层,无师自通地开创了第二层。
范书遇思考:“池核一共有三种形式,第三种你能做么?”
“目前我还没接触过第三种,以后如果有机会见到,说不定我也能做。”窦章竖起食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第三种的威力恐怕很大,做出来就不能算简易池核了。”
范书遇点头。
他环顾四周,安静地观赏着窦章做出来的池核,核内的空气里游离着悬浮物,看得人眼花缭乱,而窦章手指轻响,又是一道刷拉声,隔间恢复了寻常模样,刺鼻的气味也消失不见。
窦章坐在沙发上,摘下单边眼镜,电脑上浮现出一个桌宠,是个发光的小人。
【主人,发财已经为您备案了本次简易池核的建造数据!】
窦章点点头,他忽然伸手拉着范书遇,把人拽到了自己身边坐着。
因为距离实在太近,范书遇瞳孔微微放大,干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做什么?”范书遇下意识喉咙发紧。
“...我给小百灵鸟打了一笔钱。”窦章声音低沉悦耳,“让他帮忙调查画屏公会的事。”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窦章眉毛轻轻一挑,目光里带着意味深长。
范书遇紧绷的双肩松懈,窦章转而凑到他耳边低声:“你以为我要亲你?”
“............”
范书遇不太自然地伸手捂着自己脖颈,嫌弃地旁边挪了挪:“我没这么以为。”
“那我亲了。”窦章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拉,手搭在范书遇腰间。
范书遇脸侧浮现一抹红,下意识地蜷住手指,可窦章的吻还没落下来,帘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范先生,您在吗?”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学院医疗队队长拉开帘子的时候,看到室内两人距离很近,互相都别开脸去,气氛似乎有些古怪,但他没多想,只是挠了挠头:
“那个,打扰了。”
范书遇记得他,是去飞行公寓给苏三亭做手术的队长,于是问:“什么事?”
“我姓宋,叫宋义旻,您可以叫我小宋。”
宋义旻看上去和苏三亭差不多大,他双手捧着一个礼盒,毕恭毕敬地端上前:
“这是庸城高等学府根据本次苏同学意外事故的情况做出的赔偿,请您收下。”
宋义旻今天没穿白大褂,倒是便装,乍一看只是个普通的帅小伙。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鞠躬:“我们感到万分抱歉,再次对您诚恳地道歉。赔偿金一共六万整,包含了本次医疗费用和后续抚恤金,如果苏同学在心理治疗等方面还有额外支出,您可以向学院进行申报,我们会在24小时之内核实处理。”
范书遇安静地听着,宋义旻小心地把礼盒放在茶几上,他冷汗连连:
“您如果还有任何要求,也可以提。”
“我们后续会加大对苏同学的保护力度,并且本次校园霸凌事件影响恶劣,学院对崔同学进行严肃处分,休学回家,暂停了他的一切学术活动,明天会在校内发声明,揭露其恶劣的行为,提出批评和警告。”
“以及,我们已经联系了崔同学的家长,家长表示也愿意承担后果,只要您开口提,他们可以考虑追加学院之外的赔偿金,私下调解此事。 ”
崔同学的家长?
范书遇皱着眉。
半晌后,当宋义旻的腰都弯酸时,范书遇问:“失职的保护队队长呢?出了重大事故,他不需要负责?”
一看范书遇就不是好糊弄的人,然而宋义旻抿了抿唇,再开口时表情带着些许沉闷:
“他死了。”
什么?!
范书遇眼睑抬了抬:“死了?”
“是的。在苏同学出事后不到两小时就被人砍了脑袋,死状惨烈。”宋义旻擦擦额角冷汗,“学院以为您应当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所以没有吩咐我向您汇报。”
“你们觉得这件事情是我干的?”范书遇瞬间明白他的话中有话。
宋义旻嘴角都抽搐,笑里参了苦涩:“我只是个小队长,并不敢擅自揣测您。而学院那具体怎么想,我也只是个传话的,一知半解。”
“学院已经对其家属进行安抚。凶手还在查,监察局那也有备案。”
范书遇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他自己有没有动手他最清楚,最大概率是对方的仇家干的。
见范书遇一声不吭,宋义旻忽然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信息卡,很小,他递给范书遇:
“范先生,本次苏同学做的手术内容和身体检查报告都在这上面,您可以自行决定如何处理,学院支持您阅后即毁,免得被居心不良的黑客盗取私人信息。”
宋义旻甚至谨慎地从口袋里扯出了一份手帕,擦着自己脖子上如下雨般的汗。
“报告里有一点比较引人注目,我代表学院也在此想您做出说明,不知道您是否知道,苏同学的身上有一处纹身?”
宋义旻这话让窦章都跟着抬起头,视线里染上点疑惑。
见两人表情都很愣怔,宋义旻心里有了答案,他点头:
“是的,苏同学纹了纹身,纹在比较私密的部位,大腿根部。”
“学院基本是不管学生染发纹身喝酒抽烟的,只要不太张扬就行,但苏同学的专业有些特殊,毕业后去向大概是做黑客,目前庸城除了野生黑客之外,所有招收黑客的企业和单位都不太支持黑客身上有纹身,所以学院觉得有必要告知您一声,如果您能劝苏同学洗掉纹身是最好不过,这毕竟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
“当然,这只是一份温和的提醒,学院不会采取强制手段,纹身不是什么大问题,您不必紧张。”
直到宋义旻离开以后,范书遇都没回过神。
“想什么呢?”
窦章的声音在耳边落下,范书遇忽然坐正,盯着窦章看。
他眨眨眼,窦章虽然不懂,但也眨眨眼。
范书遇声音很低,在和窦章说悄悄话,语气骤然认真道:
“他刚刚说苏三亭身上有纹身?!”
窦章“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对。怎么了?”
范书遇这时候才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真切的感觉。
“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范书遇表情凝固,“以前不管做什么,他都会告诉我的,苏三亭一向藏不住事儿。他怎么会偷偷摸摸地跑去纹纹身?”
宋义旻并没有告诉范书遇和窦章,苏三亭身上纹身的图案,信息卡里也没有显示,这是病人的隐私,既然都选择纹在大腿根了,那肯定不是什么....比较规矩的图案。
意义非凡。
范书遇问:“如果是你的话,作为黑客,你会因为什么去纹纹身?”
这种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有可能影响前途,又会痛的事,不像是苏三亭会心血来潮就去做的,如果真的纹,那一定是下定决心。
苏三亭很怕疼。
窦章见范书遇问得认真,他想了想,说:“纪念离去的好友,不能忘怀的回忆,或者心灵上的药愈,都有可能吧。最寻常的一种,是有喜欢的人了。”
范书遇眼睛慢慢瞪大。
“.....他恋爱了?”范书遇猜测。
窦章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你不如直接问问看。我想如果是你,他会愿意说的。”
但范书遇却有点犹豫。
既然苏三亭没有主动说,又是纹在腿根这种看不见的地方,他倒是有点不敢直接问。
见范书遇的表情,窦章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窦章伸手在范书遇面前打了个响指,把人的思绪拉回来,道:“行。那我们就给那小子保留一点个人空间,有秘密也是好事,这可是青春啊。”
范书遇叹了口气。
他操碎了做家长的心。
“关于保护队队长死亡的事情,你有想法没?”窦章问。
范书遇想到这茬,摇头:“不确定。既然不是你我动的手,那只有可能是别人的私仇。这和我们就没关系了。”
庸城这么大,犯罪率高大百分之四十,范书遇自认为他算不上什么良善之辈,普度众生是菩萨和佛祖该做的事情,他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不会为了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查清缘由,报仇雪恨。
他还有更迫切的事情需要做。
范书遇目光清明起来,淡淡道:“明天,我们去监察局。”
窦章点头:“好。”
*
外头的风浪大,地下酒吧颇有种遗世独立,偏安一隅的味道。
范书遇在酒吧待了很久,他没想到苏三亭会推着轮椅过来找自己。
“老大!!!”苏三亭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哼哧哼哧操控遥控器,驾驶轮椅朝他飞来。
范书遇用膝盖抵住轮子,低头:“你怎么来了?”
“我一个人待在飞行公寓里很无聊嘛。”苏三亭嘿嘿一笑,“老大你看,我的手没事啦!”
他给范书遇表演了一个对折九十度。
“我的腰也不痛了,就是还没什么力气站起来,老大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我的伤只是看着严重!”
他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目光如星,仿佛摇着尾巴在等着范书遇的夸奖。
范书遇屈起手指轻轻捏着苏三亭耳朵:“我跟你说话你能听进去一句就好了。让你少乱跑,你怎么做的?”
“嘿嘿老大,我这不是想你了嘛!”苏三亭哎呦哎哟,其实根本不疼,他又嬉皮笑脸,甜着声音,“当然,我也想师父了!”
窦章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苏三亭,只是冷笑了一声。
范书遇坐在吧台前,这会儿酒吧没什么人,江柔爻正在更衣室准备换工服。苏三亭则坐在轮椅上,小心地打量着范书遇的脸色。
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嘴唇一动:“老大,那个。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你说。”范书遇没太在意,随口应道。
苏三亭深呼吸一口气,声音沉下来:“我....我背着你偷偷纹身了。”
“..........”
范书遇猛地朝着苏三亭看去。
某个瞬间,他还侧目,瞄了一边好整以暇的窦章一眼。
“....然后呢?”范书遇问。
他其实话到嘴边,想说的是“为什么纹”,但又觉得这么问太直白,怕苏三亭有心理负担。
“老大,你不惊讶诶。你是不是知道了?”
范书遇只好点点头:“你做手术的时候,学院医疗队的人看到了。队长今天来跟我处理后续的时候提到过。”
“哦!老大你不生气对不对?”苏三亭竖起食指,小心地摆在腹部比划,戳了戳,有点做贼心虚。
“不生气。”
苏三亭于是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老大,这个纹身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洗。”苏三亭直言。
范书遇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苏三亭于是挠挠脖子:“老...老大。它很漂亮的,我很喜欢。你放心,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对不起啦老大,我不是刻意瞒你,我是怕你觉得我有点叛逆。不过我们学校很多同学都有纹身,还有染发打耳洞打唇钉的,我也想变成他们那样酷酷的人,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笑话说我只是个花瓶了。”
“纹身有一点点痛,还好我忍下来了,我很满意!它是我人生阶段的一座里程碑!”
苏三亭对这纹身的评价出奇地高。
“...纹的什么?”范书遇便问。
苏三亭见状,知道是有了谱,于是眼睛立刻亮晶晶,一扫阴霾,他哼哧哼哧滑动屏幕,里面有张照片,是苏三亭自己拍摄的,纹身果然在大腿根处。
上面居然是一串很小很挤的英文。
[ It is a crime against my heart to think of anyone but you . ]
是全黑的英文体纹身,没有花里胡哨的颜色和装饰花纹,就是简单的字母,工工整整,但图案很小,排版分成了两行,甚至还没有手指长。
范书遇怔住。
苏三亭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像两坨晚霞:“老大你可不许取笑我!”
看到这句话,范书遇就算再克制也忍不住问:
“......它是送给谁的?”
是对谁说的?
原本范书遇以为苏三亭会报出来个什么名字,可一向对范书遇马首是瞻的苏三亭却笑了笑。
笑里有范书遇捉摸不透的情绪。
苏三亭什么话都没说。
*
听说苏三亭生病,他班上的几个同学居然来酒吧看望苏三亭,不过其实几个人都是找了个借口,实则想来偷看的是赏金猎人Y。
范书遇让江柔爻好好招待这些大学生,自己坐上了窦章的车,打算回家。
他不太喜欢有人刻意来盯自己,也不喜欢被很多人注视,与其如坐针毡还不如早点溜之大吉。
离开酒吧的时候范书遇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压有些低沉,而且多了些呼吸声,他肉眼可以看出来的保护队成员就有七八个,还不包括在暗中蛰伏的。
看来庸城高等学府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们以为那条人命是范书遇弄出来的,又忌惮赏金猎人的头衔,所以对苏三亭加强了看管。
目的不过是作秀给范书遇看,至少让范书遇心里能平衡一点儿。
这世界逼着人学会强硬和冷漠,才不至于被欺负。
范书遇已经联系上了王梅,监察局同意让他们明天直接到总部。
这次画屏公会又让监察局损失惨重,新招聘进去的赏金猎人没有能担得起重任的,现在是人才稀缺的截断,又碰上为非作歹的大头目,监察局不想让步也得让步。
只是,范书遇对监察局的行动很不满。
他警告过陆二狗,陆二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拿他的话当回事。
这会直接激起画屏公会的愤怒。
但祸福相依,如果监察局没有来停产这么一出,水仙或许不会这么早就暴露身份。
没有人可以一直把控全局,走一步看一步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
范书遇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在地下酒吧看到的情景。
高空中的飞鸟和糖是水仙花开时相遇的同伴。
而如今同样能在高空与二人比肩的花苞,会用什么方式盛开?
*
窦章的飞行摩托停在公寓外的小花园内。
范书遇刷脸进门,他听到后面落锁的声音,刚想开口和窦章说什么,面前的客厅却忽然传来一股寒意。
飞行公寓内本来24小时不间断地有中央空调供着,不应该这么冷才对。
范书遇的注意力被吸引,他身后,窦章低头,黑瞳沉寂,正带着笑。
手腕上的蓝光一闪——
【主人,发财准备好啦!】
【铛铛铛——】
面前。
室内飘起了雪花,范书遇震惊,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伸手时,那雪花的碎片落在手中,慢慢地化开,成为流光溢彩的晶片,随后又散落,氤氲成电子蓝鲸般的虚拟波光。
这是全息投影。
范书遇抬头,发现这场雪下得壮观,雪花如同轻语一般,在耳鬓呢喃,触感很真切,让范书遇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他正要回头的时候,肩上落了力道,窦章轻声:“看前面。”
范书遇一顿。
他于是真的不动了,乖乖按照窦章说的直视前方。
很快,范书遇发现飞行公寓的窗户动了动,他一惊,以为是防护系统出了bug,没检测到有威胁靠近,可紧接着,一双手推开了窗户,一个戴着红帽子的脑袋探出头来。
圣诞老人鼻子被冻得通红,他有白色的大胡子,笑起来眼角有皱纹。
圣诞老人慢腾腾地从窗户放进来,受重力往下掉的时候,摔了个底朝天,范书遇看他笨拙地爬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和膝盖,背上托着巨大的红色包裹,里面突出来盒子的形状,看样子塞了许多东西。
范书遇屏息凝神。
只见圣诞老人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他手一挥,居然有两个很小的麋鹿从袖口处钻出,在空中四处飞行,所到之处都留下了彩虹,如梦似幻。
麋鹿相互依偎了下,彩虹在客厅内蔓延,尽头是圣诞树。
圣诞老人提着大红袋子朝着圣诞树走去,在范书遇面前摘下了上面的一个斑点袜子,他背对着两人,挡住视线,看动作只知道他往袜子里塞了点什么。
而后,圣诞老人轻轻地哼着歌,又原路爬上窗户,翻了出去,走之前还小心翼翼地把窗户给扣牢。
他什么都没动,室内如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发现不了有人来过。
在范书遇看得出神时,耳边响起轻微的指声,蓝光从侧面打出,范书遇余光瞥见后,清醒回来。
彩虹,圣诞老人,麋鹿都消失不见。
连吹在脸上的寒风都随之消散,室内气温恢复正常。
“.....刚才的都是全息影像吗?”范书遇愣怔地看着自己手心。
那里也已经没有了银白的雪花。
窦章笑:“是。”
“你不去看看礼物吗?”窦章目光如炬,眉梢函笑,提醒,“圣诞老人给你送了圣诞礼物。”
范书遇摸了摸鼻子:“那是假的。”
“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是真是假?”窦章却说。
范书遇的心跳突然加速。
他回头看着窦章。
窦章也看着他。
视线交汇时,范书遇手指一蜷。
他转身朝着圣诞树走去,每走一步呼吸都更快些。
他找到了圣诞老人摘取过的那个袜子,在触碰的瞬间他就感受到里面有东西,鼓鼓囊囊的。
范书遇的指尖都微微抖着,他从圆点长袜内摸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里头装着两个小木头人。
......是“窦章”和“范书遇”。
“你把它们带下山了。”
“嗯,我把它们带下山了。”
只是现在的两个木头人无法连接,芯片已经被莫岚和木小七收走。
窦章把它们做成了挂件,在脑袋处装了挂绳。
而且范书遇注意到,自己的小人手上还粘着一个毛绒针线小玩偶,模样看上去是一根玉米。
“这是你自己做的?”
“对。”
“为什么是玉米?”
窦章低低地笑:
“我也不知道。在街上看到商店的广告,他们说民以食为天,最近食品局推出的新科技玉米销量很好。”
“希望你好好吃饭。”
“它有和你的头发一样的颜色。”
“还有....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和你。”
范书遇看了半天,把‘范书遇’塞到了窦章手里,自己留着‘窦章’。
“...你不喜欢吗?”窦章声音发紧,小心地问。
范书遇低头,摊开手心的时候,一把紫黑的长鞭赫然出现,安安静静地躺在掌内,这把武器仿佛会呼吸,暗夜花火般流动着负离子,看上去有雷霆之姿。
范书遇把‘窦章’挂了上去,打了个很牢的结。
他抬头看着窦章说:“我的鞭梢。”
窦章呼吸一窒。
他也摊开手,有模有样地学着范书遇,掌心内躺了把黑剑。
窦章把‘范书遇’挂在手柄处,四目相对时,他握剑道:
“我的剑穗。”
*
夜里,窦章开车去接了苏三亭回来。
范书遇原本想继续问问苏三亭关于纹身的事,但苏三亭好像有点困倦,他坐在月亮船的一侧,背对着范书遇,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
范书遇于是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苏三亭。
他发现,苏三亭正对着前方空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那是颜伊白的卧室。
第175章 神魂颠倒
*
飞行公寓安静下来,苏三亭发呆了多久,范书遇就看了他多久。
等苏三亭倒头把自己埋在被窝,范书遇也收回视线。
因为苏三亭受了伤,甚至不用范书遇申请,学院的病假文书已经批了下来,等苏三亭伤好,他随时可以回去上学。
而窦章这两天.....
都睡在沙发上。
范书遇熬到深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当他下楼打算去洗手间的时候,却在黑暗里忽然被人牵住了手。
范书遇刚要说话,就被人顺势挤到了洗手间里,门轻轻落上锁,洗手池的镜前,范书遇看到画面中的人,他眸光一暗,窦章压着他,手和嘴都不太老实。
范书遇用手指往上一挑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传来,掩盖住浴室内旖旎的声音,范书遇的腰抵在坚硬的洗手台处,咯得他生疼,窦章似乎察觉到,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掌心护着范书遇的背脊。
等他们分开的时候,窦章的手背被洗手池压出红痕,呼吸有点乱。
范书遇也没好到哪去,他别开脸,擦了一把唇角。
*
太阳升起的时候,监察局收尸小队已经把被摧残的道路收拾干净了,他们就像捡垃圾一般在地上四处搜着凌乱的肢体,血肉横飞里穿着防护服的小队成员面不改色,对面前场景司空见惯。
欧包站在人行道上,他单手撑着腰,牛逼轰轰地指挥着同事。
“喂,欧包,王司令呢?怎么没看到她!”有人探头过来问。
上一批招安进来的赏金猎人里头,欧包是唯一一个干到现在还保留着官衔并且没死的。
其他的要么曝尸街头,要么退居后线,只干着后勤队的活。
饶是这些报考进来的监察官,如今也不得不承认欧包确实有点能耐。
A级的赏金猎人本来就少,监察官恃强凌弱,既然欧包能干,抱抱大腿也没什么,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沾欧包的光。
欧包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这会儿听到有人跟自己搭话,反而冷淡下来:
“哦。她有别的事。”
“啥事儿啊?”来人还是不死心,继续问。
“你嘴这么碎呢?跟你有毛钱关系!滚蛋!”欧包不耐烦地摆摆手,“地上那么多块肉你捡干净了?自己的活儿都没干明白还打探起司令了。”
他非常拥护王梅,这点11层的同事们都看得出来。
欧包绕开了人,逆流而上,他站在马路边上,脚边是提示可通行的光屏斑马线。
欧包在联系人列表里翻了翻,本来是想问问王梅事情进展如何,但在最近联系里人看到了个熟悉的人,而且他还注意到这位大爷改了个性签名。
原本窦章的个性签名框是空的,这会儿居然多了行字。
“这场雪是我给你一个人的盛大。”
欧包顺手点了个赞,贱兮兮地留言:
“偶像,跟谁大呢?”
不过他看到这签名,明白为什么前阵时间气象局忽然搞了一场人工降雪了。
大概是和范书遇窦章有关系。
财大气粗啊。
欧包揉揉眉毛,心道我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
监察局。
底层入口处的门卫照例盖着帽子在摸鱼睡觉,他听到脚步声立刻翻身坐起,以为又是画屏公会的人带着预告函来了。
结果他看到个金色长发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神情淡淡。
我去。
门卫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要不是做梦没醒。
男人五官精致,金发在阳光下灿灿,眉目间充斥着一股清冷和漠然,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皮肤白皙,微风吹起他额前碎发,柔和了轮廓的弧度,那双琉璃般的义眼折射出波澜,如一汪清冽甘冽的山泉。
范书遇今天穿了正装,白色制服外别了西装夹,裤腿熨挺,衬出他笔直又修长的腿,他偏瘦,手上戴着白手套,勒出分明的骨节,手腕处有青筋悄然从白手套处蜿蜒而出。
范书遇耳后有义体的接口,但被金发遮掩着,他眸色冷凛,只淡淡扫了眼门卫,就抬脚往里走。
“诶——”门卫还算是尽忠职守,忙不迭起身,大手一挥,让重装机甲拦着,“先生,您不能进去。”
“有,有通行证吗?或者员工卡呢?您是...新来的?”门卫觉得范书遇一看就不是凡人。
倒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
门卫话刚说完,门口的传声机响起滋滋电流,而后一道清丽女声响起:
“我的人。放行吧。”
“哦哦这样,好的司令。”门卫赶紧对着那机器鞠躬,小电子屏上出现了王梅的脸。
重装机甲分散开,给范书遇腾出主干道的路。
门卫的心忽然一惊,他猛地侧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又站了个人!
窦章双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低从门卫旁边经过,可走路没有脚步声,看得人毛骨悚然。
“也是我的人。”
王梅适时提醒。
门卫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里走,他又抬头仰望了一番监察局的高楼。
升降梯出现在视线内,范书遇很快在一层事务台附近看到了王梅,她正匆匆下楼。
“来了?”王梅整理着自己的衣领,简单介绍,“上楼以后谨言慎行,我们会经过每一层楼,听说今天你们要来,局内的同事都很兴奋。”
“兴奋?”窦章抬了抬下巴,“我们是要准备接受注目礼了?”
王梅却严肃点头:“差不多。”
窦章卡了一下。
王梅胸前的橙色牌子还没更换,这说明在监察局11层她仍然是临时司令,随时有被撤任的风险。
她用铭牌在机器前接受扫描,检测完毕后,三人一同进入透明的全包围升降梯内,云台四周喷涌出气体,如置身蓝天中,脚下踩着云朵,范书遇背脊挺直,升降梯速度并不快,他能清晰地看到监察局每一层的概况。
一个司令统管一层,每一层的职能不同,越是在前线工作的,楼层越低,范书遇看到,在圆柱形升降管内,自己所在的云台不断往上,而画面在他眼中缓慢地坠落,一张一张紧张又激动的脸环绕在极管四周,趴在栏杆扶手上盯着他。
此刻在监察局内空闲着的监察官把升降台部分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哪怕只能看到两秒钟也难掩眸中光芒,表情是敬畏。
“草。第一次看到没编制的赏金猎人这么正大光明地来监察局,还是坐云台升降梯!”
“妈呀,他们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有没有小道消息让我听一耳朵?!”
“反正不是来挨骂的。穿得这么正式!还是王司令亲自接待!”
顶层。
宽阔大厅映入眼中,视线内有一扇炫彩的门,两侧分别站了守门的重装机甲,他们双手背在身后,绿色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范书遇。
王梅在前头带领两人,她站在门口一道黄线处,鞠躬:“副官,人到了。”
“进来。”低沉的男声响起。
炫彩门骤然消失,变成透明,三人走了进去。
顶层办公室内,落地窗横立两侧,陆二狗西装革履,双腿交叠,正坐在座位上抽烟。
范书遇和窦章被带到办公室正中的位置,两人并排而立,陆二狗眼眸抬起,看着两人:
“听说你们同意了和监察局的合作提议,愿意配合我们追查画屏公会?”
范书遇颔首:“是。”
“这样很好。”陆二狗嗤笑,“当年我就是没有一查到底,才让纵横俱乐部野蛮生长,成了如今难以撼动的犯罪团伙巨头。所以,对画屏公会,我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既然你们都同意了合作,又非要来见我干什么?”
陆二狗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略带审视意味。
这间办公室的门道很多,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至少在窦章走进来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和发财的联系明显薄弱,只剩下缥缈的一缕神思还和对方缔结着。
范书遇淡淡开口:
“我们希望接下来监察局能按照计划,配合我们演一出戏。”
“谁?监察局配合你们?”陆二狗噗嗤一声,“范书遇,你想要权利?”
明明陆二狗才是监察局内高高在上的副官,但面前两个人的气场却过于强悍,居然让他莫名地有些心虚,在气势上就弱了一大截,这让陆二狗很不爽。
他不喜欢有人动摇自己的地位。
也不喜欢有人伸手就跟他要权柄,还谈条件。
“监察局为什么要答应你们?”陆二狗目光暗下来,问。
范书遇冷眸与之对视:“既然我们今天有幸能站在这里,就说明监察局已经到了不得不退让的地步。”
他这话意味深长,深长到陆二狗被狠狠地讽刺了一把,心脏绞痛。
“你需要我们。”范书遇斩钉截铁地说。
陆二狗:“..........”
陆二狗抖了抖烟灰,强装镇定:“哦?那就说说你们的计划。你们有十成十的把握揪出画屏公会的头目吗?”
“就那个水仙。”
范书遇却笑了。
这笑落在陆二狗眼里格外瘆人:“你笑什么?!?!”
范书遇一语惊人:“画屏公会的会长不是水仙。”
陆二狗整个人愣住,手指僵硬。
“为什么这么说?怎么可能不是!”陆二狗激动起来,“她都当着全程直播的镜头和监察局叫嚣了,而且实力深不可测。”
“正因为如此,她更不可能是。”范书遇垂眸,平静,“画屏公会比纵横俱乐部容易对付的地方在于,他们有明确的目的,他们需要监察局内部的革新。而纵横俱乐部没有目的,他们只是喜欢兴风作浪,享受罪恶的快感。这两个组织本质上是不同的。”
“有所求就会有所牵绊,也会有所权衡。光凭新任水仙,她做不到成立画屏公会。时间太短了。”
“你什么意思?”陆二狗表情认真了点,坐姿也不再东倒西歪。
范书遇抬眸和陆二狗对视,眼底有淡然的光:“我的意思是,现在监察局所知道的,都是画屏公会想让你们知道的而已,水仙的名号需要借用这次的烟火打响,有了这个人的存在,社会公众已经无法再无视画屏公会了。”
“他们在利用舆论。”
“等等。”陆二狗捕捉重点,“你说时间太短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范书遇眯了眯眼:“这个我现在暂时无法透露。”
草!
陆二狗猛地一拍桌子:“范书遇!你给我注意你的态度!既然要合作就要坦诚,你知道内幕就赶紧告诉我,别给我耍阴招!”
“坦诚对我们没有好处。”范书遇还是很平静,“我们这次前来谈判的意图很简单,监察局放权,我们配合行动。”
陆二狗暴躁起来:“计划呢?你们不是说有办法抓到画屏公会么?!我要看计划!”
范书遇深呼吸一口气。
他开口:“我们能做池核。”
什么?
什么?????
陆二狗哐当一下,手肘敲到桌沿,疼得他龇牙咧嘴,又忍不住震惊地问:“池什么???”
“池核。”范书遇重复。
陆二狗的卡姿兰大眼瞬间瞪得比灯泡还圆。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在针对画屏公会的行动中,只要我和窦章在场,所有人都得听我们的。不论级别,不论资历。如有违令者,降级或者斩首处理。以及,我们要求监察局更换王司令的橙色临时铭牌,正式授予她司令的肩章和头衔,并且召开升职和任命司令的授权典礼。同样,在后续行动谁不服从她的命令,哪怕是有怨言,一并降级或斩首处理。”
“与此对等,我们会给出监察局要的诚意。”
陆二狗听了半天,简直要笑掉大牙,他刚要讥讽地问你们要得挺多,但能给出什么对等的诚意,范书遇就开口:
“关于制作简易池核的流程和方法,我们会交给监察局内的技术人员和黑客,你们可以研究,可以复制,可以改善。我们将简易池核的产权转交给监察局。”
陆二狗又瞪大了眼睛。
他这会儿终于把视线从一直侃侃而谈的范书遇身上转移,落在了从始至终一声不吭的窦章身上。
陆二狗知道,范书遇是不可能研究出制造池核的办法的,众所周知,范书遇是个技术小白。
那么只有黑客排行榜第九的窦章才能做池核。
而窦章又是个向来不可一世的性格,要他乖乖把自己的心血交给监察局,供大家研究,甚至以后这独家的技术大概会被全庸城的黑客观览模仿,他肯定不会同意。
这就像把自己构思了十年的小说交给别的作者来续写,把科研成果和专利拱手让给竞争对手,还在项目论文上篡改了名字。
“你没意见?”陆二狗破天荒地问。
窦章单手插在兜里,黑眸含笑:“没意见。”
见了鬼了!
但这个条件确实诱人。
陆二狗只思考了一秒钟就拍案:“可以。”
“你们要的我都能给,只要你们把简易池核交出来。”
“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们?”陆二狗忽然谨慎地眯起眼睛,“池核是你们说做出来就做出来的?”
这时候,窦章抽出一直在塞在兜里的手,他手腕又开始发出蓝光,在陆二狗还没反应过来时,窦章轻轻打了个响指,嘬地一声,整个办公室都变暗!
一股浓厚刺鼻的臭味炸开,来自熟悉的机械液。陆二狗看到一个长着长舌头的怪物猛地爬上了自己的桌子,他趔趄地往后一缩,马上发出尖锐的喊叫:“我草!”
同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从天而降的赛博精神病正在咔咔咔地掰着自己手指,面部呈现出卡顿时的红蓝代码,一串一串由1和0组成的代码涌动在他脸侧。
又是一声嘬。
所有的画面收拢,方才猩红长舌内的倒刺,怪物口腔内的冒着泡的毒液,恐怖又刺挠的嚎叫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陆二狗屁滚尿流地坐在地上,手撑着地面,肩膀发抖。
“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窦章面无表情道。
他站在原地,手重新揣进兜里,眸里的邪气挡都挡不住。
这着实是把陆二狗吓坏了。
他哆嗦着爬起身,重新坐回座位上,似乎只有坐在这把交椅处,他才能有无限勇气和自豪。
“行。我知道了。”他稳了稳呼吸,大手一挥,“我会让那个....欧包跟你们对接。他是黑客来着。”
“公文我现在写。”陆二狗理了理自己的领带,指腹在上面摩挲,他抬头,“合作愉快。”
范书遇应了声:“合作愉快。”
*
王梅站在门口等他们,陆二狗的执行力在这时候终于觉醒,当范书遇窦章走进云台准备下楼时,一旁的王梅就收到了监察局内部新发的公文,陆二狗的公章盖在上头,里面是关于补办王梅授权典礼的信息,以及监察局与s级赏金猎人达成阶段性战略合作的文书。
王梅的注意力全放在关于自己的授权典礼的事情上。
曾经王梅没有得到过这份荣誉,她顶替方明正成为11层司令的那一天似乎是她整个人生里最平静的一天,该出现的鲜花,掌声,荣誉冠冕,注目,通通都没有。
于是她猛地抬头看身边两人,范书遇没什么表情,倒是窦章冲着她笑了笑。
“好好干啊王司令,监察局可是个苦差事。”窦章意有所指地挑眉道。
王梅压下想说的话,只重重地点头。
三人到达底层走出去,在一层办公的监察官注意到动静,纷纷自觉地给三人让开了路。
一大帮子人分立两侧,微微鞠躬,想看又不敢抬头,只能飞速地眨眼,在某个瞬间鼓起勇气抬眸朝前面瞄。
范书遇踩着黑靴,路过了一排人。
王梅没再继续跟,只是站在人群里,目送范书遇和窦章离开。
“王司令。”周围的监察官们不敢起身,只能齐声恭敬地喊道。
王梅收回视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
*
范书遇坐上了窦章的飞行摩托。
其实陆二狗想的是对的,窦章并不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研究出来的池核交给别人。
但出发前,范书遇在飞行公寓拉着窦章坐下,认真地和他聊了聊。
“你想让我把池核交出去?”窦章眼眸沉沉,里面藏着不知名的情绪,“监察局还不够格来匹配这份大礼。”
范书遇点头同意,可话锋一转:
“但是,如果有更多人能了解池核,说不定它有一天会被解开。把简易池核的制作方法给监察局,不仅仅是投名状。 ”
窦章没开口,只是盯着范书遇看。
这人有时候还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范书遇算是领教到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了点:
“就是,窦章,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你手里有这个东西。像发财一样,当一样东西是稀缺的,宝贵的,难以得到的,所有人都会想着争抢。”
范书遇抿了下唇,金发垂在耳侧,“如果你不主动把池核交出去,把大众的注意力转移到监察局身上,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制作简易池核的办法给了监察局,他们能用池核困住赛博精神病,困住纵横俱乐部的罪犯,这池核要怎么用取决于监察局,在大众监督的情况下我想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利用池核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监察局有王梅在。我们应该更相信她一点,她不会允许监察局为非作歹的。”
“总有一天它也会被别的黑客破解。所以池核有时效性,我们必须趁机利用好。当下,它是一笔对我们而言十分有利的交易,它能让王梅在监察局站稳脚跟,能救更多的人,能洗清监察局对你的怀疑和不满,能转移那些如狼似虎地盯着你的人的注意力。而把它给出去,抹消了你和八哥研究它时的付出。你在意这份名誉吗?”
范书遇说话声音很轻,说到这低了低头,“我也不是强迫你,如果你在意这份名誉,就当我没说过这个提议。毕竟这个方法是你和八哥创造的。”
窦章认认真真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听范书遇跟他讲道理讲了半天。
过了会儿窦章才歪了歪脑袋,啧了一声。
范书遇被惊动,抬头。
四目相对,窦章摊开手:“说了这么多,里面总算有一句是我想听的话。”
“什么?”范书遇不解。
窦章却笑:“范书遇,你跟我要一样东西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你自己知道吗?”
范书遇手指一动,眉毛微拧:“什么样?”
“特别诱人。”窦章说。
范书遇愣住。
“其实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能给你,什么都愿意听你的。”窦章沉着眼眸,里面情绪如潮汐,话语里带着悦耳的磁性,“但是我想听你说真心话。”
“如果没有针对监察局的那些弯弯绕绕的权衡和考量,你为什么想让我交出池核?”
范书遇嘴唇动了动,喉结一滚。
他下意识咬紧嘴唇,眼睛处,睫毛微颤,室内光在他眼睑处打下一层阴翳,大概是窦章的视线过于火热和执着,范书遇甘拜下风地低声开口:
“因为我担心你。因为我不想让你面临太多的危险。”
“我这么说,够了吗?”
窦章忽然变得很开心,眉梢眼角都染着笑:“够了。”
他重复:“够了。”
有这一句话就足够了,足够让他神魂颠倒。
*
而画屏公会在高空点燃烟花炸尸,震慑了监察局,却惹上了另外一个麻烦。
那天直播中断后,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邢千婳把剑架在了‘水仙’的脖子上!
第176章 落梅游戏
*
电视塔附近。
邢千婳御剑,那把剑闪着光,破穹而去,在空中划出血痕,直直地冲着前面黑发的女人飞去!
剑挑开空中飞来的爆破小弹珠,硬生生地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顾衫蕊坐在座位上,多座驾摩托飞在上空,而画屏公会的飞行艇立在平房的房顶,对峙的片刻,顾衫蕊手心已经冒出冷汗。
显然,水仙停了下来。
她回头站立,面无表情地抵着剑,一动不动。
邢千婳没有跳下去,只是两指并拢,那把剑就如同她手指一般稳稳当当地抵着水仙脖子。
“纵横青鸟。”邢千婳目光如炬,“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水仙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转动时,又轻描淡写地瞄了顾衫蕊一瞬。
短暂交锋,水仙忽然吹了声口哨。紧接着,不甘心追杀过来的魏来在转角处听到了动静,立刻带着队伍急转弯,朝着这处飞来!
空中出现黑鸟般的监察局飞车,魏来带着几队人横在上空,三方会晤时,气氛悄然紧张。
“姐姐,有点麻烦了。”开着车的彭以梵笑眯眯,“监察局的走狗速度还挺快。”
“我只要一个答案,你是谁。”邢千婳看都没看追过来的魏来,只是垂眸俯视下方的水仙。
水仙但笑不语。
顾衫蕊手指紧紧扒拉着车座,浑身发冷:“你到底是谁!”
她一说话,水仙便朝着顾衫蕊看去,片刻后居然开了口: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是谁?因为你亲手开枪杀了我么?”
“是心怀愧疚,还是你在期待死人能复生?”
水仙的声音和连如清太不一样,她的嗓音跟甜美没有任何关系,带着淡哑和粗粝,很有颗粒感,音调内浓厚的散漫衬得那张厌世脸更露着不屑。
顾衫蕊整个人都僵住,两滴热泪忽然就从眼角蜿蜒而下,如流淌的小河。
水仙在看到这两行热泪时,眉毛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复才平静道:
“我不是她。”
邢千婳冷然:“既然不是她,那今天我就不能放你走了。”
那把剑跟着邢千婳的手指一起抖了抖,有要往脖子上压的趋势!锋利的痛感传来,水仙却不慌不忙,她只是抬手试图推开剑身,在指腹触碰到剑身的瞬间,两滴血珠掉落,这把剑着实凶狠,只稍微一碰都能割开人的皮肤!
而轻微响声在四处勃发,浓厚的白烟自水仙指腹处散开,弥漫在四周!
众人的视线被遮挡,白烟里几个黑影闪过,魏来坐在飞行艇上开枪扫射,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得不紧绷了神经,这场斗争一触即发。
“我草,她要跑!给我追!!!”魏来注意到空中溜走的水仙的身影,“你们两队跟上去!把他们往计划的方向逼!”
魏来捂住耳朵,低声:“安排在东西北三侧的埋伏到位没有?!王梅人呢?!把重装机甲带上,狙击手立刻开始预瞄!”
“吗的,来都来了。”魏来低低地咒骂,“正好纵横俱乐部也在,这两个哪怕抓到一个也可以!给我全力逮捕青鸟和蜜糖!”
监察局内的援兵到得很快,他们兵分三路,借用局内的电子眼在空中轨道的各个重要哨点都安插人手,并且准备了军用武器。
军用武器——那可是世心塔专门为镇卫联盟准备的!
极速离子激光炮,导核雷达,原子机关枪,无线电捕网,应有尽有。
魏来眼中迸射出精光,他激动地和身边同事说:“这次谁都别想跑!老子必须把纵横和画屏的人都给副官带回去!”
前方。
邢千婳明显察觉出四处有些不对,监察局的追兵甚至没在尾巴后面当搅屎棍,只是在原地举着个望远镜观察她们的动向。
“不对。”邢千婳皱眉。
她又看着前方上下颠簸,在枪林弹雨里逃避的画屏飞车,飞车上的女人坐回了座位里,飞车启动全包的防御模式,连车窗都关上换了防弹装置,在噼里啪啦的作响里往前猛地冲撞。
而彭以梵开的这辆车明显水平低了点,不是什么贵重的飞行器,按理来说她们处境比画屏危险。
画屏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邢千婳和顾衫蕊原本只是想观个战。
没想到惹火上身,还陷入了监察局的天罗地网里!
“这事儿办得不好啊。”邢千婳自顾自地笑起来,“我们有点冲动了。”
一旁的顾衫蕊没有搭话,只是目光空濛,好像还陷在某种情绪里出不来。
邢千婳叹了口气,表情是难耐,她皱眉:“水仙到底是谁。”
“姐姐。”一直安静开着车的彭以梵忽然开口,“直接把水仙捆回来严刑逼供不就好了吗?”
“刚才你为什么不动手呢。”彭以梵笑。
他知道既然剑都抵在了对方脖子上,其实邢千婳只要动动手指,对面就会皮开肉绽。
可是邢千婳到底没有这么做。
“........”邢千婳表情难得出现犹豫的裂缝,“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
不能动手。
她心里有很多猜测,也有很多脑洞大开的幻想,尤其是在看到那张从未见过的,全然陌生的漂亮的厌世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邢千婳脑中警铃大作,更是不允许她擅自伤害这位“水仙”。
“那姐姐,你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吗?”彭以梵轻声地问。
他手还窝在多座驾摩托的操控台上,仰头的时候正好用一双清澈的杏仁眼看着邢千婳。
他好像忽然从身后长出了尾巴似的,如同一只蹲在地上吐舌头的小狗。
邢千婳笑:“不想知道的话我今天就不会来。”
“好。”彭以梵突然低了头。
他在操控台上摁了摁指纹,通过云台和某个人链接上,又捂了捂耳朵,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又冷又硬,吩咐:
“我开了全自动驾驶。你负责盯着后台,有什么问题及时归正。”
对面的人可能是低声说了什么,彭以梵“嗯”了声后,解开安全带!
“你要干什么?”邢千婳刚要伸手去拉住彭以梵,可彭以梵已经飞了出去!
彭以梵的脚下踩着两个不断滚动着滑轮,悬浮氮气加摩擦出的火花载着他朝前猛地飞了出去,而彭以梵就像不要命了似的,裂开嘴角,目光紧紧追随前方的人影,他破开监察局的围剿时迅速从后背上拔出枪!
砰——
砰砰砰!
一连串爆炸如火花闪电般在四处震响,前头的人听到动静,水仙皱眉看着离自己不断逼近的彭以梵!
这小子的眼睛里有令人骇然的疯狂,动作如石破天惊,在空中爆破般重降,一层一层流云给他踩出台阶状,彭以梵的声音中气十足,又带着几寸怒目金刚般的震慑力:
“挡我者死!”
监察局的飞行艇都被彭以梵的枪和带火光的飞行轮给震得滚出两米开外,魏来扯着嗓子喊:“我草!!各哨点的都给我盯紧了!再来两队人过来支援!!”
彭以梵逼近水仙,水仙却也没有要跑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用那双带着浅色的眼眸盯着彭以梵。
就在彭以梵伸手要擒住水仙手臂时,她又侧身一蹬,跑了。两人在空中追逐,彭以梵原本绷直手臂要开枪,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收回了手。
后头的邢千婳愣怔地看着彭以梵冲锋陷阵,小身影在枪林弹雨和弥漫的硝烟里四处乱窜,而随着行进,他们进入到了监察局部署的围剿定点内。
邢千婳皱眉,刚要说话,耳畔忽然响起声音。
她和顾衫蕊都顿住。
“让他回来。”
这低沉声带着一点怒意和不满。
邢千婳抬眸立刻道:“彭以梵!”
但前方的影子只是犹豫了一下,又继续朝前冲去,水仙和他势均力敌,掌风如波般隔空打出个云印。
水仙身形矫健,甚至邢千婳注意到,对方的手臂和腿都能扭出一种正常人做不到的弧度,她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每一次出招都凌厉狠绝。
这么抗造的身姿,让邢千婳心头咯噔了声。
顾衫蕊这时候回过神:“他要干什么?”
纵横俱乐部每个人在被泪带进来后都会安装内线通讯,而且泪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背叛,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给每个人身上都安装了主从芯片,只要泪愿意,他可以随时引爆任何一个人的身体。
这是一种拿捏住手下的手段。
彭以梵的耳边再次响起那道熟悉低沉的声音,这次不止是愤怒,还带着浓厚警告:
“回来。”
彭以梵直接无视。
接着这声音又响起:
“彭以梵。我让你滚回来!”
“监察局布了陷阱,你会暴露纵横。”
能解释了这么一句,已经是泪耐心的极限。
彭以梵却还是置若罔闻,直到他身侧传来道凌厉的风,彭以梵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剑就抵上了自己的脖子!
接着,顾衫蕊坐到了多座驾摩托的驾驶座上,她十指翻飞,在一道通天般闪耀的光束爆发后!
纵横俱乐部三人消失不见。
而现场只剩下水仙,水仙跳上画屏的车,车身抖动两下,居然也钻入某大楼内,直接破开建筑物,一侧的玻璃瓷片从高空坠落,火光迸射间,画屏公会的人也慢慢朝四面八方撤离。
*
“我草。”小百灵鸟在便利店内发出一声惊呼。
他摸了把自己通宵熬夜的尸体脸,把平板递给坐在柜台前的范书遇:“书遇哥,监察局这动静是怎么回事?是你们的计划吗?”
闻言,范书遇接过平板,他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监察局发布停产一个月的消息,又在昨天和画屏碰了碰,今天却突然公布一个新的消息,说是要在第五人民街道把这次抓到的仿生人关在铁笼内游街示众,并且在人民街道的中央广场上架了个熔炉,当众处死这些无编号仿生人。
范书遇愣了愣:
“我不知道这事。”
“那就是陆二狗自己决定的咯?”小百灵鸟擦了把脸,胆战心惊,“监察局疯了?”
范书遇很快消化了信息量:“他们这是打算正式和画屏公会宣战了。”
“但是这种手段.....”范书遇无法苟同。
“我觉得会激怒画屏。”范书遇说。
“可是监察局一向不把画屏公会放在眼里的,更何况他们查仿这么多年,对仿生人也嗤之以鼻,在他们眼里这场公开处刑无非是捍卫监察局地位的一个举措。”
小百灵鸟深呼吸一口气,又搓了搓脸:“最近我在查画屏公会的组织头目,窦章吩咐的,但我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我师父说了,要想了解一个人,去ta生活的地方走街串巷是好的途径,可我都不知道画屏公会是从哪冒出来的。”
小百灵鸟唉声叹气,“这活儿是真难做啊。”
“不过窦章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小百灵鸟又忽然笑起来,“嘿嘿,没办法,那我肯定得拼命一回。”
范书遇不太了解他们这些贩卖消息的行道,所以没多说什么。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
而范书遇的猜测很准。
画屏公会确实怒了。
怒的方式,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
*
夜里,范书遇在地下酒吧调酒。
江柔爻打着哈欠,坐在座位上刷视频。
“老大,我这个月的月假打算明天休。”江柔爻主动提道。
范书遇点头:“可以。”
“你不问问我休假做什么?”江柔爻问。
范书遇笑:“所以,你要做什么?”
江柔爻想了想:“我还真打算去旅游,就周末这两天吧,旅游回来我会继续认真工作的。”
“我听说新中城又出了个裸眼全息的游乐园,里面有很多主题,什么侏罗纪、古埃及、西欧宫廷,宣传海报里面天花乱坠地说着里面项目多么多么有趣,我想去玩。”
“而且我还找了导游,可以带我去天空之城看看。”
江柔爻伸手指着上空:“上面的繁华世界我还没见过呢。”
天空之城是由一座一座岛屿构建而成的,有规模比较大的群岛,也有私人购买的小岛,私人小岛上一般都是私人别墅,庸城的权贵人均一座岛。
范书遇听着江柔爻把旅游宣传海报上的内容念给自己听,他手里还在调着酒吧内的招牌。
此刻酒吧内人并不多,但也很热闹,原本范书遇以为维克托离开后酒吧内的生意会灰暗一段时间,毕竟维克托是为了服务而诞生的仿生人,应该没有谁比他能做得好,可江柔爻的业务能力也着实让人惊艳。
酒吧流水这几日居然还有稳步上涨的趋势,他也没收到过任何服务不周的投诉。
不过,范书遇把酒吧墙壁上挂着的准则修改了下。
原本有一条是:
禁止在地下酒吧内和工作人员调情。
这句话自从江柔爻收下江阵弦的花以后,似乎就不奏效了。
而在一片嘈杂声里,酒吧内的公共大屏上又跳出一个画面。
地坛的消息开始涌动。
起初只是有个用户发布了一条动态,说自己家里的仿生人好像失踪了。
接着,这条帖子下面莫名其妙盖起了高楼!
【我靠,我家里的仿生人半日以前也不见了!我女儿说看到他出门,但是以为只是日常采买,没搭理,可整整十几个小时过去他都没回来!这仿生人是我们家的保姆,每天负责做饭打扫的。】
【啊??我以为只有我遇到这种情况!你们的仿生人也不见了?!我开了个服装店,是用的仿生人做收银,可是她啥信息也没给我留下,我去店里看的时候发现店都关门了!而且我自己还进不去!】
诸如此类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这个讨论贴很快有了不小的热度,在热搜榜上居高不下。
酒吧内躁动起来,会来范书遇酒吧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有个壮汉一拍桌子怒道:
“你们看到地坛上那个热搜没有!?我前几天新购买的仿生人今天也不见了!老子打了很多电话给他他都没接,还把我家里弄得一团乱!”
“大哥,你上售后app里面看看定位呢?反正仿生人肯定是找得到的,只要你是正规渠道购买,公司也都会负责到底,你可以看看实时跟踪系统里的信息啊。”
有人这么提议。
可大哥又怒:“老子又不是傻的,当然看了啊!定位就在我家里,但我家根本没人!”
啥?!
这下酒吧里的人不淡定了,纷纷跟着讨论起这诡异的事件。
几乎就在这两人,庸城许多居民家的仿生人都有点奇怪,有的是开始罢工,有的情绪消极愁眉苦脸,有的不听命令,有的甚至直接出逃,玩失踪,找都找不到人影!
很快就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也有人开始猜测:
“这件事情.....不会和监察局有关系吧?”
“呸!什么监察局!他们明天都要当街处刑仿生人了啊!”
“我草,那难道是.....”
“画屏公会?!?!”
这段时间画屏公会成了地坛上讨论最多的组织,居然隐隐约约有要压过纵横俱乐部的苗头!
而范书遇皱着眉调酒,把一杯一杯客人点好的酒放在了餐盘上,让举杯机器人去递送,他自己则竖起耳朵听着座位上的交谈声。
好些人情绪都比较激动,不过也有几个不吱声的。
不吱声的几位几乎都是单独坐在角落中,几双眼睛有些不安地四处乱瞟,似乎也和范书遇一样,在观察附近的动静。
一旦公众的讨论度上去,监察局就算是想忽视都难。
紧接着.....
事情变得更糟糕。
地坛上一个ID是乱码的人在半小时后掀起了风暴:
“诸位,游戏已经开始了。”
游戏?
江柔爻把这条帖子亮给范书遇看,地下的评论全都是不同的网友们发出的问号,这个帖子是在仿生人消失的话题里面凭空冒出来的,所以大家都很自然地把帖子内容归结到了这件事上。
窦章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喂。”
范书遇接起的时候心跳忽然加速,他紧张道:“...嗯。”
“我稍后发一个链接给你,你进去看看。”窦章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范书遇想都没想就应:“好。”
*
窦章站在第五人民街道的尽头。
地图上的区域规划内,第五人民街道的最后一个路牌就在这停了。
他一身黑衣,旁边是高耸的电线杆,灯光很亮,也没有短路,没有忽明忽灭。
但窦章目光却很凛冽。
他盯着街道远处一座废弃的烂尾楼,地上停车场修建到一半,还没有垒好外面的墙,在黑暗里那栋楼就如同鬼魅般伫立在地面上,而十分钟前,陆陆续续地有人从四面八方前来,进入了烂尾楼内。
这楼有三百多米高!
窦章仰头的时候都觉得脖子发酸。
但他没有靠近那栋楼。
因为,此刻楼外有一层很淡的电离层,光是楼内散发出来的诡异的气息都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主人。】
【目测陆陆续续进去的有上千号人了。发财为您搜索了一下在发财感知范围内能检测到的地方,出现了这种电离层的建筑物有十来座。】
“林为洵到哪了?”
【林先生在您后方,预计还有三分钟到达现场。】
“好。”
窦章双手插在兜里,静静地伫立着夜幕下如同怪物般的烂尾楼。
三分钟后,夜里1点57分,林为洵气喘吁吁地跳下车。
“老大!”林为洵刚拆了线,拧了拧自己手腕,他袖口处还夹着一根笔,“什么情况?”
窦章没说话,黑瞳沉沉地盯着前方的高大建筑物。
林为洵也不追问,干脆利落地在地面上架起来自己的设备,是实时监控和直播的摄像机,他对准了那栋烂尾楼。
地坛。
小林消息公众号的粉丝们忽然活跃了起来,因为粉丝群内的群主艾特了全体成员,说是公众号正在直播!
直播间内率先涌进去一波粉丝,而窦章把链接发给了范书遇。
夜里2点整。
全程还在运行的,带电台和广播的地方都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男声。
它在空寂,暗流涌动,人影乱窜的夜里宣告:
“落梅游戏,正式开始。”
紧接着,林为洵对准的镜头里,赫然出现几个黑影!
那些黑影爬上了烂尾楼的楼顶,走到了边缘。
窦章眼眸一眯,下意识要冲出去,但发财拦着他:【主人,别动!】
黑影们纵身一跃!
与此同时。
庸城红枫区,蓝田区,黄华区,新中城。
同样是几百米高的建筑楼顶,有一模一样的黑影如同直播间内的画面一般,效仿着,视死如归地往下跳!
一个,两个,三个,五百个,两千个.....
如同跳跃的鲤鱼一般,只是,鲤鱼往上试图离开水面,他们往下,试图跳出这个世界。
直播间内粉丝们发出尖叫声,很快这猎奇惊悚又诡异的画面就吸引了无数的网友们进入直播间,观看的人纷纷截图,咔嚓声四面八方地响起。
窦章回头:“你在这别乱跑。”
“收到,老大。”林为洵调试设备后蹲在地上,用电脑在搜索资料,“你注意安全。”
窦章迈开腿,脚一蹬,上了房顶,他的身影飞速翻阅,在烂尾楼附近的楼顶上蛰伏,让发财开起透视模式。
很快他就在街角处抓到了一个正要往烂尾楼而去的黑影!
窦章猛地把人的帽子扯下来,擒拿住对方的肩膀,将人摁在地上。
而后窦章就发现,这是个仿生人。
是市面上很常见的绫罗五型,是曾经被售卖出去的服务型仿生人,他身上还穿着一家小吃店的员工服,耳后的接口处闪烁着红灯,这说明雇佣他的金主已经向监察局报备了他的叛逃,如今他应该在监察局的查仿单上赫赫有名。
*
一分钟后,那个ID是乱码的账号再次出现,并且神秘兮兮地发布了一条文字:
“你我都是戏中人。”
第177章 落梅游戏
*
地坛内,某评论:
“落梅游戏是一场仿生人的大型自杀与逃亡。”
*
【主人。】
蓝光扫描着地上成堆的肉泥,即使血液飞溅,仿生人最重要的脑单元——记忆芯片,也完好无损。
【信息检索中——】
发财的声音在窦章脑中响起:
【每个死者在中午十二点都收到了同样一条消息,这消息的来源广泛,盆栽内的纸条里写着,家教屋内的黑板上刻着,地坛账号里不知名的联系人通过私信发送的,音乐平台突然插播的,等等。但内容大致一样。】
【尊敬的女士/先生:】
【我知道你是一名仿生人。你是否苦于命运,心有不甘?你是否曾被雇佣金主打骂,抛弃,施暴,□□,强j,沦为宠物都不如的器物?你是否疑惑为什么自己明明生来通晓学术、天赋异禀、聪明伶俐、精明能干,却要听从愚蠢庸碌之人的命令,举步维艰,失去自我,如履薄冰,进退无门?】
【你是一名仿生人,监察局将在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处刑你的同伴。你是一名仿生人,你的一生将活在一串编号之下,碌碌无为。你是一名仿生人,如果你不满现状,那么......到了该反抗的时候了。】
【既然本就是要死的,不如轰轰烈烈地牺牲。我们告诉人类,我们不服,不甘,不愿。】
【如果愿意加入落梅游戏,夜里两点前,请到达以下地点。】
【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游戏。】
*
林为洵直播间。
画面上,雇佣金主口中消失了的仿生人们正一个一个地从高楼边缘往下跳,砸在地面上发出皮球敲着地板的声音。
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寒意在直播间内蔓延开,很快平台封闭了林为洵的直播间。
两点十分,监察局本部大楼亮堂起灯光,所有监察官都被临时喊到现场,他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紧张又焦灼的心情在煎烤每一位监察官,王梅崭新的铭牌折射银光,她和一群司令官站在队伍最前方。
似乎每一张脸上都有困顿,可每双眼睛都炯炯有神。
这是继纵横俱乐部成立后,监察局再一次召开如此大规模的、严肃的、上千人的会议。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之久。
而监察局外,整个庸城都陷入到迷茫之中,曙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时,血肉横飞的尸体如木舟浮在水面。
以往这个时候街上该有清洁工打扫了,可如今庸城的清洁职务也都是仿生人在做,这会儿道路上萧索,像秋。
一个人影也没有。
至于人类居民,他们不敢出门。
地下酒吧内。
范书遇手指在指缝内掐出月牙印,他目光发冷地坐在座位上,直到江柔爻给他泡了一杯热茶后,范书遇才低声:
“王八蛋。”
“........”
江柔爻叹了口气,她有点担心地问:“老大,你打算怎么办?”
江柔爻:“监察局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恐怕是不会更改计划了,但这次画屏公会策划的落梅游戏,明显是针对监察局才举办的。”
“如果监察局不给出他们想要的结果,画屏公会是不是还会继续....”
后半句话江柔爻没说下去。
事实上她和仿生人接触并不多,但心里也对监察局有极大的怨。
出发点不同,目的却一样。
监察局手上有很多命,活着的人要给死去的人伸冤。
酒吧的木鱼声响起,进来的人浑身都是浓重的血腥气,黑手套都被血液浸湿,粘稠不堪。
范书遇看着窦章朝自己走来。
“日安。”窦章朝着一旁的江柔爻笑了笑。
然后他很自然地坐在了范书遇身边,慢条斯理摘下手套,丢进垃圾桶内,手指倒是干干净净。
“你还好吗?”范书遇问。
窦章看他:“你指什么?”
“有没有受伤。”
窦章摇头。
“但我的心灵遭受了重创。”窦章一字一句缓慢,他还伸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处,“我目睹了烂尾楼内仿生人跳楼的全过程。”
后半段的直播间被掐断,范书遇并不清楚当时的情景。
窦章看着一个人影一个人影继而连三地从高空坠落,耳边全是噗叽噗叽的声音,生气是一方面,痛心也是一方面。
这种手段太极端,以死证道,教唆群众自焚,践踏生命。
但他们好像充满愤懑,被逼无奈。
真要算起来这就是一笔无解的烂账。
范书遇光是看了一点片段都很难受,更不要说窦章就在现场。
他不太会安慰人,那双琉璃眼里带了点雾,似乎还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他伸手捏了捏窦章的指腹。
这种无声安抚让窦章唇角一勾。
他反手牵住了范书遇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的温热互相传递,江柔爻在一边瞪大了眼睛。
我草。
江柔爻脑子里飞速思考着什么。
她思考明白后礼貌地移开视线,回到吧台装模作样地调酒。
在酒吧糜乱的灯光和喧嚣里,窦章抄起桌上的菜单挡着,凑上去和范书遇接吻,唇齿相依间是乱了套的呼吸。分开时窦章似乎有点恋恋不舍地勾了勾范书遇的舌头。
他把范书遇的手摁在自己心口处,范书遇能感受到胸腔内跳动得极快的心。
窦章缓了一会儿才开口:
“下次这么安慰就行了。”
*
纵横俱乐部。
处刑室内传来响亮的鞭声,一道一道听得人耳朵都发麻,路过的几个成员都不敢逗留,只能夹着尾巴溜走、
“真的假的啊,彭以梵被罚了?”
“他不是青鸟阵营最得力的部下么。”
“他不是和青鸟有一腿吗???”
“我去兄弟,这你是从哪听来的,可不敢乱说!都是虚头巴脑的事!自己私下里嗑一嗑就行了,别当真。”
“啊?他们不是一对啊??那上次彭以梵还眼巴巴地给青鸟送什么许愿瓶,里面全是他自己折的星星。”
“但是他们没在一起。”
“哦,难怪。也是,青鸟看上去可不是那么好追的。”
“哎哟...”路过处刑室的小伙捂了捂耳朵,“好吓人,没想到彭以梵这样的人物也会被惩罚,还是青鸟亲自动的手,她还真是铁面无私。”
“行了,赶紧走吧,光是听这声音我都觉得疼,再听下去我快要尿了。”
一行人灰溜溜地离开。
原本彭以梵的处刑是要在大厅内举行的,这就意味着,他所有的狼狈都会暴露在众人视线之内。但不知道为什么,泪改变了主意,决定让青鸟亲自操/刑。
室内。
彭以梵两只手被铁链捆绑着,墙上溅满了血。
他跪在地上,膝盖磨破了皮,整个人只剩一口气吊着,嘴角流了脓,浑身抽搐。
黑暗里,顾衫蕊静静地看着,邢千婳手里握着电鞭,手心全是汗。
当三大其中某位亲自操刑的时候,必须有第二个人在场,这是泪发明出来的处罚方式,一是为了公平公正,确保行刑者不会有私心,二是为了拴住三大,把她们变成一条船上的蚂蚱。
但其实顾衫蕊在进来的时候就说过:
“阿婳,你可以....”
邢千婳拒绝了。
“按规矩来。”她垂眸道。
顾衫蕊一愣,紧抿嘴唇,不再说话。
她一声不吭地看着邢千婳在彭以梵身上打满了二十鞭,每一道都狠戾决绝,不带一点儿留情。
打完后,邢千婳头一回因为这么点运动量而大汗淋漓,她如神邸般站在彭以梵面前,彭以梵此刻更是脸色苍白,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顾衫蕊带上门的时候回头:“我去给主上汇报。”
她这时候走,是因为刑罚已经完成,就算被人盯着也落不了口舌。但她为什么没有跟着邢千婳一起离开,就是私心了。
留下的两人一时间都没开口说话,室内只剩下彭以梵的喘气声。
他跪坐在地上,这个姿势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他膝盖跪麻,痛感遍布全身,但还是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明朗的笑:
“姐姐....”
邢千婳半蹲着,用鞭柄提起了彭以梵的下巴,目光交接时,彭以梵笑得更开心:
“...姐姐,你出汗了。擦一擦吧,你那么爱干净。”
邢千婳眼眸一凛,她咬着嘴唇,眼神充满愤怒:
“彭以梵!”
“诶。”彭以梵收了笑容,连忙紧张道,“姐姐,我在。”
邢千婳抬高鞭柄,她皱着眉:“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是么?”
彭以梵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死了,可他忽然抬起脑袋凑近,甚至把自己的下巴往鞭柄上蹭了蹭,露出讨好的表情:“姐姐,我知道错了。”
邢千婳眉头却皱得更深。
彭以梵嘴上说着知道错了,可邢千婳觉得,如果还有下次,他会明知故犯。
于是邢千婳骤然伸手捏住了彭以梵的下巴,力道很大,大到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直接痛得叫出声,可彭以梵连眼睛都没动一下,只是微笑着看着邢千婳。
“你知道错了?”邢千婳重复。
“我错了,姐姐。”彭以梵立刻道。
“姐姐?”彭以梵面色有一瞬疑惑,因为邢千婳只是盯着他看,没再开口,也没动手。
邢千婳眼底的愤怒冷了下来,这眼神彭以梵太熟悉了,就像曾经无数个死在邢千婳手里的男人一样,她此刻的目光俨然如同对着那些垃圾一般。
她要收手的一瞬间,铁链发出乒乓的响声!
彭以梵面上不再笑,而是极度慌张地跪地挪动,在地面上拖出血条,他试图挣脱束缚去拉邢千婳:“姐姐!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您惩罚我吧。”
“对不起姐姐,求您了,您可以对我撒气,但是请不要不理我....”
彭以梵眼泪汪汪。
邢千婳背过身去。
彭以梵哽咽:“姐姐....”
他喊了很多声,最后哑着声音道:“姐姐,您疼疼我吧。”
于是邢千婳转身看着地上的人,说:
“彭以梵,你知道为什么今天要罚你么?”
“我知道,姐姐,我知道。”彭以梵立刻低头,“我违背了泪的命令。我应该被阻止钉在耻辱柱上处刑。”
邢千婳不说话,彭以梵头更低了些,继续:
“纵横俱乐部内,所有人都要听从泪的命令。”
邢千婳:“你的直属上级是谁?”
“是您。”
“但你的命在谁的手里?”
“...boss。”
邢千婳忽然嗤笑:“彭以梵,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姐姐?”彭以梵抬头时错愕。
她重新蹲下来,没再用鞭柄挑起彭以梵的下巴,而是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她平视彭以梵:
“如果今天我不罚你,他不会放过你的。让你在众人面前丢脸,让外面的人听到你在这里面叫得多惨烈,让外面的人看看你受了多严重的伤,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命。如果我今天向泪求情免你皮肉之苦,你的灵魂会万劫不复。“
“我太知道泪的手段了。”
“你做任何事情,都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全,而不是冲动行事。这才是你犯错的根源所在。”
“你错在为了我而违抗泪的命令,去追水仙。”
“明白?”她低声。
彭以梵眼睛慢慢瞪大。
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若狂:“姐姐.....你怕我有危险?”
邢千婳没有任何表情,彭以梵知道此刻没什么不同,就像无数个从前一样他得不到答案,于是彭以梵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姐姐,我不怕死。只要你可以开心,只要你如愿以偿,我能抛出我的全部。”
邢千婳攥紧了手。她呼吸深重起来,吐出一口气,眼底是冷意:
“彭以梵。”
“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你为我抛出你的全部,你给我好好活着。”
“姐姐....”
“彭以梵!”
邢千婳打断彭以梵的话。
她声音沉闷,目光严厉:
“我不喜欢你。”
“我给你不了任何。”
她重复:“...任何。”
彭以梵怔住。
“......”
跪在地上的男人浑身都在流血,他却笑了:“没关系呀姐姐。”
“我爱你。”
*
“他怎么样?”顾衫蕊站在走廊转角,靠着墙壁,朝彭以梵离开的方向努努嘴。
邢千婳从处刑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紧绷着,听到这声音才回神。
“没事,他有朋友是医生。”邢千婳轻描淡写。
“伤得很重啊。”顾衫蕊轻轻说。
邢千婳叹气,揉了把自己的头发:“小糖,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
顾衫蕊扬眉:“这话怎么说?”
“我明知道....”
她话都还没起个头,就被顾衫蕊伸手打断:“阿婳,不要纠结。往前走,我们没有退路了。”
邢千婳无奈地笑了笑。
她们互换了个眼神,很快走到议事厅。
大堂的王座旁站着个扶手而立的人。
“主上,监察局明天在第五人民街道的活动,纵横要插手么?”顾衫蕊问。
“不用。和我们没关系。”
“但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可以让监察局死很多人。”
“我说。不用。”
“...是。”顾衫蕊低头,“那我这几天带人去蓝田区的各大银行转转。”
这个泪倒是没有反驳。纵横俱乐部当然也需要钱。
两人在大厅内泪汇报着近期组织的活动,半小时后一前一后离开。
*
红枫区,第五人民街道。
这条街原本繁华不已,从来没出现过如此空旷的景象。
而监察局抓了一大批的仿生人,运送到了第五人民街道的中央广场。
广场四周都拉了警戒线,不允许外人进入,几十位监察官排成矩形方阵立在各大入口处镇守,周围全都是重装机甲在巡逻。
庸城地大物博,什么人都有,虽然街上没有居民走动,可各个角落里其实都藏了人。
坐落在中央广场几百米开外的酒店一夜之间被订满,连顶层的豪华套房都被抢着预定,生意空前火爆。
这是个好地段,透过酒店的窗口就能直接看到中央广场的情况!
林为洵架好了摄像机,正在顶层某个大床房内整理自己的笔记本,他嘴里念念有词:
“监察局这次行动是为了勾引画屏公会,可是画屏公会难道会看不出来这是个阴谋?不,也不一定,说不定是真的看不出来。不,说不定看出来了也会过来。落梅游戏是仿生人自主意愿爆发后产生的自毁行为,可今天被监察局带来的仿生人或许本身是不想死的,只是近期查仿行动太严,殃及池鱼。”
“对,没错。也有可能今天画屏公会的人真的会来。而且半小时前监察局还在地坛上发布了消息,说这种大型的公开处刑活动会持续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不知道有多少无编号仿生人要遭殃!”
“画屏公会如果是为了仿生人谋求福利,应该不会坐视不管,而这么大阵仗,组织头目不出面,下面的人也不会甘心的吧。只有老大在才能有底气和监察局抗衡?”
林为洵絮絮叨叨地分析了一波:“所以老大,你怎么看?今天画屏公会的头目到底来是不来?”
房间里的人根本没理他。
林为洵侧头,发现窦章居然在给范书遇梳头!
我去。
林为洵惊得笔都差点没拿稳,他用嘴叼着笔帽,震惊,含含糊糊地问:“老大,你干嘛呢???这会儿是梳头的时候吗?!”
梳妆台前,窦章小心翼翼地把范书遇的金发给捋了起来,手腕撑在马尾处,他侧头看怀中的人。
“这会疼吗?”他眨眼问。
范书遇抬眸幽幽地看他:“......你觉得呢?”
“我没留过长发,也没给人梳过头。”窦章手都不敢放,轻握着马尾处,低头在桌上找头绳,而后紧张道,“我怕弄疼你。”
范书遇无奈地叹气:“不疼。你可以再梳快点。”
第178章 落梅游戏
*
窦章盯着镜中人,费劲地折了皮筋,“要几圈?”
“三圈。”
范书遇看着窦章给自己绑的高马尾,面上没什么表情,站起身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这马尾跟他自己梳的时候感觉还不太一样,总觉得头皮发麻。
林为洵在看到范书遇起身的时候惊了下:“书遇哥,你现在看上去倍儿矜贵。”
“现场什么情况?”范书遇只是问。
他走到窗边,把自己藏在窗帘后,只捏着帘拉开一个小缝隙,义眼扫描着外面的动向。
林为洵的屏幕上有了实时录像情况,他滑动几张live图。
监察局声势浩大,中央广场列满了监察官,每一位都穿着制服,王梅在其中很显眼,只有她一位女监察官,穿的还是司令的制服,胸前铭牌上的三个大字很闪亮。
“听说监察局给王司令补办了授权典礼,在职的所有监察官都参加了。王司令今天看上去容光焕发啊。”林为洵手里转着笔,笑眯眯地在他厚厚一摞的笔记本里唰唰地写上几笔。
“目前能看的炮车和坦克分布在东南西三个角落,有一百多座。”
“就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林为洵放大图片,又探头朝窗外看了看:“北边的驻守比较薄弱。如果画屏公会的人今天会来,他们一定会把北边作为切入口。”
北边的广场入口处很偏僻,外头是一片人工栽种的合成植物林,还有一座假山,山上的流水甚至是全息投影的,当初建设的时候只是为了给广场增添点景色。
“你注意安全。”范书遇收回视线,他拧了拧手腕,和窦章比了个手势,“我们走了。”
“好嘞。”林为洵把笔压在笔记本上,笑了声。
窦章和范书遇一同离开酒店。
*
中央广场。
一辆全副武装的飞行艇降落,车门被推开,走下来个男人。
陆二狗戴着圆框眼镜,用中指提了提,他小眼睛滴溜溜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监察官们便纷纷九十度鞠躬,中气十足地喊:“副官,日安!”
陆二狗亲自出席本次的公开处刑活动,于画屏公会而言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平日里陆二狗不会把自己暴露在公众视线之内,他是监察局的副官,高高在上,出行都有心腹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毕竟在庸城,想要他命的人很多。
他不会允许谋权篡位的事情发生,所以很惜命。
此刻运送仿生人的铁牢车也跟着飞行艇一起进入了中央广场,道路两侧站满了监察官,都目不斜视地迎接着铁牢车的到来。
酒店窗口处,林为洵的镜头拉近,录到了铁牢车上的情景。
这辆车就像运输材料的大货车般,滚轮轰鸣着,四周还萦绕似有若无的电流,在阳光下黑得发亮的铁杆把里面的仿生人包围着,像拿着长矛的佣兵,让人胆寒。
而铁笼内的仿生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跪着。
只看一眼就会发现,这里面不仅仅有穿着清洁服装的保洁阿姨,还有几岁大的孩童!
陪伴型仿生人横跨各个年龄层,服务型仿生人则大多数都是青壮年,男性居多,他们穿着各行业的制服,一张张熟悉的脸等待直播间的雇佣金主们认领。
小林消息的公众号炸号后,林为洵又开了备用号,甚至不用他宣传,粉丝们认准了“小林”这个头衔,备用号启动的第一天就有无数粉丝点了关注。
直播间内:
【那是我儿子的朋友!前两天失踪了,原来是被监察局带走了?!】
【.....他们看起来和人类真的没什么区别,真的要把他们处死吗?】
【好恐怖,监察局真的疯了,有没有人能管管,他们凭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处死这些仿生人,别的也就算了,陪伴型仿生人可是很多人的光啊。早就有感情了好吗?】
【这里面不止无编号仿生人,但凡是曾经被雇佣金主上报过可能有反叛意识并且在监察局名册上有文字记过的,似乎都被抓来了。】
【目测这车子里面有三四百人......】
【监察局说还不止这一批,接下来一周都会处刑近期抓到的仿生人。】
现场。
北边的入口处。
穿着监察官制服的男人在花丛旁边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你是?”巡逻队的队长发现个落单的监察官,皱眉走过来。
男人笑:“技术部门的。”
技术部门在监察局是个比较特殊的部门,因为有黑客技术傍上,这个部门的人都不太好相处,性格古怪,脾气暴躁,还自视甚高。
巡逻队几个人走上来,略带威压地把男人包围着。
“技术部门怎么会单独出现在这里?”队长狐疑道。
男人露出不满的表情:“例行检查。”
“查什么?”
“这里的信号器和电子眼刚才发生紊乱。”男人指腹摩挲了一下肩章,而巡逻队队长的视线成功定格在男人的胸前铭牌上。
队长回头低声:“和人事确认一下。”
十几秒后他手下就回应:“队长,身份认证没问题。”
巡逻队队长还是觉得不妥,上前要抓着男人手腕把他带走,却被男人皱眉打断:
“怎么,区区后勤巡逻队的人现在也有资格动技术部门的人了?”
“兄弟,你这话还真是够欠揍的。”队长嘴角一抽。
他上下打量男人,最后还是怕了技术部门的威严,手一抬:“放行吧。”
男人抬脚离开时,巡逻队队长愤懑:“草!技术部门果然都是狗脾气,瞧不起谁呢!”
在男人消失在视线后,巡逻队队长没了方才的神色,而是忽然摁了摁耳朵,眼眸冷沉,低声:“魏司令。有人从北门过来了。”
“几个?”
“一个。”
“一个????”魏来喊了出来。
他这一喊,中央广场处跟他站在一块的司令官都纷纷给他投去视线。
魏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一个?你确定?不可能吧?”
“确实是一个。伪装成技术部门的人进来的,不知道是落了单还是放进来的诱饵。”
“从哪来了?”
“A区主干道,现在应该在去广场的途中,预计两分钟会到达。”
忽然地,一道不属于巡逻队队长的声音在魏来耳畔响起:“错了,不止一个。”
魏来瞳孔皱缩!
接着一阵血液飙飞的噗叽和巡逻队队长的惨叫声袭来,就像狠狠地抽了魏来一巴掌般!
他赶紧摁着耳朵调小了通讯器的音量,那声音又低沉道:“.....魏司令是么?你的人已经死了。”
他很平静地给魏来播报了死亡讯息。
魏来震惊地站在原地,但现实不允许他发愣,于是魏来强行打起精神,从队伍里冲出去,跑到陆二狗面前,手放在肩膀处鞠躬行礼:“副官!北门A区有情况!估计是被人攻破了!!”
这汇报一出,周围的监察官们骚动起来,矩形方阵开始出现波浪状,队伍里人头攒动,好多监察官沉不住气,探头探脑地看向四周,尤其是站在外围的监察官们,他们担心自己成为人肉垫子,总觉得后背发毛!
因为要是画屏公会的人真的来了,首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站在外围的监察官!
陆二狗察觉到动荡,横眉一冷:“全体都有!一级戒备!”
中央广场的一座雕塑在此刻却忽然爆炸,这雕像就立在铁牢车的左侧方,雕塑被炸成块状迸发出来,如同人的脑浆一般溅落在监察官的后背上,几个反应慢的直接跪地不起,噗地从胃里吐出来一口血,而火星子蔓延在草地上,中央广场四周起了一片火海。
队形开始混乱,铁牢车上的人也不淡定了,他们似乎是知道这动乱来自于什么。
“呜呜呜!”车上的小孩率先哭了起来,到底是出厂时就被设置成十岁心智的幼年芯片,触景生情时陪伴型仿生人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小孩的啼哭声一下引爆铁牢车,车上传来高低不齐的哭声和哽咽声,还有求救。
“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保洁阿姨泪眼汪汪地跪在地上哀求。
声声凄厉。
而几个性格较为强硬的壮汉则愤怒地用身体装着铁牢车!
可他们撞得越狠,铁牢的电流便电得越狠,不到几下这几个壮汉就哆嗦着立在原地,手脚全被麻痹,身上甚至汩汩地冒出了黑烟!
有人抱着他们大腿拦着;“不要再撞了,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这电流层就是专门为仿生人制定,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如果伸手握在铁杆上,不出十秒,整个手的合成皮肤都会脱落,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
绫罗高级别的仿生人在情绪感知上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但身体却仍然承受不住这样高强度的攻击,监察局这套电流方案是从穿透脑骨检测内复制出来的,只不过没有做脑骨检测时的强度高。
哭声,风声,爆破声,监察局诸位的怒吼和戒备声混在在一起,现场开始混乱,而雕像的爆炸只是个开始,不是结束,紧接着四处草地居然也炸开,草皮里跳出来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天空中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几座‘棺材’!
“我草!!”魏来感觉自己视线忽然暗下来的时候,他抬头看去,又看到了前段时间让他做梦都会惊醒的玩意——棺材!
鸽子蛋从棺材的身板底座处探出脑袋,魏来直觉大事不妙:“都给我注意脚下!注意脚下!!!”
紧接着,北门处的防护系统崩溃,一大波戴着银色面具和黑色圆顶礼帽的人冲了进来。
重装机甲护着陆二狗,把他塞到了飞行艇上,飞行艇四周笼罩着一层蓝光,他坐在后座上冷汗连连:“你们还愣在原地干什么!赶紧给我爬起来去迎战啊!”
“窦章呢???范书遇呢?!”陆二狗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他死死地拽着司机的衣领逼问,司机是个司令,他嘴巴哆嗦,惊恐地看着陆二狗睚眦欲裂的表情:
“副...副官,他们说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什么叫来的路上?!吗的!这两个人敢玩我?!”陆二狗气得七窍生烟,他深刻地感觉到危险,脑中警铃大作,而一道平静的声音在飞行艇后侧响起。
陆二狗回头的时候,看到蓝光保护层外站着个人,范书遇金发飘扬,面色冷淡地说:
“副官,日安。”
陆二狗悬到嗓子眼的心在此刻陡然平稳,他深呼吸一口气,强装镇定,甚至还露出一个略带讨好意味的笑容说:
“日安。Y。”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范书遇,在看到范书遇伸出手,手心立刻躺上一把响尾蛇的时候,才总算把出窍的灵魂重新拉回了体内,深重地呼吸着。
“草。”陆二狗顺了顺自己心口,“真主保佑。”
范书遇来了,说明窦章也来了。陆二狗莫名就有这种自信。
果然,人头攒动的人群里,窦章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中间,一身黑衣,黑色特工服在他身上格外显眼,腹部肌肉被勾勒出线条,黑手套锃亮,反射着光,阳光下他手臂肌肉流利,血脉偾张,个子高挑,眉眼锋利又冰冷,黑瞳里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傲,眼窝深邃,黑色碎发在额前轻扫着剑眉。
窦章站在四处乱窜慌忙逃亡只想保命的监察官堆里,摘下手套。
一声响指后——
巨大的狂风在平地上呼啸而起!
一股浓厚刺鼻又让人寒毛竖起的机械腐朽味在四处迸开!
“我草。”平地摔在地上的监察官被这股风压得都直不起身,他回头看着自己身后两米处站着的肩宽腰窄的男人,嘴巴发抖,“.....你你你你做了什么?”
而现场所有人都在此刻静止,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明明阳光正好,可在中央广场的范围内,光线一下暗下来,就像凭空产生了某个空间,有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天上的阳光,让它无法照射在大地上一般。
这是......
窦章扬唇,笑意未达眼底,声音沉沉:
“池核。”
*
王梅快步跑到窦章身边,低声:“核心是谁?”
“一个赛博精神病。在外面。简易池核的核心是虚拟的,我没赋予它什么攻击力,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派人过去盯着。”窦章淡淡道。
王梅:“麻烦发一下定位,我们派人去。”
窦章笑了声,没说什么。
他对监察局这种岌岌可危的信任嗤之以鼻,但还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发了定位。
监察局放在外围随时等待支援的队伍便分开一队人马,去找了窦章做出来的核心。
确认没问题后,王梅抬头看窦章:“行,这样我才能和副官交差,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王梅跑开。她被陆二狗叫去贴身守护,陆二狗很不放心,一口气叫了十位司令站在自己周围,当人形盔甲。
池核产生,现场的战况明显扭转。
监察官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盯着突然涌入到现场的,戴着帽子的一群人。
他们的装扮都差不多,银色面具下的眼睛倒是各不相同,眼神也很耐人寻味。
窦章挨个看了过去,他和范书遇背对着背,距离不到一米,神情都若有所思。
画屏公会的人先动了,几个银色面具的同时蹬地而起,从身上掏出了枪!
天空中的棺材还在下鸽子蛋,可是池核的屏障彻底屏蔽了攻击,曾经害得一整条街的人都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东西现在仿佛只是个在窗外嗡嗡叫的苍蝇,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这是池核。”画屏公会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中间有道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窦章。”范书遇低喊了一声。
“怎么了?”
窦章朝范书遇看去。
此刻范书遇面前,一个窈窕的身影握枪而立,并且慢慢地摘下了面具。
水仙的厌世脸辨识度很高,她一暴露真容,就引起了周围监察官们的惊呼!
“是水仙?!”
“果然,画屏公会的人来了!”
周围窃窃私语,水仙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范书遇和窦章。
三人谁都没有贸然开口。
最后还是水仙表情松动,她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池核是你做的?”
窦章眯眼:“是又如何?”
她忽然叹了口气,似乎是很无奈地伸手撩了一把头发,往脑后压,中分的黑发落在肩后,她骨架小,直角肩搭着灰色的西装外套。
水仙嘴角带笑:“你们居然和监察局合作。我就说了,最难搞的其实还是你们两个。”
“和谁说的?”窦章笑眯眯地问。
水仙扬眉:“无可奉告。”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表情有点犹豫,话到嘴边,又只是吐出一口浊气,万分无奈地摊开手耸肩:“要打么?”
她那双总是恹恹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在三人僵持的时候,窦章忽然侧头一闪身,一把锋利的刀就从他耳侧刮过!
范书遇也听到动静,想都没想就抬脚跳开!
他们同时看去,发现突袭窦章的人身形高大,戴着面具,没得手的时候也不慌不忙,立在原地压低了帽檐。
四处都是枪声,监察官被打散,地上已经有了不少刮擦痕迹和拖长的血迹,炮火轰鸣着,池核内的气息撩拨着人的神经,让人喘不过气,只觉得压抑,在池核没有消失之前,范围内的任何人都跑不出去!
突袭的男人目标明确,只是窦章,他掏出枪对准窦章的肩膀。
窦章双手插在兜里,甚至站在原地都没动弹一下。
一把黑剑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横空而立!
剑气仿佛猛兽吐出的呼吸,带着热浪!
那打出去的子弹直接化作烟灰泯灭在半空中,男人藏在面具下的眼眸愣住,眼中划过不可思议。
“....”
显然窦章骨子里的狠劲儿根本堙灭不掉,他目光凌厉地逼视男人,仍然一动不动,可黑剑却横立,直冲过来,有要一剑封喉的趋势!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强烈到玄幻的直觉,此刻男人几乎动弹不了,他的思绪飞速运转着,明明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应该立刻躲开,可是身体无法行动,因为他潜意识里意识到,即使动了也根本躲不掉!
这剑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强大,杀意太澎湃,连剑浪都能把一头牛给拍死,更何况窦章出手时就带着狠绝的剑意,他甚至在不愿意动一根手指头的情况下,就能镇灭画屏公会。
但微秒闪过的某个瞬间,那剑却定格在男人鼻前的毫米处!
男人眼睛瞪大,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劫后余生的滋味蚀骨销魂般在体内作祟,他都没来得及品味,就和窦章一起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是谁?”
窦章猛地侧头看去,那剑便也随着窦章晃荡了番,转移了剑身。
水仙擦着嘴角的血,匍匐在地上,她咳嗽着,嘴里又翻涌出新的血液,而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这人也戴着面具,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周身萦绕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范书遇的枪就抵着男人的心口处,他绷直了手臂,皱眉重复:“你是谁?”
因为这冰冷又略带颤音的询问声,窦章分了神,也就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窦章被人近了身!
枪口抵住了窦章的脖颈,那把剑还立在原地,可剑尖抵着的男人已经绕到了窦章身后,暗黑如鬼魅的枪口冰凉坚硬。
第179章 落梅游戏
*
水仙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无所谓地用指腹擦了擦嘴角,抹去血。
面前男人的心抵着枪口,面具下的眼睛看着范书遇,周围一片寂静。
混乱的场面在听到范书遇这声质问后仿佛被施法定格,画屏公会戴着面具的家伙们立在原地,从四面八方投递来灼热的目光。
范书遇的响尾蛇上别着一个木头人,格外引人注目。
他并没有使用响尾蛇的第二形态,可即使是枪,也足够令人寒颤。
范书遇逼视男人,重复:“你是谁?”
话音刚落,男人身后的水仙举起手臂,对准范书遇。
三人僵持着。
飞行艇上的陆二狗吼道:“你们这群饭桶都愣在原地干什么!!给我动手!!把画屏公会的人全部杀光!一个都别落下!!”
监察官们被陆二狗这一声粗嗓吼得回了神,刀光剑影在四处响起。
此刻,窦章脖颈抵着枪口,他确认了范书遇安全后,面色开始不悦,剑眉一拧。
接着,窦章突然抽出手,直接擎上黑漆漆的枪口猛地一提,他翻身转手,如同打了个漂亮的腕花,一道狠戾的旋转线在空中划出弧度,“哐当”一声巨响!
周围人都看过来,只见戴着礼貌的男人被窦章一个过肩摔摁在了地上,他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要开枪,摁动扳机时眼前白光闪动,锋利到能直接割裂皮肤的剑气冲来!
窦章那把黑剑居然硬生生地插进了枪口内,火舌自窦章手心喷出,包裹住黑剑剑身,转瞬时那黑剑的火发出惊鸣!
砰——!
男人仰躺在地上,震惊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枪被窦章的剑直接震碎!零件散落在地,剑的火灼烧男人掌心,皮肤迅速出现溃烂,血腥气和烧焦的气味弥漫在鼻尖,他倒地不起,剑气带起狂邪的风,震落了男人脸上的面具。
然而,在看清地上人的脸时,轮到窦章愣住了。
黑剑原本要直接穿刺男人手掌,直至贯穿整条手臂,如同把钉子钉入木桩那般。
可黑剑戛然而止,就这么堪堪停顿,悬浮滞留在半空。
一人一剑,四目相对,仰躺与俯视,窦章黑瞳内情绪复杂,开口时声音有些不稳:
“....维克托?”
*
远处画屏公会的人似乎格外注意水仙这的动静,看到三人对峙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有几声枪响是朝着这里打来,范书遇抬脚弯腰时躲了发子弹,离开男人心口的枪便在转瞬即逝间探出带电的长鞭!
负离子如同猛虎轻嗅,在空中噼里啪啦作响,爆射出黑紫色的电光。
他扬鞭朝着水仙挥去,这鞭子快得根本看不清走向,且声声振耳,落地就能踏出一个大窟窿,地面裂缝处的砂石都如水花般激溅,水仙躲不过这攻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
“嘶....”她厌世脸上终于出现疼痛难耐的表情,这伤口终于引起了水仙的怒火,她抬手朝着范书遇连开了六枪!
响尾蛇又变回枪的形态,范书遇伸手摁了摁太阳穴,往后飞速退了两步后,在义眼可视范围内他对准破空而来的子弹抬手——
砰!
几道连续不间断的枪声从响尾蛇膛□□响,接着空中的子弹被响尾蛇劈成两半,颤颤然掉落在地,范书遇打出去的几枪不仅没有被后座力弹落,反而如同加速了般直勾勾朝着水仙冲去!
水仙瞳孔抖了抖,猛地侧身闪躲,响尾蛇同时幻化成长鞭,当范书遇扬手要打去时,一把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抵上了范书遇的喉结,冰凉的手指也轻轻掐住了范书遇脖子。
范书遇连眼皮都没动一下,长鞭绕后缠上身后人的肩,鞭尾如一条正在狩猎吐信子的响尾蛇,电流是汩汩低落的毒液,淬在鞭身上,当这蛇要咬人时,身后人低声开口:
“老大。”
范书遇整个人一僵,鸡皮疙瘩瞬间泛起全身!
他手臂绷紧,血液发凉,仿佛被当头倒了一盆彻骨冰冷的冻湖水。
就在这犹豫的一秒时间里,局势陡然一变,窦章的声音同时从身后传来,他喊出来的那个名字也让范书遇的心揪成一团,难以言喻的震惊直冲天灵盖,脊柱处无边的惊悸一路攀岩向上,刺激着大脑,心脏如同被放在油锅上煎。
范书遇被勒住,水仙在男人开口的瞬间便冲了上来,但她到底没忍心直接砍下范书遇的手,只是把响尾蛇勾了过去!
“.........”
窦章余光发现不对,立刻抬头,地上的人便也在此时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连滚带爬地隐入到人堆中,画屏公会的人马上抽身了几个过来接应。
窦章站在原地,那双总是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眼睛里此刻带着让人如坠冰窖的冷意和滔天的怒火。
“所有人都别动。”水仙骤然开口。
她一出声,现场画屏公会的人率先不动,用武器抵着监察局的人,纷纷朝她看去。
王梅瞪大眼,震惊地看着被当成人质的范书遇!
连如清的匕首就抵在范书遇喉结处。
窦章却觉得不对劲。
他看得出来范书遇完全有能力反手钳制住身后的人,可是范书遇没有这么做。
甚至,水仙如获至宝的,紧握在手里的响尾蛇,也随时可以挣脱束缚回到范书遇手里,由他意志操控,但是范书遇也没有这么做。
他的魂魄就好像忽然抽离了身体一般,双目无神,只是愣怔地放空,看着前方。
窦章手指一下攥成拳。
现场嘈杂的打斗全都消失,众人仿佛被禁言了一般,一头雾水的监察官们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盯着正在对峙的两方看。
窦章看上去下一秒就能把池核里的所有人撕碎。
画屏公会的人屏息凝神,似乎在等待什么。
接着,他们看到,勒住范书遇的男人腾出一只手,缓慢地摘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
甚至他还慢条斯理地摘下了头上的礼帽。
“草......?!”
在场大部分监察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梅心跳到嗓子眼。
窦章表情更阴沉了几分。
一张无比熟悉,无比出乎预料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居然,是颜伊白!
......
颜伊白收紧手臂,匕首抵得更用力,他把面具和帽子都丢在地上,空出的手臂勾上范书遇脖子,把人牢牢地禁锢在自己怀里。
“都别动。”颜伊白重复。
水仙在一边握着电闪雷鸣的响尾蛇,静静地伫立。
陆二狗在飞行艇上探出脑袋,十个团团包围守护他的监察官也都看着远处的情景,陆二狗直接抓住王梅肩膀问:“怎么回事?!”
王梅嘴巴一张,可话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陆二狗加重力道:“我他吗问你怎么回事!”
“副官。画屏公会的会长现在抓住了范书遇,拿他做人质。”
“是么?”陆二狗皱眉,“这怎么可能?范书遇他可不是那么容易....”
“会长是他的熟人。”王梅打断道。
“所以在交锋的时候,范书遇错愕了。一秒迟疑定生死。”
陆二狗也愣住:“你说什么?”
王梅没再开口。
她只用熟人这么介绍颜伊白,直觉告诉她,不能让陆二狗深入了解颜伊白和范书遇之间的关系。
*
颜伊白扫视了一圈,他垂眸淡淡:
“现在,我要求监察局所有人都别动。”
“窦章,你把池核解开。”
“铁牢车上所有人,我今天都要带走。请监察局在池核解开的瞬间通知外面的监察官,放这些仿生人离开。不许开火,不许围剿。我知道你们安插了很多重装机甲,炮台和坦克,各个角落里还有狙击手。”
“我要看到他们成功逃离。”
“这是我的要求。”
现场一片死寂。有没见过颜伊白的监察官环视四周,发现没人说话,他邀功心切,干脆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在做什么梦?我们凭什么听你的?你看清楚你在跟谁说话!我们可是监察局!”
颜伊白冷笑:“是么。那大不了大家今天一起死在这里。以及,我会杀了他。”
颜伊白又勒紧力道。
可能是周围惊骇的眼神太多,颜伊白的视线终于飘飘然地打响了人群中心,万众瞩目的身影。
他冲着窦章笑了一下,换回来的是窦章阴鸷冷沉的眼神。
颜伊白缓缓开口:
“窦章,承认吧,你今天困不住我。”
“即使你是天纵奇才又如何,即使你设计圈套诱我入局又如何,即使你制作出足够撼天动地的池核又如何,你什么都有,你什么都能做到。我承认你实力强悍出类拔萃,甚至能独树一帜,但是今天,你的池核困不住我。”
颜伊白眼眸里凝了一层冰,横在他们之间,触不可及,疏离陌生。
片刻,窦章反问:
“何以见得?”
颜伊白似乎是笑了下,声音轻昂:“因为你心里有在意的人。”
“阿克琉斯之踵,比喻再强大的英雄也会有致命的弱点,你的弱点太明显了。即使你是天才又怎么样,你做得出惊世骇俗的池核,但你还是困不住我。”
“.........”窦章眸又暗了几分,脸上写满了不爽。
颜伊白深呼吸一口气,低吼:“快点,别磨蹭。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们耗着。按我说的做!”
“不然我就杀了他。”颜伊白用匕首死死抵着怀里的人。
水仙站在一旁保驾护航。
场上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直到,飞行艇内的陆二狗哆嗦手臂,撑在王梅肩膀上,探出脑袋冲着人群怒吼:“我让你们杀光画屏公会的人!!你们全他吗聋了?!”
现场有人耐不住陆二狗的威严,有人要动,就在此时一道冰冷到极致的声音遏止:
“都别动!”
窦章手握成拳,抬眸死死盯着前方的人,一字一句重复:“我。说。”
“都别动。”
监察官们如芒在背,僵在原地,面面相觑。
陆二狗却发疯了般怒吼:“我草,你们——”
一把黑剑瞬间架在了陆二狗脖子上!
陆二狗立刻噤声,冷汗浸透后背!
什么...
怎么回事?
这剑...从哪过来的?他怎么完全没看到?周围的司令怎么也没有反应?!
王梅感受到剑气的寒意,后背发凉,这才回头,震惊地看着陆二狗此刻的情况。
【主人,发财超强的是不是!】
窦章此时却根本没工夫搭理精神体。
“放人。”窦章冷冰冰道。
他没有要重复第二遍的意思,监察官看到窦章那剑抵在陆二狗脖子上,吓得腿软了。
于是,窦章朝着陆二狗看去。
这眼神让陆二狗的心都掉到肚脐眼,一股从未有过的直面死亡的恐惧席卷全身,逼得陆二狗魂不守舍地开口:
“...放人。”
“放人!!快放人!!听到没有?!你们这群草包!!放人!!!”
陆二狗怒目圆睁道。
铁牢车处传来动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仿生人们一边发抖,一边被画屏公会的人接下了车。
维克托站在人堆里,他个子高,各位瞩目。
窦章和维克托视线交汇的瞬间,维克托心虚地转移了目光,一直低着头。
第180章 落梅游戏
*
又是一道不容忽视的声音响起,笼罩在中央广场上空的池核层消失不见。
王梅负责让手下看守着的,坐在广场外某角落里的赛博精神病也马上化为虚无。
当面上落着的目光灼热到难以忽视的时候,范书遇才回过神。他缓慢地抬起眼眸,漂亮的琉璃眼在阳光下和二十米开外的高大男人对视。
相顾无言。
窦章阴沉的眼神却在视线交汇时慢慢地柔和许多,他薄唇抿唇一条直线,认真地盯着范书遇脸上每一寸看。
而范书遇整个人都是混沌的状态,他耳边不断地回响着方才犹豫的瞬间,听到的,自身后传来的话:
“老大。我今天是来救人的。对不住。但我有我必须要完成的心愿。”
这话被范书遇反复反复地回忆,明明对话就发生在几分钟前,可好像隔了几个世纪,让范书遇觉得漫长又沉重。
心愿。
从前给颜伊白或者苏三亭过生日的时候,一向只有苏三亭会兴致勃勃地对着蛋糕许愿。范书遇问颜伊白,为什么他不许愿,难道没有愿望吗?颜伊白说暂时没有,如果以后有的话再找范书遇兑现。
真好。
范书遇垂眸看着抵在自己喉结处的手。
如果不是他感受到手指轻微在发抖,他都要相信颜伊白是真的能忍心杀了自己了。
铁牢车慢慢被清空,监察官们都站在原地待命,维克托护送着一批一批仿生人离开中央广场,外头果然有很多重装机甲在驻守,但外面的人也接到了命令,都没动。
人群花了十分钟左右才散去,期间在场的诸位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好像一场注目礼。
等仿生人全部离开后,窦章收回视线,看着颜伊白:
“就算你把他们放走了,你也未必能活着离开。外面有无数炮弹在等着你。”
颜伊白却笑:“我知道。”
“窦章,其实这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你了,在魔术公馆的时候。”他声音沉沉,内里情绪翻涌。
“出逃的仿生人非死不可么,为什么?”
“因为一个商品不可以有自由的权力,这是交易的规矩?!”
他冷笑起来,眼眸带着不甘,表示自己无法苟同。
“你告诉我程序的结尾就是接受死亡,仿生人在知道必死无疑的时候不会做出激烈的反抗,会选择认命。”
“但是今天,即使我知道外面高楼万丈,杀手万千,狙击枪会在我走出去的一瞬间就瞄准我,威力十足的炮火会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身上,我也还是要走。”
他情绪激动,眼眶发红:“我走定了!”
“那么今天,我让你意外了吗?”
颜伊白目光又逐渐平静:“仿生人并不是全都会甘愿接受死亡的。你们人类,一点也不高贵。”
现场寂静,鸦雀无声。
这种级别的自爆足够让在座各位舌桥不下,惊愕失色,方寸大乱。
水仙立在一侧,长发被风吹起,她也冷眸盯着众人。
颜伊白呼出一口气,一字一句:“画屏公会为仿生人的权利奋斗。”
“落梅游戏已经开始,并且永远不会结束。”
他状似喃喃,低缓道:
“我是人间惆怅客。”
“你我,都是戏中人。”
*
几日前。
大厦顶楼,颜伊白盘腿坐着。身边响起脚步声。
“最近感觉怎么样,身体还适应么?”颜伊白头都没回就问。
连小青手撑着地面也坐下,点头:“已经没有排斥反应了。”
颜伊白笑了一声。
“怎么了?”连小青不解地问。
颜伊白手指摩挲着啤酒瓶,他看着夜空说:“我说过,成功的机率只有百分之十。你很幸运。其实术后的排斥反应也很难扛下来,你却和一般的仿生人不一样,几乎没什么疼痛难耐的时候。该说你是天生适合被改造,还是你意志足够坚定?”
连小青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管是哪一种,都不重要。”
“对。”颜伊白点头,垂眸看着地上用粉笔画着的草图,“都不重要,结果是你还活着,这就行了。”
“你的医术和义体维修技术是跟谁学的?”这疑问盘亘在连小青心里很久,今天才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颜伊白晃了晃酒瓶:“自学。”
“可你不也是仿生人吗?你怎么....”
“可能我是比较特别的一种。”颜伊白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个仿生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颜伊白自嘲般地笑起来,“看着自己身边的人都在长大,而我日复一日地活着却没有饥饿感,不论是容貌还是个子都没有变化。随着对世界的认知逐渐完善,我仿佛都能听到我身体里的合成骨在慢慢腐朽的声音,我思考的时候脑中的芯片如同命运的时钟一样运转。”
“但我好像生来就被设定得很聪明,而且对医术极其感兴趣。那些医书上的内容我过目不忘,脑子里就像有个模版,上面全都是这一类学识的印刷体,密密麻麻的字如同字符串般被镌刻在我脑海里。”
颜伊白叹了口气:“浑然天成的学习能力是我的优势之一。”
他看向身边坐着的人:“你该庆幸你是仿生人,如果你是人类,这时候已经死透了。蛊毒无解,但对仿生人来说,如果你能抗住浑身大换血,重塑合成骨以及移植记忆芯片的折磨,蛊毒也奈何不了你。”
“那条蛊虫呢?”连小青问。
颜伊白淡淡:“我烧死了。长得很丑。”
连小青于是沉默,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安静地坐在颜伊白身边,又一次郑重:“谢谢。”
“不客气。我只是需要帮手。”颜伊白冷淡地道。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连小青问。
颜伊白伸手指了指自己用粉笔画在地上的图:“我最近学了点基础的代码,手底下人刚好也有安装着黑客芯片的,让他们想办法做个能侵入别人电子设备的程序,我要策划一场游戏。”
“游戏?”连小青讶异。
颜伊白花了两分钟时间解释落梅游戏,他原本以为连小青会露出赞同的目光,可连小青却皱眉,脸上的表情有些破碎:
“.....你确定吗?”连小青不可置信,“这办法太极端了!”
“你不同意我的做法?”颜伊白面无表情地看着连小青。
在这短暂的对视里,连小青感觉到颜伊白的气势逼人。
她忽然意识到,颜伊白完全没想过留退路,他如同闭着眼睛只知道往前的牛,横冲直撞,没人能把他拉回来。
“我....”连小青卡顿。
面前的人对她有再造之恩,唯一的要求不过就是让连小青为他办事。
“我们只能这么做。”颜伊白忽然站起了身,他把手里的啤酒一仰而尽,目光在黑夜里粲然决绝,“不让监察局看到决心,他们还会冥顽不灵,十年,二十年,在这片土地上害死无数我们的同伴。”
“连小青,其实当初纵横俱乐部的人来找我,我是很想救你母亲的。但是我不能。我为什么不能?”颜伊白又嘲弄地道,“因为我如果救了水仙,就是把范书遇推到了监察局的对立面。而且,我也不能过早暴露我的身份。”
“可是,水仙和你明明也算是我的同伴。一边是我生死相依的朋友,一边是我想高举的大义和我要走的道路,在那时候我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我的天平摇向了范书遇。”
“但我很痛苦,做了袖手旁观的决定后我每天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所以我找上你,决定还是拉你一把。”
颜伊白回头看着地上的人,他俯视连小青,目光如秋水:
“救同类的感觉很好。让我身心舒畅,比我活过的所有日子加起来都舒畅。”
“我是医生,我救了无数人类,可我还看着他们在虐待仿生人。我做地下诊所,也给仿生人维修治疗,没人比我更知道怎么修缮仿生人,因为我自己就是。”
“我甚至会给自己做手术。”
“我也更换过我身上的合成骨。”
“但是我现在沦落到什么地步了?以及,我的同伴们沦落到什么地步?监察局有考虑过给我们一条活路么?”
“所以连小青,收起你的善心。善良的人没有好下场。”颜伊白平静道。
他目光如刀,在最后沉声,缓缓地问: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我已经起了头了,我尝到滋味了,我现在没办法再回头了。”
“..........”
连小青也站起来,她拍拍裤子,只问了一句话:“那范书遇和苏三亭怎么办?”
颜伊白嘴唇一动,眉毛紧皱,居然没有回答。
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回答。
*
中央广场。
颜伊白用匕首抵着范书遇,慢慢地朝着出口处靠近。
监察局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主要是因为窦章那把黑剑正正好好地立在陆二狗面前,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刺穿陆二狗脑门。
水仙也跟着颜伊白移动,画屏公会那些戴着面具的人都纷纷涌动到出口处。
监察局的人在外面让开了一条路,虎视眈眈地盯着颜伊白的身影。
其实他们都知道,既然窦章那剑如此凶悍,他完全可以当场杀了陆二狗。
但是窦章没有这么做。
曾经让监察局最头疼的赏金猎人在此时必须要权衡,用最稳妥的方式保证范书遇的安全。
而窦章眸色暗沉,目光紧紧跟随着远处金发的男人。
转瞬间,颜伊白松开手,他和水仙几乎是同时往后猛地退去,空中来了飞车,两人跳上去,极速逃亡,画屏公会的人也如同被打散的保龄球般往四面八方逃窜,被监察局安插在各个哨点的狙击手就位后,毫不留情地开枪瞄准。
几个正在逃亡的人影倒地,颜伊白那辆飞车在空中左摇右摆,全速前进时又躲避追击,后方天空出现很多像飞鸟的车,车上坐着的全是监察局的追兵。
而中央广场,监察官们慢慢地放下手里枪支,窦章的剑还没有离开陆二狗。
“你他吗到底想干什么窦章!”陆二狗咆哮起来,一身冷汗,“我警告你别轻举妄动!”
窦章置若罔闻,他一步一步朝着范书遇走过去,站在原地的金发男人喉结处有细小的划痕,血珠从缝隙内渗出。
范书遇抬眸,直视窦章,沙哑着声音问:
“窦章,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窦章身形一顿。
范书遇呼吸艰难,目光冰冷:“你有没有事瞒着我?有没有骗我?现在说。”
“现在说了,我就当没发生过,我既往不咎。”
窦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点头:“有。”
范书遇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窦章便打断:
“我后悔了,我不想要你跟我并肩而立,不要你只做我的战友。”
“我想要你爱我。”
范书遇闻言一愣,他彻底僵在原地。
在松塔山上字数少的那个答案,窦章现在给他了。
*
一个字。
——“爱”。
第181章 落梅游戏
*
小林消息直播间。
现场的画面都被录入,只是听不到人声。
地坛上观看这场公开处刑的网友们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监察局,居然,被赏金猎人威胁了?!】
【我草,吾辈楷模!!!!Z简直帅呆了——】
【画屏公会居然拿Y做人质?!】
组织头目的脸暴露在镜头前,有人立刻认出这是曾经给自己看过病的医生!
一时间网上风起云涌。
什么声音都有,仿生人的话题再度被推到前线,曾经被监察局封死的话题成了热潮,女子健康福利院的事情也被重新提起。
林为洵见事情差不多可以收尾,他和观众们打了招呼便下播。
他站在酒店窗口处,看到监察局的人一批一批从中央广场离开,有的去追杀画屏公会,有的则护送陆二狗回本部。
而两位赏金猎人立在原地,这爱恨纠葛的场景仿佛被时间定格,各中什么滋味或许只有当事人才懂。
林为洵咔嚓一声拍摄了张照片,洗出来后,他把照片夹在了笔记本里。
*
水仙坐在后座,驾驶座上的颜伊白目光如炬,直冲冲地开着飞行艇,氮气上下颠簸,抖得水仙抓紧了座位扶手,才强行稳住自己的身形,没有直接被颜伊白给甩飞出去。
飞车上的ai播报:“已为您规划最佳路线——”
颜伊白按照路线开,导航在前方的电子小屏幕上浮现。
水仙负责照看四周的情况,在回眸的一瞬间,她和后面百米开外,一辆飞行艇上的人隔空对上视线。
是王梅。
连小青一愣。
颜伊白显然也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他操控着操作台,飞车的屁股忽然探出来两个圆不溜秋的管子,焰火喷射,这不仅仅是加速器,同时是弹管,两发追踪导弹在空中打着旋儿朝着监察局飞车行去!
连小青忽然坐起身,她伸手在操控台上一划,颜伊白视线落下来,在看清她做了什么后笑出声:
“怎么,你还想充当个好人?”
“....”连小青没说话,后面的导弹绕开路,俯冲到无人的地面上,炸开浓烟。
“你不懂。”连小青坐回座位,不多解释。
颜伊白也懒得再和她掰扯。
当他终于驱车离开了监察局的监视路线内,颜伊白的飞车已经浑身都是伤,燃料几乎耗尽,降落地上再起不能。
“分开走!”紧急关头颜伊白一声令下。
画屏公会的人又四处逃窜,连小青没犹豫,她注意到颜伊白身上受了伤,监察局这次的围剿力度强悍,他们再扎堆只会更显眼。
于是连小青干脆往大街上跑去,她灵活得如同蚯蚓一般游走再各个房檐上,接着又飞身跳到某户人家的窗前,上空魏来捂耳朵:“来几个人下去抓她!飞车不方便开在居民区!”
“是!”不同车上的监察官纷纷往下跳。
连小青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后面的人,她皱起眉,不耐烦地左躲右闪,手里的枪还时不时地开火。
当连小青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地躲在某个墙缝内时,她屏息凝神地听着外头监察官来回的脚步声。
“人呢?!”
“刚刚不是往这来了么?!”
“我草,不会又跟丢了吧!!”
“老子又要被司令骂了。”
“没事,别紧张,大不了我们现在回去支援另外一队。水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会长!陆副官简直要气死了,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再找找,我明明看到她进来了的!”
连小青心跳很快,她听着脚步声和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呼吸都放得很轻。
几个人似乎没发现连小青躲藏的地点,画屏公会其他在逃人员还在四处作乱,时间不允许他们不停地搜索连小青,于是几个人不得不暂时放弃,脚步渐行渐远。
当连小青想要走出去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后背发凉,这诡异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抬枪回头!
枪口抵住了一个白皙的脑门,连小青却皱眉:
“你是谁?”
面前的女人没穿着监察局的制服,面色很平静,即使脑门抵着枪口了也从容不迫。
她穿着西装,白衬衫上系着深蓝色的领带,绑了个干练的马尾。
“水仙,是吗?”女人开口,表情淡定,“你好。我叫江柔爻。”
连小青眉间拧出沟壑:“谁?我不认识你。”
江柔爻点头:“没关系。现在认识也一样。”
连小青警惕地盯着江柔爻,打量着她的眉眼:“你找我有事?”
“你是画屏公会的人对么?”江柔爻问。
连小青嗤笑,脸上浮现不屑,枪口往前推了推,压得更紧:“然后呢?”
“我给你一个提议。”江柔爻淡定地直视连小青,“你可以跟王梅合作。”
连小青瞳孔骤然瞪大,她似乎是震惊了一瞬,眼神暗下来:“......你说什么?”
“画屏公会这么单干,最后结局会很惨。这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江柔爻动都没动,任由连小青把枪口对准自己,“你是连如清的女儿,你是仿生人,你想为了仿生人和你母亲报仇雪恨,而复仇的第一步就是让监察局血债血偿,边界线一战他们不愿意救你,间接地加速了你母亲的死亡,也害得你切齿拊心,梦魇缠身。”
“你觉得监察局冷血无情,你认为自己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所以你从监察局入手,想让他们痛恨悔过。你想让监察局不再滥杀仿生人,尊重你们在时间长河里同样进化出的人格。”
江柔爻平静:“而监察局的王梅司令,她想做监察局的局长。”
此话一出,连小青的枪就松了松,她表情愣怔:“....她?”
“她要为她师父正名,也要推翻监察局的庸政。”
连小青收回手,枪贴在腿侧。
“.....你到底是什么人?”连小青死死盯着江柔爻,问。
江柔爻继续淡定道:“你们的目的不一样,但是可以中和,如果能谈妥,为什么不考虑合作?画屏公会可以帮王梅夺权监察局,你们亲手扶持一位公正严明的新任局长,为你们的未来施展拳脚,不好吗?”
“而王梅也得到了她想要的。”
“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连小青严肃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你知道你轻描淡写说出来的几句话牵扯到的是多复杂的现实吗?”
“我....”连小青忽然又散了气,声音低下去,眼底有难过,“她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江柔爻不解。
“我是纵横俱乐部三大的女儿。方明正死在纵横俱乐部手底下。”连小青抬头,目光凄凉。
江柔爻上下打量连小青:“那又怎么样?人又不是你和你母亲杀的。”
“甚至按照世俗伦理来说,你都不是水仙亲生的。”
连小青一愣。
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就是这个,可好像在江柔爻眼中,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世仇。
江柔爻仿佛能看透连小青的心思一般,淡淡道:“这有什么过不去的。”
“........”
连小青眯眼:“我还以为你会自诩正义,跑来妄想制裁我。”
江柔爻却笑了:“正义?好女人才坚守正义。坏女人做什么,什么就是正义。”
这话让连小青心一颤。她目光空顿,面色极其复杂。
而后,连小青不死心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柔爻摊开手,耸耸肩:“我是一名律师。如你所见,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我非常擅长谈判。”
“以及,我有一位老师,她很漂亮,很温柔。她教我与人为善。”
“我今天找你,就只是为了给你提供一条可选择的路。现在我话说完了。你要杀我吗?”江柔爻淡定地瞄了眼连小青手里的枪。
过了很久连小青才有反应。
她转身,大步流星,径直离开。
江柔爻站在暗巷深处,整理了下头发,而后也隐入暗中,缓步离去。
*
入夜。
王梅照常洗漱,她坐在床边,往头发上抹着精油。保养头发算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
窗口却忽然黑影窜动,王梅一僵,她刚要走过去,脖子上就传来冰凉的触感!
“王司令。”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王梅手臂一下起了鸡皮疙瘩。
这人轻车熟路地混到了王梅家里,明显不是第一次来。
“好久不见,王司令。”
“王梅姐姐。你给我包扎的蝴蝶结很漂亮,我很喜欢。”
“所以我给你送了一束花,希望你在低谷的时候可以振作起来。”
“我们的结局不应该是针锋相对的,对吗?”
“我今天来找你,经过了深思熟虑。”
“我想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王梅心都在发抖。
细碎的轻语在卧室内响起,灯光亮了一晚上。
*
红枫区,小洋楼。
好像房屋的主人知道范书遇一定会来一样,连门都是开着的。
半小时前,范书遇去医院要来了体检报告,但这份报告只有苏三亭一个人的。
他记得自己在刚失忆那会儿,提到记忆芯片的事情,苏三亭说颜伊白和他因为看到范书遇的情况,也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但是范书遇去查的时候,发现那天颜伊白根本没有做体检。他的体检报告是伪造的,目的不过是用来糊弄苏三亭的耳目。
也就是说,颜伊白或许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他和范书遇苏三亭二人的不同。
他是个感情充沛,级别未知的仿生人。
*
查完医院记录,范书遇就来到了小洋楼。
窦章送他来的。飞行摩托就停在小洋楼对面的街道转角。窦章靠在摩托车座椅处,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范书遇往那漆黑一片的房子内走去。
【主人,很安全。发财检测过啦!】
“好。”窦章应了一声。
范书遇走上台阶,站在门口的时候似乎是深呼吸了一下,才抬脚跨进去。
进去的一瞬间范书遇就顿住,因为小洋楼已经被搬空了。
不过,也没那么空。
范书遇手指压着指腹,压出充血的红和指尖的月牙印。
客厅正前方有一个屏幕,在范书遇走进去的一瞬间就亮了起来,而茶几上摆着一摞很厚的本子,以及一个没上锁的箱子,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在等着他来。
范书遇垂眸,藏着眼底情绪。
“老大。”熟悉的声音在大屏上响起。
范书遇抬头看去。
颜伊白的脸出现在画面上,他正在凝视范书遇。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颜伊白苦笑一下,“很抱歉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喉结滚动了半天,却只是移开视线:“桌子上有一本相册,你打开看看吧。”
范书遇于是翻开。
相册里面是他们三个人的照片。
每一年都给苏三亭过生日的,一起在凌晨的街道上摆pose,和漂亮店铺合影的,三个人玩游戏输了在对方脸上画乌龟的,苏三亭学黑客哭唧唧而一旁颜伊白看医书看得入迷的,范书遇在理发店和理发师交谈只需要剪一点点就好的,范书遇成为赏金猎人后他们拉钩要攒钱买房的,苏三亭生病在床上奄奄一息而范书遇蹲在一边给他敷热毛巾的,颜伊白第一次手术失败后蹲在地上哭而范书遇揉着他脑袋低声安慰的。
快乐,悲伤,痛苦,惺惺相惜,报团取暖,遗憾,成长,陪伴,时间的钟摆整整摇晃了近十年。
颜伊白的声音饱含着难过和不舍,却仍然在范书遇耳畔响起:
“对不起老大,我欠你和小亭一声道歉。”
“我亏欠你良多。”
“....亏欠你们良多。”
“但是这辈子我恐怕还不起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给你当牛做马,偿还我的罪孽。”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时至今日,范书遇才恍然意识到,曾经颜伊白说这句话,究竟处在怎样的心态上。
是,他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一手成立画屏公会,害死了一整条街的人,尸首成山,策划大型逃亡游戏—落梅,教唆仿生人抵抗命运,以死明志。
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回头了。
颜伊白盯着范书遇的脸色,他嘴唇发抖,声音也颤:
“...老大。”
“范书遇。”颜伊白直呼其名。
他缓慢道:“我们到此为止吧。我的功业未竟,我想寻找自己和世界的联系。而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你我已经不再是同道中人了。”
因为立场不同。
范书遇是人类,颜伊白是仿生人。是被人类制造出来的商品。
他目光凄哀:“今天你我在这里以这种无法接触的方式碰面,不是迫不得已。是我......太害怕直视你的眼睛。
“当你走出这扇门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范书遇。”
“....老大。”颜伊白苦笑,无可奈何,最后道,“我们没办法再并肩作战了啊。”
因为立场不同。
颜伊白固执地觉得他们立场不同。
必须不同。
不然他没办法狠下心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不能有阿克琉斯之踵。
*
从走进去到出来,范书遇一句话都没说。
他出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箱子和一个厚本子,后头的自动门吱呀一声合上,范书遇忽然蹲下身,把箱子放在地上。
他摊开,发现里面居然是一件神婆的狐裘!
窦章在看到这无比熟悉的服装时,整个人如坠冰窖。
所以,碧春园的神婆.....
他猛地看向范书遇。
范书遇蹲在地上,衣物起了火。
烟雾滚滚,灰烬在空中飘动。
范书遇想起来一件事,既然颜伊白这么多年都在暗中为仿生人的事业鞠躬尽瘁,那江柔爻曾经收到过的匿名消息,也出自颜伊白的手笔吧。
啼笑皆非。
范书遇站起身,他看上去很坚强,走路和平时一样意气风发。
窦章的心一沉。
他知道范书遇性格要强,不喜欢把难过的情绪透露给别人。他经常能在高楼楼顶找到吹风的范书遇。
所以今晚,窦章或许又需要买几瓶匹诺曹啤酒,去天台找人了。
他以为范书遇会就这么无视自己,再偷偷地躲到某个角落里掉眼泪,如同受伤的猛兽用舌头舔舐伤口。
但是范书遇却朝着窦章走过来。
窦章眼睛慢慢瞪大。
直到,范书遇在距离他两步时,忽然定住。
四目相对。
不舍得淌过肺腑。
窦章试探性地张开手臂,范书遇于是抬脚走过去,撞进了窦章怀里,他手臂忽然环上了窦章的脖子,勾着,再慢慢把脸埋在窦章颈肩。
范书遇哽咽:“...窦章。”
“我好难过。”
“.........”
窦章紧紧地抱着怀里人,恨不得能将他揉进心里。
窦章:“抱一下,抱一下。”
“亲爱的,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他在范书遇耳边呢喃,如念诗。
第182章 滚烫
*
地下酒吧。
江柔爻整理自己的衣服走进来,到吧台清洗了一下自己的手。夜里快三点了,酒吧今天开始打烊,范书遇批准了她假期,允许她出门玩两天。
她坐在吧台的座位上,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两声。
消息弹窗里,发信息的人问她现在在哪。
她思考了几秒,摸起手机回复。
五分钟后,安静的酒吧门口就响起木鱼声。
“你这什么破工作。”江阵弦皱着眉,不耐烦地撇开入口处的帘子,就像弹苍蝇般嫌弃,“还不如回公司来。”
“江总。”江柔爻开口打断。
江阵弦一僵,摆摆手:“我随口一说。”
“有事吗?”江柔爻静静地坐在吧台前看他。
江阵弦屈指挠了挠颧骨,“倒也没有。刚好在附近路过,就过来看看。”
“我马上要走了。”江柔爻笑,“江总来得还真是时候。”
“下班了?”江阵弦手臂搭在吧台,扬眉,“我认真的,你要是不想做律师,公司里随便什么职位都给你挑,待遇比这里好千倍万倍。”
江柔爻摇头:“我不在乎待遇。”
“那你在乎什么?”
奇了怪了,出来打工不就为了挣点钱养家糊口么。一说到养家糊口,江阵弦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江柔爻的情况,他试探地问:“你家里人知道你在酒吧做调酒师吗?”
还是从公司辞职后。
江柔爻淡淡:“我没有家人。我是孤儿,江总。”
江阵弦一愣。
他表情僵硬:“不好意思,我....”
“没事。江总虽然踩了雷,但也事半功倍地了解了我的家庭情况不是吗。”江柔爻皮笑肉不笑。
江阵弦:...........
江柔爻似乎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她额头上还有汗,行色匆匆都还没从脸上完全褪去,而江阵弦打量她,问:“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来找你,行吗?”
“找我做什么?”江柔爻笑。
“聊天。”江阵弦生硬地说。
“明天我不在酒吧。”江柔爻指着墙上的歇业公告,“我休假。”
江阵弦眼睛慢慢瞪大,“什么节日?”
他以为自己是忙忘了什么重要的节假日,毕竟在他眼里,在公司里,没什么人会吃饱了撑的休假,就算是生病都要忍一忍,因为随时面临被别人抢饭碗的风险。
“不是节日。只是我申请旅游,老大就同意了。”
旅游???
江阵弦想起来这茬:“我以为只是你的说辞,你还真要环游世界?”
“当然。江总,我说过了,您不了解女人。”江柔爻笑道。
江阵弦忽然开始抓耳挠腮,似乎是有点纠结。
江柔爻不说话,她想到自己十来分钟前还在巷子里被人抵着脑门,生命岌岌可危,现在却看着公司的总裁在和自己扯淡。
人生还真是变幻莫测。
半晌,江阵弦面色坚定:“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江柔爻握着杯子的手都抖了抖,睫毛轻颤:“您说什么?”
“公司里也没什么事,我不在两天他们又不会死。”江阵弦越想越觉得稳妥,“就这么决定了,你一个人去旅行也不安全,带上我一起,这样没人敢欺负你。”
“万一碰上赛博精神病怎么办?还有纵横俱乐部那些家伙。”江阵弦根本不给江柔爻插嘴的机会,“很好,我马上让助理安排行程。你想去哪玩?”
江柔爻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被盯得浑身发毛后,江阵弦声音小了点:“...你这么看着我是要干什么?你不想跟我去是吗。”
江柔爻:“我的计划里,这趟行程我确实是打算独行的。”
靠!
这女人居然拐着弯地拒绝我!
江阵弦的眼神一暗。
这眼神公司里的职员太熟悉了,这就是江阵弦发火的前兆。公司里四处流传职场生存法则,重中之重,凌驾于万千规则之上的第一条就是,在看到江阵弦黑脸时,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都赶紧道歉鞠躬甚至滑跪!江总有时候伸手不打笑脸人!
显然江柔爻也知道这条职场生存法则,但她并不打算屈服。
大不了就是在这酒吧里跟江阵弦打一场。
但江阵弦却沉着脸问:“那我送你花,你能允许我跟着你去吗?”
*
飞行摩托稳稳当当地落在公寓花园里,范书遇魂都还没归位,就被窦章抱下了车。
这次范书遇不再是坐着窦章的后座了,他一路都是缩在窦章怀里回来的。窦章让他坐在前面,开车时范书遇就这么被窦章的手臂牢牢圈在怀里。
范书遇此刻听不到发财的声音,如果能听到,他会发现发财一路上都在吱哇乱叫。
【主人,注意行车规范!!!】
“闭嘴。”
【嘤。好吧,那发财给你们躲电子眼,千万不要被交通局抓到。】
这会儿到了飞行公寓,范书遇刷脸开门,窦章紧随其后。
窦章看得出来,范书遇兴致不高。
甚至可以说相当低迷。
“我给苏三亭打个电话。”前头的人低声道。
窦章应了“好”,他陷进沙发里等待。
范书遇走到鱼缸边上,捂了捂耳朵,一边拨号一边往鱼缸里塞了鱼食。
自从监察局从中央广场撤离后,庸城就没有太平过。
网上铺天盖地的消息传来,但凡能上网的会打字都在话题帖里面留下了自己的足迹,每个人都热烈讨论着这次事件。
【监察局居然.....放走了仿生人。那他们明天还会不会继续来一场大规模的公开处刑?】
【监察局官网我都要刷烂了,一秒钟刷一次,根本没动静,他们是打算装死吗,不回应也不发布任何新的政策,我草,是不是陆二狗怕了画屏公会了!】
【你们今天没看直播?!我在小林消息的直播间跟完了全程,虽然画面只有一个视角,并不全,但大概可以看得出来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啊,甚至画屏公会的人还拿Y做人质!】
【所以S级的两个是怎么回事?】
【楼上,饭都喂到你嘴里了你怎么还不会吃[微笑]】
【要是直播间能录到现场的声音就好了,我想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
以及,女子健康福利院的热搜又被顶了上来,这次公司居然没有设置什么违禁词。
【我记得福利院之前也有很多优秀的学生出来找了工作的,怎么网上一点消息都看不到?难道没有人可以出来说一下具体情况吗?】
【嘘,楼上,这不能说吧。谁有这个胆子。】
【死了这么多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纸是包不住火的,监察局别做无谓挣扎了!】
【有没有谁曾经聘用过Y或者Z的,快联系一下他们让他们出来爆料,我好想看啊啊啊啊,对不起我精神状况不太正常,大人时代要变了!】
.....
范书遇看到了这些讨论,他作为现场的关键人物,不动声色地浏览着网上每一条急切的评论,但他并不打算说什么。
因为他要把舞台交给别人。
夜里快四点的时候,一条评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顶上来,点赞量和转载量都让人咂舌。
【我是女子健康福利院内出来的学生。】
光是一个开头就让人震惊,接下来的话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五年前毕业于福利院。福利院内大多数女孩都是孤儿,我也不例外。我们曾经在身体或精神上有所残缺,我同期的同学里有人格分裂者,自闭症患者,重度ADHD患者,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但我可以保证没有谁是在逃仿生人。监察局以查仿行动为由剿灭了福利院内所有老师和同学,曾经毕业,流落在外的我和我的同伴们在得知这件事情后多方求证探查,为了发声我们做过很多努力,但现在我们的团队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大众热烈呼吁,可没有人能站出来说话的原因,我们的举报信没有任何回应,石沉大海,我们走访调查却惹来杀身之祸,我们求助无门势单力薄,无权无势,每天过着刀山火海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那边悬着的刀就会砍向自己的脑袋。】
【我们有同学来自新中城,是重男轻女里的大姐,从小给弟弟妹妹们擦拭擦屎擦尿,出生不到一个月被丢到乱葬岗,差点被活活埋死,我们有同学来自贫民窟,是被轮j后精神失常重度抑郁的社会最底层人士,睡觉时都会担心被人拖走塞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施暴。我们有同学来自下水道口,垃圾堆,山洞,废墟,是弃婴,是天上下雨了才有水喝,土壤松了才有东西吃的可怜虫,活得毫无尊严,可又很想活下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我们从四海八方来,在福利院内被当做花朵对待,被爱被呵护。后来,我们是推免入庸城高等学府的满贯奖学金研究生,是生物科技院的科研工作者,是奋斗在一线的镇卫联盟骑士团成员,是公司年薪几万的工程师,律师,建筑师。】
【所以今天就着大型处死仿生人的话头,我在此以女子健康福利院幸存者的身份,铿锵有力地质问监察局,你们,凭什么?】
【你们,凭什么,蔑视我们的生命?】
【你们凭什么数十年如一日地俯视仿生人,俯视我们,俯视众生,以及,批准监察局行动且至今没有任何作为的世心塔,你们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如果监察局不能偿还所有的罪孽,不能平息我愤慨仇恨的心,那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向你们讨要。】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
整个地坛都为之色变,监察局立刻联系公司,要求他们给出账号的IP地址,可后台显示这账号位于黄华区外的边界线上,那里黄土一片,什么都没有。
公司懵逼了,监察局也懵逼了。
被提名的贫民窟和新中城都惶恐不安,在言语的利箭下每个人都担心自己会成为出头鸟。
世心塔,却没有任何动静。
那座通天巨塔高耸云端,一向自诩孤傲。
*
室内。
范书遇暂时没管网上的言论,他知道江柔爻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复仇,所以他不发一语,让本次事件最重要的两个赏金猎人退后一步,给更义愤填膺的人说话的时间。
忙音响了几声,对面的人才接起。
此刻,庸城高等学府,学生宿舍。
苏三亭推门而入,看上去风尘仆仆一脸疲惫。
“你腿好啦?”室友也没睡,正在通宵打游戏,他盘腿坐在床上,双人间内几乎都是室友的东西,苏三亭东西很少,因为他经常请假回家,不太喜欢住在宿舍。
苏三亭其实绷带还没拆,但他能自如行动。
“差不多。诶,我老大给我打电话,我就在这里接啦?”苏三亭讨好地冲着室友笑笑。
“哦,没事。我戴着耳机,你吵不到我。”
苏三亭于是盘腿坐下,兴奋地接起:“老大!——”
“老大怎么啦!”
“怎么情绪这么高昂?”范书遇还以为对方这时候应该很困,准备休息了,毕竟明天得上课。
“我在图书馆通宵学习!!!”苏三亭非常骄傲地拍了拍胸脯,“我是不是特别勤学好问,老大你快夸我!”
他成绩单下来的时候立刻就给范书遇发过去照片,明晃晃的年级第三十九名闪瞎了范书遇的义眼。
“好。”范书遇笑了笑,“但你也注意调整作息,不能总这么熬。”
“我知道的老大,所以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呀?”
范书遇这下不说话了。
他垂眸,电话那头也很安静,苏三亭是个比较敏感的人,他听得出来范书遇有话要说,而且是很重要的话,否则不会在开口的时候还要犹豫一阵,做心理建设。
于是苏三亭也不催,只是嘴角噙着笑,等待。
“小亭。”范书遇轻声。
苏三亭一愣。
范书遇很少这么叫他,很少很少。会这么叫,说明真是大事。
苏三亭有点害怕了。
果然,范书遇道:
“等天亮的时候监察局大概就会发布关于画屏公会的消息。在此之前,我有话想和你说。”
“....网上的消息你肯定也看到了。当时我在现场,我被画屏公会的会长挟持。”
范书遇知道苏三亭总会有知道的那一天的,所以干脆地进入正题:“他露脸了。”
“是小白。”
一句话如惊雷般劈在苏三亭头顶。
室友猛地从床上跳下来,他看着苏三亭把黑客脑环猛地砸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我草,亭啊,这玩意死贵了!你要被辅导员骂死!”室友吓得都不敢动弹。
苏三亭目光却变得和以往不同,极其狠戾,他只扫了室友一眼,就当室友不存在般,低沉:
“老大。”
“....你没在跟我开玩笑吧?”
“小白....他,他是仿生人....?”
“他骗我。”
“他骗我?!”苏三亭比范书遇激动多了,这才是一个常人该有的反应。
他浑身血液发冷,挂断电话后,苏三亭肾上腺素狂飙,冷脸,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给能倒背如流的号码。
颜伊白却没有接。
*
室内。
范书遇打完这通电话,就好像卸下去所有的重担,他看着鱼缸里正在吐的小丑鱼。
发了一会儿呆,沙发处传来的动静惊动了范书遇,当他回头的时候看到,窦章朝着自己走来。
“先坐吧。”窦章低声。
范书遇却忽然攥住了窦章的手。
窦章一愣,回头。
“我也有话跟你说。”范书遇漂亮的眼睛在光下却黯淡着。
窦章眉毛一动,“好。”
沙发。
范书遇细细地打量面前的男人,窦章这会儿有点如坐针毡。
“窦章。”范书遇开口,眸里情绪难掩低落,“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从我走出那栋小洋楼的时候就意味着我和颜伊白要分开了。”
“在中央广场...”范书遇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我想你大概也不喜欢被人利用。”
他坦诚道,“当时我可以反抗的,但是我没有。”
窦章闻言眯起眼睛,没说话。
范书遇于是继续:“因为颜伊白说他今天是来救人的。他向我要了一个心愿。”
这个人情,就算做道别吧。当时范书遇是这么想的。
从此以后,他和颜伊白各走各的路,互不相见,如果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们就是敌人。
“但是你...”范书遇叹息,“你好像当真了。”
“我那时候在配合颜伊白演戏,我不想瞒着你。”
窦章还是没说话。
“你生气吗?”范书遇心提到嗓子眼问。
窦章的话让范书遇更震惊:“我不生气。”
“我看出来了,所以我其实也是在配合你演戏。”他突然笑了,眼底是兴味盎然,“不然你以为呢?”
“我说过了,当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模样特别诱人。”
窦章摊手耸肩,目光沉沉:“我一向不会拒绝的。”
范书遇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窦章知道??
他脑子里一下闪过很多想法。
要逼迫监察局同意放走那批仿生人,窦章又是拿剑架在陆二狗脖子上用生命威胁,又是命令监察官不准动不准插手,试图越线试图干扰监察局行动,还隐隐约约有要分权的意思,简直可以算在陆二狗的雷区蹦迪。
虽然如今的窦章恐怕是镇卫联盟来都压不住,可到底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的。
而且,还有池核。
一旦监察局公布简易池核的消息,就会有无数人以头抢地想要得到,纵横俱乐部也在暗中蛰伏。
太早暴露自己的牌不是好事。
范书遇现在想的,窦章大概都能猜到,于是他伸手捻着范书遇肩侧的金发,笑:
“不用考虑那么多,没有什么比你看我的眼神还重要。”
“我能兜底。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是黑客,我是赏金猎人,我有发财,有剑。你就是捅出天大的篓子我都给你兜到底。”
范书遇喉结一动。他忽然就低头抹了抹眼睛。
我草。
窦章瞬间慌了:“怎么了??”
他赶紧伸手护在范书遇手臂处,低头要去看范书遇现在是什么表情,可在低头的一瞬间,清冽的清晰扑鼻而来,面前的脸无限放大,唇上落了个吻,蜻蜓点水般。
窦章浑身一僵。
范书遇别开脸,小声:“谢谢。”
我草。
窦章眼神暗下来。他突然猛地伸手绕到范书遇脑后,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凑上去堵着范书遇的呼吸,唇齿相依时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带着点焦急,更热烈,甚至烫得范书遇那双琉璃眼里泛起一层波光潋滟的水雾。
义眼能根据佩戴者的心情变幻,此刻范书遇瞳孔细碎的光动了动,瞳仁就像猫遇到兴奋事物时一样,慢慢放大。
软舌极富技巧勾缠着,范书遇渐渐被亲得喘不上气,他下意识地抵上窦章的胸膛,又被窦章揽住细腰。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窦章都比上一次更会亲,范书遇身上的感官更敏感,被刺激得浑身发麻,窦章的手开始不老实,似乎是忍不住般在范书遇腰间捏了捏。
范书遇的背一下弓起,他说话声断断续续:
“...你干什么?”
窦章喟叹一声,狠狠地咬了一下范书遇嘴唇,开始念诗: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他在范书遇耳边说话,就像羽毛一样撩刮着范书遇的耳廓,热气钻入,让人耳根发痒。
范书遇的心都跟着抖了抖,热度往双颊蜿蜒。
他止不住地红了脸。
窦章牵着范书遇的手摁了过去。
范书遇知道此刻窦章已经很克制,除了呼吸声很不平稳以外,没什么别的行动。
耳根传来热流。
“你....?”范书遇呼吸一紧,心跳很快。
他状似平静地问出这句话后,窦章眼神更暗。
窦章忽然伸手抱着范书遇,把人直接提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范书遇大脑宕机。
光听着窦章说,范书遇还懵懂着,现在被抱着坐下,范书遇才深刻感受到——
铺天盖地的强势气息袭来。
以及,某种欲望。
这姿势让范书遇觉得危险。
窦章又轻轻叹息一声,呼吸如热浪般刮着范书遇脸颊,他在范书遇耳边,沙哑问:
第183章 诗鬼
*
窦章的眼睛暗得像黑色涡旋,深邃里带着无法忽视的吸引力,手心的力道越来越大,抵在范书遇腰间略安抚地捏了捏。
范书遇弓着背,趴在窦章肩膀处咬手背。
客厅的沙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出来延展床,两人同时陷入一片柔软。
一股天旋地转袭来,范书遇倒在床畔,靠手臂撑着才勉强直起腰,可他张嘴刚要说话,窦章俯身低头,手掌抵着范书遇后脑往前压,逼得范书遇不得不和他唇齿相依。
空气里传出暧昧的声音,听得人面红心跳,范书遇呼吸被窦章缠得不稳。
那双总是黑沉如曜石的眼眸内映着范书遇的瞳孔,视线交汇处,目光滚烫如急火,燎在四周,带起一阵精神上的震颤和麻意,让人难以自拔地沉沦。
“不行。”范书遇瞳孔放大,脑中警铃大作,他有了危机感,感受着来自窦章的迫切,气势逼人,于是他的手抵在窦章胸膛处,又颤声,在这时候说,“.....不行。”
“不行?”窦章低笑,喉结滚动,目光更沉,看一眼就仿佛能将人吸进去,“那为什么亲我?”
“都说了让你少勾引我。”
范书遇身形一僵,心道什么时候说过!而且他什么时候勾引了?!
但他知道不能这么说,要是真这么说绝对会被窦章吃干抹净,他看得出来窦章今天态度格外强硬。
窦章二话不说又欺身压下来,范书遇别过头,他的吻就落在耳后。
“不行....”范书遇抵在窦章胸膛的手紧了紧,他唇光潋滟,就像饱满的蚌埠,手指指尖泛着粉,尽管浑身都因为窦章的撩拨点火而发烫,但还是做了推拒的动作。
窦章在他耳边忽然叹息一口,浓重又低沉。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窦章侧头看他,眼眸炯烁,情绪深邃。
“你就当救命好不好?”
范书遇的心咯噔一下。
窦章突然伸手和他十指紧扣,指腹流连不舍地摩挲着范书遇的手背,接着他带着范书遇的手。
“要么你帮我,要么我继续。”
“二选一。”
他沉沉地盯着范书遇,目光烫得好像能将人融化。
范书遇金发垂在脑后,如瀑布雨帘蜿蜒在身侧。
他仰躺在沙发上时的情景就像一副画,美得不可方物,琉璃眼内波澜起伏,乍一看以为他真被人欺负得紧。
实际上他感官被刺激,只觉得前所未有地酣畅。眼尾发红。
窦章不敢再接着看,怕看多了自己会更心痒。
于是他垂眸,压着范书遇纤细的手腕,指腹略带诱惑意味地捏着范书遇指骨,声音沙哑地催促:
“选一个。”
室内安静了几秒,范书遇声音很轻很小,似乎是极其摇摆,梗着脖子道:
“我帮你。”
.....
窦章呼吸越来越明显。
安静的室内只有这一个角落躁动着。
在冲破桎梏的瞬间,范书遇耳边响起让人根本无法忽视的声音。
听得范书遇的心跳也跟着这呼吸共同颠簸。
他觉得自己手都快麻了,手腕发酸。
在窦章逼人的视线里,范书遇不得不重复尽可能地不间断的机械动作。
他头一回做这种事情。
当他感觉窦章腰腹紧绷的瞬间,自己的手脏了。
粘稠的感觉有些陌生。
.....
范书遇红着眼睛和脖子,抽身。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掌心和指缝挂着的东西,发了会儿呆。
就像做梦般,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平时拿枪握鞭的手还能有这种用处。
显然身后的人还没有要简单放过他的意思。
范书遇耳后脖子被咬了一口,有点疼,这让他回忆起自己在松塔山上受过的“伤”。
范书遇一哽,恼羞成怒:“窦章,你他吗混蛋!”
“这就混蛋了?”窦章声音从范书遇肩膀处传来,他餍足,眼睛眯成长缝,满足地用舌尖抵了抵上牙膛,顺便还在范书遇脖子上留了个牙印,“我以后还会有更混蛋的时候,麻烦赏金猎人Y先生做好心理准备。”
范书遇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很想翻白眼,但窦章从桌上扯了纸巾,他从刚才强势逼人又带着点疯狂的状态里抽离,兴致很高,牵着范书遇的手拉过去,慢条斯理地给他擦拭。
“我的手是用来给你干这个的吗?”范书遇冷笑。
窦章头都没抬,爱不释手地擦着,颠来倒去,反反复复,他笑:“嗯,不是。”
“对不起亲爱的小书,我错了。”窦章张口就来,丝滑地道歉。
范书遇瞪眼:“你以后不...”
“对不起亲爱的。”窦章打断施法,抬眸冲范书遇眨眨眼,转而又笑,眸中带着促狭,逗道,“那我给你舔干净?”
范书遇呵气如兰:“.....滚。”
窦章面不改色,嘴角保持着弧度,他真来来回回给范书遇擦干净手指,又庄重地牵着范书遇,在手背上落了个吻。
吻的时候抬眸和范书遇对视,眼底是灼人的情绪。
范书遇被这目光烫得睫毛一颤。
他发现窦章这会儿好像真的好高兴,高兴到抱着范书遇一刻都不能分离,非得扬言说要帮范书遇也解决一下问题。
范书遇很嫌弃地用胳膊肘抵着身后的人。
窦章爱不释手地玩着范书遇的长发,骨节分明的手指来回缭绕,把金发缠在上面一圈一圈打转。
夜里范书遇洗漱后要睡觉,这会儿苏三亭还在学校里,飞行公寓开启漂流模式,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窦章没必要再继续睡沙发。
在范书遇躺下的瞬间,窦章就丝滑地钻进了被窝里,前胸贴着范书遇后背,把人圈进自己怀里。
熟悉的清香在鼻尖蔓延开,范书遇动了动,窦章以为自己又要被胳膊肘攻击,范书遇却低声,意识有些迷糊道:
“轻点抱....”
窦章手臂一僵,从范书遇脖间抬眸看怀里人的侧脸,范书遇睡眼惺忪,眼皮很重,这会儿已经睁不开眼。
“好。”窦章低声,手上力道松了点,但还是牢牢把人圈在怀里,贪婪地凑在他脖颈处轻嗅。
窦章并不困。
甚至可以下去夜跑。
等范书遇呼吸渐渐平稳以后,窦章又在黑暗中打量怀里的人。
这张脸很漂亮,金发矜贵,范书遇有一副人见人爱的皮囊。
但窦章不在乎这副皮囊如何。
当窦章第不知道多少次细细描摹范书遇的脸时,他忽然错愕了下。
因为有泪痕。
范书遇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像很伤心,眉头紧皱。
窦章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只是沉沉地凝望着怀里的人。
他想,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范书遇这么伤心,至少不能是因为他。
不能是因为欺骗和离开。
他又止不住地收拢手臂,紧紧抱着范书遇。
喜欢。
很喜欢。
太喜欢了,以至于嫉妒他会因为别人而流泪。
太喜欢了,又想着,只要他能开心就好,以及,好好活着。
别的无所谓。
上刀山下火海,窦章也认了。
*
范书遇是被吵醒的。
隔音帘露出一条缝,客厅里传来的声音空荡悠远,但仔细听,也能听得清。
他瞬间恢复清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猛地拉开帘子。
客厅内,苏三亭正在吵架:
“啊啊啊啊!!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
窦章抱着手臂靠在墙边,扬眉:“什么?”
“你是从我老大的房间里走下来的!!!”苏三亭抱头尖叫,“师父你你你!!你居心叵测!你狼子野心!你不知好歹!你有悖人伦!你色胆包天!!!”
窦章:...........
“我都没有和老大单独睡过觉!我都没有躺过那张床!”苏三亭吱哇乱叫,“快点给我一个花瓶,我要往地上砸!”
窦章环视了一周,还真找了个空花瓶递给苏三亭,苏三亭接过的时候却愣住,吱哇一下大哭:“你怎么这样!你怎么不安慰我?!”
窦章于是正色问:“我说我只是上去看看他醒了没,你信吗?”
苏三亭眼泪汪汪,瞪大:“真的?我信啊。”
“只要是师父你说的,我就信。”
窦章表情捉摸不透,梗了下:“...行。你信也行。”
苏三亭一看窦章表情不对,感觉自己被耍了,张嘴又要乱叫,头顶落下来低声:“大早上的,你们干什么?”
苏三亭抬头,发现范书遇醒了,他一下焉了:“老大,呜呜呜。”
“你今天不是应该在学校吗?”范书遇奇怪地问。
苏三亭摸摸鼻子:“哦。我跟老师请假了。晚上再回去。”
“为什么?”范书遇以为他哪儿伤还没好,作势要检查。
苏三亭连忙摆手:“我没事老大,我....”
他的情绪低落下去,脑袋也越来越低:“我...我就是想回来看看...”
范书遇伸手揉了揉苏三亭脑袋:“看小白?”
苏三亭不说话了。
“你联系他了吗?”范书遇问。
客厅内忽然安静下来,窦章很有眼力见地溜进了厨房,去做早餐。
于是,客厅只剩下苏三亭和范书遇两人。
沙发处,苏三亭抱着手臂,叽里咕噜地骂:
“老大,我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觉,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白要骗我们!”
“他是仿生人又怎么样,早和我们说不就好了吗?难道我还会因为他是仿生人就...”
这会儿范书遇抱着平板,他忽然问:“你砸了黑客脑环?”
“.......”苏三亭心虚地点点头,“老大你怎么知道的?!”
“学院给我发信息了。”范书遇眼皮都没抬一下,伸手就摁了支付,让学院重新给苏三亭买一个,顺便还补偿了毁坏学院物品的费用,“你继续。”
苏三亭摸出手机,把里面二十多个通话记录亮给范书遇看:“老大,小白不接我电话。我一直打,但都没人接。”
“我....”苏三亭扭捏,似乎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范书遇了然:“你想让我打一个试试?”
苏三亭瞬间抿起嘴唇。
范书遇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苏三亭的性格,如果范书遇不打这个电话,苏三亭可能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而且颜伊白确实还欠苏三亭一个解释。就像之前一样,范书遇觉得这些话都不能自己代颜伊白说,得让颜伊白亲口说。
于是范书遇在联络人里翻了翻,拨通了同样能让他倒背如流的号码。
忙音响了好多声。
苏三亭的心跳都跟着忙音一起抖动,他正襟危坐,明显紧张到身体紧绷,眼眶里因为通宵没睡着的红血丝若隐若现,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只是强撑着。
滴一下,忙音断了。
电话两侧的人都屏住呼吸,苏三亭手指紧紧攥着大腿的裤子。
两侧都没人先开口,安静片刻后,颜伊白的声音才响起:
“范书遇?”
这生硬疏离的称呼让在场三人都心跳骤停。
窦章此刻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沙发上两人的背影。
平板投影出通话界面,在空中浮现出一个小方框。
颜伊白的头像已经变成一片空白,他又继续开口:
“有什么事。”
这声音冰冷,和记忆中总是温和穿着白大褂,喜欢说古诗词的男人风格迥异。
疏离的声线把苏三亭拉回现实,他几乎全身都在发抖,红着眼眶问:
“颜伊白,你不接我的电话,是什么意思?”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吗?”
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是愣住。
颜伊白嘴巴张大,很多话堵在喉口,他没想到苏三亭此刻就在范书遇身边。
某高楼楼顶,太阳悬挂在天边,彼时阳光正好,撒在地面上,地平线处是无尽头的建筑群,由近及远慢慢地缩小,颜伊白眺望远处,盘腿坐在地面上,手边还放着一盏茶,他看上去优哉游哉,是在享受清晨的时光。
“我们现在还有说话的必要吗?”颜伊白淡淡问。
他知道范书遇一定已经告诉了苏三亭真相,包括自己的身份。他也知道,自己的手机一直震动,来电显示人从来没变过,二十多次都是曾经关系最紧密的朋友打来的。
“有。”苏三亭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这会儿他格外坚强,没有大哭小叫也没有气得怒吼,而是紧绷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在颜伊白面前太狼狈,“当然有。”
“你还欠我一份道歉。”
颜伊白一顿:“如果你是来找我要道歉的,我可以给。随时。”
“对不起,小亭。”
“我骗了你,我是仿生人,这么多年我都在暗中谋划,我成立了画屏公会,我杀过很多人。我说想搬出来住其实是因为画屏公会筹建到了关键阶段,我无法再瞒着你们偷偷做事,我必须要一个独立的空间,要和我手底下的人碰面交谈。我也不是单纯为了什么狗屁的医者仁心而奉献我所追求的事业,我只是找个借口摆脱你们,好让我的部下有安身之所。我在小洋楼里给仿生人做手术,我救了水仙的女儿。落梅游戏是我一手策划的。”
“我说过,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我也没办法回头。”
苏三亭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站起身对着屏幕大吼:“颜伊白!你闭嘴!!”
“是你要我道歉的。现在又不愿意听我说了?”电话里的人声出奇冷漠。
苏三亭就像被针扎的皮球般泄了气,他倒在沙发上,不断地揉搓着头发,目光僵硬:“你...你.....”
“小白,你...你为什么..我们,我们不是朋友吗?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说?这么多年了,我们难道非要闹到这一步吗?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态度不好,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不愿意回来是因为我对不对?如果我足够强大,你会不会在做选择的时候考虑向我求助?”
“苏三亭。”颜伊白冷声打断,他近乎绝情地说,“不管你多强大,我都不会向你求助。因为你不是仿生人,你和我终究不能站在同一立场上。”
“我们曾经确实是很好的朋友。”颜伊白冷静道,“但以后不是。”
他拼了命要斩断些什么,“今天这通电话是最后一次。就算你再让范书遇找我,我也不会接了。这个号码你们趁早遗忘吧。”
“你说得真简单。”苏三亭笑了笑。
他手指抓着脸颊和太阳穴,居然抓出几道血痕,范书遇眼眸皱缩,伸手拦着,废了很大力气才扒下来苏三亭扭曲的手指:
“苏三亭!你干什么?!”
苏三亭牙齿都打颤,他哆哆嗦嗦,抬眸时眼睛是麻木和空洞:“好,真好。那就如你所愿。颜伊白,我就当你是死了。我就当十年来我都养了条白眼狼,下次再见面,我会杀了你。”
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在电话两侧都掀起惊涛骇浪。
范书遇手指紧攥,蜷缩成拳。其实他知道,苏三亭能在贫民窟就混得风生水起,能得到上帝的赏识,其实绝不会只是一个整天哭哭啼啼的软蛋。
就像每次范书遇找到苏三亭的时候,他虽然浑身都是伤,可也从来没有对那些欺负他的人俯首称臣过。
有些人表面上看去很好相处,脆弱不堪,可心里却有一头野兽。
苏三亭说“我会杀了你”,颜伊白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声音变得很低很缓:
“好。”
颜伊白挂了电话。
室内,苏三亭还在发抖,他钻进范书遇怀里,抱着范书遇,抓着范书遇后背,突然嚎啕大哭:
“老大.......”
范书遇咬着嘴唇,手搭在苏三亭后脖颈上安抚。
窦章皱眉看着客厅的一切,他别开脸去,面带不忍。
*
高楼。
颜伊白六神无主地喝光了茶,太阳高悬,庸城活过来了,街道上开始出现行人。
监察局在半小时前公布了中央广场的情况,其中有一张高清的头像,是颜伊白的人脸。
他如今光荣地成为了悬赏榜上排名第一的猎物,监察局重金悬赏,四面八方的赏金猎人都在蠢蠢欲动,而甚至,排在颜伊白下方的人是青鸟和蜜糖。
他扯动嘴角,似乎是很满意这个结果。
他居然有一天能成为这么响当当的人物,比纵横俱乐部还威胁,还让监察局头疼,可又无可奈何。
这就是他想要的。
作为医生,他救过无数人和仿生人,本质上这两者都没什么不同,可他下意识地把自己归结于仿生人,他和他们才是同类。
日复一日地拯救敌人的生命,这种生活颜伊白已经厌烦了,他看到虚伪的人类就想吐。
但颜伊白心里还有个疑惑。
他一直都不知道创造了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创造他又有什么目的。
在颜伊白低头思索的时候,身边响起了脚步声。
他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连小青。
连小青身上被范书遇打出来的伤也已经痊愈,在颜伊白手底下,没有什么仿生人是他治不好的。
“日安。”连小青淡淡道。
颜伊白坐直了点,“来干什么?”
“画屏公会接下来有什么活动?”连小青蹲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颜伊白擦了擦自己的白大褂,“当然是继续下一场大规模的落梅游戏,并且尽可能地拉拢绫罗高级别的仿生人,帮助他们叛逃。”
半晌,颜伊白都没听到声音,他于是抬头,连小青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么?”颜伊白皱眉。
连小青于是问:“你知道吧,范书遇和窦章帮过我。”
“哦?”颜伊白不动了,“所以呢?”
“你用她的匕首抵着范书遇的脖子,让他受了伤。”连小青定定道,一字一句,“我不喜欢。”
“........”
颜伊白的表情变得危险起来:“你什么意思?”
连小青突然站起身,她俯视颜伊白,双腿又长又直,黑发被风吹得扬了扬,挡住半张漂亮又疏离的厌世脸,眸中情绪带着不满和冷然:
“我不认同你的做法。画屏公会如果真想为仿生人谋出路,落梅游戏不是好的选择,和监察局死磕到底,不停地牺牲仿生人的生命,也不是明智的策略。”
颜伊白眯眼。
“连小青。你还不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是吗?人类要你死,他们都是庸才,却妄想左右一切。”
连小青却笑了。
在此刻她脑海里闪过的是那天在小卖部里自己送出去的小红花,是阿姨老板给她塞的一大袋零食,是窦章付的高昂医疗费用,是范书遇陪着她轻声细语说话,一起等着手术灯亮起的情景。
“我这两天遇到了一个人,她说她有一位老师教她与人为善。我的母亲也这么教过我。”
“所以我也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颜先生。”连小青弯腰鞠躬,足尖轻点地面,像跳芭蕾舞谢场般,“我无法苟同你,我将背叛你。”
颜伊白瞳仁抖动,他面目浮现怒容:
“连。小。青。”
“是我救了你,赋予你新的生命。”
“我同样能毁了你。”
连小青却慢慢后退,面带笑容:“是吗。那就公平竞争吧。让我们来看看,画屏公会最后到底会落在谁的手上。”
“我很期待和您的较量。”
“告辞。”
她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颜伊白坐在原地,皱眉,好一会儿没反应。
半晌,他自顾自地给自己的茶杯重新斟满了茶,慢慢地抿着。
这时候云层移动,阳光透下来,把高楼楼顶的大半都照亮,颜伊白看着自己的腿一半暴露在阳光下,一半藏在黑暗里。
云层都被日光照得金煌,他在几百米高的楼顶仰望,一只手撑在地面处,掌心磨蹭处些许印子,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气味。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就笑了笑,举杯对日,晃了晃:
“吾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
“——来煎人寿。”
第184章 火树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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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灿阳光通过云层漏下来,四处安静无风,空中连一只鸟都没有。
在连小青走后没多久,颜伊白再次感受到有人靠近。
维克托戴着圆顶礼帽,穿着西装燕尾服,手戴白手套,站在颜伊白面前冲他鞠躬:“颜先生。”
“你怎么来了?”颜伊白问。
维克托抿唇:“我去小洋楼巡视了一回,范书遇已经把相册和箱子都拿走了。”
颜伊白淡淡:“好。”
“您没有别的话要说吗?”维克托站着没动,目光黯然。
“我有什么话要说?”颜伊白皱眉。
维克托叹气,他摘下礼貌,手放在腹部鞠躬:“颜先生,自从你找上我,我就把你当成了同伴,为了帮你做事,我主动从地下酒吧辞职,可现在的情况和你答应我的事情有些不一样。”
颜伊白看他,定定地问:“哪不一样?”
“您当初并没有告诉我,实现仿生人平权的方式是策划落梅游戏。说实话,我认为这行为不妥当。”
维克托说话轻声细语,他即使生气了也不会表现出来,说话语气一直淡淡的,极具绅士风度。
可颜伊白就是从这话语里听出了浓厚的指责。
“所以?”颜伊白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愤怒,而是抬起下巴,反问,“你也要背叛我?”
维克托不太清楚这个“也”是怎么来的,他垂眸:
“我只是不太理解您了。”
颜伊白站起身,后头停着他的飞车。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又淡淡道。
维克托愣在原地。
而后,颜伊白拍了拍腿上的灰尘,面无表情地驾车离开。
*
两日后,入夜,地下酒吧。
范书遇在吧台调酒。
江柔爻旅游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
“老大,我来吧。”她伸手要接范书遇手上的杯子。
范书遇看着江柔爻娴熟地开始晃杯子,酒吧此刻客人很多,只是,范书遇注意到角落里一直有一道视线逡巡在他们身上。
江阵弦很谨慎。
以往只有江柔爻在的时候,江阵弦才会坐在吧台前。今天他来的时候,范书遇也在场,于是江阵弦原本的行动路线就打了个弯儿,他摸到了角落里的某个座位上坐着,扫码点了餐,并没有要继续靠近的意思。
范书遇知道,江阵弦这会儿在细细地打量自己。
Y的这家地下酒吧已经成了江湖人士最爱聚头的地方,四处都是交谈声,窸窸窣窣,来的人几乎都戴着帽子或者口罩,压低声音,酒吧内有一股神秘的气氛。
“这次旅行开心吗?”范书遇低头,在擦拭吧台上的酒渍,低声问。
江柔爻笑:“很开心。我还没去过天空之城呢,这次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虽然没有每个景点都逗留,但也让我大饱眼福了一番!”
“我是和江总一起去的。”江柔爻顿了顿,补充。
范书遇扬眉。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范书遇能感受到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得更有侵略性,审视意味浓厚。
当然,不止江阵弦。
今天来酒吧的人无一例外都在以不同的角度偷偷打量范书遇。
范书遇的金发在灯光下十分显眼。
他们各怀鬼胎,神情迥异。
范书遇不动声色,和江柔爻继续说着。
酒吧里的人几乎都在聊这次监察局发布的新公告和悬赏令。
“画屏公会的会长信息出来了,Y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
“虽然但是,没人敢说。尽管大家都知道会长和Y关系不一般,可目前为止我都没看到有人敢大开特开讨论帖,来扒他们的故事。”
“今天来的好多人都是想看范书遇笑话的吧?”有人神秘兮兮地说。
“看他笑话?那要看你有没有命走出这家酒吧了!”也有人冷笑了一声。
“我听说Y在贫民窟的时候也被推心置腹的人欺骗过。我还以为这次来会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美人,再不济,掉几滴眼泪也是应该的。但....他好像跟个没事人一样。”
“你不懂,做了十年赏金猎人,早就习惯了。我今年才干到第三年,身心俱疲,精神麻木杀人手起刀落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担心,我会不会成为一个怪物。”
诸如此类的谈话从四面八方涌现,范书遇在视线中心,也只是平静地擦着桌子,清洗杯具。
忽然地,角落座位上的人站起身,径直朝着吧台走来。
“一杯莫吉纳,一份甜点。”江阵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范书遇甚至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他听过江阵弦和江柔爻的通话,这带着点粗粝的男中音还是很好辨认的。
“好。”范书遇抬眸,冲着江阵弦笑了笑。
他的笑容这会儿纯良无害,看起来不该属于一个极其危险的赏金猎人。
“你就是范书遇?”江阵弦坐在高脚凳上,眯着眼睛打量。
范书遇平静地和江阵弦对视,“对。这家酒吧的老板。”
老板。
江阵弦心里咯噔一声,余光忍不住地瞟向一旁的江柔爻。
他曾经也是江柔爻的老板。
“你身上安装有义体?”江阵弦忽然问。
这个话题起得很微妙,范书遇盯着江阵弦的脸,心里盘算着。
义体一般都生产自公司,而公司如今的掌权者就坐在范书遇面前,居然还主动询问义体的事情,可想而知,要是范书遇的回答有一点问题,都很危险。
因为他的义体级别很高,极具危险,还不是正规渠道购入。
“江总对我感兴趣?”范书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这问题的语气意味深长,带了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江阵弦听到这话,眼睛瞪大,猛地一拍桌子:“胡说!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对你感兴趣!我他吗是直男!”
范书遇:...............
说完,江阵弦的余光又止不住地往江柔爻身上瞄。
在诡异的沉默里,江阵弦狐疑地瞧着范书遇那张白净的脸蛋,每每和范书遇对上视线的时候,江阵弦都能清晰地从范书遇的义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小人影缩在范书遇的瞳孔上,那双琉璃瞳仁里带着碎光。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是人群注目的焦点。
虽然他对范书遇不是那方面的感兴趣,但是也有些方面挺感兴趣的。
“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哪一点这么有吸引力,能把我公司的律师给撬走。”江阵弦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他目光阴沉。
当江阵弦不说话,只是盯着人看的时候,他身上就会缭绕着一股稳而强大的气场。江阵弦是公司现任的总裁,他在人前从来是光鲜亮丽,说一不二,旁人只有点头哈腰唯命是从的份。
即使出了公司,江阵弦也有底气和人硬碰硬,这会儿酒吧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保护着江阵弦。
“江总。”江柔爻打断了两人的电话,她看了范书遇一下,转而对着江阵弦,端上他点的东西,“您要的招牌和甜点都做好了。”
江阵弦一愣,伸手接过,接的时候小声:“哦。谢谢。”
谢完,江阵弦又略带敌意地瞪着范书遇。
范书遇似乎是无奈极了,他摊开手笑:“江总,江律师在我的酒吧里工作,不是我强人所难。你没必要这么看着我。”
“我当然知道不是强人所难,不然你以为你这酒吧还能开到现在?!”
江阵弦哼哧一声,颇为冷然地灌了一口莫吉纳。
“我只是奇怪,你到底哪里特别。”
“还有,我告诉你,平时庸城想见我的人多了去了,今天你能在这和我说上几句话,是你的荣幸!”
江阵弦吹鼻子瞪眼,“你该感谢你开了这家酒吧,还能招聘到我公司的前员工。”
范书遇淡定自若地笑了笑:“江总,平时庸城想见我的人也多了去了。不过没有几个是能完好无损回去的。”
这话带了点挑衅意味,江阵弦眼睛慢慢便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人,心里把范书遇骂了个八百遍。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然而在注意到江柔爻的视线时,江阵弦手臂一抬,又灌了口酒给自己压压惊。
四目相对,吧台里两个男人都眯着眼睛,气氛陡然变得有点紧张。
但江阵弦并不讨厌范书遇这样,他特地到吧台前搭话,就是为了试一试这位传说中的赏金猎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性。
有锋芒的人才能在庸城走得更远。
有锋芒的人才能让他放心把江柔爻放在这里。
说话间,江阵弦兜里的手机抖了抖,谈话好几次都险些被打断。
接着,发消息的人大概是打来了电话,抖动持续不间断,这下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江阵弦面色一僵,他用手指撑开口袋,低头瞄了一眼来电显示人,直接大翻了个白眼。
接着江阵弦的面色变得很臭,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站起身扫码付钱,“多谢。我还有事,今天先走了。”
说完他朝江柔爻看去,步伐似乎是犹豫了下,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我真走了。”
江柔爻笑:“江总,再见。”
再见!
江阵弦一喜。她跟我说再见!
再见就是还能再见面的意思!难道她也期待下一次碰面吗?
江阵弦再抬脚时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范书遇淡淡目送江阵弦一边离开一边戴上口罩,在摸出手机的瞬间,江阵弦就像变了个人,眉目里充斥着疏离和强硬,他原本就长得高大,看上去很健壮,耳后的刀疤也十分惹人注目,气场全开时语调的不满和冷然明显都更符合公司总裁的身份。
工作状态的江阵弦和平时的江阵弦不太一样。
或者说,在江柔爻面前的江阵弦,和在别人面前的江阵弦不太一样。
范书遇收回视线,默默然地站在吧台处,把江阵弦留下的杯子丢进清洁机器里,机器滚动着,水流声哗哗传来。
江柔爻低声:“老大。事大概要成了。”
“她联系了我。”江柔爻嘴唇都没动,几乎是用腹语在说。
面上看去,江柔爻还在低头调酒。
范书遇靠在吧台边上,淡淡:“好。”
他调出通讯录的联系人,发现刚好有新消息进来。
是王梅。
*
酒吧快打烊。
江柔爻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范书遇:“老大。”
范书遇回头。
光下,他的眼睛更漂亮,顾盼神飞。
江柔爻笑:“我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谢谢?
范书遇一愣,转身,“这句谢谢从哪说起?”
“我加了窦章先生的联系方式,看到了他最近更新的签名。我想,前段时间庸城的人工降雪,大概是出自你们的手笔吧。”江柔爻的笑容很柔和。
范书遇没有否认,静静地回望。
江柔爻垂眸,睫毛一颤:“我知道,在庸城想要降一场规模如此宏大的雪,这位热心市民的财力一定足够雄厚。”
“谢谢你老大。”江柔爻郑重地道谢,“这场雪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
——“什么时候庸城的冬天能回来?”
——“它是一个惊喜。”
...
范书遇也笑了笑,他轻声道:“不客气。”
*
山上也在下雪。
木小七优哉游哉地躺在椅子上,抬头仰望星空。
但他还没仰望多久,就在空中看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木小七猛地坐起来,愣怔地看着那几道人影到处乱蹿,逐渐朝着自己逼近!
木小七立刻意识到危机,他站起身要往回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夜空里忽然多出来一辆巨大的飞行艇,大到抬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被一片乌云笼罩,头顶黑压压传来威迫感,让人心里发毛!
木小七说到底也只是个木头人,他如果像木小六一样使出浑身解数,很快就会化成灰烬。
可在化成灰烬之前,他还不甘心,他还想回去救人!
木小七低吼一声:“来者何人?!”
天上传来低沉的笑声,数百个黑影突然跳下来,带着雷霆之势!
人群中心,一个卷毛立在原地,脚底踩着松垮的雪,把草压得直不起身,人影窜动里,一道熟悉得能成为梦魇的声音在耳畔骤然响起:
“好久不见,林一。”
木小七听着这个恍如隔世般的名字,他身形僵住,心底扎根着的,多年以来被他强行遗忘在角落里的恐惧和仇恨如数被唤醒,骨血里都翻涌着反胃感。
“海马特。”木小七阴沉了脸,目光如炬,愤恨不已。
他再次喊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浓重的仇怨,抖颤着,撕裂着,喑哑着。
被唤作海马特的男人又笑起来,似乎是很开心。
他一头卷发,看上去是个混血,蓝眼睛在黑夜里居然格外明亮,皮肤白皙,手臂肌肉勃发,身上穿着精致的骑士团制服!
“你有什么资格穿着这身衣服来见我?”木小七浑身发冷,血液倒流,他情绪激动,唾沫星子飞溅,“你有什么资格!你这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
海马特伸手绕着自己的卷毛,气定神闲,“是么。我没有资格,但我来都来了。”
“林一,麻烦你搞清楚,现在谁才是阶下囚。”海马特嘴角噙着一抹不屑的讥笑,“你在这松塔山上苟且偷生,居然活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到你我都觉得可笑!”
“曾经你不是最瞧不起我吗?”海马特步步紧逼,当他走到木小七面前的时候,他大手一伸,直接把木小七从地上提了起来!
木小七悬空,脖子被死死掐住,海马特下手一点没留情面,掐得木小七的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海马特先是错愕了一下,而后他忽然凑近脑袋,仿佛是为了确认这声音居然是从木小七的脖子处发出来的,随后他爆发出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
“林一,我杀过的人没有上万也有百千了,还是头一次听到谁被掐脖子的时候是这个响声。你太可笑了!”
“你让我很开心,非常开心。这么多年我都在疯狂寻找你们的踪迹,我知道你们肯定还没死,我希望你们别这么容易就死了。等我功成的时候,我要亲自来索命!”
“现在,时候到了。”
海马特兴奋极了,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你如今是个什么玩意啊?一块木头?哈!太可笑了!曾经联盟骑士团里首屈一指的药师,居然要靠仿生人技术苟延残喘!你不觉得你自己丢人吗?!”
“你不是一向自诩清高,是清流么?”海马特伸手拍了拍木小七的脸蛋,“怎么,原来你也是害怕死亡的?”
木小七被掐得根本说不了话,只是用那双眼睛死死地钉着海马特,仿佛想用目光把海马特钉在十字架上,让他亡灵都不得超度,不得善终。
这眼神也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海马特体内狂躁的因子,他逐渐冷静下来,蓝眼里充斥着冷漠。
“他在哪?”海马特问。
木小七伸手想要掰开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下一秒,咔一声脆响!
他眼睁睁地看着,旁边走上来的两个人,直接砍下了他的手臂!
木小七如同被削平了的木棍一般,立在空中一动不动。
海马特面无表情重复:“他,在,哪?!”
木小七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海马特像丢垃圾一般猛地一甩,把木小七摔在地上!
骨裂的脆响传来,木小七试图爬起身,可身体不听使唤,剧烈的痛感席卷全身,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上将。”几个面色严肃的高大男子从远处走来,他们身后,牵着一辆轮椅。
海马特的眼睛再次瞪大,他又开始狂笑,笑得直不起腰!
此刻,莫岚的脖子上栓了铁链,骑士团成员宛如遛狗般,把他拽到了海马特面前!
“莫岚。”海马特字正腔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莫老双手搭在轮椅上,居然异常平静地和海马特对望,眼底没有任何情绪,面上表情也十分淡然。
这不为所动的模样让海马特很不爽。
于是,海马特亲自牵起了铁链,猛地一拽,拉紧!
果不其然,莫岚的脸色瞬间涨红!
海马特噗嗤笑出声:“对啊,你就该这样才好看。”
“好久不见。”
“老不死的。”海马特声音陡然一低,阴沉沉地盯着轮椅上的老者。
莫岚虽然脸色涨如猪肝色,可不说话,只是盯着海马特看。
这目光海马特太熟悉了,曾经无数次在镇卫联盟要塞团练时,他就是被莫岚这目光折磨,折磨成形销骨立的模样,每天起早贪黑练习,就为了超越莫岚的其他徒弟们,让所有人都对自己刮目相看。
“把他眼睛戳瞎。”海马特忽然平缓地命令。
这话让周围人面面相觑,居然有几分犹豫。
海马特如猛兽般的目光瞬间打过去!
“我说,把他眼睛戳瞎。”
“别让我再重复第三遍。”
寒噤随着冷风打响,终于有三三两两的人跨步上来,手起刀落!
“师父!!!”木小七被人踩在地上,瞬间泪流满面,“师父!!你们他吗的,你们这些混账!你们,你们都忘记当初是谁提拔了你们吗?!”
“给我把他舌头砍了。”
噗叽——
木小七趴在地上蠕动,咿咿呀呀,可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舌头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回响。
海马特从腰间拔出剑,他慢条斯理地擦拭,淡淡,“林一,你果然是废了。这么多年过去,你觉得镇卫联盟谁还会记得莫岚?”
“就算记得,谁还会为莫岚效命?”
“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么。”海马特扬唇,用剑敲了敲自己胸前的勋章,“我,才是如今镇卫联盟的联盟上将,海马特。”
“我统领镇卫联盟骑士团!”
此时,坐在轮椅上的莫岚忽然笑了,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你不配。”
“你说什么?”海马特猛地转身。
他一拽铁链,莫岚直接从轮椅上摔下来,跪趴在地上!
“你再说一遍?”海马特蹲下来,用剑提起莫岚的下巴,“老东西,你死到临头还要恶心我一番是么?”
莫岚淡淡:“海马特。你来晚了。”
什么?
海马特一愣。
“即使今天你杀了我,杀了林一。你杀光这里所有人。也来不及了。”
“镇卫联盟后继有人。你下半辈子就在煎熬里慢慢地等待吧。等待你惨烈的战败。”
他一字一句道,目光猩红:“我们一定会要你,血债血偿。”
海马特听到这话就像疯了一样,他浑身发抖,目光狠毒:
“老东西,你这贱骨头还真是让我恨得牙痒痒。”
在血肉模糊里,木小七亲眼看着莫岚如何被海马特虐待致死,他不甘地垂着地面,一下一下,震得好像松塔山的雪都快雪崩,如滚滚仇恨和遗憾般压在人的心上。
海马特嗤笑:“你们藏了这么多年,不还是被我发现了。”
“不管你们谋划了什么,我都不怕。尽管来!镇卫联盟已经是我的了,世界上没有人还能比我更强!”
木小七感受着后背上的踩压力越来越重,重到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生生踩碎。
他手指扒拉着地面,身体忽然消失不见!
“...上将!”骑士团成员惊愕地喊了一声。
海马特回头,一道花火从地面直射入空,速度快得让人咂舌!
木小七方才躺着的地方已经没了东西,而天空却炸开火树银花,烟火绚烂,几乎弥漫了大半块夜空,爆破声轰鸣,一圈一圈如原子弹炸裂的热浪波纹自烟花中心往外扩散!
这火光里的碎星五颜六色,斑斓壮阔。
海马特深深拧眉,站在原地,剑上的血蜿蜒滴落,玷污了雪地白花。
不知道是谁在呢喃,充满悲伤的细语声从黑暗中传来,哽咽: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这是骑士团成员的一生。
木小七,木小六,王顺的一生。
*
新中城。
藏金阁流光溢彩,灯火通明,宫殿如同秦楼楚馆般热闹。
藏金阁阁主仰头,看着夜空中忽然迸射出的火光,这生命的花火让今夜的整个庸城都出现了短暂的沸腾。
他目光愣怔了一下,随后轻轻拧眉,周围的喧嚣声还在持续,但宫殿内却安静下来。
“阁主。”
“嗯。”阁主单手撑着脸颊,缓缓,“时候到了。”
电子小猫从烛台下方探出头来。它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体内安插了公司最新出的芯片,虽然是仿生动物,但惟妙惟肖。
“辛苦了。”阁主低缓道。
它摇摇尾巴,轻声细语地叫唤了两声。接着,它驮着一封信,将其藏在体内运送箱里,慢慢隐入夜色。
*
飞行公寓。
电子小猫伸手,叩了叩门。
“喵!”它来给范书遇寄快递了。
第185章 为众人负薪者
*
电子小猫是竖瞳,绿色瞳仁幽深。
它歪了歪脑袋,见飞行公寓没反应,又按爪在门上叩了叩。
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开门的人却不是它的目标客户,而是一个眼眸乌黑,肩宽腰窄的男人。
“喵!”小猫疑惑地仰头,半蹲在地上,局促地摇摆着自己细长的尾巴。
窦章靠在门框上,低头看着这个小东西。
这条电子小猫很特殊,与寻常物流部门的快递猫不同,它的脖子上有个印记,在黑暗的环境里,这印记会放射出很淡的金光,如同一层薄雾笼罩在伤身体四周。
这是藏金阁的猫。
窦章面色变得严肃。
“您好,请问范书遇先生在家吗?喵!”小猫乖巧地询问,说话间用舌头舔了舔手背。
“怎么了?”里头传出来很闷的一声。
范书遇来到门口,电子小猫的竖瞳便打出来似有若无的蓝色扫描光,确定面前这位就是自己的顾客后,小猫尾巴又轻扫地面,背上便坨了个小木盒。
“有您的遗物委托派送,请签收,喵!”
遗物?
范书遇愣住。
他蹲下身,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小猫立刻餍足地眯起眼睛,尾巴又扫动,范书遇把小木盒从猫咪的后背上解绑下来,放在手里掂了掂,发现没什么重量。
“谢谢。”范书遇小声。
他目光没什么攻击性地和小猫对视,眼底笑意浅淡,金发垂在肩侧,一股清香扑鼻袭来,小猫吸了吸鼻子,又大幅度摇摆着尾巴,脑袋甚至还往范书遇手心蹭了蹭,主动靠近。
“喵。”小猫在蹭完范书遇手心后,慢慢后退,开口,“阁主让我给范书遇先生带一句话。”
谁?
范书遇眼睛一动。
阁主....
范书遇下意识地回头,和窦章交换了个眼神。
两人心里都掀起惊涛骇浪!
藏金阁阁主,一个神出鬼没的传说中的人物,传闻里他创立藏金阁,在新中城有很高的地位,新中城内除了自治区的区指挥官外,最受万人敬仰的人就是他。
显然,范书遇不记得自己和这位阁主有过什么交情。
但听小猫的意思,阁主必然认识自己。
还不止是红尘过客那么简单的关系。
“什么话?”范书遇压下心中的疑惑和讶异,询问。
小猫:“阁主说,随时恭候二位到访新中城。喵!”
语音刚落,小猫便消失。
*
地坛。
有人po出了夜里在黄华区绽放的烟花。
这烟花只燃爆了一声,但亮得足够点燃半个夜空。
【谁大晚上放的烟花?!还挺漂亮的![图片]】
讨论的帖子又盖起高楼,注意到这花火的居民们从不同角度拍摄了照片,纷纷发在评论区。
飞行公寓内,窦章让发财把厨房的碗给洗了。
发财哼哼唧唧:
【主人T T,发财是庸城最厉害的超智能精神体,发财是AI,是人工智能,是新兴科技的一把火,是集颜值与才华于一体的存在,是随手操控子机夺权母脑的天才!】
【您怎么能用发财来洗碗!!】
“别给我废话,洗。”窦章面不改色。
【嘤。】
厨房内的洗护用具忽然就自己动了起来,一阵噼里啪啦叮叮咚咚乒乒乓乓声过后,碗筷干净瓦亮,厨余垃圾自动归类,桌面橱柜整洁明丽,空气里洋溢着洗洁精的气味。
发财似乎是很不满意,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摆出一副抱头痛哭的模样,蹲在地上哼唧不断。
“知道为什么让你洗碗吗?”窦章突然道。
发财弱弱:
【主人的命令,发财不敢随意揣测!】
窦章没接它的话茬,目光沉沉地盯着厨房某处,却不是在看厨房内的什么东西,而是透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淡淡:“复健吧。”
“让你动一个小厨房你都能喘气,以后更大的场景怎么办?”
“好好复健。”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把我交给你。”
发财一愣,发光小人抬起头,在精神海里和窦章跨空对望。
它能透过窦章的眼睛看到这个世界,能借窦章的手感知真实存在的一切。
发财忽然就不扯皮了,而是郑重,尽管面部没有五官和表情,它通体光芒也萦绕着一股严肃认真的气氛:
“主人,发财誓死效忠于您。”
窦章没有说话,他扫了一圈刚才发财操控子机的战果,带上门走出去。
客厅内没什么光亮,这会儿深夜,到了该熄灯睡觉的时候。
只是,当窦章步入客厅才发现,黑暗里有个背影正低着头。
他脚步顿住,看着范书遇。
拥有一头长发的男人背对着窦章,背脊消瘦,此刻连接着墙壁的小台桌上立着一块简易墓牌,上面同样写着几个名字。
人死后的七天内,魂魄都会游荡在世间。
如果没有人怀念,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就会变成孤魂野鬼。
窦章安静着,没有打扰。
范书遇知道自己身后站着人,他同样没有回头,而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黑暗室内寂静一片。
在范书遇看不到的身后,窦章忽然也动了,他有模有样地模仿着范书遇的动作,双手合十,认真地站在墓牌前祈祷。
那墓牌上写着几个名字,有莫岚,有王顺,也有“林一”,而不是“木小七”。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能在此刻听到两个不同的心声说着同样的话,虔诚地祝祷着:
此去长眠不复醒,惟愿英灵登于天。
我站来时路,记得回家来。
*
范书遇盘腿坐在床上,他在擦拭还没干的头发。
小夜灯安装在墙头,在暖黄灯光里,范书遇后背仿佛镀上一层金。
窦章又戴着单边的黑客眼镜,抱着电脑在打字。
此刻他能通过镜片看到许多不断涌动的代码组。
“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范书遇开口。
窦章手指一顿,扬眉,眼底带了笑,他几乎是立刻就关了软件,正襟危坐,面对着范书遇:
“好,聊什么?”
范书遇还在擦头发,他抬眸看去:
“接下来的计划。”
江柔爻告诉范书遇,连小青已经决定谋反,并且夺取画屏公会的主导权。
而私下里,连小青似乎已经和王梅见过面。她们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最后的结果在意料之中。
王梅同意了。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范书遇看着窦章:“监察局在庸城成立之初就已经存在,联邦制度里它在这片土地上盘根了十余年之久,早就有自己的一套体系,名下的人才数不胜数,光是最近招安的几个A级赏金猎人就足够让人头疼。”
“所有能供监察局支配的重装机甲,飞行艇,坦克,炮台等等攻击型机械肉眼可见的就有几千座。”
“以及,监察局能被陆二狗操持这么久,我不信他手里没有底牌。”
“抛开这些我们都能克服的因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地方,让我很担心。”
窦章聆听着,适时搭话:“什么?”
“世心塔。”范书遇眸光微凛,“葛云央。”
“如果江柔爻一直在为女子健康福利院的事情伸冤写举报信,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说明世心塔本质上默许了监察局的行动,他们沆瀣一气。”
“上次陆二狗被喊去世心塔谈话,回来后连带着公司一起帮着监察局捂嘴,限制群众在社交平台的发帖内容。”
“这意味着什么,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
窦章单手撑着下巴,他看上去似乎是走了神,目光定格在范书遇脸上,连眼睛都没眨。
范书遇于是轻轻皱眉:“......你在听我说话吗?”
窦章视线拉回,他眼眸一弯:“在听。”
“你的顾虑我理解。”窦章表情正色,语气却还是漫不经心,“但世心塔这段时间恐怕没时间搭理监察局。”
闻言,范书遇手上动作停下,他侧了侧脑袋:“为什么?”
窦章想了想,说:“因为mother brain出了点问题。还有,镇卫联盟的扩张活动也受阻,骑士团内有人染了境外的辐射病,殃及了几个队伍的人,导致骑士数量骤减,镇卫联盟的人手不够用了。”
他看似随便说出口的两句话放在庸城任何一个地方都掀起一阵风云,范书遇彻底僵在原地,眼睛慢慢瞪大: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是打算今晚说的,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确切消息。”窦章摊开手,笑得无奈,“这不是被你抢先开了口吗。”
“....母脑出了什么问题?”范书遇马上强迫自己冷静,问。
“具体问题不清楚,只听说已经在维修,葛云央因此焦头烂额,在世心塔发了一通脾气。葛云央虽然专权独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他时时刻刻都被世心塔的考公们盯着,真有什么严重到难以忽视的过错,仍然有人可以顶替他的位置。”
“葛云央坐稳中心指挥官的,靠的就是母脑。所以母脑出事,他难辞其咎,也心惊胆战。还有,现在庸城大街小巷的子机终端都在母脑,现阶段母脑的bug还没影响到自己,但以后可未必。”
“程序员就是一生都在不断地完善自己写出来的代码,作为母脑研发者,葛云央必须为他的权力付出无限精力。”
....
“是小百灵鸟说的吗?”范书遇问。
他指的是这两条震天动地的小道消息。
窦章点头。
范书遇却认真又小声:“和你有关系吗?”
窦章闻言,挑眉。
他眸底的笑很亮眼,黑瞳紧紧攫着范书遇,如明渠:
“在你眼里我这么厉害吗?”
范书遇:...........
“这和我还真没关系。我暂时没有要让发财彻底暴露在大众视野的打算,目前发财在旁人眼中只是一个精度很高的超智能精神体,并且和我极度适配,他们并不知道发财其实....”
“是母脑的一部分。”窦章声音沉沉。
“不过,我猜测或许和简易池核有关。这么说,也能算是间接地和我有关系?”
“........”
范书遇开始考量。
既然消息来源是小百灵鸟,那基本不会有错。
他是百灵鸟唯一的亲传弟子,这回干的又是本行工作,简直是如鱼得水。
范书遇听进去窦章的话,沉默着,低头皱眉,思索。
窦章也想了想,“所以镇卫联盟才决定放宽条件,甚至愿意招收仿生人做储备军。”
既然这样......
既然最忌惮的世心塔忙着处理母脑的bug,镇卫联盟自顾不暇,纵横俱乐部暂时没有动静,而该说话的幸存者已经大声呼吁,有抱负和理想的司令官选择让步与合作,本该误入歧途的仿生人也悬崖勒马。
镇卫联盟的薪火化作利剑和长鞭。
那么......
——是时候复仇了。
*
地下酒吧。
今天酒吧破天荒地在工作日歇业,分明酒吧的金牌调酒师没有申请休假。
平常生意爆红,客源不断,交谈声杂的酒吧内此刻只有几个人。
但如果有人在此时进来就会发现,这几个人凑在一起,足够让史书都浓墨重彩地改一笔陈词!
江柔爻在吧台内调酒,她娴熟地上了杯莫吉纳。
“你确定不要吗?”江柔爻看着右手边的人。
女人黑发中分,披散着,神情懒散,只有凑近了看才会发现一张顶高级厌世脸的眼睑下方有一小颗很淡的黑痣,几乎是点缀在眼尾处,更显得神秘诱人。
“不用,谢谢姐姐。”连小青开口说话的风格却和她的脸大相径庭。
“仿生人不是必须要饮食的,我也没什么口渴和饥饿的感觉。”
江柔爻笑:“小孩是不能喝酒。”
“我不是小孩了!”连小青一下撑起手臂,耳朵都红起来,“不许叫我小孩。”
江柔爻淡定地把连小青重新摁回了座位上:“好,不叫你小孩。妹妹你稳重一点,好歹有点做组织老大的气概。”
“你呢?”江柔爻又看向自己左手边的人。
王梅双腿交叠,今天她仍然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身上穿着私服,看上去很休闲,状态也十分放松。
“你看着调就好。”王梅冲她笑笑。
江柔爻于是低头,又做了一杯莫吉纳:“我老大说这是酒店的招牌,他自己发明的,我最拿手的也是这个。”
“诶,姐姐。”连小青忽然起劲,“你是怎么混到这家地下酒吧来的?”
她好像对江柔爻和范书遇交流的过程很感兴趣。
闻言,江柔爻抬眸,皮笑肉不笑:“我没想到你私下里是这种性格。”
连小青扬眉:“每个人都是多面的。”
江柔爻无奈地笑,摇了摇头,她调好莫吉纳后推给了王梅。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吧台附近响起。
这次碰面,她们要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而话题进行到一半,隔间走出来两个身影,一前一后。
“老大。”江柔爻伸手打招呼。
范书遇冲她点点头,而后入座。
“刚才我们查了一下监察局附近的电子眼,想要避开监控直接靠近监察局几乎没有可能,因为上次画屏公会递送预告函的事情,监察局加大了监管的力度,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地安插了百来个电子眼,确保每个角落在每个时间段都不会出现遗漏。”
他话刚说完,窦章就伸手往电脑里安插了u盘,一道蓝屏幕横在酒吧吧台的墙面上。
窦章手指滑动,立体的场景图就出现在众人眼前,监察局的大厦立在地面处,几十层高的楼格外瞩目。
他还在调用电子眼,范书遇却看向王梅。
“王司令。”范书遇斟酌了一番,问,“尽管我知道你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但我还是想在事情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之前提醒你。”
“你接下来要做的很危险,危险到即使成功,后面的路也是阴森的沼泽,你根本不知道里面什么时候会伸出来一只手把你拽下去,又或者是哪里的黑暗能把你吞噬。”
范书遇一说话,周围就安静下来,面前三个人都盯着他看,窦章嘴角一扬,倒是没格外关注,但他余光也把范书遇打量了千百遍。
每次范书遇正儿八经地布局时,都有种精英范。
窦章伸手提了提单边的黑客眼镜,方便他观察实时数据,而身侧坐着的人又继续:
“监察局上下会说你是谋权篡位的叛徒,即使你想让他们心服口服,恐怕也要花很长一段时间。监察局之外,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舆论,世心塔,镇卫联盟,甚至公司。”
“利益纠葛得越乱,你所处的位置就越颠簸。一旦世心塔空闲下来,他们会选择顺驴下坡地任用你,还是铲除异己,我私心里认为后者的概率更大。绝对压倒性地大。”
“到那时候你怎么自处。”
“我说这些话,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天结束以后,你就不能转圜了。”
范书遇盯着王梅看,义眼流光溢转,“你确定要走这条路吗?”
王梅听到范书遇的问话后沉默了很久。
半晌,她笑:
“其实我真的是个普通人,我一直都知道。即使我能打出很准的枪,但这点天赋和你,和窦章比起来,不算什么。”
她没给范书遇说话的机会,继续:
“我也知道我一直都如履薄冰,我早就被陆副官盯上了,只是他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暂时没有对我动手而已。所以不管我是否选择夺权,我的下场恐怕都不会太好看。”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只问你一句,你能保证赢吗?”王梅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范书遇,“你能保证带我上监察局的最高层吗?”
范书遇回望。
以每一个曾经交锋,擦肩而过,回头蹙眉的瞬间。
他想起自己在墓山上看到的遗言,想起方明正说的为众人负薪者。
范书遇眼眸沉下来:“我能。”
“以如今的你,你们,能扛下来监察局的炮火弹药吗?”
范书遇道:“能。”
“那我决定了。”王梅郑重点头,“我要做。”
“只要能让监察局易主,不管后面多少艰难等着我,我也要做。”
“监察局成立时的初衷是为了捍卫人类的权利,守护人类的生活,但是现在的监察局只是陆二狗用来操控人心,满足自己私欲和贪婪的工具而已。”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王梅目光冷沉,“天若不降,我就亲自做这个灾殃。”
范书遇似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梅却在这个时候站起身,她朝着范书遇鞠躬!
范书遇一愣,刚要伸手,王梅直起身,又朝着一侧在拨动屏幕的窦章鞠躬。
接着,她看向江柔爻和连小青,深深地鞠躬。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拜托了。”
“拜托。”她身更低,重复。
连小青面色一僵,别开脸去,她明明被设定之出就不是感性的性格,可眼睛却发烫了,视线被什么东西模糊,眼眶里也有什么夺眶而出。
而江柔爻立在原地,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只是握在酒杯上的手明显用了点力。
窦章忽然在这时候,带着浓浓的笑意开口:
“王司令,你很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监察官。请你务必相信自己,发财会为你保驾护航的。”
什么?
三个女人同时朝窦章看去,眼底全是错愕和震惊。
窦章摊开手,耸肩:“它让我这么说。”
它?
王梅瞳孔一缩,她想起欧包曾经告诉过自己的事情。黑客几乎人人都有精神体,只是级别不同,而窦章装备的精神体似乎特别不一样,甚至,在边界线上能帮助窦章无接触地操控监察局的枪。
这种恐怖如斯的东西至今没人知道是什么,也没人知道这该怎么称呼,监察局的技术人员曾经对这一场景反复地测试,都测试不出个所以然。
欧包当时在场,也用黑客手环察觉出一些端倪,但他没有和王梅深入这个话题,王梅也只是在心里猜测,窦章的精神体或许类似于子机。
但王梅不是黑客,她不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加上欧包似乎也不愿意提,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之后画屏公会的出现彻底打乱了监察局的阵脚,于是技术部门搁置了对窦章所拥有的精神体的研究。
他们想研究也研究不出什么。
但此刻,窦章却说,刚才那句话是出自“发财”之口。
他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开诚布公般地撂出精神体的存在。
王梅却不想询问,也不想解开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了。
她微微弯腰,把手轻轻搭在肩膀处,手腕打了个旋儿,颇为优雅,说:“谢谢发财。”
这是监察局的最高礼节。
【哎呀,主人,发财喜欢这个叫王梅的监察官!】
发光小人挥舞起拳头:
【发财准备好了,杀杀杀,把他们都杀了!】
窦章嘴角一抽,没再搭理发财。
室内,王梅落回座位,几个人就着窦章铺展开的地图,轻声细语地讨论着。
地下酒吧歇业,举杯机器人被范书遇安插在入口处把守。
里面的人聊得正欢,酒吧入口处降下来一辆镶钻的豪车,蓝红火焰在骑车喷尾处喷发,慢慢地熄火。
车门被推开,走下来的男人抬手,示意车内的保镖不用跟着。
举杯机器人在检测到男人靠近后,伸手,用机械音提示:
“不-好-意-思,今-天,酒吧不开业哦!”
江阵弦站在原地,低头看着举杯机器人。
机器人似乎是认出了江阵弦,发现这位是个常客,它补充:
“江-小-姐,在-忙。您可以明天再来哦!”
江阵弦竖起耳朵。
他毕竟是公司总裁。
耳后的疤痕在此刻似乎有些异样。
四周的声音瞬间被放大,以至于入耳传来清脆的笑声。
江阵弦一愣,他听出来这是酒吧里面的女人在交谈。
笑声的渲染力很强,似乎有两个不同的女声在笑,其中一个是江柔爻,他辨认得出。
于是江阵弦理了理西装,转身,“谢谢。我明天再来。”
机器人挥起手臂和江阵弦告别,江阵弦大步流星地钻上了车。
助理坐在前面,心惊肉跳:
“江总,这是怎么了?!”
他分明看到江总都要进去了,可又回来了!
难道这地下酒吧的老板这么横,连公司总裁的路都敢挡?!
江阵弦却淡淡:“没事,回去吧。”
飞车腾跃而起,在空中行驶。江阵弦解锁手机,相册里躺着一张他很珍惜的照片。
是前两天陪着江柔爻去天空之城玩蹦极时拍摄的。
照片上的女人在阳光下露出平时没有的笑脸,眼底鲜活的兴奋和紧张仿佛能跳出屏幕。
江阵弦看着这照片出神。
江律师,去享受世界吧。
他笑,心道。
第186章 街头采访
*
地下酒吧内,窦章正对着吧台墙壁上的投影地图,他双指并拢放大,画面由宏观拉近到具体建筑,监察局大厦规模庞大,大厦四处戒备森严,空中悬浮着防御用的炮球,一层一层光圈笼罩在大厦本体处。
“我只有一个要求。”窦章提了提单边眼镜,视线里出现数据组,黑瞳反射蓝光,“目前我能操控的池核范围很小,我的极限在这里。”
他伸手指了指监察局大厦半腰的位置,“至少让我在十五层,我才能确保往上延伸的池核可以笼罩到最顶端,从而控制住陆二狗的活动范围。”
池核一旦形成,只要没有窦章的准许,没有人能轻易离开。
“我们必须防止陆二狗逃跑。”窦章目光沉沉,“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仗。”
十五层。
太高了。那不是王梅管辖的地方。
于是王梅皱眉,思索:“我可以尽最大能力减少周围的电子眼监控和防御,但直接到十五层.....”
“有难度。”窦章断然,“但是必须尝试。我们可以详细计划一下路线,以及,到时候需要用到的人手。”
王梅没犹豫,重重点头:“好。按照你说的做。”
他们在谈话时,范书遇的手机震了震,他在软件上可以看到酒吧的情况,一分钟前酒吧的电子眼和感应系统显示有人来过,就站在门口,但只停留片刻就离开,没有要继续往里走的意思。
即使范书遇不调取监控记录,他也才得到来人是谁。
同样,江柔爻的手机也在震动。
范书遇的目光此刻和江柔爻对上。
“没事。”江柔爻轻声,“老大,公司那边暂时不会插手。”
范书遇被勾起了点好奇:“为什么?”
怎么能如此笃定?
江柔爻正色:“我想,监察局里可能有公司感兴趣的东西。他要拿回来。”
感兴趣的东西?
范书遇若有所思,过了半晌他笑:“好。”
他选择相信江柔爻,不管是感性的直觉还是理性的推断。
于是范书遇没有追究方才门口站着个人,或许还可能听到了什么对话的事情。
江柔爻的手机却还在不停地震动。她似乎没有要可以规避范书遇的意思,当着范书遇的面就解锁屏幕,但范书遇更没有要窥探他人隐私的意思,于是自觉地别开脸。
手机内,地坛社交软件的联系人列表出现小红点,是有人给她新发了消息。
江柔爻已经加上了江阵弦的好友,不再需要通过公司内网的虚拟号码联系江阵弦。
加好友这点甚至还是江阵弦主动提出来的。
她最终同意了江阵弦陪同旅游的提议,事实证明,江总财大气粗,而世上很少有开心是钱买不来的。
这次旅游江柔爻玩了很多项目,见过许多前半生都不曾想象过的风景。
旅行过程中,江阵弦因为壕气逼人,引起了不少人围观,其中不乏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有位在景点偶遇的女孩和江柔爻搭话,字里行间的意思是问她门不当户不对,怎么配得上这样的笑颜。
江柔爻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反讽回去,她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自成年以来就不再执着地追求被男人爱,她的老师教过她,爱不止一种,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大爱比小情小爱更有吸引力。
她想做的事情,需要磅礴的气魄和胸襟。
而且,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呢?
因为对方是公司总裁,家财万贯,手眼通天,所以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其卑微,下意识地觉得对方高自己一等吗?
这不是她的作风。
她只会觉得自己足够好。
*
室内几个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范书遇抿了口饮料,余光瞥见角落里,连小青的情绪没刚才那么高涨。
他留心观察到,连小青似乎也察觉出自己正在被关注,转头冲着范书遇笑了笑。
“怎么了?”范书遇低声问。
吧台前的三人还在对着地图策划战略,连小青站起身,示意范书遇跟自己走一趟。
两人在酒吧一侧的座位上坐下。
范书遇看向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可以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的。”
如今窦章他们商量的对策不仅建立在王梅能从旁协助的基础上,还建立在画屏公会的支援上。
而连小青还没有拿到画屏公会的主导权。
“不。我必须给自己压力。”连小青垂眸,低着头,室内黯淡的光线在墙壁上拉出一道萧索的身影。
“如果我不给自己压力,我怕我激发不出潜能。”
“是他一手打造了我如今的这副身体。他或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了解我自己。所以,我会担心自己赢不了。”
话题兜兜转转还是绕到了颜伊白身上,范书遇不说话,连小青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人,连忙捂了捂嘴巴,她目光落在范书遇喉结处:
“抱歉......”连小青的眼神暗下来,她居然不知道以现在的自己该怎么称呼范书遇。
“你就喊我书遇吧。”他却好像拥有读心术般,笑着说,“你现在是成年人了,我们平辈。不用叫哥。”
连小青眼眸慌乱了下,觉得这不太妥,于是犹豫道:“要不然我跟着柔爻姐喊你老大吧?”
范书遇摇头:“你这声老大我更愧不敢当。”
江柔爻于是稳了稳呼吸,目光重新亮起来,如炬般瞧着面前人:“好,书遇。”
“我其实有一个请求。如果...如果我真的能凭一己之力拿下画屏公会,我能不能找你们帮个忙?”
范书遇毫不犹豫:“可以。”
“你都不问是什么忙吗?”连小青愣住。
“不管是什么都可以。”范书遇定定道。
连小青从范书遇的目光里读取到了某种信息,虽然他们都没有开口直接坦白,但两人心知肚明。
连小青是在给自己的行动找一个盼头,一个希望,奖赏制度能最原始地勾起人心中的胜负欲,她会比闷头直冲更有动力,因为成功以后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好....”连小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
她藏在桌下,垂在膝盖处的手缩紧成拳,目光越来越坚定:“我会做到的。”
范书遇轻笑了一声,细碎光晕在义眼内流转:“祝你顺利。”
*
酒吧短暂聚会后,窦章开着摩托车,照例载范书遇要回家。
飞到一半,范书遇忽然收紧了手臂,勒得窦章憋了口气在腹部,他回头:“怎么了?”
范书遇坐在飞行摩托后座,皱眉:“在行动之前还有一个准备没做。”
车上的人听着范书遇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飞行摩托就掉头。
清晨。
林为洵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
从他给网友直播公开处刑之后,林为洵就夹着尾巴做人,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可不想再被追杀了,于是躲在新家里闭门不出,还手动断网两天。
要不是窦章一个电话打来,林为洵现在还在自己家里敲木鱼,赛博超度,准备修仙。
“我说老大,你还真是懂得使唤人,这大早上的哪个大活人会在街上闲逛啊!我也不是什么人都采访的好吧!这时候在外鬼混的都不是正常人!”林为洵被拎到马路上站着,窦章甚至还抖了抖林为洵的衣领。
“我们不方便露面。”窦章屈起手指点了点耳朵,“保持通讯。”
“哎哟!”林为洵鬼哭狼嚎地叫起来。
虽然他通宵被拽出来,此刻神魂分离,但还是兢兢业业地在窦章的“指导”下夹好了麦克风,如同孤魂野鬼一样开始游荡在大街小巷,寻找目标。
林为洵很快进入状态,干记者这行的走街串巷寻访很正常,他一向十分敬业,迅速逮到了一个面色颓废的怨种,把人堵在巷口。
“先生您好~!”林为洵展开笑颜,眼睛弯弯,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麦克风和摄像机,“我是一位不知名的小记者,请问您现在有时间接受采访吗?不会占用您太久的~”
“没时间。”被逮到的人哈欠连天,不耐烦地摆摆手。
林为洵却又伸手一拦:“诶,别呀。我们采访是有偿的,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有偿?
男人眯起眼睛,睡眼惺忪,终于正式打量了一番林为洵,从脚趾头扫描到脑袋顶,而后他又没了精气神:“有偿啊。那就说明这采访的话题很危险,危险到足够掉脑袋,所以你花钱买我一个口头风险呗。”
哎哟。
林为洵也打量面前的小哥,“你挺聪明啊。”
“......”小哥嘴角抽搐,绕开林为洵,“你找别人吧,我没空。”
林为洵继续:“我会给你打码的帅哥,声音也给你处理,保证不泄露你的个人隐私!还有还有,后期我再给你加工一下,能把你p矮一些,谁都认不出来你!”
可能是被林为洵说烦了,小哥搓了把头发,一脸死像地问:“你要采访什么?”
林为洵勾唇,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个度,眼底有了几分认真:“关于你对这次公开处刑事件,以及地坛上女子健康福利院幸存者对监察局的声讨的看法。”
此话一出,小哥愣住。
大早上的困意一下如虫般被林为洵这只鸟给叼走了。
“.....你他吗敢问我他吗也不敢答啊兄弟!”小哥腿软道。
等等。
小哥忽然眯起眼:“你问这个?你不会是...那个什么小林消息吧?”
林为洵没想到自己掉马掉得这么突然,他在原地立成了一座化石,耳边传来声音:
“别承认。”窦章道。
林为洵回神,矢口否认:“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采访这个?”小哥瞬间对林为洵起了兴趣,不依不饶,“你是什么人?”
在他大喊大叫之前,林为洵赶紧卖队友:“我是赏金猎人。跟两个s级有过点交情,比较关心大众对他们参与的事件的看法。”
通讯内,窦章冷笑了一声。
林为洵寒毛瞬间竖起,但没办法,他硬着头皮继续:“所以你到底接不接受采访?”
小哥语出惊人:“可以啊,你录视频也可以,记得给我打码就行。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能不能给我弄到Y的亲笔签名?!”
林为洵虎躯一震:“啥???”
“亲笔签名!!”小哥超大声地吼了句,林为洵感觉自己脚底的街道都抖了抖。
小百灵鸟的便利店内,窦章外放了通讯,和范书遇大眼瞪小眼,一旁的小百灵鸟又在吃泡面,闻言他眼神在范书遇和窦章之间来回瞟,感觉这气氛更下饭了。
林为洵不可思议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要Y的亲笔签名?!”
“我很喜欢他啊。”小哥害羞地笑了下,“超级敬佩他!黑市里关于他的消息我都打印出来收藏了,还有几张他一闪而过的照片,那可是我的宝贝。”
“你不是说你和Y有点交情吗?好像说你们赏金猎人经常会在出任务的时候碰到,下次碰到你帮我要一个呗。我拿到手以后去打印成贴纸,把他的签名贴在每一张照片上,这样就可以当做是他签了名后送给我的了!”
林为洵心道小老弟,你今儿遇上我真是倒大霉了。
你喜欢的人此刻正在听着你说话,身边还有一个桀骜不驯的祖宗估计正生着你的气。
林为洵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大胆地询问:
“你喜欢Y什么??”
“漂亮。冷静。强大。还有,很辣!”小哥竖起手指,喋喋不休地评价,“那张脸蛋简直太美了,我说是女娲炫技之作谁敢反驳?!从我出生以来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他的义眼也是我见过最精致动人的!眼神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的心弦都被拨动了!可是他偏偏又冰冷无情,待人处事都进退有度!这样的人,简直就是高岭之花,是传说中的美神,是我梦寐以求的偶像!”
“你不知道吗?Y在赏金猎人圈内是多么传奇,多么神圣不可侵犯,范书遇这个名字值得被世人传颂!我是他忠实的信徒!我这辈子对没有志气但是最想实现的抱负就是被范书遇包养!”
包......
林为洵受不了了,扯动嘴角打断:“那什么,帅哥,打住,打住。你要不再考虑一下,要点别的?我可以加价给你有偿。这亲笔签名....”
“不行,我就要亲笔签名。”小哥态度十分坚决。
林为洵骨头都发痒,他尴尬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耳朵里却忽然传来道熟悉的清冷的声音:
“可以。”
可以?!?!?!
林为洵双腿一软。
“那行。我答应你。”林为洵气虚地说。
小哥的眼中迸射出精光:“真的?!你说话算话啊!这可是你们赏金猎人的行规!我现在算你半个金主了!”
“真的。”林为洵擦擦自己额角的汗,“行,那我们现在开始采访,我会录像,之后发布时会把成片先给你看,你允许我再发布,不暴露任何你的隐私。”
小哥看林为洵办事挺靠谱,也很专业,于是点头,同意了采访。
林为洵带着小哥在无人的街角处低声说着什么,犀利的提问再次响起,这对话让范书遇觉得熟悉,曾经林为洵也是这么逼问七彩发色的富二代尤无限的。
但让范书遇意外的是,小哥的回答同样犀利,甚至不比记者出身的林为洵差,字字珠玑夹枪带棒,口才相当了得。
引发群众的怒火,引导舆论的风向,让世心塔备受大众监督的压力,让监察局看到什么是民心所向,正好就需要这样掷地有声的回应。
通讯器里传出一来一回一问一答的两种声音,等采访结束,林为洵和小哥客套道谢,窦章才幽幽开口:
“亲笔签名?”
范书遇顿了一下。
“...很喜欢你?”
范书遇手指一蜷。
“打印收藏照片?”
范书遇睫毛一颤。
窦章冷笑。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范书遇,瞳色越来越深,里面的情绪越来越浓厚,目光也越来越暗,带着强势逼人的气势。
小百灵鸟抱着泡面猫着腰,赶紧溜进了客厅,逃离是非之地。
“看来庸城里追崇你的人真是不少。传闻说得没错。”窦章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范书遇当没听见。
他能感觉到窦章的视线在自己侧脸处灼热,仿佛能就这么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而且你还真答应他了。”窦章又继续。
范书遇于是无奈地叹气:“签个名而已。”
“你很在意吗?”范书遇顿了顿,转头看过去。
视线交汇,窦章眼眸微眯,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语气不正经起来:
“你觉得呢?”
听他这语气,范书遇拿捏不准窦章到底是什么想法,于是喉结一动,不知道怎么接话。
小百灵鸟这时候从门帘里探出个脑袋:
“那什么,老大,书遇哥,我等会儿还得出门去进货呢,你两自便?”
范书遇和窦章同时起身,闻言道:“我们走了。”
小百灵鸟摸摸鼻子:“好嘞。”
范书遇照例迈开长腿跨坐在窦章的飞行摩托上,后座仿佛成了范书遇的专属座位,自从窦章搬进飞行公寓后,这辆摩托就没载过别人。
便利店和飞行公寓距离有些远,按照这个速度飞怎么也要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里,范书遇没有说话,窦章也破天荒地没开口。
范书遇有点不习惯,按照以往的情况,窦章在开车的时候很喜欢和他搭话。
一路无言,飞行摩托稳当当地降落在公寓花园内。
窦章检查了剩余燃料,回头的时候发现范书遇站在门口等自己。
他脚步一顿,沉默着跟了过去。
“窦章。”前头刚进门的人侧身,声音很轻,“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窦章否认。
其实只是给个亲笔签名而已,真要说生气了算不上。
只是,曾经在远处对望,会贪婪地想要靠近。步步接近后,会贪婪地想要能够触摸。触摸后,会贪婪地索取更多。
窦章定定地站在门口,看着范书遇的侧脸。
感受到实现爱你,范书遇目光凉飕飕地扫了窦章一下,眼尾在回眸时带了点犹豫,最后他还是没说什么,只能点点头,转身要往客厅里走。
后头传来一声叹息。
范书遇脚步顿住,回头。
窦章靠在门框上,双手环抱在胸前,他表情很无奈,但眼底的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大过无奈,再开口时,范书遇听到窦章委屈地哑着声音说: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我吗?”
范书遇瞳孔一缩。
他忽然意识到,他如今能这么有底气地站在身边,甚至在每一个都窦章存在的危险场合都底气十足,是因为窦章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了他明确的回答。
这强有力的安全感让范书遇在某些瞬间忽略了什么。
比如,他好像还没有对窦章表达过自己。
至少,此刻范书遇细细回想,在脑海中的片段里捕捉,却没抓到应有的画面。
窦章见范书遇立在那没动,于是心痒难耐又无可奈何地别开脸,刚要叹息。
脚步声响起,余光里的黑影也朝着自己走来,窦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感受到温热的指腹黏上了自己的脸,范书遇仰起头,双手捏着窦章的脸颊,把窦章的脑袋掰正,让窦章正对着自己。
他比窦章矮,金发因为仰头的动作而落在腰间。
转瞬,窦章猛地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凑近了自己的脸。
范书遇会突然走过来,在他意料之外,现在捧着他的脸,逼着他与其对视,更在意料之外。
可范书遇也小心翼翼地贴上来,在他唇上轻轻印下吻,才真正让窦章浑身一僵,而后他凭肌肉记忆地收紧了手臂,生怕眼前的人快速抽离。
“....你干什么?”窦章声音仿佛被火灼烧了般低哑。
他感受到胸腔强烈的心跳。
怀里人被他紧紧圈着。
范书遇用指腹压了压窦章的薄唇,清香与气息都萦绕在咫尺之间,他低声:
“哄你。”
“这样可以吗?”范书遇抬眸,瞳孔里含了波澜,有些摇摆不定地问。
第187章 恋爱脑
*
范书遇捂着自己的嘴,尽量不想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可身后人的存在太强势,让他难以忽视,生理性泪水在眼眶内氤氲,一股燥热盘根在心头,找不到宣泄口。
室内昏暗,范书遇卧室的床早就凌乱不堪,床单出现褶皱,空调毯被搁置在床尾。
在他感觉窦章欺身时,范书遇下意识地想推拒。
他红着眼睛,手抵在窦章胸膛。
“不行?”窦章甚至学会了抢答。
范书遇一时哑口无言。
他整个人被窦章抱起来,强有力的臂膀撑着范书遇的腰,滞空感和悬停让他心跳加速,略带安抚意味的手指在范书遇腰间捏了捏,随后窦章吻上范书遇唇,堵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空气被卷走,让范书遇呼吸不上来。
被吻得快要窒息,范书遇眼泪泅在眼眶,金发湿漉漉地沾了汗水,四周缭绕着躁动不安的因子。
窦章抽离的瞬间,范书遇下意识深呼吸,可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又被窦章严丝合缝地堵着。
“呜...”一道轻微的抗议传来,范书遇瞪着眼睛咬了口窦章的嘴唇,大概是吃痛,窦章停下来。
他黑眸在昏暗里紧紧盯着范书遇,里面的情绪翻江倒海,范书遇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窦章的肩膀,此时在颠簸的感官刺激里不自觉地抚上了窦章的喉结。
那块脖子上突出的部位在血脉偾张里格外瞩目,范书遇如水的目光定格在上方,窦章轻笑:
“有这么好看吗?”
范书遇差点翻白眼,气笑了,转而低声威胁道:“信不信我给你咬碎。”
咬碎了这混蛋就没办法对他动手动脚。
窦章听到这话却在范书遇脸上啵了一口,没脾气地笑:“行。”
他在床下一向非常听话,范书遇说什么就是什么,对旁人的不屑一顾和一身反骨落在范书遇这从来不奏效,每次都是顺驴下坡地宠着惯着,赴汤蹈火只需要范书遇一句话的事,因为他喜欢这个人所以认了,心甘情愿在爱面前低头。
但是在床上,范书遇发现窦章没那么好说话。
他说不行。
窦章说不能不行。
沉重的呼吸在耳畔喷洒,范书遇又被亲得呼吸不上来,亲完窦章低声问:“再来?”
范书遇刚要别过脸拒绝,窦章笑了声,带着范书遇的手往下。
自掌心传来了种熟悉的触感,范书遇脸色陡然一变。
他想起不久前的记忆,而窦章在此时哑声开口:
“你帮帮我吧。”
“就当救命好不好?”
范书遇指腹都微微发颤,但显然面前人有些食髓知味,光是这样已经不能让窦章满足。
时至今日范书遇意识到自己已经跑不掉了,在松塔山上窦章说过的话终于如一发子弹般正中自己眉心。
他说想要的很多,范书遇未必承受得起。
他说想要范书遇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此刻范书遇感受到,窦章还想要他跟着窦章一起沉沦。
要拒绝吗?
范书遇目光往上,在呼吸交缠里细细地打量窦章的脸,目光交接时,情绪如同浩瀚的海一样将他包容,纳入一片壮阔的浪花里。
.....舍得拒绝吗?
范书遇活了这么多年向来自制力很强,从没有仗着一副好皮囊在外寻花问柳兴风作浪,也清清冷冷,不愿意为谁妥协,不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然而窦章也在看他。
范书遇挺直了腰,手腕有点发酸,窦章的呼吸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快,跟着他的频率而叹气。
这种感觉,他好像不讨厌。
于是范书遇低了头,金发垂落在手臂处,蹭得手臂有些发痒。
在紧紧追随着自己动作的视线里,范书遇能感受到那目光的灼热。
他继续低头,尽量不让自己和窦章再对视,而是加快了动作。
面前人绷紧,难耐地抱着范书遇,指腹勾上范书遇的后脑,流连忘返地把玩着范书遇的长发。
窦章手臂肌肉虬结,线条流畅。
范书遇白皙的脖子暴露在夜光灯下,昏黄如烛火的光只照亮了卧室的一角,窗外是飞行公寓漂流到的城区上空,漆黑得让人胆寒。
可室内却热气沸腾。
窦章仰头,喉结突出,慢慢滚动着,他头皮发麻,幽幽地呼出一口气,喟叹了声。
在某个瞬间,范书遇身上松散披着的浴袍因为手腕大幅度的动作而抖落。
他汗涔涔的肩膀露出,锁骨上已经没了之前窦章咬的牙印,脖子上的伤痕也淡得几乎看不清。
窦章注意到,脑中的某根神经被挑断,他忽然直起身,范书遇只觉得一阵眩晕,他被推倒在床,手臂撑着身体才得以扶稳。
急如雨的吻又落在范书遇脸侧,最后如耳鬓厮磨般地,略带惩罚意味地落在范书遇唇角。
体位一下变了,范书遇瞬间感觉到危机。
....
浴袍彻底松散,被范书遇的胳膊肘压在床上,柔软大床的正中央陷下去大块,它承受着两个人的压力。
而范书遇松了手,他一只手拽着床单,另一只手抓着窦章手臂,因为力道太大,直接给窦章拓出了几条红印。
“并拢。”窦章哑声道。
范书遇心头咯噔一下,他又死死地压着嘴。
腿处传来力道。
显然只是这样还不能让窦章满足,范书遇能感受到什么力量想破茧。
“不行.....”范书遇伸手要拦,窦章却直接牵起手和他十指紧扣,俯身在范书遇耳边笑:
“帮帮我吧书遇。”他又开始念诗。
....
凌乱不堪。
范书遇趴着,把脸埋在枕头里,他身上全是痕。
虽然他也给窦章抓得后背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从来清冷,独行在人群,逆流,陌生疏离,当断则断,无情,心狠手辣,活在悠悠众口里的人,却在卧室内辗转,难掩情动。
脖子,脸,耳根都红得像能滴处血。
窦章黑眸暗沉,紧紧盯着怀里人,目光交接,火花迸溅。
见到范书遇这副模样,窦章疯得彻底,嘴角上扬,眼底是粲然,眼底慢慢染上碎光。
“哈......”他眯眼笑起来。
窦章伸手往脑后压了把自己的黑发,手臂肌肉线条跃动,骨子里的邪如枝丫疯长,开出餍足的花。
他既是安抚,又带着强势,手指缠着范书遇的金色长发,把人拉近,接了一个长而悱恻的湿吻。
心跳如擂鼓。
每次范书遇想喊停,窦章就亲他,捏小猫一样给范书遇顺毛,揉着他后脖颈。
亲到最后范书遇从疼痛转为知味。
就像缴械投降一样,范书遇在亲吻里慢慢柔和下来。
窦章抱着范书遇,湿漉漉的金发,在他耳后又亲了一口,“洗澡吗?”
“有力气吗?我抱着你去。”
范书遇稳了稳心神,一巴掌拍开窦章作乱的手,闷在枕头里低声:
“滚!”
“...混蛋。”
混蛋!
“你怎么敢....”
他感受着黏腻,心烦意乱,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要是起身就会看到糟糕的画面,他暂时还很难接受自己跟着窦章一起荒唐的事实。
“对不起。”窦章眼眸含笑,话语里没有一丝抱歉的意味,他又亲了亲范书遇的头顶,“对不起亲爱的。”
“我错了。”
窦章把人捞起来,范书遇又想埋头钻在被窝里,窦章却用手背擦了擦范书遇额头的汗,没脾气地哄,“下次不这么折腾你。”
范书遇忍无可忍:“我讨厌你。”
窦章笑:“我喜欢你。”
范书遇:...........
窦章低头凑上去:“亲亲。”
*
因为晚上被窦章翻来覆去地抱,范书遇又累又困,再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中午。
他很少睡这么久,也很少打破作息。
意识回笼的瞬间,范书遇唰地坐起身,他看着披散松垮的睡衣和自己蓬松的头发,低头开始沉思。
沉思一个糜乱的夜晚。
最后范书遇叹了口气。
“醒了?”头顶此时落下来熟悉的声音。
范书遇抬头,发现窦章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隔音帘,低头正看着自己。
此时范书遇意识到自己是什么身量,于是光速系好衣服扣子,和窦章大眼瞪小眼。
“.......”窦章看上去心情相当好,嘴角噙着笑,弧度就没降下来过。
他是爽了,范书遇哪哪都不爽,特别是身子。
范书遇起身洗漱,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脸上倒是没什么,但衣服下方的脖颈上有什么痕迹若隐若现。
范书遇叹气,他把衣领拉得更高了点,才走出卫生间。
窦章已经做好了早饭,这次的很丰盛,居然还有粥。
从范书遇走出来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窦章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范书遇面不改色地拉开座位入座,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身形看起来有任何不稳,否则还不知道窦章要说什么荤话。
“你...”窦章开口。
范书遇正要拿筷子,闻言抬眸看他,不动。
窦章眨眼:“疼吗?”
“........”范书遇脸色跟拉灯一般黑下来,“你说呢?”
“疼吧。”窦章又眨眼,“看你走路好像很艰难。”
范书遇:...........
他现在很想把这人的嘴给封上。
于是,范书遇决定换一种方式。他开始打字,窦章坐在身侧,投来目光:
“你在和谁聊天?”
“改备注。”范书遇言简意赅道。
窦章:“改谁的?”
他后知后觉:“我的?”
范书遇没搭腔。
窦章于是好奇:“改成了什么?”
范书遇打完字,把屏幕亮给窦章。
上面赫然几个大字:
——最讨厌的人。
看到范书遇给自己改的这备注,明明不是什么好话,窦章却双肩微抖,笑得很开心。
饭吃到一边,范书遇听到身侧的人说:
“最喜欢你了。”
*
小百灵鸟的便利店。
他上新了一大批最新的芯片,都是从公司的渠道进货的,也算是正规。
小百灵鸟哼着歌,正优哉游哉地整理店铺,柜台前坐着的两人在翻看最新的新闻。
窦章抿了口茶,手指一划,投影在半空的屏幕上就出现了林为洵的公众号,公众号今天上午十点发布了新的视频,播放量惊人。
里面是街头采访,据说林为洵连夜剪辑,熬得面色枯黄,才终于做好了成片。
视频里接受采访的人都被打了码,声音也做了处理。
地坛上,在本次采访的视频下方,评论区很多人都发表了自己对事件的看法。
他们说,监察局已经没办法再得到公众的信任了,桩桩件件,足够让他们失望。
也有人说,监察局如今的掌权人德不配位,应该把这个位置让给更有能力的人做。
诸如此类的言论霸占了屏幕。
甚至,还有胆大的直接艾特了世心塔的官方号,扬言要让他们查处监察局。
世心塔这段时间却安静得如同一具尸体,没有一点动静。
很快,黑市里出现了世心塔的消息!
....
【母脑出了问题。】
【GYY被考公叫去谈话,压力巨大,焦头烂额。bug迟迟不能修复,考公们开始怀疑GYY能力。最近GYY好像想弄一个新的,类似于母脑的系统,来代替母脑。】
【镇卫联盟打算把攻克下来的废土规划为一个新的行政区,现阶段正在取名。初步计算这片土地有三万多平方千米,类似于一个岛。】
【这片废土受异变辐射影响很深,在扩张领土面积行动时,镇卫联盟受到不明物体袭击,骑士团损失惨重,死了一万多人。】
【消息暂时被世心塔压下来,但马上要公布了。GYY压不住这么大的事。】
【镇卫联盟急需贮备军的扩充,有想加入镇卫联盟的人,抓住这次机会,千载难逢。】
....
范书遇看着这些话,他发现小百灵鸟的消息果然准确。黑市陆陆续续也开始摸到了被隐藏的真相,正在放送内幕。
既然黑市已经开始传播,那世心塔不久后也会公布。
镇卫联盟的抚恤金是一块香饽饽,而他们所做的事情也是在为人类谋福利,在给人类创造更多的生存空间,这是一项光荣的任务,许多热血之士都会前赴后继地争取名额。
但对范书遇来说,镇卫联盟是他身上担着的责任。
而路行此处,又该如何呢?
范书遇垂眸,他不说话,周围也没人说话,便利店内只有小百灵鸟整理橱柜的声音。
“窦章。”范书遇开口。
身边的人撑着下巴看向他,扬眉:“嗯哼。”
“我们得去新中城。”
范书遇手指摩挲着杯口,“我们得拿到能进入镇卫联盟的资格。”
“你说战力大赛?”窦章一下明白了范书遇的意思。
范书遇点头。
新中城战力大赛,前三名直接推免进入镇卫联盟,加上如今镇卫联盟放低了要求,允许各行各业的人报名,连仿生人都可以。
赏金猎人自然更可以。
“你在纠结什么?”窦章于是问。
他看得出来范书遇仍然没有下定决心。
范书遇皱眉:“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如果去了新中城,会有大事发生。”
这是他的直觉。
说不上来,范书遇一想到新中城,心里就有些凉飕飕的。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萦绕在他心头,脑海中还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警醒范书遇,不要再往前走了。
不要再继续查下去。
但是范书遇知道自己不能停,他在这路上已经遇到了太多抛出橄榄枝甚至抛出梯子想让他青云直上的人,从在亚特兰蒂斯看到自己的雕像那一刻开始,范书遇就不能独善其身。
那窦章呢?
范书遇开始思考,自己有必须要查清的事情,窦章又为什么一定要冒险?万一窦章偶尔也会想过要放弃呢?两个人这么栓在一起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时至今日范书遇会担心,他能不能和窦章一起走下去。
一道响指把范书遇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侧头看去,发现窦章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躺着一个骰子。
骰子??
范书遇定睛看,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1-3不去,4-6去。行不行?”窦章问。
范书遇一愣。
就这么随意吗??
“可以。”他最后怔怔地说了句。
窦章于是勾唇,很潇洒地颠了颠,再往空中一抛。
他目光意味深长,看着那骰子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在桌面上,又开始颠簸,而窦章含笑:
“前辈教的办法还是管用。”
范书遇知道窦章指的是什么,但他没想到窦章居然真的这么简单粗暴地用骰子来做决定。
范书遇叹气。投石问路啊......
投石问路吧。
他也跟着窦章一起看着骰子在旋转。
在骰子停下时,便利店内三人都看去,发现最后定格在数字六的一面。
“怎么样?”窦章扬眉,朝范书遇笑了下。
范书遇无奈地点头:“去吧。”
小百灵鸟被他两的动静吸引,探头过来看,“还真的是六啊。看来是命运要你们去新中城。”
正好人就在这里,窦章忽然伸手抓住小百灵鸟,不让他走。
“你不是消息很灵通的吗,我来问你点关于新中城的事情?”窦章笑眯眯。
小百灵鸟闻言大翻白眼:“拜托!我真的不干这行了!你能不能不要折磨我!”
“不行。”窦章把小百灵鸟摁在座位上坐下,皮笑肉不笑,“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你还是乖乖从了吧。”
他就像要抖筛糠一样捏着小百灵鸟的后衣领,要把小百灵鸟脑子里的消息全给抖出来。
小百灵鸟叫苦不迭,只能双手合十:“饶命,饶命,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窦章很满意小百灵鸟的态度,点点头,笑着松了手。
范书遇明显比窦章正经多了,他认真地问:
“新中城如今的自治区指挥官叫什么名字?”
这点,莫岚写的书里没提。
小百灵鸟嚯了声,瞪大眼睛:“书遇哥,你一上来就问这么大的?”
他想了想,“新中城的区域指挥官其实也是归世心塔管辖的,新中城是个比较特殊的行政区,里面有一套自上而下的体系,我觉得他们的生活方式更趋向于古时候,区域指挥官就是皇帝。”
“他基本不露面的喔。”小百灵鸟神秘兮兮,“只有举办战力大赛,灯会这种大型活动他才会出席。区域指挥官叫杨槐。杨槐这人实力深不可测,新中城选举区域指挥官是靠纯战力排名的,不愿意去镇卫联盟的就留下来做指挥官,杨槐在新中城任职多年都没被刷下来。选举两年一次。”
“不过,我觉得他之所以没被刷下来,不是因为这些年没有人可以超过他,而是因为大家都向往镇卫联盟,都想去做英雄。”
“新中城这么多年来都在为镇卫联盟输送力量,战力大赛选举出来的前几名都会成为联盟骑士团的成员。现在普遍的说法是,新中城的成立就是为了培养武力人才,为开拓边疆征服废土做贡献。”
“而且新中城里有一个宝贝,类似于海底居民信奉的海神,新中城里的居民信奉一种稀有资源,认为它是能够带给他们福音的神明的化身,这东西叫游晶。”
游晶。
范书遇瞳孔皱缩。他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反应很大,窦章察觉到,眯了眯眼睛。两人示意小百灵鸟继续。
“游晶被大量埋藏在新中城的地底,是一种有多用途的晶体资源,它有三种形态,液体气体固体,作为固体的时候偏向于为科技服务,如今仿生人芯片技术的关键原料就是游晶,记忆芯片的打造需要游晶支持。”
“我知道。”范书遇点头,“游晶是最近几年才被开发出来的,庸城建立之初时并没有人发现新中城的地底有游晶。”
他忽然顿了顿,话锋一转,“那游晶的用途是怎么被发现的?”
“这个我不确定,我曾经听人说过,好像是葛云央研究出来的。”
“最先使用游晶的人是葛云央?”
“大概?”这问题似乎难倒了小百灵鸟,他摸着下巴思考,“我听说,新中城的游晶在被发现之前,市面上用的游晶都是从其他区域内开采的,但蓝田红枫等游晶数量加起来都没有新中城的一个鼻头屎大。”
“新中城地底下的游晶可以说是贯穿了整个区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它不是可再生资源。”范书遇皱眉。
小百灵鸟惊讶:“诶?!书遇哥,你很了解游晶啊?”
“听说过。”范书遇也道。
小百灵鸟于是认同:“对,它不是可再生资源,但它在新中城的数量太多了,多到就算庸城用个几百年都用不完,所以我才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好吧,这个说法不准确。”
“游晶除了能打造记忆芯片,还能造武器。它内部的能量丰富,许多攻击力强的特质武器里或多或少都含有游晶。”小百灵鸟竖起手指,声音一低,“比如书遇哥,你的响尾蛇或许就有游晶。”
范书遇不做声,小百灵鸟笑:“书遇哥,你和窦章的武器在武器bot上被人翻来覆去的研究,有人猜测是出自工匠大师之手呢。”
“还有,青鸟的那把剑也很特别。”小百灵鸟正色,“她跟新中城脱不了干系。”
“纵横三大,目前我们能知道水仙来自亚特兰蒂斯,青鸟来自新中城,蜜糖是最神秘的,她的信息连我也无从得知。”小百灵鸟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窦章之前要我打听郭锐,我就顺便也查了查纵横俱乐部,这个俱乐部可厉害了,成立之后在庸城兴风作浪,但是没有任何把柄。”
“据说,除了纵横三大,没人见过他们的boss——泪。明明这些罪犯是他的部下,可是这么多年他居然可以靠不露面就获取这些人的信任和追捧,他一定有特殊的手段。这个人的防备心很重,身份一定足够特别。”
“新中城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你们如果拿到了镇卫联盟的资格,就能查更多的事情。”
....
范书遇和窦章在便利店里听小百灵鸟聊了一个多小时,脑子里被塞满了知识。
只是,当窦章抿了口茶,打算继续洗耳恭听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
【主人!】
什么?
窦章动作顿住。
【主人,看看地坛热搜。】
窦章知道如果没有大事,发财不会打断他的谈话,于是,窦章干脆直接在平板上操作了下,又敲了几行代码,而后再把屏幕投影出来,大屏展现在空中,画面出现窦章的地坛界面。
地坛的热搜出现一条爆了的新闻,内容让人只看了一眼就瞠目结舌,心中掀起惊澜!
【时隔三个月公司再次进行大规模地狱式裁员,裁员名单中竟然包括一名崔姓总监——】
【据报道,该总监由公司总裁亲自罢免,媒体调侃为扫地出门。】
范书遇和窦章交换了个眼神。
*
公司。
高速环绕在大楼半空的悬浮物镇守着公司的安全,而一层大厅门外被记者围绕了个水泄不通。
“江总,楼下很多记者说想采访员工,问问他们对于本次裁员的想法。”
江阵弦坐在座位上,他冷笑:“吃饱没事干。让他们滚。”
“是。”助理擦擦额角的汗。
两个小时前。
助理在办公室里目睹了惨烈的场景。
他原本只是来给江阵弦送项目合同的,结果却被江阵弦叫住。
一般来说,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给江阵弦安排行程并且递送各种项目合同,再不济就是陪着江阵弦开大大小小的会议,所以他没什么特别的作用,有时候一整天江阵弦都未必会和他说上一句话,只是忙着处理公务。
一旦江阵弦主动开口喊他,那就绝对没好事。
于是,助理就听到江阵弦漫不经心地问:
“崔茂行现在在干什么?”
崔茂行??
助理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个谁。公司的项目工程总监。
但公司的项目太多了,总监也有很多。
连助理都不太记得这号人物,江阵弦统管整个公司,更不应该记得才对。
所以助理马上察觉出不对劲,他站在桌前,聆听江阵弦的指挥:
“江总。崔总监估计是在岗位上闲着,今天公司审批的会议室下午才征用。”
“叫他上来见我。”江阵弦眼皮都没抬一下,说。
啊?
助理虽然疑惑,但鞠躬鞠得很流畅:“好的江总。”
三分钟后,崔茂行边走路边整理衣服,紧张地看着助理:“到底什么事?”
助理扬起职业微笑:“这我真不知道,崔总监,您就别为难我了。”
崔茂行自从升职成总监以后还没有单独见过江阵弦!
上一次单独见面,就是江阵弦给他批加薪合同的时候。
所以这次,崔茂行是带着欣喜若狂的心情来到顶层办公室的。
而江阵弦坐在座位上,低头刷刷刷地在批合同,一目十行地浏览上面的文字。
三台高维电脑的屏幕打出光,照亮了江阵弦的脸,他的眼睛很有神,但如果直视,会被江阵弦身上的气场震慑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崔茂行就不敢贸然地打量江阵弦,他摆出一副很低的姿态弯腰:“江总,您找我?”
江阵弦没说话。
他没说话,崔茂行就不敢起身。
于是,崔茂行以为是江阵弦真的在忙,他又重复了一遍:“江总,日安。听说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江阵弦这会儿开口了。
“跪着。”
.....什么?
崔茂行的心一下掉到□□,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没听错吧?
....江阵弦叫他跪下?!
崔茂行眼睛猛地瞪大,可脑袋仿佛被大山压住一般,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胆量抬头!
他连和江阵弦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崔茂行于是双腿发软,真的跪下了。
他低头,跪得神魂俱灭,跪得心灰意冷,身体发抖,哽咽问:
“江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公司....公司虽然在庸城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您又是公司的掌权人...但是..也不至于让员工给您下跪吧。”崔茂行的心已经乱了,他这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任由嘴巴一张一闭,脑子混沌不已。
江阵弦听到这话,却笑了。
他终于放下手里厚厚的一叠文件,甚至手边的电脑上还有几十个文件夹等着他浏览。此刻的江阵弦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崔茂行。
“崔总监,上一次你来这办公室,我给你批了加薪的合同,一年二十万的年薪,在庸城你能买下天空之城的一座岛。足够你享受荣华富贵,过上没什么实质性烦恼的人生。”
“这....”崔茂行哑口无言,“这怎么了?”
“你是怎么回报我的?”江阵弦忽然背靠着座椅,双腿交叠,他单手撑着脸侧,手指在太阳穴处点了点。
这问话带着强势逼人的威压,话语更是让人捉摸不透江阵弦的情绪。
高高在上的强权者,此刻正坐在万人敬仰的椅子上凝视崔茂行。
“我...”崔茂行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回忆自己最近做的事情,突然心虚地越说越小声,“我.....江总,我...”
他我了半天,我不出来。
江阵弦嗤笑。
“看来你是知道我为什么喊你过来了?”
“交给你来承办亚特兰蒂斯海底公墓,你敢做阴阳合同,从里面捞油水。让你做总监,你仗着自己位高权重性骚扰女下属,拍摄私密照片威胁对方不准举报,如果不是我让人去查,还没人敢对你有怨言。成家立业后你有了小孩,培养个儿子出来在外霸凌同学,把人打得坐上轮椅浑身是伤,读庸城最好的学校,招兵买马一般地和几个富家子弟抱团,考试作弊,拿我的名号招摇炫耀当做护身符。”
“崔茂行,你如今的本事很大,很有能耐啊?”
江阵弦眼眸沉声冷厉,一字一句道。
他每说一件事情,崔茂行的额头就多一层汗!
浑身血液都发凉后,崔茂行颤抖着手,撑在地面上,慌乱地俯身磕头:“我....我....对不起江总,我,我是鬼迷心窍了,我教子无方!都是我那儿子不懂事,这些事情我都可以解释的!”
“那女下属,分明是她每天都打扮得精致漂亮勾引我,我请她了几顿饭她就答应跟我上床了!不是我骚扰她,我什么时候骚扰过她?对,对,我没有,是她胡搅蛮缠,她骗您的!”
“阴阳合同....”崔茂行心惊肉跳,他脑子一转,“不是我弄的,是我以前任命的那个区代理,叫郭锐,他后来入狱了,是他干的,不是我!”
“江总,您深明大义一定要查明真相,这些都不是我做的!”
江阵弦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反问:“你的意思是你一点错都没有?”
“不不不,我肯定是有错,有错的,江总您大人有大量,我之后一定不会再犯了!”崔茂行吓得寒毛竖起,一声一声地给江阵弦磕头。
他不是不知道江阵弦的手段,这人要想在庸城弄死谁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崔茂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甚至能听到死神的脚步在自己耳畔响起。
“我那儿子,我回去一定狠狠地教育,我打他,我把他赶出家门,我让他跪着面壁思过。”
江阵弦这时候却站起身。
崔茂行整个人都被定住般,僵在原地,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趴在地上,连口水都从嘴巴里漏出来滴落在地。
一旁,助理站在角落,想看又不敢看,只能别开脸,心里默默为崔茂行上了一炷香。
视线内出现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江阵弦西装裤腿平整精致,他双手插在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人:
“你儿子敢用我的名号欺凌弱小为非作歹,没有你的同意,你觉得我会相信他有胆子这么做么?”
“崔茂行。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是我提拔了你,是我让你有机会施展你的拳脚,你的报复,让你实现你求学多年后自身拥有的价值。”
江阵弦蹲下身,大手摁在崔茂行的脑袋上,“明白?”
“明白....明白明白!”崔茂行眼泪都出来,不停地磕头,“江总,我真的知道错了,我.....”
江阵弦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那双大手就像铁锤凿在墙壁般,硬生生地一叩!
“哐当——!”
崔茂行的下巴被猛地扣在地面上,他鼻血喷溅出来,下巴脱臼,骨骼咔哒地断裂,舌头错位,天灵盖传来挤压感,巨大的疼痛让他五脏六腑都抽动,牙齿碎了卡在上牙膛处,扎出一个血窟窿!
江阵弦站起身,淡淡:“你被解雇了。”
“崔茂行,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他警告。
崔茂行感觉自己下巴已经脱离了身体,他伸手一摸,只摸到满手的鼻血,喷涌而出,如柱如泉。
助理扯动嘴角看着崔茂行的狼狈样,心里没有什么怜惜感,也不可怜。
江阵弦回到座位,手里捏了份文件,他甩到崔茂行的脑袋上,文件便顺着脸掉在手边,上面赫然几个大字,是裁员和解聘的报告。
“我和你很熟吗,崔茂行。”江阵弦笑,“我不喜欢被人左右。恭喜你惹怒了我。”
“滚吧。”他瞬间又沉了脸,冷淡道。
崔茂行是被人抬出去的,助理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过了半晌,江阵弦低头恢复了平静,在百忙之中抽空:“你还不走?”
助理咬着下嘴唇,他忽然走了几步,来到江阵弦面前。
“江总。”助理鞠躬,不敢抬头,但自顾自继续:
“我知道您是从江律师那听说了点什么,也知道您最近查了不少崔总监的黑料,但我认为.....”
江阵弦抬头:“你认为什么?”
自江阵弦接管公司以来,助理就跟在江阵弦身边,算是整个公司里和江阵弦最亲近的人,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
而助理对江阵弦也忠心耿耿。他是江老爷子亲自带出来的,对江家掏心掏肺。
所以,有些话他就是冒着风险也一定要说:
“您有没有想过,江律师她是故意透露给你的,目的就是想让您处理崔茂行。”
助理还有很多话要说,比如彻底剖析一下江柔爻的立场以及江柔爻背后的人,助理知道霸凌事件的经过,知道苏三亭坐轮椅受了伤,他刚要开口,却听到江阵弦笑了:
“我知道。”
什么?
助理愣怔,这时候下意识地抬头,眼底是惊愕。
江阵弦淡淡:“我说我知道。”
不管是在地下酒吧见到轮椅划过的匆匆的身影,还是在旅游时江柔爻不经意提到的话题,江阵弦心里有猜想,但是他不追究,不深想。
“你以为我真是傻子么?两耳不闻窗外事?”江阵弦横了助理一眼。
值这么一句话,助理就懂了。
他张大嘴巴,更惊讶。
“知道您还....”还被人当枪使!
江阵弦低头,淡淡:“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道爷爷叮嘱过你什么。”
“但是我就想简简单单谈个恋爱而已,不犯法吧?”
“如果江律师需要,我乐意做这个傻子。”
“她不管是试探我还是只想利用我,都行。至少说明我有被她利用的价值,是吧?”
江阵弦也不管助理此刻表情的死活,自顾自道:
“我能给她别人给不了的。”
助理:..............
他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十年职场生涯头一回怼了顶头上司江阵弦一嘴:“您简直!”
“简直恋爱脑!”
江阵弦闻言狐疑:“恋爱脑是什么脑?部门新开发的芯片类型?”
他怎么感觉没批过这种类型的文件。
助理嘴角一抽,转身就走:
“江总我去忙了,有事再叫我。告辞!”
*
便利店内。
范书遇手指没什么规律地点着桌面,修长白皙,指尖带了点红,他看着这条爆了的热搜,不发一语。
倒是身边的窦章眯眼,嘴角噙着笑,意味深长地说: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88章 迎接
*
监察局。
陆二狗惊魂未定了两天。
他晚上睡不着觉,因为一闭上眼就是窦章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情景。作为监察局现任最高权力所有者,他已经很多年没感受过这种直逼内心的惊骇。
就好像死神站在了自己面前,甚至低头在他耳边轻语。
在真切感受到那把黑剑的威力时,陆二狗承认自己吓破了胆,当时窦章不管要他做什么,他都会顺从。这么多年陆二狗习惯了副官的位置,习惯指挥别人。
等真正的强者武力压制他时,陆二狗才惊觉自己这几年的掌权都像大梦一场!
他其实比谁都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多煎熬。
但,丢脸和自己承认自己不足是两回事。
说白了,他还是很爱面子的,他到底是名正言顺的监察局副官,陆平渊之外的一把手。
此等大辱,他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副官?”会议室内,诸位司令看着长桌前方坐着发呆的男人,出言提醒。
陆二狗这才回神,他猛地一锤桌面,把桌上的茶杯都震得飞起两秒,滞空又落下,里头半桶水晃晃荡荡,陆二狗的魂也晃晃荡荡:
“刚才你们说到哪了?”
魏来作为本次的汇报人,他清了清嗓子,手握成拳放在唇畔:
“副官,我提到要重新悬赏赏金猎人的计划。”
“本次中央广场的公开处刑,我们得到最关键的信息——画屏公会的会长是颜伊白。”
他指着大屏幕上的人物关系图,监察局内网系统左下角出现小优的对话框,它不仅是陆二狗的私人秘书,还是维系整个监察局内部系统正常运转的AI。
小优由公司打造,赋予许多常规AI没有的能力,比如承担起记录整个监察局信息的责任,为监察局会议分析数据并给出最优建议。
“首先,监察局能查到的信息是,颜伊白和范书遇一样,九年前从贫民窟出来,办理正规身份正式成为庸城居民,十年间他们和另外一位叫苏三亭的黑客结伴而行。”
“我认为范书遇本人也参与了画屏公会的活动,他绝对不可能不知情。”魏来正儿八经地站在前方汇报。
王梅坐在长桌的中央,听到此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周围有不少目光都在此时暗戳戳地打量王梅。
如今监察局内谁人不知,王梅跟两个赏金猎人交情不浅,甚至。她师父还经手过范书遇的共情检测。
陆二狗沉着脸,皱眉,“小优,你怎么看?”
左下角的对话款探出一串监察官们看不懂的代码,它在根据录像和人际关系图进行数据推算,最终得出结论:
【小优: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赏金猎人Y知道内情。】
“应该是百分之百吧。”魏来瞥了眼,“他们简直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而且经常接触。范书遇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身边的朋友是个仿生人?!”
【小优:无法得出此结论。前提条件不够充分。】
“什么前提?”
【小优:名为颜伊白的仿生人拥有什么级别的记忆芯片,是什么类型的仿生人。】
魏来一时间无话可说。
【小优:如果颜伊白足够智慧,则有可能瞒天过海,让赏金猎人Y不知情。】
【小优:对现场录像中对‘范书遇’的微表情扫描分析可以看出当时情况事发突然,并非演戏,超过九成概率是真情流露。两种概率下加权平均再做算法处理后,小优得出最优结论,范书遇不知道画屏公会会长的真实身份。】
【小优:范书遇——该个体具有极强的攻击性。系统检索地坛内大量带有Y,范书遇,S级等关键词的文字信息,整合优化后得出,此人一向冷酷,边界感很强,心狠手辣。由压抑环境催生出的人格通常不喜欢被背叛,不喜欢被利用,所以范书遇会选择站在颜伊白立场的概率微乎其微。】
【小优:本次推算仅供参考,概不负责。小优只是一个由计算机程序驱动的语言模型,提供多种算法,回答各类问题,为监察局诸位进行理性的、信息化的技术支持,但无法做到精准无误格式化人类复杂大脑内的情感。请知悉。】
它的免责声明能让在座各位倒背如流,因为它每次都会用这段话结尾。
魏来被它这段分析打得猝不及防,接下来关于范书遇和窦章的报告暂时都没办法借题发挥。
会议持续一个多小时,陆二狗一反常态地很沉默,全程没发表任何观点,只是听完了每个人的汇报。
“副官?”司令们纷纷站起身。
他们在等待陆二狗发号施令,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做。
毕竟窦章这次是当着众人的面和监察局对着干,有要谋害陆二狗性命的行为,加上范书遇被挟持,窦章居然威胁监察局去保范书遇的命,两件加起来足够监察局把窦章置于死地。
陆二狗却摆手:“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也都累了,去忙你们手上的事,有什么之后再说。”
他这话让周围的人大跌眼镜。
司令们面面相觑。
陆二狗好似很疲惫,他走到角落,拔出插在小优脖子里的u盘,机器人张开眼睛,屏幕左下角的对话框随之消失不见,而小优跟着陆二狗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只留下一大帮子人不知所措。
王梅没逗留,很快也离开。
顶层。
陆二狗站在停机坪处,看着自己专属的飞车坐落在场地正中心,他记忆深刻,自己前不久刚被世心塔的人送回来。
“小优啊。”陆二狗抽着烟,靠着墙壁,手指并拢,“我这两天心跳很不正常。”
“您生病了?”秘书靠近,“需要为您叫医生来么?”
陆二狗摇头。
“不是生病。”
“我是害怕了。”陆二狗笑出声。
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总是有种诡异的直觉,陆二狗这两天睡不着觉,除了总是反复回味那个差点让他命丧黄泉的画面之外,还有种寒毛竖起的预感。
接下来,监察局会有大变动。
庸城不能再维持表面上的繁荣假象和一派祥和了。
闻言,小优愣住,立在原地不动。
它只是个机器人,不明白陆二狗此刻说这话到底有什么含义,于是平静:“您是监察局位高权重的副官,应该是别人怕您才对。”
“怕我?”陆二狗深吸一口,“你看窦章那个样子像是怕我么?”
“他当时完全可以杀了我的。我能感觉到。但他.......没动手。”
陆二狗目光放远,怔怔地看着岛屿如同繁星般的天空,“最近地坛上骂声一片啊。”
“从女子健康福利院的事被揭露以来,我就满身骂名。”陆二狗吐出烟圈,“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是我?”小优疑惑。
“也不一定要是你。其实,只要我不是陆平渊的儿子,我就不用活得这么累。”陆二狗继续道。
小优沉默不语。
“是吧?”陆二狗定睛,又笑,“如果我不是您的儿子,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做一个平庸的人。”
“.......”
*
红枫区郊区。
地面上陷下一个大窟窿。
颜伊白站在飞行艇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人。
连小青手里握着枪,匕首的形态随时转换,刀身的银光已经沾上猩红的血气。
她抬头和空中的人对视,颜伊白面无表情。
“连小青,我说过了,你不是我的对手。”颜伊白冷静得不像常人,“我研究仿生人十年之久,从我成人开始便学习到今天,你以为你身上哪个零件是我不了解的?”
“我每一刀每一枪都能打到你的痛处。”
连小青嗤笑一声,她指腹擦了擦唇角的血,铁锈味钻入鼻腔,直冲天灵盖,让她比任何时刻都清醒,兴奋。
“颜先生。生命是有奇迹的。”连小青说。
颜伊白眉头一皱。
他忽然觉得自己身后有道不知名的冷风袭来,带着强悍又惊人的力道!
幸亏颜伊白反应快,他转身的瞬间抬手,手臂上穿戴的骨骼外义体如盔甲,金刚不坏,乒乓声自半空响起,短兵相接时巨大的气浪震得左右两侧的人都飞出去几米远!
颜伊白稳了稳身形,半蹲在飞行艇车头处,目光冷沉地看着偷袭的人。
“维克托。你还真是墙头草。”颜伊白毫不留情地说。
维克托面色一僵,转而表情冷下来:“抱歉,颜先生。墙头草也是看风向的。”
风向?
颜伊白目光不再聚焦地盯着维克托,而是环顾四周。
他瞳孔抖动,愕然发现周围环绕了一圈熟悉的面孔。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此刻是被.....包围了?!
包围他的,是他亲自唤醒的仿生人们。
是他一个一个发送信息,从不同的房子里带出来的仿生人!
是自愿参加落梅游戏,加入画屏公会的成员。
“你们找死吗?”颜伊白从腰间拔出枪,冷眸环视四周。
维克托戴着白手套,他压低了圆顶礼帽的帽檐:“颜先生。仿生人要觉醒就不能只是听从画屏公会的安排,真正的觉醒是为自己谋出路。”
“你走的路我不赞同,所以今天一较高下吧。”
颜伊白逼问:“为自己谋出路?如果不彻底翻身把人类踩在脚下,出路在哪里?我们永远只能是他们的玩物,工具,为他们服务,为他们诞生,被他们俘虏,被他们欺凌。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不明白?”
“终究是程序太低级了。”颜伊白又恢复平静,“我需要找一个信得过的黑客,给仿生人的记忆芯片进行全面升级。”
他的话引起周围人的唏嘘。
几个反应很迟钝的,低等级的仿生人就算再蠢笨,也能从颜伊白的话语中捕捉到浓厚的不屑。
连小青这时候开口,她声音坚定:
“颜先生,今天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我不认为仿生人和人类的结局只能是你死我活。我受人类帮助良多。”
“所以,我,要画屏公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你手里变成一个导火索。”
颜伊白回头看着连小青,绷直手臂,枪口对准连小青的脑门!
他近乎绝情地宣告道:
“你、做、梦。”
针锋对决,炮火连天,子弹在空中到处飞,一不小心就会被扫射到,误伤时有发生。
连小青给维克托使了个眼色!
维克托了然点头,他利索地转身一跳,脚底下的飞车跟着他的动作起飞,牢牢地接住了维克托,可颜伊白的反应也很快,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他的行动轨迹!
这种丝滑的走位,如果没有高级的芯片支持,仿生人不可能做到。
仅仅用这么一个瞬间,维克托心里就大概明白,颜伊白的水平在自己之上。
或者说,制造出颜伊白的人,绝对是个很厉害的仿生人制造师,有出神入化的水平!
“连小青!”颜伊白似乎是动了怒,他猛地回头看向地面上的女人,开了几枪!“早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当初我何必救你?!”
连小青根本没接颜伊白的话茬。
.....
事到如今,颜伊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拿救命之恩来绑架连小青。
他所寻求的是极端的路,有人愿意和他同行,有人不愿意。
颜伊白深呼吸一口,心道,不愿意的,就自己去撞南墙吧。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他说的才是对的。
这么多年,他早就看清人类。
虚伪,擅长伪装,满口谎言,自私,狡诈,作恶多端,恃强凌弱,傲慢无礼。
明明都是庸才,有些衣冠禽兽还干着见不得人的下流的勾当,可他们却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凌驾一切生命之上!
恶心透顶。
颜伊白眉目越来越冷,眼底带了愤怒。
“会长!”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声音很紧张!
危机感扑面而来——
“嘶.....”在走神的瞬间,颜伊白感受到锋利的子弹从自己手臂处贯穿而出!
巨大的后座力让颜伊白不得不半跪了身子,跌坐在飞行艇车头处 !
而此刻的连小青也没好到哪里去,她那张漂亮的厌世脸上出现裂痕,露出一块安插着导板的仿生骨头,裂痕处的绿光还闪动着纳米数字。
这皮囊是颜伊白亲手打造的,内里因为赶工,做得并不精致。
看到自己的作品受伤,就像艺术家的画作被焚毁,颜伊白心如刀割。
他翻身入座,脚踩离合,受伤的手臂已经麻痹,无法动弹,他只能单手操控操作台,开启了飞行艇的无人驾驶模式,飞车喷涌出热浪般的氮气,悬浮于上空!
“要走的跟我走,要留下的留下。”颜伊白扭转车头,低声吼了一句。
半空四处的人都僵持了几秒,随后有一波人驾着车,追随着远去的身影。
看到这幅情景,连小青用指腹摩挲着脸上的伤,她后背上全是刀口,是被几个决定跟随颜伊白的公会成员偷袭割伤的,而连小青几乎是抬手的瞬间就摁动扳机!
子弹迎风起飞,势如破竹!
“砰!——”
连续不停歇的几道声响如雷贯耳,前方颜伊白的飞行艇冒了火星,在空中颠簸,好像下一秒就能垂直下坠,但颜伊白何等顽强,他是连监察局重重包围都一定要突围的人,是敢质问窦章什么叫程序的结尾就是接受死亡的人。
所以颜伊白还是跑了,而连小青没有力气再去追,当空中无数的人影幻化成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的时候,连小青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汗如雨下。
后背伤刺破她的衣服,露出鲜红不堪,骨肉泥泞的伤口,糜烂的肉混着一股血腥味,连小青咳嗽几声,她感受到手臂处传来搀扶的力量:
“小青!”维克托神色大变。
他这才发现原来连小青受伤很重,比刚才正面对着维克托的时候憔悴许多,显然方才都是强撑着。
.....
连小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郊区回来的了,她意识模糊,感觉自己被人搀扶着,等她终于能从眼睛缝里看到模糊的情景,才惊觉自己已经到了范书遇的地下酒吧!
江柔爻听到动静,小跑到门口,电子木鱼响了两声,江柔爻趴在墙边,浑身是血,一路从后背流淌到地面!
江柔爻吓得脸色发白:“小青?!”
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在连小青身上终于找到个没有伤口的地方,把人带进了地下酒吧!
连小青身上多了件斗篷,罩着她的身体,除了白皙的下巴之外,此刻酒吧内在座位上喝酒的客人们都看不清连小青的脸,不知道这是谁,怎么就忽然被酒吧的调酒师给扛了进来。
范书遇从隔间出来的时候拉上帽子,皱眉,步履匆匆地朝着江柔爻走去:
“怎么回事?”
“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身上都是伤!”江柔爻现在很不淡定,她眼底有浓厚的焦虑和担心,“老大,要找医生....要找义体医生!”
听到义体医生,范书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到了一个人,可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扼杀在摇篮。
他知道,连小青这副模样就是拜那人所赐。
“我没有信得过的医生。”范书遇头一回觉得棘手,他扶着连小青,“先带去隔间,之前有个简易手术室。”
“好。”江柔爻点头如捣蒜。
江柔爻把人带进隔间,窦章站起身跟过去。
他扫了一眼就别开脸,此刻江柔爻的衣服被江柔爻解下,因为布料会感染伤口。
血淋淋的刀痕剑痕横在消瘦的背脊处,这伤口是连小青的勋章,是她以身作则,让留下的公会成员愿意为她誓死效忠的代价。
而范书遇注意到,连小青藏在黑袍里的手紧紧地攥着什么,连小青意识只剩一缕却努力地伸手,想把手里的东西亮给范书遇看。
那是画屏公会的会徽,一块令牌。
会徽长得和画屏公会的名字如出一辙,就是一副屏风的图案。
“我做到了....”连小青气息虚弱地说,“我...你答应我的事情...”
“你想要什么?”范书遇知道连小青的意思,低声,“你别动了,会扯到伤口。”
连小青轻笑,呼吸都带着痛:“我想...我想看看我妈妈的全息投影。我还没有.....和她好好告过别。”
听到此话,范书遇愣在原地。
他嘴唇一动,眼底情绪低落又怅惘。
“你....你...”连小青似乎急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范书遇点头:“好。”
他重复,“好,可以。”
“我答应你。只要你醒来,就能看到。”
他希望连小青手术能顺利。
.....
窦章在隔间的沙发处打电话。
他托小百灵鸟联系了一个口风严实的义体维修师,水平不算很高,但够用。
“为什么要义体维修师?书遇哥出事了?!”小百灵鸟在那头惊呼。
窦章淡道:“不是。”
他言简意赅地表述了一下情况,叮嘱小百灵鸟找人的时候不要暴露连小青信息。
小百灵鸟办事还是很靠谱的,窦章知道找他没问题。
维修师很快到场,戴着口罩帽子,也是全副武装。
地下酒吧的客人们暂时交给举杯机器人照顾,范书遇在吧台也修改了下运行状态,吧台设备里的存料足够撑一段时间,能让调酒师暂时喘口气,不用一直在吧台盯着动静。
小百灵鸟跟了过来,他没进简易手术室,只是看着维修师钻进去。
他站在门口回头,低声:“她怎么回事?!”
“跟画屏公会会长厮杀了一番。”窦章言简意赅,声音很小。
窦章靠在墙壁处,双手插在兜里,黑瞳很沉。
小百灵鸟呼吸一停:“颜......?!”
他察觉什么,赶紧闭了嘴,眼神小心地往范书遇处扫了一下,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发财。”窦章这时候低声开口。
【收到。】
精神体在关键时刻格外靠谱,几乎没让窦章废一句话,发光小人就在窦章的脑海里哼哧哼哧。
【主人,发财需要您的权限,发财要读取您关于连如清的所有记忆。】
“可以。”
【主人,发财正在制作关于“连如清”生命体的全息影像,过程需要匹配样貌,声音,口头禅,语气等等,请您稍安勿躁,预计完成时间五分钟——】
窦章静静地站在墙角,他看上去股没什么变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但范书遇能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运作着,空气里弥漫一股神秘的气息。
“小孩的愿望真是简单直白。”窦章低声,也不知道是呢喃,还是在和范书遇聊天,“拼了命拿下画屏公会,只要一个全息投影吗?”
“也不是只要。”窦章又自顾自笑,“或许一个告别....就是她全部的辗转反侧吧。”
“能办到吗?”范书遇垂眸,敛藏眼底情绪,只是问。
他琉璃般的义眼被睫毛遮掩,眼睑处落下阴翳。
窦章点头:“当然。”
“好。”
范书遇没再多问,他对窦章和发财都很信任。
....
连小青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四周不见天日。
她知道自己诞生之初就是郭锐计划里的一环。她的一言一行都是郭锐想象中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该有的模样,而且她的眉眼长得像“尤盼盼”,长得像....面前这个蜷缩在铁板床边的,被限制了自由的女人。
连小青知道,连如清是被郭锐骗回来的,这个男人把一个长得像死去的初恋的女人拐了回来,关着,并且命令连如清模仿记忆中的尤盼盼。
郭锐想让连如清成为尤盼盼。
而她,作为一个情感丰沛的仿生人,以小孩的姿态,以弱者的姿态被郭锐放在地下室,陪着可怜的女人。
连如清一开始歇斯底里,视她如土,认为她和郭锐是一伙的。
直到,连小青说——
“妈妈,我生来就是要爱你的。”
连如清就像崩溃一般,眼泪决堤。
那一刻连如清说她错了,她跟连小青道歉,可连小青知道,她们都没有错。
错的是郭锐,是那个如恶魔一般疯狂的男人。
被囚/禁的日子里,连小青和连如清相依为命。她原本不叫这个名字。
她被郭锐唤作女儿,她叫郭之盼。
连小青这个名字,是连如清从地下室逃出去以后,给她起的。
她们终于见到外面的太阳,喜极而泣,在街头抱头痛哭。
随后,连如清开始复仇,她杀的第一个人,是郭锐的心腹,她砍掉了对方的手臂。
她入狱。
她出狱。
她加入了纵横俱乐部。
她噶掉了郭锐的□□。
她追杀郭锐。她成了纵横三大,受人敬仰,支配高危罪犯。
她送连小青去上学。
她又变得卑微平凡,做小伏低。
她不敢去参加学校的家长会,因为她是纵横三大,她手上有很多人命。
她给校长送礼,陪酒,她跪在门口乞求。
学校收了连小青。
她不会数学,教连小青学习很吃力,纵横俱乐部内的黑客罪犯为了讨好她,擅自接近连小青,说要做连小青的老师。
她第一次在连小青面前发火。
她告诉连小青,拒绝这些罪犯。这辈子不要和纵横俱乐部扯上关系。
她看到连小青拿到三好学生的小红花,笑得比从地下室爬出来那一天还开心。
连小青第一次考试拿第一名,获奖的作文被班主任在全校同学面前宣读,题目是...
——为母则刚。
她听到连小青说母亲,只字未提她名字,句句都是爱。
那天她躲在教学楼的花圃旁,那天她听到作文的结尾,在雷鸣掌声里潸然泪下。
她听到老师站在台上朗诵:
我的妈妈是天使,世间无人配闻声。
同学说连小青根本没有妈妈,他们从来没见过。
老师问连小青,妈妈是做什么的。
她看着人群里戴着小红花的女孩被人质疑,她悄悄朝着讲台上的女孩挥手,她让连小青不要害怕。她说妈妈在这里。
她看到自己捧在手心呵护的女儿终于重振旗鼓,笑靥如花。
后来。
她召开纵横俱乐部周年庆。
她去了一趟亚特兰蒂斯。
她从来没有和连小青说过自己的身世,过往,经历。
她挨了泪一巴掌。
她在地下室被郭锐下了蛊毒,她死于边界线一战。她连在失控时都舍不得伤害连小青。
在给连小青想新名字的时候,她说你不能叫连小清。要叫小青。这代表一种新生。
过去地下室里肮脏混沌的生活一定不会再发生。她们不会重蹈覆辙。
她的灵魂已经不再清白,随她的名字而起名,不会有好结果。
她说她认识了一个朋友,叫青鸟。
青鸟,多好听的代号。
一行白鹭上青天。
她说,乖女儿,你一定要叫连小青。
时至今日,时至今日。
连小青才明白其中寓意。
小青小青。
——赤子丹心,志在青云。
*
连小青醒了。
她伸手摸着脸,脸上的裂痕已经不在。指腹触摸到光滑的肌肤,有点陌生。这副皮囊确实细腻美好,衬托得她身上气质更神秘,让人想一探究竟。
冗长的梦还缠在连小青身上,她恍惚间以为自己仍然在梦里,这简易手术室密闭,不透风,也很像她曾经待过的地下室,漫无天日。
直到她听到隔间外传来脚步声。
连小青回头,在这一瞬啊,却彻底愣在手术床上。
“小青。”连如清站在连小青面前,微笑,“乖女儿。”
连小青捂着嘴,两行热泪夺眶,滚烫,溅在手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她,她知道自己或许没有人类口中所说的灵魂,但是她有很充沛的情感,她有人格。
“妈妈......”连小青崩溃大哭。
她不再是强行长大的成年人,她仿佛回到了那个七岁的孩童,被郭锐绑在边界线,以她的生命威胁她最爱的人。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厌世脸上头一回出现如此脆弱的情绪。
“妈妈....”连小青摔倒下床,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想冲进连如清怀里。
可当她伸手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两只手贯穿了连如清的身体,蓝光出现裂痕,她一下呆住。
连如清低头,任由连小青虚靠在自己怀中。
她伸手,用触摸不到的投影轻轻碰了碰连小青的脑袋,再温柔地伸手揉,仿佛能把连小青的黑发给揉乱。
“小青。”
连小青嘴唇发抖,死死地咬出牙印,她牙齿打颤,哭得脑中神经发疼:
“妈妈.....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她嚎啕,可不论如何都无法真正抱紧面前的人。连小青已经回过神来,她明白只是投影。
可是足够了,足够了。
她只要一个投影而已。
连如清笑着,无限温柔地抱着怀里的人,尽管她的手也穿进连小青的后背,幻化成虚拟。
室内只有哭声,室外,江柔爻攥紧手,坐在沙发上,身体发冷。
小百灵鸟默不作声,别开脸,把自己的表情藏在黑暗里。
而范书遇被人捞进怀里。
“不想被人看到就钻进来。”窦章哑声。
范书遇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落泪。
窦章伸手抚着他后脑勺,把人摁在自己肩膀处。
忽然地,窦章感觉到自己的腰腹被人抱紧,他低头,发现范书遇靠近了他。
窦章身形一僵,感受着自己脖子处传来的温热,是范书遇的呼吸。
以及.....
滚烫,湿漉漉的触感。
窦章心缩紧,掌心慢慢地顺着范书遇的长发,把臂弯留给怀里分明很感性的人。
范书遇把头埋在窦章颈肩,过了好一会儿才抽身。
他睫毛沾水,在光下发亮,窦章伸手轻柔捻去。
“哭包吧你。”他低声,无奈。
果不其然,窦章迎来一道肘击,疼得他差点喊出声。
范书遇闷怒道:“混蛋。最讨厌你。”
窦章捂着腹部,笑得宠溺荡然:“嗯。我最喜欢你。”
这是个只会在窦章面前露出伤心面的,他亲爱的小书。
*
没有人擅自去打断里面的谈话,直到一切归于平静,范书遇和窦章站在一侧,看到那扇门终于被人打开。
连小青眼睛红肿,身上的伤口基本都被包扎好。
维修师已经早早离开,他交代小百灵鸟,每天都要叮嘱连小青换药。
小百灵鸟应下来。
连小青一出门就看到隔间客厅的四个人,她一时有些窘迫,很快又恢复平静。
“谢谢。”连小青九十度鞠躬,长久不起,对着窦章和范书遇。
她郑重其事重复:“谢谢。”
“联手吧。”连小青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直截了当。
赏金猎人、画屏公会、监察局联手,是时候洗牌了。
小百灵鸟顿了顿,打断:“那个。”
“胜算在哪?”他确实是有些一头雾水。
连小青环顾四周:“有你们。”
小百灵鸟还算冷静,他皱眉:“但是喔,监察局人很多,里面的武器机甲炮车更多,AI系统的防御也棘手,不容易攻破。还有,如果你们成功,谁来当这个局长?换位。那你们想好怎么给世心塔交代了么?别到时候位置还没坐热就被葛云央给灭口了。”
“王梅姐姐说她自有考量。她说她一定要做。”连小青目光坚毅。
连小青察觉出小百灵鸟还是不赞同,她继续:“我们也有人。有画屏公会的仿生人,为了夺权他们愿意献出生命,这条道路势必艰难,必须有人开路。而条件是我和王梅姐姐必须答应他们的要求,即重新制定仿生人的评判标准,不再随意滥杀仿生人。”
小百灵鸟:“画屏公会的会长.....”
连小青打断,目光如炬:“现在是我。”
小百灵鸟眼睛瞪大。他总算反应过来今天这一出的缘由是什么!!
连小青居然从颜伊白手上分走了画屏公会?!?!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范书遇犹豫了下,问:
“他....?”
连小青秒懂,平静道:“没死。”
“他跑了。”
范书遇垂眸。
这会儿连小青身上的麻药已经失效,蚀骨销魂的疼痛如同蚂蚁在身上爬一般传来,让她身形有些站不稳,好在沙发上的江柔爻扶了连小青一把。
连小青已经把黑袍重新披上,她依稀记得自己是被维克托扛过来的。
正巧,范书遇也想到了这回事,他叫来了举杯机器人。
“刚才是谁带她来的?”范书遇问。
举杯机器人转动自己的脑袋,发出机械咔咔声,他呆滞:“不-知-道,对-不-起,老-板,我-没-有-注-意。”
范书遇没有为难它,毕竟只是个不太先进的机械设备。
举杯机器人离开,连小青抿唇,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有开口和范书遇说。
她想,既然维克托把自己丢在门口就匆匆离开,想必是还没有做好见范书遇的心理准备。
他大概,目前还没有办法面对一个同意他辞职,给他自由,却被他欺骗和背叛了的前老板。
所以,连小青决定不说。
但她还没着急走,分明已经到了站不稳的地步。
范书遇看出来,他问:“怎么了?”
连小青忽然转身,面朝着范书遇和窦章。
两人均是一愣,微微挺直了背脊,不知道连小青想做什么。
“我刚才想了想,临时做了个决定。”连小青的语气平静却很有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刚劲有力,“既然陆二狗可以做监察局副官,江阵弦可以做公司总裁,葛云央可以做中心指挥官。”
“别人为什么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
“我觉得这个城市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不应该是犯罪率高达百年分之四十,逼得仿生人集体造反,四处都是不公,贫富差距悬殊,权贵藐视平民,平民藐视贫民,不应该是一人独揽大权,三方鼎力互惠互利,不应该有纵横俱乐部,画屏公会这样性质的组织存在。
“我想让葛云央滚下来。我想改变这座城市。”
连小青的话在不平静的一天掀起了更不平静的巨浪,在场的人都怔在原地。
“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格。我会努力学习如何管理城市,如何做一个好的领导者。”连小青低头,“我也知道我在你们面前说这话肯定十分幼稚,可笑,自不量力。但我心里认定了这个想法,我会付诸行动。”
小百灵鸟嘴巴张了张,看上去是想说点什么,然而他声音刚到嘴边,就被窦章瞪了回去。
他感受到窦章的视线,立刻手动做了个缝合的动作,闭麦。
范书遇认真地看着连小青。
他不确定连小青是一时兴起还是痛定思痛,但至少,他觉得有这个想法,很勇敢。
连小青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她急需静养,维修师说这种伤就算是仿生人也得两三天才能好全。
而江柔爻一语不发,搀扶着连小青,陪着她拉开隔间的隔音帘,在这个瞬间,后面一道清冷的声音开口:
“连小青。”
两个人都顿住,连小青回头,视线和范书遇对上。
范书遇眼底有细光,金发垂在腰间,整个人看上去矜贵从容,他同样用平静又蕴含某种力量的眼神望着连小青:
“离别一定会来。”
“去迎接暴雨如注的成长吧。”
连小青瞳孔微缩,她脑海仿佛响起了悠扬的钟声。
最后,连小青笑:“好。”
她认真:“范书遇,我有点理解为什么窦章喜欢你了。”
“这句话对我来说很重要。万分、万分感谢。”她鞠躬。
随后,江柔爻和她走出了隔间。
窦章静静地站在范书遇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旁人只觉得范书遇在安慰连小青,只有窦章知道,这话范书遇一定也曾对他自己说过。
比如,在贫民窟里喝下泥水,却被老虎嘲讽,殴打,被众人嘲笑,奚落,被自认为关系亲密的好朋友背叛的时候。
那时候范书遇是不是也这么想?
去迎接暴雨如注的成长。
那时候他不在范书遇身边。
心疼。窦章只觉得心疼。
第189章 水军
*
窦章抽空的时候,指挥了发财:
“告诉我什么叫阿克琉斯之踵。”
【啊?】
发光小人眨眨眼。
【主人,你怎么问这个?】
于烟与否 “让你查就查。”
【好的主人。浏览器检索结果如下:】
【阿克琉斯之踵:阿克琉斯原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原本意思是指阿克琉斯的脚后跟。在神话中,阿克琉斯的脚后跟是他身体唯一一处没有泡到冥河水的地方,阿喀琉斯后来在特洛伊战争中被毒箭射中脚踝而丧命。因此阿克琉斯之踵现引申为某人致命的弱点、要害。】
“还真是文绉绉的。”窦章淡道。
一个仿生人,被创造出来时就会有明确的社会分工和智能,陪伴型仿生人只需要懂得如何哄孩子,如何和青少年交朋友,战斗型仿生人通常是被聘用为保镖或者私人打手,有的会武术,有的搭配着武器。
像颜伊白那样综合型,甚至可以说是全能型,少见。
而且颜伊白显然有很充沛的情绪感知力,以窦章对仿生人的研究和了解,颜伊白身上唯一和仿生人沾边的,就是喜欢说古诗词。
这种循环既定程序和亚特兰蒂斯的鼓生差不多,会机械地重复某些动作,会在受刺激的时候做出条件反射。
但颜伊白太有“人情味”,举手投足之间也没有任何差错,连窦章都瞒了过去。
记忆芯片。
他冷眸,暗暗想着,如果有机会,得查一查颜伊白的记忆芯片。
....
发财还沉浸在方才窦章提出的问题里,好奇:
【主人,你是不是在说颜伊白呀?】
窦章没有否认。
【可恶,发财也没看出来颜伊白有什么不对劲的,主人,发财会更努力提升自己的!】
...
发财在精神体内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它每次和窦章对话的时候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爱说语气词还会玩颜文字,但实际上目前市面内公司出产的精神体和AI都不具备如此鲜活的对话体系。
大部分AI还是有着独属于机械的冰冷和理性,公司仍然在坚持不懈地研究更完备的算法,推出一代又一代AI,人工智能也在逐渐往人性化发展,只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并且,庸城严令禁止ai代替文娱产业,本来就业环境就很艰难,加上群众的呼声很高,中心指挥官只能顺从民意颁布了指令。
但这也不妨碍仍然有人使用ai来创作文艺作品。
【主人,发财为您绘制好了监察局的平面图和全景观布局立体图。】
“好。”窦章应道。
他简单地和发财交流完,隔间内恢复平静。范书遇坐在座位上,皱着眉。
“颜伊白的芯片估计也比绫罗型仿生人更先进,你有什么打算?”窦章问。
他看范书遇似乎在发呆,于是也入座,不催促,只是漫不经心地东扯西扯。
范书遇却牛头不对马嘴道:“窦章。”
“嗯哼?”窦章抬眸。
“我想剪头发了。”范书遇突然道。
“.......?”窦章一愣。
范书遇手指捻着发尾,目光有些怔。
有种奇怪的冲动在催使他去理发,但不是换发型,只是稍微修剪一下。
这些年范书遇一直都习惯自己的长发保持在一个水平线处,超过他就会忍不住想剪,但又不能接受太短。
所以每个季度范书遇都会光顾理发店。
这次头发还没长到他忍受不了的地步,但范书遇想剪。他隐约觉得危险在来临,剪头发是一种仪式感。
窦章低头摸索着,过了会儿说:“好,我陪你去。你有喜欢的理发师和习惯光顾的理发店,还是随便哪只要技术好就行?”
“都行。”
窦章于是扬眉:“那巧了。我正好认识个技术不错的理发师,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范书遇没有意见。
*
江柔爻把连小青安顿好便回到了地下酒吧。
酒吧重新开业,有客人在吧台前撑着手臂,好奇:“昨晚是怎么了?我看好像是有人去了隔间,路过的人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Y这酒吧里不会藏着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吧?”男人摸了摸鼻子。
江柔爻淡定地调酒,抬眸看着客人:“酒吧隔间内的事情是禁忌话题。”她说完还抬起下巴怼了怼,墙面上的告示规定写得清清楚楚。
客人悻悻然,嘀咕:“切,搞得这么神秘!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要一杯莫吉纳。”客人摆摆手,扫码点单付款后就入了座。
江柔爻看着男人闷在座位上愤然的表情,无奈地摇头。
这是今天第十一位跑来询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客人。
看来这些江湖人士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镇定,骨子里还是对新事物好奇,即使冒着得罪范书遇的风险也想弄明白昨晚的事。
可惜他们没想到江柔爻的嘴就像铁牢一样严实,什么都套不出来。
今天是酒吧补货的日子,原定的合作商会送调酒原料过来,江柔爻负责交接,但她做调酒师以来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合作商认脸,范书遇担心江柔爻搞不定,说是打算过来看看。
酒吧大换样,调酒师维克托辞职,总是在酒吧里琢磨病例的医生也消失,负责交接的小伙只知道现任调酒师是个女人,心里犯怵,老板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跟酒吧合作。
范书遇的收入来源有三大块,其中赏金猎人的任务酬金是大头,其次就是酒吧和蛋糕店的收入,蛋糕店早就不开了,只剩下这间酒吧。
酒吧成立之初,他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信息窝点,经营这么多年也对酒吧有了感情,所以还是希望酒吧能持续稳定地营业下去。
“老大。”江柔爻捂了捂耳朵,无线通讯冒出信号,她听着耳畔的声音,“你在路上了吗?”
范书遇的声音清清冷冷:“快到了。”
“好的,我先清点数目。”江柔爻干练道。
范书遇脚踩滑板,在街道上滑行。他开启了自动驾驶,低头在关注黑市和地坛的消息。
林为洵的报道一石激起千层浪,监察局和世心塔只要不是断网,就能看到铺天盖地的骂声,庸城居民觉得监察局已经失去公信力,继续内部的革新。
而世心塔还是没有动静,只有监察局做贼心虚地在上午十点发布了一条新的公告。
这次,他们妥协了。
公告内容是一个视频,文案写得漂亮,冠冕堂皇,辞藻华丽,视频内容却才是重中之重。
因为,陆二狗露脸了。
女子健康福利院事件发酵他没露脸,公开处刑仿生人,联合公司搞违禁词和捂嘴那一套大动作时他没露脸,可被窦章抵着脖子威胁后,他录制视频,公开道歉:
“诸位日安。本人是监察局现任副局长,陆二狗,陆副官。近期在地坛app上涌现大量评论抨击监察局,我在此代表监察局全体监察官向诸位致歉。”
“由于我的监察失职,酿成了不可挽回的过错,我深知自己辜负了大众对我,对监察局的信任。对不起。”
“福利院一事,我个人做出检讨,也受了惩罚,还去世心塔走了一遭,最近查仿活动力度大,任务重,时间紧迫,可能给大家带来了生活上的不便,也没有考虑部分群众的需求,过度地抓捕了仿生人,还殃及了无辜,所以我再次跟大家说声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
“但请各位相信,监察局经年来从未停止对违规仿生人的逮捕和调查,也极力阻止罪犯肆意横行,尽力维护庸城治安。你们的信任是我们前进最大的动力。如今我们查到了纵横三大的信息,知道了画屏公会的会长身份,我们会竭尽全力继续调查下去,还给大家一个清明的社会环境。”
“所以,我在位期间仍然会颁布一系列经过深思熟虑修改并精进的律法,打击仿生人和高危罪犯,清扫池核,请诸位冷静下来,不要受舆论的撺掇,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
他看似诚恳地对福利院事件的受害者们道歉,对公众道歉,最后的目的还是为了揽权。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大批很新的地坛账号,在本次公告的评论区拥护陆二狗,并扬言会一直支持监察局的工作,祝愿监察局能越来越好。
这种账号在黑客眼里简直如同没穿衣服般一目了然——
全是水军!
范书遇滑动屏幕,低头在观察评论区。
【监察局已经很努力了啊,监察官们的辛苦我们都看到了,要一个人统管这么大的机构肯定不容易,相信陆副官吧,要是换成我来,我都不一定能做得有他十分之一好!】
【监察局的现任最高权力拥有者居然亲自出来道歉,还露了脸,还挺有诚意的不是吗?!你们难道不觉得陆副官这次是真的把群众的话听了进去么?大家都别戾气这么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我支持监察局,仿生人就应该好好地工作啊,不然我们购买他们干什么?监察局哪有错,公开处刑是警告仿生人不要动歪心思!女子健康福利院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陆副官不也出来道歉了吗?这不就是责任和担当吗!】
【这个道歉视频看得我都泪目了,很诚恳,走心了。诸位监察官辛苦了!陆副官好好休息吧,下次不要再犯错就行了。难道你们还真的要让监察局所有人都给仿生人赔罪吗???】
大量的水军评论淹没了一些网友的声音,让他们的质问石沉大海,而监察局还联合公司开始搞评论区的权重,排在前面的评论虽然不全都是夸赞监察局的,但至少都是中立或者偏向监察局的,黑评和声讨被压在底部。
昭然若揭的捂嘴。
但陆二狗出来道歉,的确让范书遇有些许意外。
他还以为,陆二狗不到最后一步是不会示弱的。
看来传闻中铁拳铁腕的陆副官也有害怕的东西,他还是很舍不得让位,舍不得死的。
范书遇的滑板在地上摩擦出声音,滚轮窸窸窣窣,周围人行道上没几个人,有也都和范书遇差不多,正在密切低头关注屏幕上地坛的动向。
霓虹灯打在街道处,两侧店铺内人头攒动。
清晨大概是下过一场雨,排水不好的角落积攒了水洼,路过的车碾压,带起飞溅的水花,范书遇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停下,脚踩了踩滑板侧面的某个开关,他没办法连接子机,关闭或者开启无人驾驶只能靠手动换挡。
范书遇放慢了速度,他似乎又不太着急赶路了,在投影的斑马线旁站立。
重装机甲在附近巡逻,身上嘎吱嘎吱的枢纽声有些刺耳,笨重的身体只要走两步路就传出咚咚的回音,而范书遇立起滑板,改为步行。
对面街道上金碧辉煌的庞大建筑物是佰金瀚。两三个月前它被纵横俱乐部血洗,现在终于重修装修好,开始营业。
娱乐场所在白天总是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地面上,到了夜里才狂欢起舞。
范书遇仰头看着高大如宫殿一般的建筑物,他手抚上后脖颈,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这块区域比较发达,过了斑马线抵达后,他明显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声多起来,来往的行人也如同流水般横贯在街道中间,来回涌动。
在川流不息里,范书遇垂眸,收敛琉璃义眼内的光芒,把注意力集中到听力上。
这熟悉的危机感让范书遇警觉起来。
他状似不经意地往左走,偏离了原本要前往地下酒吧的路线。脑后不知名的压迫便也往左移动。
只这么一个瞬间,范书遇就确认...
——他被人盯上了。
有人在跟踪他。
有意思。
范书遇拉低了帽檐,把脸和眼睛都藏在黑帽下,慢慢行走。
在许多凌乱的脚步声里,范书遇轻松捕捉到不同寻常的猫步,这人跟踪的身法很娴熟,刻意放轻脚步,又不至于做得太明显,乍一听还以为真的只是个普通路人。
可如果一段脚步总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自己周围,还几乎没有变化,保持着不前不后的距离,维持着一成不变的声响,那就很有问题。
而且范书遇后背发凉。
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逡巡,如同看待猎物般,把范书遇当成盘中餐。
在这个节骨眼上能盯上范书遇的人,要么是监察局,要么是世心塔。
或者,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范书遇垂眸,加快了步伐。
在他思考的几秒时间里,脚步声果然也跟着范书遇的速度变快,显然是下定决心缠着他。
透过路边的玻璃橱窗,范书遇用余光扫去,却没发现异常。
至少在视线范围内,他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范书遇心里做了打算。他在街上走了段路,绕进穷巷。
脚步戛然而止。脑后的压迫感也消失不见。
范书遇却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
一片寂静里,紧贴着墙壁的身影晃了晃,最后还是开了口:“范书遇。”
范书遇没有回头,他蹲在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头,在被雨水浸泡过的沙土上划。
“邢千婳。”范书遇动作不断,垂眸,声音被空气带到身后的墙角,钻入来人的耳中,“你找我有事?”
“你怎么就确定我是找你有事,而不是来要你的命呢?”
范书遇似乎是笑了一声:“你应该清楚,我的命不是那么好要的。”
“我知道你和颜伊白一定聊过了。我今天来找你要一个确切的答案,画屏公会的水仙,到底是谁。”
她开门见山地说。
范书遇还在低头划着泥土,听到此话,范书遇摇头:“我给不了你回答。”
“你什么意思?”
“如果对方愿意说,你自然就会知道。如果你问了,却没得到回答,那我从这里也一样得不到回答。”
后面的人不再说话,范书遇动作顿住,问:“画屏公会的水仙到底是谁,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邢千婳双手抱胸,靠在冰凉的墙壁处,扭头,表情复杂,“关于她的事情,都很重要。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于是范书遇话锋陡然一转,换了个话题:“所以你从哪里来的自信找上我,并且认为自己能从我手底下安然无恙地离开?”
她是纵横三大。即使她手上有那把诡异的剑,可她心里肯定也清楚,如今的范书遇不似从前了。从范书遇下山以来,他们还没有正式交手过,谁胜谁负,乾坤不定。而范书遇曾经受监察局所托要追查纵横三大,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合作一说,多数时候是对立的立场。
邢千婳冷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有新的武器。我甚至看得出来,你的身法有变化。但是我今天既然敢来,自然有我敢来的道理。”
“比如?”范书遇没回头,但好像终于结束了什么,半蹲在原地不动,把手上的石子丢到了一边。
比如?
邢千婳一愣,她眉头紧锁。
“比如今天如果你当场杀了我,纵横俱乐部就会大乱。因为三大已经离开了一位,而身为青鸟的我要是没有活着回去,泪会采取行动。”
“纵横威名被折损,设立新的三大,恼羞成怒下展开报复行动,以及干扰.....你们的计划。”
“监察局要洗牌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你承担得起这个风险么?如果纵横俱乐部全员出动呢?”
范书遇眼眸骤然一紧!
他猛地抬头,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巷尾,视线被高墙堵住。
脑后的身影明显又往黑暗里缩了缩,范书遇能感觉到压迫侧移。
半晌,范书遇站起身,只是道:
“告辞。”
他没有对邢千婳出手,甚至没有绕到墙角去看对方一眼,转身便翻出小巷,离开。
片刻后,角落里的人闪身出来。
邢千婳看着沙地上的图案。这图案是划痕,刚才范书遇用石子作画,在这留下了痕迹。
她表情僵硬,渐渐开始思忖。随后,她抬脚扫了扫,把泥土填平。
*
重新回到人声鼎沸的大道,范书遇血液却冷下来。
纵横俱乐部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计划?
纵横俱乐部怎么会知道监察局即将有大变动?
是对时局的猜测和推理,还是有别的隐情?
范书遇手指在指腹处压出月牙印,重新踩上滑板,极速前行。
他也没闲着,上了滑板后换挡,开了自动驾驶模式,再在通讯里找到联络人,发信息。
【在哪?】
对面的人秒回。
【最讨厌的人:你的酒吧。】
范书遇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窦章这两天会比较忙。
洗牌在即,窦章说想给王梅留点东西。他们之后要去新中城,王梅在监察局内除了欧包就没什么得力的帮手,他们担心王梅的安全。
至于具体要留什么东西,窦章没说,只是连日连夜地抱着电脑在噼里啪啦地写程序。
单边的黑客眼镜架在窦章鼻梁上,时不时发出蓝光,流动着一行一行的代码,很酷炫,也衬托得他整个人都神秘又强势。
气场十足。
范书遇加快了速度往酒吧去,进门的时候电子木鱼又响起,窦章听到动静,从吧台走了过来。
原本迎接的姿势却在接近范书遇的瞬间僵了下,窦章脚步止住,垂眸,眯眼弯腰,凑近。
“...干什么?”范书遇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立刻绷紧身子。
酒吧里此刻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眼睛,以范书遇对窦章的了解,这人有时候做事一股疯劲,不达目的不罢休,也不太在乎悬浮表层的颜面。
他脑海中很自然地就浮现出在飞行公寓的几个夜。
夜里他是如何被压着,抱着,拉着,他是如何地呼吸不稳,面红耳赤,滚烫淋漓。
所以他居然在有一瞬间觉得窦章会不会就这么亲上来。
好在窦章定住,和范书遇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窦章的眼眸沉沉地描摹着范书遇的脸,随后低声,语气里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范书遇:.........?
第190章 含羞
*
范书遇的眼神如果能刀人,窦章现在已经七窍流血了。
窦章抽身的时候笑:“我说得不对吗?刚才和她见面了吧。”
“嗯。”范书遇点头,绕开窦章,“你跟我来下,我有话想说。”
隔间。
窦章坐着,举杯机器人给他上了莫吉纳和甜点,范书遇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双腿交叠,手环绕在胸前,手指在手臂上点了点:
“纵横俱乐部好像知道我们的计划,知道我们想洗牌。”
“邢千婳说的?”窦章狭长的眼睛内黯然。
范书遇摇头:“她没有直接告诉我。但大概能推断出来。”
“其实关于这一点我很早就有疑问。”范书遇抬眸和窦章对视,“你还记不记得在伏录颂父母房前,连监察局都是跟着我们才找到的目的地,可纵横俱乐部的杀手密星紧随其后就到了。对方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这?又为什么要插手伏录颂的事情?”
“有一种可能,他们生怕伏录颂会说出点什么,尽管这是个已经失去理智的,曾经被放射尘侵染了脑神经的傻子。而伏录颂在临死前也一定要告诉我们的是去黄华区找一个工匠。他说的是工匠,实际上莫老久居山上。这说明伏录颂在透露消息的时候仍然有所保留。”
“有关肺城的人都在暗中谨小慎微,他们担待不起任何风险。”
“还有。根据邢千婳的话我们看得出,纵横大概猜到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但他们似乎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为什么?他们三番两次地挑衅监察局,监察局平时所有的救援行动都是基于纵横在四处兴风作浪才展开的,双方应该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状态,可纵横似乎打算旁观。”
“他们不会选择跟我们合作,可以理解,因为纵横俱乐部一向只乐忠于犯罪杀人,享受猎奇的快感和刺激,这种自诩正义要改革监察局的行为他们不屑做。但是趁着监察局动乱,把我们和监察局一网打尽难道不刺激吗?如果我是罪犯,我就会插手,并且我要做搅屎棍,把这次行动搅黄,让庸城百姓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山大王。”
“这是一个很好的立威以及让纵横彻底声名鼎沸的机会。但是以邢千婳的意思来看,纵横居然只打算旁观。”
窦章眸色带了点认真,他顿道:“如果只看最大利益,这说明纵横现在有个目的,比搅局更重要。这个目的基于监察局易主的前提下?”
“对。”范书遇的眼睛瞬间发亮,他和窦章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们不知道纵横到底想从监察局身上要什么,但这东西已经影响到了纵横接下来的打算。”
窦章黑眸微眯:“邢千婳既然主动找上你,又话里话外地暗示你,那为什么不直接说?”
“...因为不能说。”他们同时道。
这个不能说不是指邢千婳她不想说,而是她“开不了口”。
范书遇扬眉,倒是笑了:“纵横俱乐部是连小百灵鸟都得不到内部信息的高危犯罪组织,组织头目泪又是一名黑客,他肯定有独特的办法御下。”
“后续有机会的话,我会查。”窦章点头,手搭在座位上,淡淡,“我不信庸城有解不开的秘密。”
*
长廊。
四处一片昏暗。
看上去没有尽头的走道两侧一扇窗都没有。
却不知道从哪漏进来光,头顶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蛰伏,电子蝙蝠倒挂在廊檐,红眼睛其实是一个个监控。
纵横俱乐部这条长廊被组织内部的人忌惮,除了纵横三大,没有人有幸能被召唤。
长廊的尽头是泪的工作室。
邢千婳的剑立在她身后,如同影子一般跟着她在漫无边际的过道内梦游。
“你在外面等我。”邢千婳忽然开口。
那把剑发出青光,似乎是不满意。
“这是命令。”邢千婳道。
剑身抖了抖,青光淡了一层,在无人的长廊上闪烁两下,就像眨眼睛。
它悬浮于地面,有几厘米的距离,直耸而立,锋利的剑身上流纹闪烁,看上去杀伤力极强,懂行的人只需要看一眼便知道它造价不菲,独具匠心。
面前的门虚掩着,里面有很淡的光亮,但没什么声音。邢千婳回头看了一眼立在一米开外的剑,剑气发寒。她轻轻带上门。
长廊入口处,一道黑影紧贴着墙壁,双手抱胸,低头看着鞋面,不语。
有路过的人注意到他,打趣:“哟,这不彭以梵吗!”
“你在这干什么呢?”
彭以梵根本懒得搭理旁边的人,脸色发臭,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见他这副阴森森的模样,路过的嘴角一抽:“切。”
转身时那人低声骂了几句,彭以梵没听清,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干巴巴地站着。
他侧头,看到走廊尽头的剑也被邢千婳留在了原地。
好像自从他认识邢千婳以来,这个女人就一向如此。
这条长廊就像通往邢千婳内心的路,工作室的门就是邢千婳的心门。
在她的世界里,剑代表强大。强大才是她放在首要位置的东西。途中遇到的人都只能站在警戒般的黄线之外,拜服在她的唯我独尊面前。
但他就喜欢这样的邢千婳。
不,也不是这样的邢千婳。
只要是她,什么样都行。
彭以梵低头不语,眉间却有化不开的浓重,他牵挂着门内的人。
*
而彼时,工作室内。
泪难得地会出现在纵横俱乐部内。
“主上。”邢千婳抱拳行礼,鞠躬,“你找我有事?”
她是受到传唤才过来的。
人体工学椅上的人在四周繁杂的光里抬头,朝她看去。
泪声音低缓,语气让人捉摸不透:
“你从哪回来的?”
邢千婳顿了顿,说:“蓝田区。”
泪似乎是笑了一声。这个回答,他明显是不满意,而且是极其不满意。
于是,一道薄刃瞬间抵上邢千婳的喉咙!
感受到威压,她心跳骤停。
这薄刃的锋利度,居然丝毫不比她的剑弱......
“具体呢?”泪低缓地问,手上在转着一根笔,速度很快,并且没有磕绊,那笔就仿佛长了灵魂一般在他指缝间来回翻转。
邢千婳单膝跪下,薄刃也跟着她移动,还是牢牢地抵在她喉咙处。
她沉声:“我在佰金瀚附近接到您的消息,就立刻赶了回来。”
泪没说话,邢千婳心越来越凉,继续:
“我见了范书遇。”
座位上的人这才满意地撑着下巴,问:“理由?”
“邢千婳。开口前你最好深思熟虑过。”
“........”
邢千婳:“我逼问他画屏公会的水仙是谁。”
“你为什么要关心画屏公会的人?”泪身体前倾,双手搭在膝盖上,右手仍然在转笔,目光却让人不寒而栗,轻飘飘地落在邢千婳身上的时候,她觉得如同泰山压顶。
“我警告过你,对于一个罪犯来说,情感是最不必要的东西。”
“但你们一个两个好像都相当愤懑,因为连如清的死?”
邢千婳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低头继续:
“画屏公会在这一周之内驯服了纵横名下的十来位仿生人罪犯,我认为他们的行动对纵横产生了威胁。以及,我并非是因为私情而探究水仙身份。”
“纵横三大是俱乐部内除您以外最有话语权的人,享有绝对优先级的待遇和权利,同样,我们也是您最趁手的武器。如果区区一个刚成立的公会都敢利用纵横三大的噱头来为自身造势,纵横威名何在?”
“我在加入公会的时候就说过,我必须成为每一句话都能得到掷地有声的回应的强者。因此,希望您理解我的苦衷和执着。”
“这么说,你只是为了摸清楚画屏公会的底细,并且想要铲除异己,杀掉所有利用纵横造势的人,包括那个冒牌水仙?”
邢千婳没有犹豫,目光盯着脚底的地面,点头:“是。我会杀掉他们,包括水仙。”
泪又是好半天没说话。
他沉默了多久,邢千婳就在地上跪了多久。
跪到邢千婳以为自己不到天黑是起不来的时候,泪悠悠道:
“青鸟。”
“我很看好你。别让我失望。”
“以及,别再试探我的底线。你的所有行动都应该向我报备,尤其是,私底下见什么人。”他意有所指。
邢千婳心里长舒了口气,方才盘根在身体内来自天性般的恐惧和惊悸在这一瞬间全数消散,她定定道:
“是。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她主动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错失:“我不该擅自接近范书遇。他很危险。”
以及,在她起身的时候,她平静道: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门外的剑在此时抖了抖,光亮又闪烁着,如同眨眼。
要说纵横里谁最了解这把武器,除了邢千婳自己,应该就是彭以梵。他一向都把邢千婳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观察得细致入微,也对武器研究颇有心得。
方才的状态说明它的主人脱离了危险,至少能活着从工作室里走出来,所以它很开心,已经开始舞蹈。
闪烁的光亮就是最好的证明。
于是,在长廊入口处的彭以梵也松了口气,双肩耸落,眼神慢慢和缓下来,身体不再像方才一样紧绷。
他说过的话都会做到的。
如果上帝把枪口对准姐姐.....
——他会把枪口对准上帝!
*
范书遇跨坐上窦章的摩托。他脑子里还在想着和邢千婳短暂碰面后整理的信息量,窦章却已经刷脸解锁,让发财启动摩托,噗地冲上天。
范书遇被巨大的风吹得脸生疼,下意识攥紧窦章的衣尾。
他的腿长而细,架在摩托车两侧,黑色皮裤在光下反射出光,锃亮冷厉。
前头开车的窦章黑发被狂风吹起,范书遇于是在后座问:“——我们去哪?”
“理发店啊。”窦章理所当然地侧头笑了笑,“不是你说想剪头发么?”
范书遇:????
去什么理发店是需要往天上开的?
他心里忽然有了个难以置信的猜测,紧接着就问出口:“你带我去天空之城?!”
“聪明。”窦章点头。
范书遇眼睛慢慢瞪大。
他没怎么去过天空之城。赏金猎人出任务很少能接触到对流层之上。他之前说过,天空之城是权贵的龙榻!
能上去看看自然是值得高兴的,毕竟是一座座漂浮的岛屿串联成的新大陆,是人类在末世下求生不得不开拓出的新型领土。
但范书遇还不至于被冲昏了头脑,他问:“办通行证了吗?”
“放心吧。”窦章的声音被风吹送到范书遇耳畔,“坐窦师傅的车只管享受狂风就好了。”
“证件全都给你办好了,别怕。”
范书遇于是闭了嘴,他低头往下看,一旦超过了飞车行驶的空中轨道再往上,就是他不曾接触过的领域,范书遇的克服恐高还没练习到这个程度,他渐渐地开始觉得头晕,伴随着一系列久违的生理性反应,范书遇的手不得不往前探。
他手臂勒紧窦章精壮有力的腰,甚至能感受到腹部块状的肌肉。
“...恐高犯了吗?”窦章低声道。他明显把飞行速度降缓了点,神色染上担忧。
范书遇闷闷地“嗯”了下,他现在情绪不太高,因为又一次直面了自己天生的弱点。
“觉得难受就闭眼吧,抱紧我试试。”
窦章侧头看着身后人。
按照范书遇的性格,他是会强行逼自己睁着眼睛直到目的地,再腿软地找某个角落吐一番,争取下次再用这种手段逼自己逐渐脱敏的人。
但是此刻范书遇很听话地闭上眼睛,额头抵在窦章的后背上。
前面的人明显身形一僵。
一声低而缓的叹息自窦章胸腔传来,缭绕在范书遇耳畔:
“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
真如窦章所言,他准备好了一切手续。普通公民在上天空之城是需要报备并且等待审批的,审批通过带着通行证和身份证检票刷脸入境,检票成功才能进入天空之城的地界。
但也不能随便走动,因为大多数浮岛都是权贵的私人财产,上面坐落着别墅庄园和各种农场牧场。
窦章开得很小心,发财接到交通局的提示,规避了所有危险的地界,尽量只往还没有金主购买的空地岛屿上方飞。
穿梭过几座荒芜的小岛,他们停在天空之城的主街区,这块岛面积异常庞大,几乎是十个零碎小岛的面积之和。
主街区明显繁华许多,范书遇一落地就看到鳞次栉比的楼盘,权贵们平时购买生活用品是不方便到陆地上去,所以主街区全都是商店和各种娱乐场所。
“往这走。”窦章抬起下巴指了指。
范书遇跟着他,目光小心地打量四周。
除了是悬浮在天空上的岛屿以外,主街区看上去和下面的红枫蓝田相差无几。
连霓虹灯都一样,灯光渲染着街道,巡逻街道的重装机甲是同一型号。
不过,范书遇很快发现了天空之城的特色。在街道间居然穿梭着流云。
扑面而来的湿气让范书遇打了个寒噤,窦章瞬间回头,范书遇摆摆手示意没事,随后捏了捏发红的鼻头。
窦章伸手:“跟我来。”
他拉着范书遇,钻进小巷内,发财正在给他导航。
顺着导航提示的路线走,窦章很快找到了目的地——一家叫“古典”的理发店。
门铃响起,托尼老师知道是来了客人,在柜台抬起头:“欢迎光临——”
“哎哟卧槽!”托尼老师瞬间起身,鞠躬,“窦哥!你来了!”
窦章冲他挥挥手打招呼:“日安。”
“日安。”托尼看向身后跟进来的人,眼睛瞬间雪亮,“这就是您说的媳妇儿吧?”
窦章脸色大变,刚要张嘴就感觉自己后背传来痛感,他回头的时候发现范书遇甚至要动脚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他吗的说什么?”
窦章:“误会。误会。”
他朝着托尼眯眼,托尼丝滑改口:“贵客,贵客。窦哥说的贵客。”
范书遇脸色完全没有好转,看上去冷冰冰的,甚至还有点难以为情,有点面红耳赤。
窦章于是笑,用口型说:饶命,饶命。
托尼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瞟,他认识窦章也有些年头了,还没见过窦章这臭名昭著的疯子在谁跟前这么给面子,态度好得不得了。
于是托尼对范书遇的态度也跟着好得不得了:
“内什么,您先去躺着,洗完我再给你剪。是要剪短一点点,对吧?”托尼伸手比划了个大概。
范书遇绕开窦章,凉飕飕地躺上美发椅。
这家理发店很先进,温度适宜的水在范书遇躺好的瞬间便淋下来,慢慢地打湿了他的金发,旁边的机器人弯着腰,把洗发水打在手心,而后慢慢地给范书遇揉搓按摩,头皮很快传来舒适感,让人放松身心。
“你们怎么认识的?”范书遇洗好头后入了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
这位托尼老师是个一米八的壮汉,纹了个花臂,寸头,看起来是走硬汉风的,不过年纪目测有四十多,按辈分算,范书遇得喊他叔。
但一上来就这么亲近,范书遇不喜欢,所以只是跟着窦章喊托尼。
“我和窦哥啊?”托尼用毛巾擦着范书遇的金发,“我之前聘用过他,算是他曾经的金主哈哈!”
范书遇扬眉。
托尼自顾自道:“这还得怪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跟一帮狐朋狗友鬼混,抽了蟠龙烟。我儿子天天找我要钱,我不给他就骂人,摔东西,渐渐我发现不对,就找了窦哥帮忙去调查到底是谁在背后走私蟠龙烟,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窦哥特狠,我也聘用过不少赏金猎人,没人身上有跟他一样的那股劲,一个人冲到毒窝里把瘾君子打包揍了一顿,还联合监察局禁毒办的缴了一大批走私货。”
这可是光荣事迹啊。
蟠龙烟。范书遇听说过。这东西是新型毒/品,当时他在贫民窟里,老虎卖的就是蟠龙烟。
范书遇在镜子里看到身后的窦章,目光不知怎么的,反射又反射,却还是和镜中人幽幽然地对上。
“好在我儿子最后扛过来了,现在也改邪归正,在庸城高等学府读书呢。”托尼笑嘻嘻,乐呵道,“所以窦哥一说有个客人要介绍给我,想剪头发,我一口答应下来。约定好时间,我特地把店铺空给你两。”
“包场啊?”窦章在后面出声,“这多不好意思。按你平时接客的价来吧,我补上空出来时间的损失。”
“别不好意思啊!”托尼坚定拒绝,“你对我有恩,理个发而已,我也帮不了你别的什么。”
托尼这话才刚说完,门铃居然又响起来。
托尼的表情瞬间尴尬,三人都朝着门口看去。
进来的小伙年轻有活力,一头彩虹发色标新立异彰显个性,他揉了揉脑袋,看都没看就嚷嚷:“叔,给我洗个头!再固个色!我受不了这稻草一样的头发了!”
他话说完觉得不对,因为周围很安静。
“尤无限?”
“范书遇?!?!?!?!”
尤无限直接整个人钉在原地,仿佛被惊雷劈中!
“卧槽。”尤无限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大步上前盯着范书遇,“你怎么在这里啊?!”
按理来说,范书遇可不是能随便上天空之城的人!不像尤无限,他家就在天空之城,这漫天的岛屿里有一座就是他的。
范书遇显然也很意外。
“剪头。”他言简意赅道。
他看尤无限的眼神充斥着理所当然,像看傻子一样,仿佛在问“你看不出来?”。
尤无限:.........
确实是剪头。
尤无限屈指挠了挠脸颊,他没想到自己和范书遇的再次见面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无限啊。”托尼举起手打断,“你没看到叔在忙吗?外头不是都挂了暂时停业的牌子么。你怎么还急冲冲地闯进来。”
“我没注意,不好意思叔。”尤无限一屁股坐下,“没事啊,我可以等你不忙,你再给我洗呗。”
他说是这么说,目光却缠在范书遇身上就没移开过。
此刻范书遇头发没干,湿漉漉垂在肩后,这一头金发太亮眼,美得如同神明的丝绸。
见窦章和范书遇都没有要赶人的意思,听话头三人也认识,托尼便继续自己手头上的工作:“范先生,您这头发是天生的?这个发色可太漂亮了!”
范书遇点了下头。
托尼是个话痨,自己嘚啵嘚啵嘚,范书遇只是偶尔附和几句,当托尼拿起剪刀的时候,范书遇明显紧张起来,托尼看着他道:“我知道,我知道,剪一点点是吧,窦哥在我耳边念过一百句了,您就不用也再叮嘱我了。”
他手起刀落,看着自己手里的剪刀,忽然就想到了窦章的剑。
托尼回头:“诶,前段时间你砍棺材的时候,监察局不是录像了么,你身上乍多出来把黑剑啊?”
窦章笑而不语。
托尼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毕竟可以在天空之城给人剪头发,那多少都不简单。
见窦章不太想回答,托尼便也不追问,换了个话题:
“我听人说称心如意的武器都是得起名字的,起了名字武器才有魂,才会独属于你。你给你那把剑起名字没有?”
托尼这么一说,窦章想起来,还真没有。
尤无限好像也很感兴趣,他插话:“对啊。叫什么名字?这个总可以说吧!”
他虽然是个富二代,但也知道面前的两个赏金猎人是什么来头,不敢节外生枝,只挑点八卦性质的问题问。
范书遇的视线又和窦章对上。
那把长鞭传承了“响尾蛇”,窦章似乎没什么东西可以传承给黑剑。
恍惚间,窦章想起松塔山的某个瞬间,想起在床上他一碰范书遇,范书遇就泛红的背脊,手臂和脖颈。
突然地,窦章黑眸含了笑意,勾唇:
“有。”
“叫含羞。”
范书遇手指一蜷,目光如水,眼尾扫窦章一番。
尤无限却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这他吗。
一把气吞山河的神秘武器。
.....一把霸气威武让人望而生畏不由得胆寒脚软的黑剑,起了个名字,居然,叫含羞???
这他吗和两米壮汉穿着女仆装站在你面前喊“主人,早安喵~”有什么区别!
第191章 样本
*
“怎么了?不好听吗?”窦章笑眯眯地看着反应很大的尤无限。
“啊?”尤无限后背一凉,僵硬扬唇,“好听啊。好听。”
他跟窦章不熟,不敢在窦章面前造次。
沙龙椅上的金发男人目光浸润凉意,眼波流转,透过镜面在观察托尼老师的动作。
尽管范书遇没有看尤无限,可尤无限就觉得那视线的末端其实落在自己身上。
尤无限今天的穿搭看似随意,但一身都是名牌,还有和明星同款的针织开衫,时尚周刊上写着这是限量款。
他很符合范书遇对富二代的某些刻板印象,走路叮叮当当,身上全是配饰。
尤无限左手的五根手指上都套着戒指,一根还套了两三个,裤腿的流苏和膝盖上的抓痕破洞以及内搭的紧身皮衣衬托出朋克少年的气质,很潮很摇滚。
他彩虹一样的头发居然是在这家叫“古典”的理发店染的,范书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评价。
“那个,叔。”尤无限似乎很难为情,坐在座位上犹豫了半天才开口,“我在天空之城也没有别的信得过的人了,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路子可以来钱的啊?”
他这话说得很野,野得托尼手都发抖:“啥??”
“你要啥路子?”托尼瞪大眼睛,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小小年纪不学好,开始混社会了是吧?你当心我告诉你管家!”
范书遇立刻捕捉到话里的不对劲。
一般会说“当心我告诉你爹/妈”,托尼却说“管家”。
范书遇一声不吭,倒是在镜中和窦章对上视线,两人眼神都别有一番意味。
尤无限脑袋一缩,支支吾吾:“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熟悉的人可以给我介绍兼职啊?我想赚点钱零花。”
“啊?”这下轮到托尼纳闷了,他捣腾着范书遇的头发,剪刀咔嚓咔嚓,回头,“你缺钱花?”
“嗯....”尤无限屈指挠脸,尴尬,“手头有点紧。我也想体验一把自己赚钱自己花的感觉嘛。反正我现在课程也不紧,学业不繁忙,闲着没事干就想打份工。”
“这算社会实践呢,还可以加学分。”
他头头是道地给托尼阐述了一下他的想法,托尼老师皱眉:“你要想打工就来我理发店啊,我可以给你开工资。不过你小子住天空之城还会缺零花钱?”
尤无限没接话茬,只是嘿嘿笑。
他笑完,发现镜子里的人这下光明正大地盯着自己看了。
尤无限心头咯噔,虚得声音都发软:“干嘛?”
范书遇扬起漂亮的笑脸,淡淡:“没干嘛。”
尤无限:..........
他看着范书遇,总觉得心里发毛。
托尼手起刀落,剪短以后还顺便给范书遇修了修,金发原本在齐腰的位置,这会儿只到背心的位置。
他那双眼睛让人看了一眼便心神荡漾,托尼又顺嘴问:“你这瞳色很特别啊。”
范书遇笑:“这个不是天生的。”
托尼手一顿,不敢多问,又重新捋了捋范书遇的头发,看着镜中人:“好了好了,大功告成,你看还可以吗?”
范书遇侧头,伸手捻了一把,把头发放到胸前,点头:“谢谢。”
“不客气!”托尼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单手叉腰,“欢迎下次再来啊!你来我都不收钱,毕竟是窦哥的朋友哈哈。”
他分明比窦章大,却一口一个哥,范书遇笑笑,起身的时候,尤无限莫名紧张。
果不其然。
男人的第六感有时候也很准确,尤无限看到范书遇径直朝着自己走来,他瞬间如芒在背地把双手抵在胸前,作势后仰:“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范书遇站立,腰线迷人,他低头看着尤无限,摸出手机。
“加个联系方式?”
尤无限懵逼地眨眼:“啊?”
“为什么?”
“你不是缺钱吗?”范书遇垂眸,滑动屏幕,“我有路子。”
“.........”
尤无限跟上了脑回路,也摸出手机添加了范书遇的地坛好友。
等显示通过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有了传闻中的赏金猎人Y的私人联系方式!还是地坛账号!
他一个滑铲就想点进对方名片去看看动态,可惜,范书遇设立了好友不可见。
一看就是给他分了组,区别对待。
尤无限莫名觉得,如果用窦章的号,就能顺利看到范书遇的动态了。
“你在庸城高等学府,学的什么专业?”头顶落下来清冷的声音。
尤无限脱口就回答:“义体维修护理和药材制造。”
说完他猛地捂嘴,和范书遇大眼瞪小眼。
“你干嘛?!”尤无限恼羞成怒,“不许打探金主的消息!!”
“你现在可不是我的雇佣金主。”范书遇淡淡地看着他。
尤无限卡顿两秒,又怒:“曾经是也是。范书遇我警告你,不要打探我的消息!也不要试图了解我的私生活!”
“正好我也没有那个想法。”范书遇从口袋里抽出来一张名片,两指并拢,递到尤无限面前,目光平静,“有需要可以带着这个,去我的地下酒吧联系吧台的调酒师。”
“干什么?”尤无限警惕地绷着手臂,没有立马接。
“她会给你安排合适的工作,酬薪很可观。”范书遇言简意赅。
尤无限呼吸一窒。
“不要?”范书遇问。
在他要收手的瞬间,尤无限一把把名片抢了过来,如获至宝般塞进衣服口袋内:“谁说我不要!”
窦章扬眉,眼神来回在二人之间瞄。
尤无限嘀嘀咕咕:“切,有什么了不起,我肯定能找到比你那更好的兼职。走着瞧。”
范书遇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尤无限后背又发凉,他硬着头皮问:“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范书遇点头:“确实。”
他忽然凑近,顿在尤无限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我不会调查你,但总有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的。”
尤无限哑然,目光愣怔,肾上腺素在此刻飙升。他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赏金猎人的压迫感,就像头顶悬着一把刀。
而紧接着,范书遇继续:
“尤无限。你既然缺钱,就说明资金来源已经断了。一个富二代黔驴技穷到要托熟人给你找兼职赚零花钱,即使你不挑明,我也知道,你现在处境很危险。”
“你可以试着信任我。甚至,你可以再次聘用我。免费。因为我对你身上的秘密很感兴趣。”
范书遇的低语声伴随着热气,在尤无限耳边撩拨着他神经,某个瞬间他甚至当场就想把自己身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既是投诚也是宣泄。
但好在他尚有一丝理智存在,于是尤无限深呼吸一口气,也低声:
“我会考虑的。”
“....范书遇。”
尤无限垂眸的时候,露出和平时全然不一样的表情,眸中暗流划过,“不止是你在打量我,我同样也在打量你。我知道如今整个庸城如果还有谁有通天的本事,帮我解决‘麻烦’,那就只剩下你和窦章了。但是这关系到我的人身安全,我要慎重考虑。”
说完他大吼一声:“你明白不明白?!”
托尼老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嚎叫震得剪刀都脱手,表情抽搐。
范书遇直起身,笑:“行。”
“明白。”他说。
*
“那小孩儿什么情况?”窦章跨坐上小黑,从前置皮箱里抽出来头盔戴上,侧头问。
范书遇长腿一迈,也跟着上座,他无奈道:“就是他叫我去抓你爹的。”
窦章听着范书遇给自己解释情况,过了半晌,他只问了一句:
“你对什么感兴趣?”
范书遇的声音很轻,空中的流云拂面,他攥着窦章衣尾,低声:“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的儿子。”
“他的意思呢?”
“他说还得考虑考虑。”范书遇低头看着地坛新加的好友,“不着急。可能我们还没有给出他想看的诚意。”
“有意思。”窦章低声笑了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尤无限可是事情的起源。”
“所以,再等等吧。”
窦章没说话,带着范书遇回飞行公寓。
*
夜里,范书遇盘腿坐在地上,茶几放着杯匹诺曹啤酒,他时不时喝两口,后头的窦章坐在沙发上,噼里啪啦在敲键盘。
飞行公寓内一派和谐,范书遇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窦章的存在,甚至可以和这个人安静地在同一空间里各自做着不同的事情。
范书遇正在查关于新中城的资料。
历年的战力大赛开始后都会掀起讨论的狂潮,只不过之前范书遇都没太在意,因为他觉得这件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为了新中城做准备,范书遇得提前了解这个自治区的资料。
他在搜索的时候忽然想起个人。
藏金阁阁主。
范书遇皱眉,检索自己记忆里的画面,发现确实查无此人,闻所未闻,更不要说见过面。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茶几上点,点着点着就忽然被温热的掌心包裹。
窦章提醒:“这杯喝完差不多了。”
范书遇手指弹了弹,在窦章手心蹭,“松开。”
“松开就不喝了?”
“嗯。”
窦章喉结动了下,闻言真撒开了手。
他把电脑抱到茶几上,弯腰的时候就凑在范书遇耳边,“这个你看看。”
范书遇抬眸,他发现窦章的电脑界面停留在地坛上,但有些不一样,满屏都是五颜六色的代码。
“看什么?”范书遇懵,“我不懂黑客技术。”
“看这个。”窦章指了指,他指着一串诡异跳动着的代码组。
接着,窦章摁了enter键,电脑界面整个频闪起来!
“左边这份是普通人的意识反应链,你看看和右边有什么不同。”
窦章声音低沉。
范书遇对比,他虽然看不懂具体是什么意思,但窦章要让他找不同,他还是能找出来的。
范书遇发现左边的意识反应链在运转的时候很流畅,波动的线陷入了循环,不断地反复,而右边的则会在某个节点突然停顿,接着重新返回路线,再绕开节点,继续运转。
“看出来不对劲了吗?”窦章眯眼,语气意味深长,“右边这个的大脑意识并不是完全由身体的主人操控的,在遇到特殊的触发条件时它就像被什么阻碍了一样,无法顺着原定的路线继续反馈。”
“通俗来说,就像你在跑步的时候应该是顺着跑道,可半路一座山横在了面前,挡住了你的路,这时候你不得不绕开它,而当你绕开,这座大山就消失了,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黑客里的一种技术,但很少有人会,我们可以通过设定程序来限制生命体的正常思维。”
“这技术没有成熟的模版,如果要用只有可能是个人研发。”
范书遇听了半天,问:“所以右边的样本是谁?”
窦章的话让范书遇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猛敲一击般:
“乌桕。”
“还记得吗?”
范书遇手指一蜷!
乌桕?!
“你说连如清的手下?纵横俱乐部的罪犯?”
“对,是他。”窦章滑动鼠标,界面跳转回地坛,窦章也盘腿坐下,和范书遇认真道,“我上次采集到了他的血液,但其实还留了一点给自己,并没有全都交给监察局。”
“我用他的血液做了个简单的模型,随后把他的信息导入到这个程序的系统里,再对比普通人的样本发现,乌桕的行为意识有一个阻碍节点,也就是特定触发条件,比如,做个假设,一旦他想透露关于纵横俱乐部内部信息的时候,他就会变得难以开口。”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以及,我比喻的消失的山,其实就是这串代码组里面被抹除的痕迹,我没办法知道阻碍乌桕跑步的具体节点是什么,因为它已经消失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但凡加入纵横俱乐部的人,很可能都已经被泪植入了这样一套体系。”
“按照我对泪的了解,他这么多年能神龙不见摆尾,一定具有极高的戒备心,他不会允许一个普通的成员就手握自己最重要的把柄,所以要想知道泪是谁,除了直接把他翻出来以外,最快的捷径就是调查三大。”
“三大是泪的心腹,她们一定比纵横内部的无名小卒们更了解泪。”
范书遇听得很认真。
他知道窦章平时吊儿郎当,因为手里有发财,他的底气很足,对什么都可以游刃有余,他还是头一次见窦章如此详细地分析和推理。
窦章对泪有着一定要深挖的理由。
因为百灵鸟就死在泪的手里。
而从这点可以看出,窦章真的沿袭了他父亲教给他的,要做一个有温度的人。从范书遇知道这号人物以来,窦章以疯子著称,可也是出了名地重情义。
人类仍然需要真挚的情感。
范书遇抿唇,“好,我知道了。”
“其实这次碰头,我已经试着和对方交流,但目前还没得到答复。”
“如果还有机会接触邢千婳,我会尽量再想办法挖一挖。即使会和预感中的一样困难。”
窦章笑了声,“你又想什么事都自己扛?”
“我没有。”范书遇否认。
窦章却似乎还不满意。
他每次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盯着范书遇的时候,范书遇都会莫名心悸。
于是,范书遇试探地改口:“那我们尽量挖一挖....?”他刻意把重音放在“我们”两个字上。
窦章瞬间扬眉,眸里兴味十足。
*
晚上十点多,范书遇看完了一大摞战力大赛和黑市内关于新中城的八卦新闻,揉了揉眼睛。
他的义眼非常适配自己的身体,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排斥反应,倒是窦章,如果长时间地看电脑,被辐射照,会有酸涩的感觉,所以窦章有配眼药水。
重瞳患者的眼部天生比别人弱些,即使是窦章已经在合适的时期更换过眼球,仍然有不小的后遗症。
自从范书遇知道自己曾给窦章捐献过眼睛后,他心里其实就有种异样的感觉。
范书遇很了解自己。
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大发善心,冒着手术失败的风险,顶着挫骨烧心般的疼痛给人捐献眼睛。
所以,在被遗忘的过去里,他一定也曾和此刻一样,与窦章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只是他暂时还没想起来。
一个足够让他在十几岁的年纪就舍身的少年,会是什么模样?
范书遇很想知道。
他看到如今的窦章已经成人,在别人口中有许多英勇事迹,突然也很想了解他们的过去。
只是,记忆恢复是个缓慢且充满不确定的过程,他脑子里被植入的红灯笼芯片空前绝后地危险。
范书遇叹气。
飞行公寓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警报声!
范书遇安装的家用app带动这个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机械提示音响起:
“警告,警告!有不明人士靠近飞行公寓!有不明人士靠近飞行公寓!”
范书遇瞬间寒毛竖起,伸手要看情况,窦章这时候突然想起什么,眨眼:“噢。”
“大概是客人来了。”
屏幕上弹出画面,飞行公寓后方,飞车逐渐逼近。
“林为洵?”范书遇看出来人。
窦章站起身,“他今晚来找我聊聊监察局的事情。我忙忘了,忘记跟你说。”
“好。”范书遇也站起身,他回头看着被窦章坐乱的沙发,上面还盖着凌乱的毛毯,一脸无奈,“你整理一下。”
“有客人要来,这么乱不太好。”
这话落在窦章耳里,怎么听怎么舒爽。
他能感觉出来,范书遇现在把他划为了“自己人”。
对范书遇这样总是冷冰冰的人来说,能走到他心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使窦章没有陪他从贫民窟里出来,但接触后的种种也足够让范书遇慢慢地信任他。
甚至偶尔能依赖一下他。
这样足够了。
仅仅只是这样,也让窦章在某个瞬间心疼,又触动,而后感怀。
于是等林为洵畅通无阻地进门,他看到自己那总是叱咤风云的老大居然勤勤恳恳地在整理沙发。
脸上还洋溢着让人感觉酸臭的笑容,恋爱的笑容!
林为洵脚底一个打滑,手臂撑在墙壁上,和屋内看起来莫名有种如胶似漆的感觉的两人打招呼,“老大,书遇哥。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打扰。”
“坐吧。”范书遇腾出位置,邀请。
林为洵是记者。
这个职业在范书遇眼里是很值得敬佩的,他知道林为洵顶着天大的压力,仍然在持续关注并且报道福利院的事情,争取把源源不断的压力降到监察局头上。
小林消息这个公众号的影响力很大,林为洵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叫醒装睡的人。
比如,某座高塔。
“你两刚刚在干嘛呢?”林为洵心惊肉跳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空气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不寻常的气味,悬着的心才渐渐落下,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我能先喝口水不?”
“刚刚跑完新闻,深夜在街上抓人采访果然很有效,夜间出来的胆子一般都很大。”
他话音刚落,范书遇就推过来水杯,里面撑着清水。
林为洵笑:“嘿,谢了书遇哥。”
他现在也不生硬地喊范书遇代号了,而是跟着叫哥,听上去怪亲切。
林为洵大汗淋漓,咕噜咕噜地灌水,这会儿窦章整理好沙发,林为洵又道:“不是老大,你不是最不喜欢打扫的么,平时在工作室也没见你动过手,都直接让家用子机操作的啊。”
“我现在发现做家务的乐趣了。”窦章正儿八经道,“以前懒是因为没人管,这不现在有人管了?”
林为洵闻言瞳孔地震,噗一声,差点喷水。
他想看又不敢看,但还是看了,然后发现范书遇的头发明显有了变化,林为洵不自然地挠挠耳朵:
“哦。好。那你就扫吧。有人能管你也挺好,省得你三天两头地挂彩,身上没一块肉是没受过伤的。”
“行了,要说什么赶紧说。”窦章敲敲桌面,“你现在是在占用我们的二人时间。”
林为洵莫名其妙地又被秀了一脸,他嘴角抽搐,清清嗓子,总算开口:
“我这次来是给你们看看最近的采访资料的,以及,老大,我想跟你学一下打枪。”
第192章 地坛动态
*
“你不是说记者的武器就是笔杆么?”窦章扬眉问。
林为洵害了一声:“热武器和冷武器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我发现我打枪不准,来跟你拜师了。”
“学个本领防身,我也不好总是麻烦你保护啊。”林为洵又灌了一大口水。
赏金猎人这个职业自开创以来,就有几个行规,还有几个传闻。
其中一条传闻就是,当赏金猎人开枪的时候,手臂一定要绷直。
绷得越直,打出去的子弹越凌厉,能百发百中,打中自己心中所想。
一直到今天,赏金猎人都信奉着这条法则,认为只有绷直手背才能打中目标,才能让自己的事业顺风顺水。
窦章在成为赏金猎人之后,每一次开枪都遵守法则,在千百次的训练后他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抬起手臂摁动扳机,弹无虚发,势如破竹,而手臂总是绷成一条直线,子弹在这条水平线上飞。
林为洵是记者,他没训练过手臂肌肉,很不习惯长时间紧绷手臂保持水平直线状态。
窦章和林为洵在客厅聊了聊关于后续报道的事情,话进行到一半,窦章提到一件被他和范书遇一直瞒着的事:
“生命科学研究所这几年好像在研究怎么把人类改造成仿生人,虽然我们从碧春园出来以后把福利院的事情公之于众,但商量了一下决定瞒下这件事情。”
窦章的话让林为洵大吃一惊,连带着手上夹的笔都掉在地上!
“生命科学研究所?”林为洵的血液都冷下来,“把人类改造成仿生人?!这他妈,监察局会同意吗?”
“不知道。”窦章手指点了点桌面,“你对生科所了解么?”
林为洵闲着没事就会翻自己的笔记本,笔记本上全是新闻,他点头:“生科所前两年萧条,听说是所里的科学家都被葛云央挖去研究游晶了,于是只剩下旧址,现在具体是什么职能不确定,旧址在新中城。”
又是新中城。
窦章和暗中站在鱼缸边上投食的范书遇对上视线。
“行。我教你打枪。”窦章点头,“你最近小心点,没事不要在监察局面前露面。”
林为洵张嘴刚要说话,可惜话没接上,被窦章打断:
“如果你出事,我就再也不做赏金猎人了。”
林为洵一愣。
他鼻子发酸,手握成拳,敲了敲窦章结实的手臂,轻声:“害,老大,别担心。我肯定保护好自己。”
窦章笑了笑,他手指在屏幕上一划,“给你转了点钱。省着用。”
“干嘛?”林为洵似乎是不满,嘟囔,“我可是记者,是正经职业,收入来源比你这赏金猎人稳定多了好吗。”
“你那几个街头采访都是倒贴请人录的,你手里还能有闲钱?”窦章冷笑。
林为洵摸摸鼻子,“那.....”
“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窦章一大早就出门,他和林为洵预约了靶场。
原本范书遇是想跟着去的,但林为洵拦着:“书遇哥,等我练到中级的境界,我再找你教我。听说赏金猎人Y的双枪很厉害,你必须要压轴出场,这样我才有练习的动力。”
“等我一步一个脚印练习,最后请你出山,我才能有一个长远的目标。”林为洵不愧是做记者的,三言两语就把范书遇绕得同意下来,他点头,只叮嘱林为洵不要太累。
林为洵和窦章是怎么认识的,他不知道。窦章没有刻意提起过,但范书遇隐约能猜到,所谓生死之交,两人的经历必然不同寻常。
他们目前最紧迫的事情是制定针对监察局的计划,范书遇得去一趟地下酒吧。
范书遇吃完早餐就出门,地下酒吧今天照常营业。
江柔爻在吧台前调酒,电子木鱼响起后,范书遇出现在视线中。
他一身黑衣,戴着口罩,身形消瘦。
“老大。”江柔爻抬头冲着范书遇打招呼,“人在隔间里等你。”
范书遇点头。
他前脚刚走,门口又进来个人。
江阵弦和范书遇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都看了对方一眼,各自拉低帽檐。
江阵弦是公众人物,地坛各大媒体都对他报道过,加上最近公司的大规模裁员事件,江阵弦又一次登上各大娱乐周刊的头条。
他这张脸早就被人所熟知,不乔装打扮出来,肯定会惹上麻烦。
所以,每次江阵弦和江柔爻的碰面其实都挺不容易的。
“他怎么在这?平时都不见踪影的。”江阵弦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顶着江柔爻的手看。
江柔爻右手的中指指腹有一个茧,是常年握笔握出来的,但自从她从公司离职以后就不再握笔,反而是骨节的位置有了新的磨痕,如果经年摇酒,说不定会长出一个新茧。
“江总呢,怎么今天有空来?”江柔爻没有正面回答江阵弦的问题,另起了个话头。
江阵弦手指捏着杯口,晃了晃酒杯,叹气:“这群狗仔真的很难缠。我出来透口气。公司附近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我也不是第一次裁员,怎么这次反应这么大。”他也不知道是跟自己说还是跟江柔爻说。
跟自己说显得有点傻气,可跟江柔爻说,又不太妥。
江柔爻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承受他的压力和困惑,又用什么立场来和江阵弦讨论公司的事情?
她现在只是一家私人酒吧里自由自在的调酒师,没有五险一金但工资足够日常开销,还能随便请假。
江柔爻动作顿了顿,她漫不经心:“因为现在就业越来越难了。公司生产的仿生人功能齐全,廉价劳动力都无处可去,仿生人,人工智能,机器能取代一切活动,社会生产和岗位出现了严重的矛盾。”
“所以您这次大规模裁员,会引起社会公众的广泛关注是必然的,加上又有媒体在造势。”
“您没想过问题所在么?”
“问题?你是指公司专断独权,垄断所有义体资源和新兴科技器械,导致了阶级矛盾,还是指,这次其实有人在背后搞我,才弄出了如此庞大的舆论?”
江柔爻淡定地递上二维码,笑:“您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请扫码支付。”
江阵弦:.............
他铁青着脸付款。
“江律师,如果是你的话,站在我这个位置,你会怎么做?”江阵弦反问。
江柔爻没有回答。
过了会儿,江阵弦可能也觉得自己这么问没什么意思,他摆摆手,话题拐弯。
酒吧的隔间内,同样的对话正在进行。
范书遇一拉开帘子就看到熟悉的人坐在沙发上等待自己。
几日不见王梅,她明显憔悴了许多,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灵魂都拖在地面上,疲惫不堪。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范书遇眉毛轻拧,他看到王梅有些凌乱的头发。
他记得印象中王梅很爱惜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该是今天这副模样才对。
“我怕来不及。”王梅低头,双手交叠,在摩挲着指腹,“监察局最近对我很不满,几个司令都有意在排挤我。副官也好几天没喊我上顶层交接任务。”
王梅:“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范书遇坐下,点头:“这次来是想聊什么?”
王梅摸了摸脖子,从包里拿出来一张资料卡,卡面闪着蓝光,而平板上载入了信息。
3D的影像便被投在半空,范书遇发现这次的投影和上次窦章通过地图app导出来的不一样。
上次只是监察局外部的情况,包括周围的交通点和空中轨道,还有其他坐落在监察局的建筑,而这次王梅带来的,是监察局的内部结构!
范书遇的目光陡然一变,他安静地打量着影像。
王梅伸手指:“监察局的电力枢纽和总控中心在第十四层的位置,我可以拉闸,但最多给你们撑半分钟时间,这半分钟你们需要从十五层的共情检测室窗口进去,然后窦章开启池核。”
“为什么是共情检测室?”范书遇皱眉。
他留下了点心理阴影,听到共情检测室就浑身不舒服。
“因为只有共情检测室的窗口附近防御比较薄弱,我们在给疑似仿生人的被检测体做共情测试的时候需要保证良好的环境,否则很容易影响被检测体的心情,这会让共情检测的结果有偏颇。”
“整个监察局最松的地方就是每一层的这一扇窗而已。”
“而监察局目前我所知道的重装机甲就有十几种类型,每一种都有超强攻击性,他们会扫射激光,子弹的威力也很猛,监察局每个监察官所配的枪都和重装机甲使用的同一种弹药。”
“重装机甲会在每一层把守 ,十一层司令是我,我手上有五台,分布在走廊的东西南北四个角落和中央办公区。其他层我不能确定,因为司令官在没有申请通行,并且没有得到陆二狗允许的情况下是不能随意在各个楼层串门的。”
“也就是说你们一到十五层,在电力枢纽恢复运作后就会被人发现,你们面临的就是十五层的重装机甲和守卫,还有我的同事们。”
王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扎在范书遇心上,他当然知道要想攻入监察局不容易,如今看来,情况比想象中更艰难。
“还有,监察局内有一个系统,是AI,它会协助监察局内所有的信息运转,并且实时检测监察局的环境,一旦发现有入侵者,每一层隐藏在墙壁内的弹孔就会探出来,对不明身份的目标进行猛烈攻击。”
“这个AI的实际载体是陆二狗的秘书,叫小优。”
范书遇手指轻点自己的腿,问:“你现在说这些话没问题吗?”
王梅点头:“窦章帮我屏蔽了监察局内网的监控,我目前很安全。”
黑客果然在每一场战役里都至关重要,不管是武打还是智斗。
“好。”范书遇应下来,“我们随时都可以。时机你来考量。”
“谢谢。”王梅起身的时候,郑重道。
范书遇目送王梅离开。
*
江阵弦似乎很忙,他从坐下开始手机就在不停地振动,显然是有人在着急找他。
“江总,您不接电话吗?”江柔爻投来视线。
江阵弦皱眉:“不想接。我就抽空出来溜达了半小时,他们都处理不好?”
他一个人统管公司,在中央商务区只有一座建筑,就是公司的大楼,这大楼屡次出现在财经新闻里,巍然耸立,直插云霄。
但公司只是公司,不能抢了世心塔的风头。
世心塔最具标志性的建筑特点并不是像丁香花一样的形状,而是在塔顶的镂空凉亭里有一个黄金钟,每年额一月一号,世心塔的黄金钟都会被奏响。
公司的顶层就不敢弄这种玩意。
“您要是有事情害死尽快处理吧。”江柔爻提醒。
江阵弦揉了揉太阳穴,最后不得不起身,他把搭在高脚凳上的西装外套捎上时,侧头道:
“上次去天空之城旅游,你玩得开心吗?”
江柔爻一愣。
她笑:“您觉得呢?”
“我是在问你。”江阵弦的表情似乎很认真,比平时和江柔爻说话要严肃许多。
认真的表象之下,只有江阵弦自己知道,他是在期待这个答案。又惶恐,答案不是他想听的那个。
江柔爻笑:“我很开心。”
江阵弦的瞳孔微微一缩。
“江总,欢迎下次光临。”江柔爻平静地看着江阵弦,手上动作没停,开始处理下一个订单。
一分钟后,江阵弦的身影消失在地下酒吧。
这会儿,躲在酒吧西区角落的某个男人站起身,朝着吧台走来,径直,目的明确。
“你好。”青年拉下口罩,靠近江柔爻,低声,“范书遇在不在?”
江柔爻抬眸打量面前。
尤无限看出来对方眼中的警惕,于是叹气,悄悄地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卡片递给江柔爻,“我不是坏人,没有恶意。是他叫我来的。”
江柔爻扬眉,意外地看着名片,接过后她翻了个面检查,随后点头:
“你好。你叫什么?找老大有什么事?”
“尤无限。大学生。”他言简意赅,随后又环顾四周,确定暂时没有人在盯着自己,才压低声音,“我那个,我想问问这家酒吧有没有合适给我的兼职啊?我可以学,我很耐心的。”
江柔爻一顿。
“嗯,吧台其实只有一位调酒师是不太够,你愿意的话,可以试试。”
尤无限眼睛瞬间被点亮:“真的?”
“我只有晚上和周末有时间,可以吗?”
“可以。”江柔爻淡淡,“你是老大推荐过来的人,我会尽力带你。”
尤无限高兴坏了,他立刻加了江柔爻的联系方式,说是马上可以开始学习。
范书遇从隔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尤无限站在吧台前和江柔爻交谈。虽然尤无限也戴着帽子,可他的彩虹头实在显眼,范书遇仅仅通过身形就认出他的身份。
但范书遇绕开人群,离开了地下酒吧,他没有上前和尤无限交谈。
等范书遇收到尤无限的信息,是在夜里。
【嘿。】
【我今天带着你给我的名片去了酒吧,调酒师说可以带我学调酒。】
【谢了!】
上方还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那个,范书遇。】
【真的谢谢你,我听说兼职居然也能拿和正式调酒师一样的酬薪,肯定是你安排的吧?】
【你这人和传闻里还是不太一样,你放心,我不会白拿这钱的。】
【我明天就开始在你酒吧打工了,跟你说一声。】
范书遇挑了个ok的表情回复。
对面又弹出字:
【你在啊?】
【我也跟你商量个事呗。我在你这兼职的事情你帮我保密,我不想露面。你的地下酒吧太危险了,如果不是我手头紧,我也不会想自己赚钱。我家里情况比较特殊,要是让管家知道我晚上都不在学校而是出来兼职,他会杀了我的[瑟瑟发抖.jpg]】
【行不行?我知道你说话算话,你答应的事情肯定会做到,我信你。】
【喂,所以到底行不行??说话啊!!】
看他很着急,范书遇无奈打了行字:
【我会保密。】
对面的人发了个表情包,又道:
【谢了谢了!】
【老板,请多指教!】
范书遇看着这句,嘴角一勾,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然尤无限没有要主动开口提的意思,范书遇也就不追问。
但他对尤无限很好奇,所以顺手点进尤无限的地坛账号,看到了对方没有上锁的动态列表。
与人社交的不成文规定:动态没锁那就是愿意给别人看。
于是范书遇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开始滑动屏幕。
尤无限的动态圈里几乎都是照片,各种美食,还有他参加的学校里的比赛,以及日常哀嚎这b大学谁爱上谁上反正他是不想上了。
.......很符合范书遇对庸城高等学府内大学生的刻板印象。
而尤无限之前自报家门的专业似乎也是对的,从他的动态里就可以看出,这人平时参加了不少小组研究活动,po出来各种各样的义体维修样本和药材学的书籍。
针对仿生人以及如今半机械半肉身的科技风向,永城高等学府开设了不少新专业。
尤无限学的这个,就业前景很好,跟黑客不相上下,都是热门专业。
好在尤无限的动态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条,范书遇随手一划就到了后半部分。
他基本上一个月发两三次,越往后,越青涩,范书遇甚至看到了他还没上大学时候的几条。
【天啊,现在仿生人都做得这么逼真了吗?】
【路过一家店看到了一个男生,和我年纪差不多大,长得好精致,好像还会玩魔术。】
【完了,管家又发现我逃课了。但我真的不想读,压力好大。今天路过那家店发现魔术仿生人还在,他长得那么好看难道不抢手吗?】
【草!管家居然把他买了回来!雇佣金主写的是管家的名字!我草!气气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感觉自己一直被监视着,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神经病!】
【管家说如果我不好好读书就没有出路,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小孩,他对我的要求很高,让我喘不过气。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父母,管家就相当于我半个父母,虽然我很不开心,可是我也不想让管家失望,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哎。素七自从来我家以后就再也不笑了。原来我真的会把悲伤带给身边的人吗?】
【考试结束以后的毕业典礼,同学们都带了家长来参加,我只有管家,他们问我管家是不是我父亲,我很尴尬,管家好像也很尴尬,最后灰头土脸一起合照了一张.......ps:这条屏蔽了同学。】
【素七很厉害,他比我聪明。看他玩卡牌魔术好精彩,肾上腺素飙升!】
【我有全世界最聪明的仿生人,哈哈哈,他是我的好朋友!!】
【素七好像不那么排斥我了,还愿意和我说话,陪我熬夜读书。每次我夸他变魔术很厉害他就会挑眉看着我,虽然他还是不笑,但我知道他是高兴的。】
【........啊。今天,晴天霹雳。怎么会这样?原来他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好伤心。但是,没地方可以倾诉。】
【震惊,难过,可是又很理解。】
【如果你的好朋友其实一直想离开你去寻找自由,你会怎么办?放手吗?】
这条下面似乎有很多评论,但范书遇发现自己没有权限查看评论区,大概是尤无限设置了仅本人可见。
【其实我知道,但是我装作没看见。我不能自私地拴住你,尽管我很希望你能每天陪我吃饭看电视。好吧,事已至此,希望你一切都好。】
【管家果然发火了,恐怖.....但他没有打我,嘿嘿。】
【提问:你们会和仿生人交朋友吗?】
【别被找到,别被找到!管家居然上报了...好担心。】
【魔术公馆爆发了池核?!?!?!】
【.....我,我要去找赏金猎人。我要救他!!!】
最后一条有关素七的消息,只有两个字:
“走好。”
第193章 易主
*
范书遇再去地下酒吧的时候,看到尤无限跟在江柔爻身边,手里拿着杯子,两人正交谈。
他没去前台,径直走到隔间。
一连三天,酒吧内都有尤无限的身影,他基本不离开吧台,江柔爻在吧台后方拉了个帘子,把调酒设备和机器都遮掩着,只露出一个窗口方便客人来点单。
尤无限搞得神神秘秘,让大家都知道他身份不一般。
空闲的午后,江柔爻来到隔间,和范书遇低声:
“老大,这弟弟到底什么情况?”
“他有跟你聊吗?”范书遇没直接回答,只是问。
江柔爻摇头:“没,但凡是关于家庭背景的都一个字没提,只告诉我他最近比较缺钱。”
范书遇笑:“行,麻烦你多担待。”
“担待算不上。他做事还是很认真的。”
范书遇喝了口饮料,江柔爻便离开,又回到前台去调酒。
这会儿,范书遇放在茶几上的平板也震动,显示地坛有新消息。
发件人是王梅。
【明天。】
范书遇手指一顿,目光深了许多。
*
庸城又开始下雨,漫天乌云,阴雨连绵的天气夹杂着寒风,刮得人脸都皲裂。
监察局大楼被阴霾笼罩着,细雨如线,斜拍在建筑身。
各层司令官在中央办公区打报告。
“近期查获一大批蟠龙烟,型号为SSAD-117,混杂□□、□□、MDMA等成分,有致幻,上瘾等作用,患者时常伴随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反应缓慢等症状,同时蟠龙烟会侵染神经,让患者产生亢奋,躁动,定向性障碍,发作后痛苦难耐,容易造成赛博精神病病发,并逐渐失去理智,狂躁易怒,阴晴不定。近半年查获的走私货大多数都是这个型号,说明市场上的蟠龙烟已经都往117靠拢了,旧的马上被淘汰,至今不知道蟠龙烟的生产地,抓获的几个小的走私团伙都已经入监/禁所。”
“蓝田区这周出现三起赛博精神病斗殴事件,监察局出派很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赛博精神病病发率有待整合,数据部门预估今年比去年增长了几个点。”
“小型池核的清扫活动也在进行,池核的规模仍然在扩大,近期暂时没有大型池核出现。”
...
陆二狗的邮箱里陆陆续续收到司令官们的定期汇报,但此刻他没有查看,他正在午休。
顶层办公室幻化出星空宇宙的情景,陆二狗平摊在躺椅上,神情安详,仿佛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AI小优蹲在角落里,目光无神,它处于休眠状态,正在养精蓄锐。
庸城如今AI已经很少用电能和太阳能,直接能吸取氧气自净化,并且有游晶制作的记忆芯片和其他脑单元支撑,能半年不进食,基本在出厂时体内就安装有防火防毒气的系统。
小优半阖着眼,看似是在陪着陆二狗休息。
陆二狗在监察局的时候基本都会午休,这个时间点没有人会上来打扰,即使来了也会吃闭门羹。他不喜欢别人打扰自己的休息时间。
电脑的屏幕开着,蓝光打在空荡荡的座位上,陆二狗的躺椅靠窗,他调了温暖午后的全息影像,室内环境一片和谐,甚至偶尔还传来几声鸟叫,青葱绿叶的树影斑驳,打在陆二狗紧闭的双眼上,阳光仿佛透过缝隙投射下来,照得人浑身暖意。
尽管这一切都是假象,但全息技术发展至今已经十分成熟,五感通透,高质量生活让陆二狗身心舒畅,他这会儿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梦里梦到了陆平渊。
人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陆二狗甚至知道自己这时候正在做梦,但是他不愿意醒来。梦中的陆平渊一身正装,是年轻的模样,鬓角还没生出白发,眉眼间充斥着温柔,正在对着陆二狗笑。
婉转的莺啼缭绕在耳畔,陆二狗嘴角慢慢上扬,梦中他紧紧地抱着陆平渊的手臂,非得闹着要陆平渊背他。
在庸城还没成立联邦的时候,各大区域不曾有练习,陆二狗诞生在红枫区,他对红枫有特殊的感情。
陆平渊原先是红枫区的区厅议事员兼治安一级骨干,那时候红枫区还不叫这个名字,也没有完整的区域划分,在庸城几大区域合并时他带队缴清了郊区试图攻陷居民所的异变体,备受爱戴。
当初和陆平渊一起作战的人大多数都死了,陆平渊就像战神一般在尸山血海里立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螳螂刀,只可惜时过境迁,如今能记得他当年神勇的人少之又少,年轻一辈只知道陆平渊是一手创立监察局的陆局长。
陆二狗从小就跟在他父亲身边,听着邻里百姓的夸赞,每个路过陆平渊身边的人都会毕恭毕敬地朝着他鞠躬,陆平渊身形高大,年轻时身强力壮,不过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即使陆二狗知道一整条街的阿姨们都芳心暗许陆平渊,可他没见过陆平渊对谁展开笑颜。
于是这些阿姨们就喜欢找陆二狗,旁敲侧击地问他,他父亲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小时候的陆二狗是绝对饿不死的,只要他出门溜达一圈,就能被阿姨姐姐们塞一大堆零食。
梦里,陆二狗真的被陆平渊背了起来,他两条细腿架在陆平渊的肩膀上,低头能看到陆平渊黑发的涡旋。
这个梦太美好,但当陆二狗伸手想抱住陆平渊脑袋的时候,监察局不知道哪响起猛烈的哐当声!
砰!——
玻璃爆破的窸窣钻入陆二狗耳朵,直冲脑门,他一个激灵从梦中苏醒,与此同时,角落里休眠的小优也瞪大眼睛,瞳孔中出现了高光。
“什么情况?”陆二狗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
监察局十五层。
黑烟弥漫在四周,视线都被模糊。
“我草!!共情检测室的窗户破了?检修队呢,检修队去哪了?快喊人过来!不对劲!”
转瞬间,监察局灯火通明的各大办公室突然陷入黑暗里,整栋大楼都乌漆嘛黑,正在打报告的监察官手上动作一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熄火黑屏的电脑和已经失去蓝牙连接的机械键盘。
“怎么回事?”十二层,魏来喊来了自己属下,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把眼镜往自己鼻梁上推了推,面色凝重,“魏司令,显然,是电力枢纽出问题了。现在,停电。”
他言简意赅地给魏来阐明了一下当前的处境。
魏来脸色一黑:“我他吗当然知道。快去查是怎么回事!警报系统怎么没响?!”
他话音刚落,计划里的半分钟过去,监察局大楼忽然鸣笛,这鸣笛声像婴儿啼哭,像丛林野狼嚎叫,拉得又刺耳又长,不断地发出呜呜和轰隆,鸣叫让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紧急通报:检测到生命体入侵,检测到生命体入侵,十五层共情检测室被攻破,监察局防防御系统强制开启,再次强调,监察局防御系统强制开启。】
小优的声音通过监察局内无线广播通报着情况,魏来神色大变,他立刻抄起通讯器试图联系顶层办公室的人,但信号受阻。
“这又是怎么回事?”魏来看着自己原本应该是满格的信号塔瞬间出现了个打叉,“你们看看你们的通讯器?”
手底下的人渐渐在黑灯瞎火里聚拢,他们自觉地列好了方队,站得笔直又工整,在魏来面前列成了一个长方形矩阵。
“魏司令,技术部门刚才发来通告,说是系统被黑客入侵了,他们现在在试图夺回主导权!”下属慌里慌张地从走廊处破门而入,魏来办公室里点起了一盏烛火。
“电力枢纽正在检修,诡异的是我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靠近枢纽,这突然的跳闸和断电是虚拟入侵的!”
黑客?
魏来的直觉一下在脑中敲响,连带着神经都抖动起来,他瞳孔慢慢放大:
“不会是......”
很快,他发现自己猜对了。
以往每一层都如同禁地般规划明显,等级限制森严的监察局,此刻呈现上蹿下跳的情景。
十三层的下来了,十层的上来了,互相都在传递情报,周围是嘈杂的人声。
一分钟后,整个监察局忽然又亮堂起来!
“报告!!!”来人匆匆忙忙,在魏来面前大喘气,双手搭在膝盖上,“监察局内网恢复运作,备用电源已经启动!”
“备用电源在太平间,谁开启的?”魏来立刻抓住来人问。
“不知道啊。”下属一脸懵逼。
魏来皱眉,他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都让开,让开!”
他又有种直觉,后头的下属追上来,想拦着魏来:“魏司令,您要去哪?现在监察局很不安全,十五层的共情检测室被攻破了,有人入侵!”
魏来急匆匆:“让开!”
他忽然又拽着下属问:“十一层的司令现在在哪?”
旁边的人立刻摸出通讯器,监察局内网颤颤巍巍地支撑着他们的内部联络群,app上弹出消息提示,说是当前网络状况不稳定请稍后再尝试,好在下属翻来覆去,甚至开了加速器做支撑,才终于有一个滑铲成功点进了app内部,看到了更新的公告。
小优的声音又响起:
【全体都有,全体都有:所有人上楼!】
【每一层分布两位司令,序号按照从小到大排,十到十四层全体前往顶层办公室!保护陆副官的安全!】
这消息一发出,被点名的楼层就开始骚动,人群大批大批地涌向升降台。
魏来到的时候发现升降台已经无法正常运作,甚至直通顶楼的电梯也卡在管道中心,蓝光如同泡沫一般不稳定地吞吐着,时而闪现,马上又消失。
“魏司令!”下属浑身都是汗,把通讯亮给魏来,“联系不到十一层司令。”
“什么叫联系不到?!”魏来咆哮,“王梅在干什么?!”
下属胆战心惊:“王司令她,她的内网账号不在线,头像都是黑的。”
“什么?”魏来的心一下悬到嗓子眼。
紧接着,内网里就出现了确切消息。
【十五层发现赏金猎人!!!!!】
这消息一出来,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了声,背脊发凉,血液仿佛倒流。
赏金猎人?!?!
*
十五层。
“郑司令!!”从共情检测室跑出来的共情检测官A333在跑步的时候还提了提自己胸口的铭牌,他屁滚尿流地来到郑毅面前,双腿发软,“是窦章!!!”
窦章?!
郑毅虎躯一震。
“你说破窗进来的人是窦章?”
A333摇头,嘴唇都哆嗦:“不止,不止。不是他一个人,进来了好多人,乌泱泱一大片,哗啦哗啦的!”
郑毅嘴角一抽,一巴掌盖在A333的脑门上:“傻逼吧你,什么哗啦哗啦,告诉我多少人,看出来都是些谁了么?!”
A333是负责做共情检测的,他要放在以前就是个文官,哪里懂什么打打杀杀,他只能尽力地描述:
“好几个戴着面具的翻身进来了,跟着窦章一起,而且,而且还有范书遇。”
郑毅噗地满上一口血,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范书遇?!?!”
光是一个窦章都足够吃力,再来个范书遇,那简直是塌天灾难。
郑毅在此刻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掠夺。
郑毅目光严肃:“十五层所有人都听好!”
“我们誓死效忠监察局,誓死捍卫人类的权利!现在是监察局的危难关头,贪生怕死的,畏缩的,后退的,都没有资格被称作监察官!”
“我们必须守好十五层,绝对不放走任何人!”
“阻止他们上楼!”
“是!”周围齐声道。
而郑毅走到十五层中控室去刷脸,只听AI系统发出“滴”的声音,十五层坐落在五个角落里的重装机甲瞬间苏醒,眼眸中闪烁着红光,如同崩坏的电视机般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摇晃着自己比石柱子还粗的手臂,脚步声沉重,带着天崩地裂般的气势,让十五层的地板都跟着他们的行动而发抖。
郑毅低声道:“申请权限。目标:侵入者。”
【申请成功。】
监察局内网已经录入了所有监察官的信息,在监察局内安插的重装机甲不会无差别攻击监察官,只会攻击他们肉眼扫描到的,不存在内网信息的生命体。
而共情检测室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监察官,其中有胆子大的拿着扩音器冷声:
“里面的人给我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现在束手就擒还可以从轻发落!和监察局对着干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我再重复一遍,不要做无畏的挣扎!重装机甲已就位!墙壁内隐藏炮弹能源已就位!激光扫射台已就位!你们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甚至,这位年轻的监察官中气十足地喊出了两个名字:
“窦章!范书遇!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别做无谓的挣扎!”
“监察局全体都有!你们不可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示威一般,旁边一台两米多高的重装机甲转动手臂,手臂幻化出一个枪口模样,里面的子弹比拳头还大。
火星四射!
轰鸣再次如雷贯耳!
空气弥漫着黑烟,滚滚烟尘直往人的鼻腔里钻,一道低沉又缓慢的,熟悉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畔响起,仿佛是有谁凑近,在他们耳边低语:
“监察局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输?”
这反问的语气尾音上扬,带着点玩世不恭,底气十足到,让被提问的人脑袋上悬着肩锥,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凝视和恐惧!
这份不可一世的强大只有一个人拥有,滚滚烟尘里走出来个黑影,身形高挑,手臂肌肉线条流畅,他后背上别着一把剑,剑身如同他的眼眸一样漆黑,反射着银光,来人一身黑,穿着特工般的紧身衣,单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轻松自然地垂在大腿侧。
“窦章。”郑毅站在人群后方,咬牙道。
“你是十五层的司令?”窦章朝他看去。
目光交接的瞬间,郑毅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威压如同深海将他溺毙其中,窒息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在身上,不断地收缩勒紧,让他涨红了脸和脖子,紧紧攥着手臂。
“一位朋友让我给你带一句话。”窦章却错开视线,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面前的一群年轻检察官们。
这些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做着被万人敬仰的高薪工作,高举着为人类利益谋求最大福音的旗帜,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窦章开口:
“给你们带一句话。”
“如果不想死,现在放下武器。”
“凭什么?”人群里有人冒头,双目猩红,极其不甘地问。
“凭监察局要易主了。现在是你们选择阵营的时候。”窦章笑。
他黑眸如曜石,里面群星闪烁,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气场,只这么简单站在原地,都让人望而生畏,没人敢随意靠前。
监察官们对赏金猎人很了解,对窦章更是烂若披掌。
“没必要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不是吗?”他定定地问。
说这种话不是窦章的风格,能动手解决的他基本不会动作。
巧的是在来之前他就被人交代过,没必要牺牲太多无辜的生命。
窦章听进去了。因为说这话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于是窦章笑:“我是认真的,也请你们认真考虑。如果选择投诚,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这份利诱还带了点威逼的含义,人群果然蠢蠢欲动,已经有人的脸上浮现了犹豫。
郑毅整张脸都阴沉着,乌云密布。
他突然抬手:“都别动。”
前面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纷纷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的司令官。
郑毅走上前一步。
窦章扬眉。
目光再次对视,郑毅眉毛轻拧:“你们这次来,有几成把握?”
“嗯....”窦章勾唇,“九成九吧。”
他到现在甚至都没用过精神体。
郑毅又问:“胜算在哪?”
“你要知道,如果我下令,这几台重装机甲会追踪导弹,你们很难毫发无损,而即使你们杀光了这里所有人,上楼,那也只是在第十六层而已。再往上,还有十七,十八。等你们到顶层,你们已经精疲力尽了。”
郑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他是经常外派出任务的司令官,手里也有十分得意的武器,处理过的池核不比魏来王梅少,只不过还没接触过像碧春园那样的。
他很有经验,也是魏来和王梅的前辈,跟方明正几乎是同一时期进入监察局的老监察官。
所以他知道,这里,有池核。
在共情检测室被破入的瞬间,浓厚刺鼻的机械液气味就不停地撩拨着人的嗅觉。
面前的黑客有着排行榜第九的实力,又制作过简易池核,这次恐怕也是用一样的手段,想逼着顶楼的人缴械投降。
原本郑毅坚守着自己内心的正道,觉得必须要为了他们的立场殊死一搏,可是刚才窦章的话提醒了郑毅。
如果监察局易主已成定局,那减少不必要的生命的流逝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
“我问你胜算在哪。”郑毅盯着窦章。
窦章没说话,倒是转角处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动了动。
那身影有着一头灿烂如阳的金发,在滚滚浓烟中格外出挑,宛若神明降临。
只是,范书遇一直背靠着墙壁,似乎没有要现在就露面的打算。
听到郑毅问话,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我们有画屏公会的仿生人。”
他话音刚落,数位戴银色面具的人就如鬼魅般立在窦章身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枪,款式不一,型号不一。
“什....”郑毅眼睛瞪大。
“....你们疯了?”郑毅拧眉。
“世界就是一群疯子的舞台。只不过有的人装正常,有的人不装。”
郑毅:“........”
“那么,兢兢业业的司令官大人。”范书遇直起身,双手环在胸前,侧靠着墙壁,转身朝人群中心穿着制服的男人看去,目光如水,凉意挠人,轻声,“请做选择吧。”
“投诚,还是抵抗?”
第194章 易主
*
十五层陷入死寂。
成功出逃并且摆脱雇佣关系的仿生人们很适合战斗,他们今天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银色面具如同冰纹,依附在脸上,面前层叠的监察官手持武器,和画屏公会的成员们僵持。
场面陷入僵局。十五层司令做的决定会直接决定到在场所有监察官的性命,压力山大,如芒在背。
“郑司令,没有时间了。”范书遇的语气很淡,他的琉璃义眼内一片冰凉,“投诚,还是.....”
“全体都有。”穿着制服的老监察官突然抬手,他五指并拢轻轻一晃,“散开。”
什么?
周围几个面面相觑,有人犹豫:
“可是....”
“散开。”郑毅冷脸,严肃,“有任何后果我一个人承担。你们只管听命行事。”
窦章立在人群里,甚至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任何神色上的变动,就好像他知道郑毅一定会做出这个选择。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
窦章没动,倒是白炽灯光下被重装机甲包围的金发男人先挺直了背脊。范书遇垂眸,长腿一迈,他伸手的时候,掌心凭空出现一把闪动着暗绿色光的枪,这枪的枪柄处居然系着一个拇指大的木头人,做工粗糙,发现了木头人的监察官们都觉得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连郑毅的视线也被那绿光如狼眸的枪给吸引。这是传说中的“响尾蛇”!
只不过,监察局对响尾蛇的详细记载还停留在上个阶段,如今的响尾蛇更为神秘、危险,在暗中蛰伏,如狼似虎,如饥似渴。
双形态。郑毅当监察官多年,还没见过几个能具有双形态的武器。这把响尾蛇此刻只是一柄诡异的枪,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天在砍下画屏公会弄出来的棺材时,范书遇手里的分明是一把长鞭!
挡在画屏公会之前的监察官们见范书遇走来,气场强大,他们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就像近海的鱼群内忽然闯入一头捕猎鲨,猎人追着猎物跑,猎物四分五散,做鸟兽状疏散逃离,狼狈不堪。物竞天择,宏观的自然生息也如同此刻微观的利益纠葛。
范书遇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在经过窦章时,侧眸扫了他一眼。
窦章勾唇,单手插在兜内,也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甚至,他在走到郑毅身边时,侧身笑:“感谢您的配合,郑司令。后会有期。”
语罢,他摆手:“拜拜。”
于是,十五层年轻的监察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重装机甲原地待命,并没有采取任何攻击行为。而他们的老大郑毅揉了揉眉心,低头长叹。
*
太平间。
守尸人戴着口罩,疲惫地推着担床,把刚录入信息的无编号仿生人关进房间里。负二层太平间一向是监察局内的禁地,比顶层办公室还难进。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正在昏迷的仿生人周围,他们围着紧闭双眼的男人,从他的手臂处抽取了几管血液。
“绫罗七型啊。”科学家提了提眼睛,斗鸡眼注视着试管内的还在不停流动的血液,等到试管被填满,他晃荡两下,手法娴熟地夹着试管,比对刻度,旁边显示器上是该仿生人的身体数据,“很聪明,IQ超出一百二了。丢进来的时候有没有洗澡?”
洗澡。
这个词在太平间里说出来,周围人都习以为常,但如果是外人听到,多少会有些毛骨悚然。
旁边同事点头,拉紧口罩:“洗过。身体器官都保存得很好,要开颅检查记忆芯片么?”
“楼上怎么回事?”科学家皱眉,他听力不错,隐约觉得有什么古怪的声音从地面上传来,“负一层信息库平常不都安安静静的吗?”
“是哦。”其他同事纷纷抬头,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漆黑的天花板。
天花板角落里的电子眼跟随着他们的动作转移了脑袋,电子眼实时监控着他们的动作。
“算了,没时间了。赶紧的吧。”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大手一抬,守尸人就盯着黑眼圈,推起担床,要把这具仿生人带到实验室。
监察局负二层的太平间规模宏大,占地有三十来个足球场,各个区域有不同的人负责,实验室却只有中心的四间,据说这实验室是效仿世心塔建成的。
曾经研究出mother brain的那一批老科学家们是他们的榜样,所以连实验室的装修得和他们一样,这群年轻人便可以畅享自己未来也能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丰功伟绩,载入史册,流芳千古。
四间实验室并没有紧密相连,中间有个如泉水一般的总控室,室内存放着量子数据库和云台,能实时监测到太平间的一切异动,如果需要调查任何资料,在云台内搜索关键词就能找到。
总控室的四个方位被实验室包围,此时四个实验师都爆满,同事们往来,手上都拿着仪器针管,空气里缭绕着血腥味。
闪烁的蓝光在太平间的一扇功勋墙上幻化出爱心的形状,这就是他们太平间工作室的logo,爱心的间断呈现一副手套状,代表的是他们埋头记录实验数据。
他们十年如一日在研究仿生人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觉醒自主意识,公司开发的绫罗类型仿生人只是拥有高级芯片,可在生命形成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身体内的DNA甚至多巴胺究竟会如何分布,都是排列组合般有上亿万种可能。
换句话说,公司只负责生产仿生人,不负责售后。这些仿生人是否不断地在情感方面趋近人类,在理智方面胜过人类,公司无法判断,这也不是他们的工作。
他们生产,而监察局要面对的是这些人工智能在被投入到社会生活中是否对人类造成了威胁。
几个站在云台,戴着护目镜在观测数据的科学家互相勾肩搭背,面上死气沉沉,一副打工人被岁月蹉跎的吊丝模样。
半分钟后,四个实验室同时传出不同分贝的惨叫:
“啊!!!”
“啊啊啊啊——”
尖叫和哭喊此起彼伏,科学家们表情都不曾变动分毫,这种惨叫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两年前太平间就推出一种新的研究办法,那就是拆卸仿生人。他们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他们就怎么拆,先从记忆芯片开始,做穿透脑骨检测,把隐藏在大脑髓质,侧脑室,基底核,甚至附着在神经上的纳米芯片给吸出来,再从大脑到四肢,到骨髓,一一分解,一一溶熔,看看仿生人究竟会在哪个层面产生情绪化反应。
这实验的工程量庞大,数据基础需要奠百万回,实验项目持续两年,进展不大,所以每天他们都听着惨绝人寰的叫声,一直到现在都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埋头苦干。
实验室所有的资金都是监察局提供,他们拿不出成绩,顶着压力,不敢有怨言。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在实验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负二层太平间骤然黑下来。
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草!?”云台上的科学家们低声震惊,他们慌乱地抓住彼此,确认身份,“你你你你是谁?”
“是我,是我。怎么回事?!停电了???”
“不应该啊,监察局就算是停电了也有备用电源来着!”
“备用电源不就在太平间吗?”
慌乱的脚步和嘈杂人声交叠。
再过了半分钟,室内忽然又明亮起来,伴随着备用电源重新被启动的滋滋声,哐当的巨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回响!
守尸人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发出尖锐的爆鸣。
“瞎喊什么?!”云台上的人立刻呵斥。
可守尸人颤抖着手指,惊疑不定道:“仿...仿生人不见了!”
什么?!
实验室内跑出来的科学家们浑身都是血,还带着一股尸体的腥臭味,他们看到守尸人原本推着的担床上空空如也吗,原本应该立刻送进实验室当下一批样本的仿生人不见踪影。
再过了会儿,小优的声音在监察局内每一个角落响起:
【监察局防御系统启动,监察局最高权限自卫系统启动。】
【请负二层所有在位人员把昏迷的仿生人强制唤醒,丢进传送仓内,重复,请把仿生人强制唤醒,丢进传送仓内。】
【各层司令带领手下前往顶层办公室保护陆副官。重复,请前往顶层保护陆副官。】
【重装机甲权限回收,交由中央管理,针对各层监察官的权限入口关闭。重复,权限入口关闭。】
太平间内的科学家们大惊失色,监察局内网开始紊乱,但好在有人还是硬着头皮挤进去,双手发冷地抱着通讯器在检查最新公告!
“不好了。”
“是有人入侵监察局!是赏金猎人!!!”
太平间内唏嘘一片,有人暴呵:“你们他妈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照做啊!!把仿生人带进传送仓!!”
但那是被系统录入的仿生人都已经被系统雇佣,也就是说,这些仿生人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会完全听从监察局的命令,失去自我。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监察局没有给被丢进太平间的仿生人恢复意识的机会,他们只把仿生人当成实验样本,只想从这些小白鼠身上研究实验数据。
“大家快点。”地下的人根本不知道地上发生了什么,只能听从。
可在混乱中,跪在地上还在发呆的守尸人却发现云台的大屏幕出现了波动线,以及,蓝屏突然变黑,甚至跳转出不明的代码。
他刚要站起身,争取在这个危急关头立功,提醒一下科学家们云台的失常,可下一秒,一道锋利,冷厉,凶狠又充满压迫感的匕首便抵上了他的脖子!
守尸人心跳骤停。
“所有人都别动!”一道女声如平地惊雷般乍现。
科学家们果然都不动了,纷纷站在原地,僵硬地回头。
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其他守尸人戴着口罩,穿着工作服,推着一辆一辆担床在靠近传送仓,传送仓内已经有流光在氤氲。
“你是什么人?”有人瞳孔地震。
连小青捂了捂耳朵。她能清晰地听到脚步声,是窦章和范书遇的。
“我让你们别动。”连小青确认了自己和上面的人可以正常通讯后,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身上,“陆二狗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你们知道这些仿生人送上去是要干什么么?”
“你是什么人!”人群里有其他声音愤怒道,“监察局太平间也是你能随便进来的?!”
这群科学家平时埋头做实验,真遇上危险了倒是没露出什么恐惧的表情,只有高高在上的不屑和厌烦:
“找死!我们本来就是监察局的人,听从副局的吩咐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在这放肆?”
“别跟她废话。”一道声音响起,紧接着那人就从身后的腰带处一掏,在拔出手臂的瞬间他摁动扳机!
是监察局的左轮/枪。
连小青眼眸一凛,立刻道:“维克托!”
白衣堆里闪现出黑色的影子,“噗”的惨叫和清脆的裂骨声传来,那拿枪的白大褂直接倒地,吐出一口血,他目眦欲裂,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躬身在地,双手竟然被有力的臂膀给钳制住,呈现出卑微的跪态!
维克托的圆顶礼帽在此刻脱落,轻轻地罩在了科学家的脑门上,这滑稽又诡谲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枪已经被科学家摁动,只是子弹偏移了原本的轨道,打到了远处墙壁处,威力十足,打掉下来一块巴掌大的砖,壁面也有了个仿佛被手指戳进去般的弹孔。
黑漆漆的,令人惴惴不安。
这下,有人发现不对劲。
“他们是画屏公会的?!”
维克托那张银白色面具挂在脸上,只露出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的他明显比公开处刑时轻松了许多,连眉梢眼角都带着从容。
有种走上正确并且追崇的道路后的坦然和淡定。
“嘿。”连小青轻笑出声,她突然伸手接下来皮筋,放下马尾,松散的黑发垂在肩膀两侧,她也摘下来口罩,露出了那张曾经被直播间曝光的漂亮厌世脸。
“维克托。”
连小青手腕打了个腕花,虽然她用的冷武器是一把匕首,可这腕花打得却像是用剑,她扬眉,恣意潇洒,又带着撼人的气势,眸中含着玩味:
“我们来大闹一场吧!”
维克托拧断了身下人的腕骨,站直,挺直后背,从容地摘下了半跪之人脑袋上的圆顶礼帽,并且重新戴回了自己的脑袋上,还用甲面干净圆润的手指匡扶了下,绅士地将另一只手放在腹部,微微鞠躬:
“好的,连小姐。”
维克托微顿,又一低头,“会长大人。”
*
十一层。
欧包皱眉,看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他没听到里面传来什么动静,倒是身后的脚步此起彼伏。
于是,欧包做了个惊人的举动。
他转身,面对着身后一堆同事,每一张脸都无比熟悉,而选择把后背留给了那扇门。
“欧包。你干什么?!”
立刻有人红着眼睛,拿起枪对准欧包!
几乎是同时,欧包也抬起手臂。
枪口互相对准对方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紧绷神经,看着他们无声的对峙。
欧包手指摩挲着扳机处,歪头笑:“每一层监察官都必须听从司令的命令,这是规定。怎么,你们要违反吗?”
“我们的顶头上司是陆副官!”对峙者拧眉纠正,“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欧包。”
“从刚刚开始王司令就闭门不出,分明整个监察局都动荡不安,怎么,难道她不是司令?难道她没听到小优的指示?小优的命令就是陆副官的命令,现在十五层被赏金猎人攻入,副官的性命危在旦夕,我们十一层难道要成为整个监察局的笑柄不成?!”
“就是。”
有人嘀咕:“所以我早就说了,跟着个女司令混是没有出入的。”
旁边也有人打断,不耐:“闭嘴吧。这个时候了还瞎几把说什么?就你话多!”
“你!”
几个人作势要吵,欧包却又做了个惊人的举动,他抬手往天花板上连开了三枪!
砰,砰,砰!
这三声枪响让距离他比较近的同事们都纷纷往后退缩一步,瞪大眼睛看着欧包,在方才那个瞬间他们感觉到死亡的威胁,并且清醒地认识到,面前这个人曾经是赏金猎人,他开枪的时候手臂绷紧如同一条直线,强大后座力不仅没有使欧包震颤,反而像定海神针立在原地,那手臂仍然紧俏,枪口对准天花板。
“欧包。”一道女声打断了现场的混乱。
众人僵硬立住,投射视线。
王梅在办公室里换了一身衣服,她摘掉了胸前的铭牌,也换下来监察局的制服,只搭着一身黑的紧身衣,皮裤在光下锃亮,裤头和衣尾处并没有相接,露出了腰处精瘦的马甲线。
她和平时很不一样。平时的王梅在监察局存在感不强,除了十一层的下属们,几乎没有人把王梅当回事,当然,其实连十一层下属有时候也都不太把王梅当回事,只是碍于阶级制度,他们出任务和接任务都不得不给王梅汇报。
原本监察局内打工的日子就这么平静,顺风顺水地过下去就行了。
可意外总是来得突然,暴风雨试图侵略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
欧包收回手,站在旁边,表情愣怔:“司令。”
“我要上楼。”王梅只是淡淡道,她扫了欧包一眼,把人挡在自己身后,随即看向面前的男人们。
这其中有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也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我会到顶层。”
“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弱弱地举起手,“我不太理解。”
上顶层?!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没有人敢去深想,也没有人愿意相信。
王梅点头,重复:“我要上顶层。听不懂?”
没人说话。
于是王梅道:“我要做监察局的局长。”
“...............”
周围鸦雀无声。
看他们的表情,王梅就知道这些人是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但她不在乎。
“让开。”王梅淡淡,她边走边拔枪,抵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挡路者死。”
“王梅!”角落里有胆子大的义愤填膺,双目猩红,“你这是叛徒的行为,你明白么?!”
“十五层那两个赏金猎人是你放进来的吧?!共情检测室是弱点肯定也是你透露出去的?!”
“你私底下和赏金猎人串通一气,你对得起监察局吗?!亏我们还叫你一声司令,你如今的行为简直是忘恩负义,背弃监察局对你的栽培,你对得起方司令,对得起陆副局?!”
“你做局长,你凭什么做局长!你一个女人,你...”
王梅“砰”地一声开了一枪,星火在枪口处迸射,飞溅在旁边人的衣领上,而说话的人瞬间噤声!
因为方才那子弹居然精准地擦着他的耳垂划过,直直地撞进墙壁里!子弹熄火,因重力而落地,发出当的脆响,如银铃。
“就凭我枪打得比你好。”王梅头一次在众人面前用如此激昂的语气说话,她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目光辛辣狠戾,怒目圆睁,话语同利刃,狂风暴雨般打在每一个人的肩上:
“就凭我知人善任,即使你们冷嘲热讽不服命令我也从来没有因此苛待,没有公报私仇,让你们滚蛋!凭我心胸宽广,即使你们连一场授权典礼都不给我开,我也没有因此记恨!凭我如履薄冰,步步艰难,凭我是监察局正规入取,在阳光下立过誓言的第一位女监察官,我在职期间从未逾越,一心只为人类谋求权利!凭我能带队清扫大型池核,凭我在边界线帮你们挡了无数纵横的刀剑,凭我不争不抢,做小伏低,凭我是女人,凭我识时务,明是非,凭我有野心,有胆量,凭我敢,以及我能!”
“我对不起我师父?”王梅目光冰冷,字字珠玑,“你们对得起他么?他教你们助纣为虐,教你们目中无人?他教你们歧视同事,教你们抱团,教你们遇到事就软弱退缩,教你们罔顾女子健康福利院内几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只为了保住光鲜亮丽的外表,头衔,荣誉?在场的,十一层的监察官,哪一个不是我师父带出来的!到底是谁对不起他?!”
“监察局今天是什么样,你们看得清吗?!自古以来都是能者多劳能者居上。”
“既然这个位置本来都是要人来做,我也是人,为什么我不行?”
王梅冷然:“我和赏金猎人联手又如何。你们想联,都未必联得到!”
“你!!”被王梅咄咄逼人质问的下属面色铁青,仿佛吃了苍蝇一般,喉结上下滚动可愣是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你”了半天,气得直跺脚。
【说得好。】鼓掌声从耳畔传来。
窦章似乎还低笑了下,“王司令,气势不错,快上楼吧。”
王梅捂了捂耳朵,继续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群,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居然没有人上前拦他,人群中似乎有谁想开枪,可是被一旁的人摁了下来。
监察局内也不全都是草包的,比如一道低缓的声音提醒:
“如果大局已定......”
他话还没说完,后头的欧包抬脚跟上王梅,他手里转着枪,独属于黑客的手环上散发出蓝光,危机四伏,而欧包朝着走廊两侧按兵不动的同事们笑:
“如果大局已定,识时务者为俊杰。”
撂下这句话,欧包跟着王梅一同消失在众人视线。
半晌,十一层走廊才爆发出人声:“草!老子也是服了!”
“算了吧。其实我打心底觉得这事....能成。”有人把枪收回枪套内,叹气道。
“.........”
*
十六层。
重装机甲的手臂咔咔地转,周围的电子眼疯狂扭动,天花板弹出来类似于碧春园一般的管道,机关枪般突突突地往外喷着威力四射的火星子。
画屏公会的人不归范书遇管,他只看到几个身影从自己身边飞出去,用手里的热武器和那几个身形高大的机器抗衡着,机甲本就体型庞大,一个巴掌能把人扇出去五米远!
画屏公会这些仿生人在入会后都被改造过,范书遇这会儿发现他们战斗的时候就跟不要命似的,横冲直撞,手里的弹药没了就换成刀,咔咔一顿乱杀,可惜□□凡身终究是抵挡不住公司生产的重装机甲,几个回合下来地上便血流成河!
十六层的司令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手底下的人把范书遇包围,企图用车轮战耗死范书遇。
“Y。”后头的男人咬牙切齿,“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你也逃不出监察局的天罗地网!”
“话说得很漂亮。”范书遇连头都没回。响尾蛇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在范书遇的腰间缠绕,猛地一掉头,以疾如旋踵的速度突刺出去,负离子噼里啪啦在空中带出火花,烧得沿途两侧的监察官也被连坐,脸上烧起一大片,皮肤都开始溃烂,而响尾蛇鞭尾的尖勾刺穿了那人的肩膀!
噗叽——
暗红色的血自墙壁滑落。蜿蜒出一条血河!
血液凝聚在墙缝处,滴滴答答。
“现在还说得出来吗?”
范书遇抬眸和墙壁上的人对视,他身后的火光全部出自一人之手,甚至比范书遇更疯狂,火舌席卷在大厅内,温度高得惊人,在比半人高的火海里,电子眼失去了人物捕捉,无法聚焦,而电子眼之外,窥探着十六层情况的陆二狗双手紧紧攥着座椅两侧的扶手,手臂肌肉暴起,青筋在脖子上蔓延:
“草!这两个疯子!疯子!!”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马上就要上来了!”陆二狗慌乱地在抖腿,连坐都坐不住,他只觉得屁股仿佛长了针,于是站起身不停地在办公室两侧来回走,徘徊徘徊,反复反复,踟蹰踟蹰。
他第一反应是后悔:“不应该把赏金猎人逼得这么紧的?!招安,当初应该招安范书遇的!!”
“一步错步步错,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们的武器是哪来的?!他们,他们到底怎么回事?范书遇其实就是仿生人对不对!”陆二狗牙齿都发颤。
他在两分钟前试图直接跳窗逃跑,可发现窗户紧闭,监察局外面还有一层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屏障,他把手伸出去之后居然狂风四起,紧接着指腹出现了裂痕,鲜血如喷泉!
陆二狗紧急意识到自己要是强行挣脱这个池核,马上会灰飞烟灭,说不定尸体都四分五裂,直接在监察局大楼和屏障之间被不知名的东西割得七零八落,脑袋和胳膊掉一地,等着守尸人去捡!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陆二狗把自己的手塞到嘴巴里,不停地咬着手指,甚至舔干净指腹的血,“不行,不行,我不能死。”
“爸,爸!”陆二狗突然朝着小优扑过去,勒紧了它的脖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我是你儿子,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你不能...不能,爸!爸——!”陆二狗泪如泉涌,涕泗横流。
小优僵硬着身体,它似乎不解陆二狗为什么会这么喊自己。
“您冷静一点。”小优捕捉到陆二狗情绪在崩溃边缘,于是开口安慰。
陆二狗却哭嚎:“爸,您救救我,我不想死,爸......”
十六层。
范书遇的响尾蛇在暗中游弋,长鞭意外地和它的名字适配,整个十六层在它身下不过是丛林,而它是捕猎者。
看到自己同事倒下的其他监察官面色惨白:
“他过来了!注意安全!”
“我来!”一个身影冲到范书遇背后,丢出来的东西似乎还暗藏机关,在响尾蛇打散的瞬间,烟雾中弹射出来一枚银针,直冲冲地朝着范书遇的眉间飞去!
话音刚落,火舌缠上此人,几乎是瞬间,一把骨灰飘荡在空中!
紧接着,大火的温度把那银针溶得只剩一滩水,落在范书遇脚边。
几乎是转瞬即逝,范书遇开了义体。
这池核本就是窦章制作的,针对性地池核内的生命体进行了保护和调整,他们可以短时间利用义体,池核内的设备也没有出现大规模失控。
因为在来之前,他们商量过,尽量减少伤亡。
如果监察官一定要成为他们的敌人,他们只能拔剑。
同样,如果对方投诚,他们不会出手。
是敌是友只看旁人的选择罢了。
金发在火光里一扬,范书遇的身影呈现了几个闪回般的定格状,在旁边眼睛都没眨完的监察官面前一个飞身,躲开了重装机甲的追踪,导弹重重砸在地面上!
“我草!”有人尖叫起来,“他吗的,再这样打下去这层楼要塌了!”
“王梅呢?”范书遇回头看着火光中的黑影。
在这个瞬间,他愣住。
窦章半蹲着,手里捏着重装机甲的电缆,手腕上的蓝光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重装机甲体内,而窦章黑瞳熠熠,眼底有狠决,嘴角半扬着,黑发被不不知道从吹来的风压到脑后,蓬松碎发下的眼眸里闪烁狂热和失常。
甚至在几个细微的分秒里,范书遇能看到窦章手腕上的光试图往上攀附,流纹慢慢地聚拢,能一路沿着脖子向上,到太阳穴处。
范书遇的心脏皱缩,揪成一团,他从来没觉得这么慌乱过。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立刻丢下了身边的人,响尾蛇在脚底如剑,借给范书遇落脚的力,让他在两秒之间冲到窦章身边,冰凉的指腹捏上窦章手腕,“你怎么了?!”
池核机械液扑鼻而来,周围嘤鸣不断,窦章手腕的蓝光甚至要缠到范书遇的肩膀。
“窦章!”范书遇声音大了点。
面前的人好像终于回神,目光渐渐聚拢,有些错愕地看着范书遇的脸。
紧接着,窦章眉毛一拧,有点手足无措。范书遇牢牢地攥着窦章手腕,抬脚把重装机甲踹得老远,直接背撞墙壁,零件散得满地都是,范书遇看都没看,那一脚辣得窦章找回了点神,目光深沉。
“怎么了?”范书遇问。
窦章嘴唇动了动,翻回手腕,压下手腕的蓝光,不自然地将手绕到耳后,揉了揉脖颈,“没事。”
“.....别担心。”
范书遇突然伸手攥住窦章衣领,把人拉到自己面前!
窦章黑瞳瞪大,看到范书遇咬着下嘴唇,恶狠狠地说:
“别担心?”
“你这话说出来考虑过我吗?”范书遇目光紧盯窦章,“要是你因为制作池核出事,我怎么办?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你让我别担心?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他吗混蛋!”
这带了点颤音的逼问让周围还活着喘气的监察官都看过来,一脸懵逼。
“不是,不是池核。”窦章看到范书遇转身要走,他心一慌,连忙拉住了范书遇,把人直接带进怀里,“是发财。”
“它不知道为什么情绪有点激动,在跟我商量让渡身体主导权。”
这话窦章说得很小声。
怀里的人紧绷的身体慢慢松下来,范书遇侧身,细碎金发垂在耳畔,光下他皮肤白皙,琉璃眼内情绪复杂:
“别给。”
“好。”窦章毫不犹豫,“不给。说什么都不给。”
【主人....T T】
“再开口你就滚出去。”窦章翻出手腕,眸色冷厉。
【......对不起主人,发财不说了。】
顶层。
陆二狗眼泪流了满面,他在电脑前锤着桌子,看到屏幕上那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又分开,看到窦章方才短暂呈现出稍微不太对劲的表情,他的精神稳定了点,但说话还是发抖:
“什么?那是什么?”
对这个问题,小优还是能回答的:
“黑客的精神体。几乎每个黑客都有,只是级别不同。”
陆二狗现在腿还在止不住地哆嗦,他指着窦章:“精神体,就是上次开大会,有技术人员提出的不对劲?窦章操控了监察局的枪,让它仿佛有灵魂一般,挡住了追兵的路?”
小优点头。
陆二狗捂着自己的腿,强制让身体冷静下来:“他就是用这玩意制作的池核,一定是,他那个精神体肯定不对,不对,要查。要查!太平间的放生人呢?!我让他们上来,怎么还没到!那帮科学家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这话刚说完,屏幕上终于出现了陆二狗翘首以盼的身影。
“把他们放在十六层!放,放三分之一,另外的上顶楼!挡在我办公室门口!”
小优听从陆二狗的命令,它的声音再次响彻监察局大楼。
【全体都有:】
【全力追缴入侵者,禁止入侵者靠近顶楼!画屏公会成员一律斩杀,凡是提赏金猎人头颅来见重重有赏!空闲的底层司令带下属速速前往顶层!暗道已为各位开启,加速升降仓运行中,备用能源已开启,权限封闭,交由中央管辖!】
而十六层。
窦章耳畔响起声音:
“他们上来了,我和维克托人手不够,还是被几个科学家捡漏,塞了不少觉醒的仿生人去传送仓,他们会在各个楼层阻挡你们,你们万事小心!”连小青着急道。
窦章捂了捂耳朵,“好,多谢,辛苦。”
“不辛苦。拜托你们了。太平间交给我就行!”连小青那边风声很大,兵器交接和火药砰砰声都震耳欲聋。
而窦章的目光却紧紧跟随着前头的人。
这会儿他跟在范书遇身后,只觉得心惊胆战。
因为他发现范书遇表情明显变了,比方才更冷。
那响尾蛇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在空中滋滋地冒着电流,黑紫色鞭身四周环绕着危险的负离子,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如链条拖在地上,拉出刺耳的金鸣,仅仅是地面出现的裂痕便足够令人胆裂魂飞!
窦章那把含羞带出来的火星子纷纷绕道,在范书遇身边勤勤恳恳地护卫着,不让周围人近身,却也不烧到范书遇一分一毫,这泾渭分明的火线让周围监察官都察觉出暧昧的气息。
简直了,他们冷汗直冒。
而远处巨大的传送仓在升降台处探头,因为池核运转,监察局内不少机械都紊乱,这传送仓殚精竭力,也只卡在十五和十六层的中间,仿生人们爬了上来,各个都目光空洞,如行尸走肉。
原本应该是一场大战,可范书遇抬手——
“啪!”
清脆而石破天惊的响声在脚底响起,整个地面都抖了抖,几个监察官腿软,直接扑通地坐在地上,魂不附体,如临深渊!
“啪!!”
又是一道鞭响。
满座寂静,火舌停滞。
范书遇盯着前方爬上来的仿生人,他抬眸看着右上角一枚电子眼,响尾蛇转为枪态:
“砰!!”
陆二狗整个人往后弹跳起射,他躺在地上哆嗦,屁滚尿流,手挡在胸前做防御状,好像生怕画面里的人会冲出来扼住他命运的咽喉!
而监视器屏幕上甚至出现裂痕,裂的是电子眼,不是他电脑屏幕。
画面里,金发的男人眉目如冰,琉璃眼中寒意刺人,一字一句:
“都,给,我,滚。”
*
窦章心头一紧。
....小书生气了。
第195章 易主
*
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挡在范书遇窦章面前,宛如人性盔甲,监察局楼道内挤满被投放的实验体仿生人,各个面色狰狞。
前方是阻挡他们前进的障碍,后面是追兵。
十八层,王梅终于出现在视线里,监察局内没人不认识王梅的脸,她在一众监察官内很特别。
“王司令?!”挡在传送仓附近来支援的几个监察官愣怔,“您怎么在这里?”
王梅没有穿司令的制服,胸前也没有铭牌,却一袭黑衣,精瘦的马甲线引人注目,右手握着一把又细又长的枪,不是监察局标配的左轮,而是级别更高的冲锋枪,枪身通体银白,弹匣体上纹了朵抽象的黑色花,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倒是颇有艺术感。
“这不是监察局的武器。”立刻有人发现不对劲,加上王梅的表情也不像是过来支援的,眼眸里带着不同寻常的冰冷,“这大概是黑市上买的?!”
“王司令,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穿着这身衣服来我们十八层!”
王梅却径直走向范书遇。
熄火的片刻,王梅的脚步声如同在十八层弹了一首命运交响曲。
“楼下现在什么情况?”范书遇问。
王梅淡淡:“十五十六塌了一半,拜你们所赐。”
窦章低笑了声,范书遇扬眉。
欧包鬼鬼祟祟地走到窦章身边,压低声音:“偶像,咱们今天在这大闹一场也算是患难与共的战友了吧?我欧包以后可就跟着你们混了。”
窦章余光瞥见欧包的黑客手环也在发光,只不过他手腕上的蓝光很淡。黑客所适配的精神体越强大,蓝光越明显,欧包看上去实力不弱,这蓝光如流萤般环绕在手环周围,中心镶嵌了一枚钟表,掀开盖子里面就是微晶显示屏,能用指纹或者刷脸解锁黑客的操作系统。
窦章手腕上精神体的实体承载物不是黑客手环,他是自己做的,镶嵌在手臂义体内部,所以手腕有一个细小的接口,用指腹抹去表层的遮盖物后能看到下方是一块操作板,蓝光就是从这操作板上打出来。
他觉得黑客手环不太方便,万一被人抢走就很鸡肋,所以把最重要的东西镶嵌在义体骨头上是最保险的,当初做这个东西还是因为他父亲叮嘱过,一定要保护好这个精神体,所以窦章忍者剧痛也得安装好。
“放心吧,肯定不会亏待你,欧包包。”窦章朝欧包打了个响指。
有他这句话,欧包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得嘞!”
他们好像在喝下午茶般聊着家常便饭,可周围虎视眈眈的监察官们却神经紧绷,一直处于备战状态。
“喂喂,你们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枪声骤然响起!
几个监察官蜂拥而上,空中闪过几个身影,王梅皱眉,立刻转身闪避,他们被监察官们强行分开,看得出来监察局仍然采取的是多对一的打法,准备用车轮战耗死他们。
范书遇的长鞭又从黑洞洞的枪口弹出来!
“我草,大家小心!”人群爆发出提醒,“是响尾蛇!!”
“啪”一声巨响,响尾蛇的鞭身丝滑地抽出一地裂痕,地动山摇间天花板安装的电子眼都被震落,弥漫的烟尘呛鼻,狼狈的咳嗽声传来,范书遇立在人群里,面色很冷。
紧接着响尾蛇无缝衔接,转换成第一形态,枪响的地方擦出一连串火星,负离子放鞭炮般炸开,炸得好几个监察官衣服都被烧了大半,手臂焦黑!
“我草!”有人尖叫起来,见子弹朝自己眉心飞去,他立刻抓起身后的仿生人挡在自己面前!
噗叽——
仿生人的眼睛失去高光,却如同解脱,在机体失去反应的前一秒种看清了面前的世界,接着直接瘫倒在监察官身上,血液蜿蜒而下,重装机甲三步并做两步,见缝插针,在此刻冲锋陷阵,朝着范书遇奔来。
范书遇长鞭缠上重装机甲粗大的脚踝,零件嘎吱嘎吱地松落,它笨重的身体扑倒在地,可重装机甲本就是进攻型的器械,它倒下的瞬间身体周围忽然出现光亮,火热如岩浆!
“王梅!”范书遇冷呵一声。
王梅回头看到自己身后的火光灼眼,近身的监察官便趁着这个空隙钳制住王梅手腕,咔嚓,骨骼断裂,痛感如暴雨打在王梅身上,蚂蚁在血液里踽踽的感觉传来,她一拧眉,就着骨折的手臂,一个躬身,借力打力,用另一只手漂亮地完成了过肩摔!
“砰——”
“哐当!”
监察官整个人摔在地上,尾椎骨都断开,他“啊!!!”地爆发出尖叫,王梅看到他朝身侧一抛,把王梅的枪给甩了出去。
而另一发子弹从身后开响,预瞄线的终点是王梅的心脏!
“砰!”
又一道枪声劈下惊雷,响尾蛇的速度比左轮快得多,王梅瞳孔皱缩,回头时看到自己身后几厘米的地方,一发响尾蛇撞开了左轮子弹,两枚同时冲向右侧墙壁,打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威力十足!
甚至在触壁后的两秒内,响尾蛇子弹还在旋转,火星子和冲击力把左轮给撬开,弹壳分成两半落在地面,发出叮当的响。
“王司令,接着!”范书遇眼疾手快地近身,把监察官撂倒在地,他飞起一脚——
“嗙!”
王梅下意识伸手,纹着黑花的银白冲锋枪便牢牢地被她攥住,惯性震得王梅手臂都发麻,而范书遇的身影在眨眼间又绕到远处,金发在空中飞扬,他清冷的声音在耳畔提醒:
“自己的枪自己要保护好。”
王梅怔住,立刻道:“收到。”
王梅在回神以后发现,除了响尾蛇,现场还有一个气场强大到难以忽视的玩意——那把黑剑!
而且让人好奇的是,窦章的黑剑剑柄挂了个拇指大的剑穗,而响尾蛇也有鞭梢,这两个东西长得很像,都是木头材质的小玩偶,但由于两个身影移动得太快,没人看得清具体长相,只看出个大概轮廓。
黑剑剑穗的小木头人手上还有个黄不溜秋的玩意,王梅初步判断那好像是个.....玉米。
欧包比王梅外向许多,他直接手做喇叭状拢在嘴边:“偶像!!很有情调啊!”
窦章回头,黑剑剑身抖了抖,就像窦章挑起的眉。
远处,范书遇又被几个监察官缠上,长鞭绊倒众人,可几道枪声同时响起,范书遇的敏捷型义体在开启的瞬间,他驱动,单手背在身后减少可接触面积,侧身灵活地躲着飞来的子弹,眨眼的功夫范书遇后背抵上墙壁,琉璃眼冷冷地看着面前躺在地上叫苦连天的监察官。
重装机甲前来支援,天花板上弹出来的弹孔如一双双眼睛,黑漆漆地盯着范书遇,它们把枪口对准,开始扫描。
黑剑又抖了抖剑身,以破穹的气势猛然飞出去,带起一阵凌厉如刀的狂风!
那黑剑周身散发出冷光,剑气磅礴大气,甚至剑身还慢慢地发出火热的光!
“轰!——”
天花板上的弹孔在此刻全数爆裂!玻璃瓷器破碎的声刺挠着人的耳膜!
黑剑护主,长鞭悄然探出脑袋,缠上剑柄,响尾蛇和含羞草交相依偎。
欧包啧了一声,忍不住勾起手指做相机状,虚虚地对着半空那道亮丽的风景线道:“咔嚓。”
“偶像,您可真秀。”欧包一边啧啧啧一边摇头。
王梅拍上欧包肩膀,抬了抬下巴:“干活,别贫嘴。”
“哦,遵命。”欧包摸着后脑勺,瞬间丧着脸地应道。
*
陆二狗抱头蜷缩在地上,他看到好几个监控画面都黑下来,说明电子眼已经被打裂。
“他们到哪了?”陆二狗不停地扣着自己手指,问。
小优提示:“十八层。”
十八!这才几分钟过去。陆二狗牙齿打寒噤,发出咯咯声。
“我要走,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陆二狗站起身,可腿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他用手臂撑着办公桌才勉强维持住平衡,“我必须离开,小优,你为我安排最佳的逃跑路线,快!”
小优沉默了一会儿后给出精细计算的结果:
“您现在暂时没办法离开监察局。外面的池核已经笼罩到停机坪,完全闭合。如果强行离开,您会受伤。”
“可是我不想死!!”陆二狗惊恐地抱住小优的手臂,“您帮帮我,帮帮我吧......”
陆二狗瘪嘴,泪如雨下:“当初是您说女子健康福利院留不得的,是您说的啊,和那老鸨的对接也是您安排的,现在的漏网之鱼要来寻仇了,她们要来寻仇了!!”
“您不能丢下我不管....”陆二狗摇晃着小优的身体。
小优僵硬着身体:“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话让陆二狗濒临崩溃,他猛地推开小优,不再抱着小优手臂,而是瞪大眼睛,猩红双眼,愤懑又绝望地看着它:“你以为事到如今还能瞒下去吗?!”
“爸。如果你不救我,我们只能一起死在这里了,我现在就告诉所有人,你如今是个什么东西!”
室内安静了足足两分钟,陆二狗点头,气笑,他走到办公桌前,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一行一行字出现在屏幕上,高维电脑飞速运转,主机出现嗡嗡声,发烫发热。
小优在这时候突然朝着陆二狗走过来。
他伸手掐住了陆二狗的脖子。
陆二狗整个人被直接从座位上提起来,他下意识伸手抓住小优的手臂,可是小优的力道大得惊人!
陆二狗面红耳赤,逐渐开始喘不过气。
他的眼镜被捏碎,掉在地上,玻璃镜片碎了一地的渣子,小优身体强度很硬,在经过渣子的时候直接碾成了更细小的粉末,脚底却没伤到分毫。
这是人类肉身凡胎终究无法超越机械的地方。
陆二狗在这个瞬间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无奈和悲怆,他只能不断地蹬腿,如同落水后想上岸的狗,扑腾自救。
对峙的一分钟里,陆二狗的眼底是失落,挣扎,悲痛,渴望,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父亲,我已经很努力了。”陆二狗突然哽咽道。
瞳孔仿佛能碎裂。
说完,他紧抿双唇,委屈得像个孩童,两行热泪溅在小优的手背。
尽管他喉咙被牢牢地掐住,可还是顶着撕裂的痛感,含糊地崩出这句话。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小优松开手。
它做出了一个平时从未做过的动作,即双手环抱在胸前,像领导,长辈,总之是一切上位者会做出的举动,睥睨着蹲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陆二狗。
“你让我很失望。”小优的声音不再是机械,而充满了温度,听上去有厚重感,带着沧桑的男中音略显苍老,尾音卷着浓浓的疲惫和不满。
陆二狗自顾自地坐在地上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血:
“您终于出现了。”
“看来,我还是能叫得醒一个装睡的人的?”
小优没有说话。
陆二狗从地上站起来,他擦干净自己嘴边的唾沫,又摸了摸脖子上红痕:
“父亲,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
“你说吧。”
小优走进,那双眼睛里居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漆黑,看不清脸。
陆平渊沧桑的声音响起:“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这话让陆二狗猛然一顿,他咬死下嘴唇,双手攥紧,手臂轻微发抖。
“监察局是我一手创立的,最后却栽在我儿子手上。我还以为你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二十年,三十年,结果这才十年不到,就被两个赏金猎人打得措不及防。”
“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可我却生出来一个废物。你太让我失望了。”
“..........”陆二狗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儿子。”陆平渊借着小优的身体,对面前紧绷的陆二狗说,“今天他们来就是要你的命,你必死无疑,我也救不了你。”
“不过,如果你不想让监察局的权柄沦落到别人手里,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你从小身体就不好,我也知道你性格软弱,担当不起重任,但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你就代表着我,代表着我们陆家。你母亲因为生你难产而死,我的半生心血都在监察局上,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培养到这么大,你要怎么报答我们?”
“儿子。”陆平渊低声喊。
陆二狗嘴唇发抖,听着这声亲切的呼唤,心里悲恸,泪水止不住地流。
“监察局绝对不能任由别人左右。”
陆二狗垂眸,低头。
陆平渊低头在陆二狗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陆二狗骤然瞪眼,呼吸一窒,满脸充斥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顶层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震天的响声!
【警报,警报!】
【监察局其余楼层已沦陷!入侵者已经抵达顶层!】
门外。
魏来带着一大帮人堵在走廊上,手里全都拿着大型器械,模样骇人,他们表情严肃,视死如归。
长鞭在浓烟滚滚里如同游蛇般缠在前方几个人的脚底,几乎只是深吸一口气的瞬间,前排的人形方阵轰然倒塌,噼里啪拉的电流带着烤肉焦味于四处扩散!
王梅站在窦章和范书遇身前。她漫不经心低转着手里的枪,开了两发子弹分别打向走廊的左右两侧,前面还站着的监察官们全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魏来露出震惊的表情。
“.....王梅,你果然?!”魏来表情愤怒。
“我就说怎么联系不到你。十一层的人呢?!”魏来举起枪对准王梅的眉心,“都被你杀了?!”
“怎么可能。”王梅面无表情,“我没那种嗜好。”
看着一张张脸,看着这些年轻的身体都套着监察局的制服,王梅平静:
“我再说一遍,我今天是来夺权的。”
“现在放下武器,缴械投降,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我和你们就是敌人。”
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悄无声息,只有魏来在听到此话后噗嗤:
“你?你算什么。我们入监察局,跟随的自然是陆副官和陆局长!你以为你用这种不干不净的手段上位,就能得到大家的支持?没了监察局这些监察官的护佑,你一个人在的监察局算个狗屁!”
王梅没什么情绪,甚至鼓掌了两声:“说得好。”
“那我就创建一个只有聪明人的监察局,傻子不需要留在这里浪费生命。”
“你!”魏来面红耳赤,气得血压飙升,“你他吗的什么意思?!”
”别跟他们废话了。”范书遇看着后面紧闭的门,若隐若现的防御屏障在大门处伫立,“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陆二狗此刻就在那扇门里。
顶层办公室范书遇只来过一次,就在不久前,现在的装潢和当初相差无几,但物是人非。
于是,以范书遇为首的四道身影几乎是同一时间飞了出去,欧包主要负责跟着王梅,给她打掩护,响尾蛇和含羞就像长了灵魂般,风驰电掣地刺穿周围一排人,剑气和鞭意缠绕在一起,枪声不断。
到了顶层,范书遇用了双枪。
他从腿套里抽出一把简单的左轮,这还是他刚刚从地上捡的,监察局制作出来的东西还是好用,上手很快。
魏来神色凶狠,他和王梅缠斗。
或许是门外的动静太大,火药带起的轰鸣和爆裂惊得人魂魄都发颤,陆二狗坐在座位上,手脚冰凉。
半分钟前,陆平渊在他耳边低喃:
“儿子,成为核心吧。”
*
“哐!!!”
屏障破碎,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范书遇的金发被大力的门风吹起,室内居然扑面而来暖阳,如一个晴朗的午后,照在范书遇肩膀上。
陆二狗居然站着。
他好像已经料到了这扇门会被破开,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陆二狗的视线绕开范书遇,看到身后进来到了两个人。
欧包还穿着制服,王梅更离经叛道些许,她的黑色紧身衣在光下发凉,肌肉线条紧致,一看就是常年保持健身。
原本以为陆二狗会气愤,恼羞成怒,或者谩骂,斥责,再施压,但他却莫名其妙地问:
“王梅,听说你每天早上都会坚持晨跑?”
王梅一愣。
她显然也没想到陆二狗会这么问。
此刻王梅的手臂已经有了伤口,范书遇说想给她简单包扎一下,但被王梅拒绝了,她说这样的伤口根本不用担心,现在还是办事要紧。
是,从监察局十五层一路上来不可能毫发无损,她知道自己还不够强大。
旁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她身后的两个人就做到了,甚至,窦章黑剑的剑穗连一滴血都没沾上。窦章很爱惜那个小木头人,这会儿王梅的余光可以看到站在身后半步距离的窦章面色很淡,黑剑立在身前,悬浮在空中,剑穗受重力垂落,也停滞在半空。
剑穗的小木头人抱着指甲盖大的毛绒玉米,王梅这会儿才终于看清木头人的五官,以及....一头金灿灿的头发。
分明剑身沾了血,血腥气也逼得人皱眉,但剑穗却干净,一尘不染。
淡淡的蓝光在剑柄处萦绕着,如游龙,龙身做鞘,保护着剑穗。
这东西一看就是黑客技,王梅觉得要把这武器丢给监察局的技术人员研究,他们能三天三夜睡不着觉,肝出来一个G的数据。
放眼如今庸城能做出这种武器的人可不多。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王梅看得出来,欧包也很想知道,她也很想知道。但他们谁都没有开口问。
因为两位赏金猎人也从未开口查探过他们。
人和人之间交往,无非是看个默契。
默契对了,该说的话自然会说,不该说的时候缄口不言就好。
于是王梅重新把注意力投射到桌后站着的人身上:
“是。陆副官。我每日都晨跑。”
陆二狗突然就笑了,他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点头:“那你就继续坚持下去吧。”
“王梅,你是不是想做监察局的局长?”
陆二狗明显是哭过,眼眶都是红的,可这会儿他异常平静,情绪甚至正常到有点不正常。
大门之外,屏障之外,一大群监察官看着面前诡异的一幕,他们没办法进去,黑客夺取了权力,利用屏障把他们隔绝在外,而火舌还在墙壁上蔓延,满地狼藉,都是战败的痕迹。
魏来的腹部有一处很深的剑痕,他和其他监察官一样,只能看着办公室里的情景。
王梅顿了顿,点头:
“是。”
陆二狗笑声响起:“哈。”
“行。那你试试。”他环视王梅身后的人,“我看看你们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语罢,陆二狗抬脚,慢慢地走向小优。
一直在原地不吭一声的小优突然动了。
他胸前的身体发出咔咔咔哐哐哐的声音,一个巨大的窟窿出现,它腹部出现一个舱口,形状.....好像可以塞下一个人!
王梅等人怔住,看着陆二狗掰开小优的身体,钻了进去!
蓝光从小优体内跳出来,照得整个办公室像一片海洋!
舱口的四周镶嵌着各式各样的电线和芯片缆,有电栓和识别器,舱身是银制,锃光发亮,陆二狗伸手握住了两侧的感应器,他正在被小优“吞噬”。
在舱门关闭的瞬间,陆二狗谁都没看,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王梅,说了最后一句话:
“王梅。”
“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的时候,就会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他重复。
陆二狗呢喃后,目光放空,嘴角上扬。
*
哗——!!
比刀子还疼的风吹在脸上,地面居然被掀起,露出如镜面般的建筑材料,基底和钢筋水泥一同裸露在外,办公室的窗户全数破裂,狼嚎一样的鸣叫如雷贯耳,黑剑挡在范书遇面前,响尾蛇也蠢蠢欲动,而紧接着,范书遇脑后传来“噗”的一声!
窦章吐了口血,他口腔内充满腥甜。
范书遇脸色当即大变,窦章却摆摆手:“没事。”
一股更难闻的气味在监察局蔓延!
范书遇太清楚这熟悉的味道就究竟是什么,而窦章那口血直接让他身体发冷。
“池核诞生了。”窦章黑瞳沉下来,淡淡地伸手擦干净嘴角的血。
他是因为操控简易池核,身体负累,又被真正的池核冲击到,才吐了口血,但这血吐出来以后倒是觉得身体通畅,没了刚才疲惫的感觉。
“没事。”窦章转了转手腕,“是池核。”
见他能蹦能跳也能喘气,范书遇紧皱的秀眉才松了些许。
他们看到,小优的身体开始运转,手臂的零件咔咔咔转换,紧接着,两把螳螂刀探了出来!
而小优的上半身,从心口一直到腹部,慢慢地开始渗透出血液.....
这血液带着黑,模样骇人,一路蜿蜒,在小优的身体上留下痕迹,再汇聚到地面,滴滴答答,鲜血淋漓如雨幕。
“小心点。”窦章的面色严肃起来,他拉着范书遇,“发财告诉我这东西很危险。”
“螳螂刀是他的武器。”王梅却忽然在一旁开口。
范书遇看去:“谁?”
“陆平渊。”王梅视线和范书遇对上。
在场的人心里都一惊!
陆平渊的武器?
那把刀刀身锋利,看上去也不是寻常物件,响尾蛇在空中发出滋滋声,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王梅扛起冲锋枪,对准前面已经和陆二狗融为一体的小优,猛地开了几发子弹,可是,一发都没中!
“现在怎么办偶像,书遇哥!”欧包在旁边大喊起来,他紧贴着墙壁,差点就被王梅的冲锋枪扫射到。
范书遇皱眉:“池核已经产生,目前知道的除核的办法只有一个。”
他朝窦章看去。
窦章点头,单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握上黑剑:
“杀掉核心。”
*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陆二狗能闻到独属于池核的气息将自己包围,而融合仓内开始灌入机械液,从脚踝一直蔓延到膝盖,在逐渐把陆二狗整个人都浸泡其中。
他闭上眼睛,耳侧的接口被融合仓内探出来的线插入!
“滴——”
陆二狗的瞳孔骤然失色。
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站在红枫区。
熟悉的街道是十多年前的模样,这条街是陆二狗长大的地方,末世降临后人类的居所四分五裂,海平面上升,沿海平原都被掩埋,不少人往内陆搬迁,内陆却又出现旱灾涝灾。放射尘漫天。
不知道哪一天开始,人类的居所出现了变异体,那些东西长着猫耳朵,老鼠尾巴,甚至还有蟑螂触角。
它们数量不明,攻击性很强,见到人就咬,在科学家的研究下,零碎的,人口分布比较集中的地区都建设了防护罩,人造氧气终于派上用场。
陆二狗从小就没有母亲,他只知道自己父亲位高权重,他的童年过得顺风顺水,除了身体比较虚弱以外,他没有什么烦恼。
但等他稍微长大,十几岁快要二十岁时,他意识到自己从来就不是陆平渊心中骄傲的儿子。
“爸爸,我学会怎么握螳螂刀了。”陆二狗在一个下午很兴奋地找到了陆平渊。
陆平渊比他高大许多,这个男人正值壮年,在这块地区是受人爱戴的议事员和骨干。
此刻陆二狗看着记忆中的自己,少年时期陆二狗长得也算标志,他满心欢喜地站在陆平渊面前,高大的男人只是扫了陆二狗一眼,冷漠:
“半年时间你只学会怎么握螳螂刀。你是我的儿子,却毫无天赋。”
“既然学会了就赶紧练习,以后总有一天你也要上战场。记住,你的一言一行都关乎我的脸面。别再蹉跎你的时光。”
“爸爸。”少年眼睛慢慢瞪大。
高大的男人转身离开,他背着两把螳螂刀,背影伟岸。
在男人离开视线的时候,少年忽然蹲在地上,他捂着自己的心脏,猛地咳嗽起来,地上出现几摊血。
有人冲上来,询问陆二狗怎么回事。熟悉陆二狗的人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瓶药,塞到陆二狗嘴里,过了几分钟陆二狗才缓过来。
他是早产儿,先天体弱,母亲又因为生他离世,陆二狗刚满一个月大的时候陆平渊就带着队伍去清理郊区试图攻陷人类临时安全区的变异体,几个医生围着陆二狗团团转。
他在满月时高烧四天不退,心跳一度停止,可接着又会奇迹般地复苏,苟延残喘。
四天后,在极力抢救下,陆二狗终于退烧。
他三岁的时候被赛博精神病劫持,头破血流,那场手术也整整进行了一天,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至此,陆二狗彻底开启了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童年,等他十五岁之后,科技和医疗飞速发展,庸城也初具雏形,几个零散安全区的议事员和骨干都在商量着建立一个和谐的城市,大家可以共享每个区域的资源,可以和平共处一同生活。
人类是群居动物,互帮互助才是生存下去的法则。
这会儿,两个人影蹲在马路上。
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精致西装,肩章上有五条杠,胸前还有代表着监察局副官身份的铭牌的陆二狗蹲在左边,十六七岁,青葱少年,刚刚吐完血,却颤颤巍巍手握螳螂刀的陆二狗蹲在右侧。
陆二狗回望十来岁的自己,无比熟悉,又发现,这个自己好像时常被他忘记在角落里。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池核里,他现在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绚烂的走马灯。
如果他能活下去,无非是成为AI的玩物,失去自我,彻底和机械融为一体。如果他死了,这场走马灯就会成为他生命的最后一段光景,他的眼睛所看到的最后一幕世界。
画面陡然转变,蹲在路边的少年不见,接着,陆二狗站起身,看到从光里走过来一个小孩。
小孩浑身都是绷带,只露出两只眼睛,泪眼汪汪,鼻涕泡吹在人中处。
小孩抱着一个阿姨的大腿,咿咿呀呀问:“我爸爸呢?”
“阿姨,我爸爸去哪里了?我好想他。”
“二狗啊。乖,你父亲是英雄。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小孩哭哭啼啼,闹腾着,他哭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咳嗽,被他抱着的阿姨紧张起来,赶紧牵着陆二狗回家,说是要让医生给他看看身体。
陆二狗看着那小孩步履蹒跚,最后被阿姨背到了肩上坐着。
陆二狗笑着,看着小孩跟着阿姨消失在黑暗里。
嗯。我现在长大了。但我不觉得他是英雄。
至少对我来说,他从来都不是。
陆二狗站在原地,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再接着,场景又变换,只剩下一片漆黑,连身后的来时路上的光都被堙灭。
【二狗,你不能这么不听话,你爸爸是去清理怪物了,你明白吗?英雄是要打怪物的,不然就会有很多无辜的人离开!】是阿姨说的。
【小哥哥,你爸爸很厉害,我看新闻了,他说以后要创建一个叫什么监察局的地方,为人类谋求福利呢!但是为什么你每天都一个人吃饭啊?你爸爸不陪你吗?嗯....那我把我家里的玩偶送给你吧,我爸说了,一家人应该一起吃饭。诶对了,你爸爸很忙陪不了你,那你妈妈呢?...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妈妈去世了,真的对不起!】这是隔壁街的弟弟说的。
【喂,病秧子。你长大了能跟你爸一样厉害吗?你瞧瞧你那小身板,走路都晃。给点钱吧,哥几个没饭吃了,你爸那么牛逼,你不缺钱吧?来来来。你们几个过来,把他衣服脱下来,倒着抖,看看能抖出来多少钱!....哈哈哈哈,病秧子,听说你昨天还尿裤子了,失禁?!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失禁!实话告诉你,昨天你做完手术我和兄弟几个偷偷去看你了,真可怜,只有个保姆在旁边照顾你,你根本不能自理。像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用?你连你爸一根手指头都算不上,如果我是陆议事,我有你这么个儿子就是人生最大的败笔!】这是混混帮的头子说的。
【废物。】
【哭什么?哭能解决问题么?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一点事情只知道掉眼泪!懦夫!】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
【还学不会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好吗?!给我站直了!你骨头是橡皮泥捏的?】
【没学会就不要来找我了。我很忙,没工夫陪你过家家。】
【我多花点时间陪你,你就能学会怎么用螳螂刀?你不能。所以你让我很失望。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抱错了,我跟你母亲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你是我的儿子,你以后也要像我一样做顶天立地的男人。身体不好不是你懦弱的理由!你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不管是内心还是能力。】
【我对你寄予厚望,我给你请老师,请医生,请保姆,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滚出去!你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么?!】
【不许哭。再让我看到你哭,就三天不许吃饭。】
....
这些都是陆平渊对他说的。
陆二狗看到,黑暗尽头一个小身影抱着脑袋,坐在地上抹眼泪,可是他连哭都不敢放出声音,不敢嚎啕,因为一用力,喉咙就会出现腥甜,会吐血。
后来,陆平渊成功创立了监察局,名动四方,庸城正式建立,各大区域陆续被命名,接着,葛云央公布母脑,子机并联在大街小巷,天空之城也开始开发。
陆平渊的身体却也开始不如从前了,陆二狗发现陆平渊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痛苦地在梦中发出低吼。
他有要把监察局继承给陆二狗的意思。
再后来,陆平渊消失,陆二狗正式接管监察局,成为了人人敬畏的陆副官。
很快有人发现,陆副官和陆局长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不如他父亲厉害呢。
这话陆二狗听到耳朵都长了茧,听到麻木,听到一笑了之。
反正他父亲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照做就是了。
做陆平渊的儿子,不能平庸。做陆平渊的儿子,平庸就是罪。
这么多年陆二狗都不曾深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监察局滔天的权力吗?是为民除害匡扶正义,守护人类吗?他认为自己没有这样的觉悟和胸襟。他是一个小人。
那想要的是被人称颂,功勋卓然,家财万贯吗?也不是。他其实很好养活,山珍海味都不喜欢,每天喝喝茶,吃吃白米饭,捡几根青菜就行。他也没那么大的野心和欲望。
那他想要的是什么?为什么即使不喜欢仍然手握监察局,不让,不肯让,不能让。
陆二狗的精神在和小优融合时出现波动,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顶层办公室内。
地面的砖成了一块块镜子,池核幻化出来的景象让在场几人都屏住呼吸。
脚底,镜面上出现了陆二狗的身影,从方才的街道,再到现在黑暗幽闭,无边无际的长廊,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陆二狗的走马灯在镜面上舞动。
“你听到了吗?”范书遇侧目。
窦章垂眸,点头:“听到了。”
“看来路副局有一个不太美好的童年。”窦章眼眸内情绪复杂。
“你能吗?”范书遇没头没脑地问。
窦章扬眉,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范书遇的意思。
“好。我试试?”窦章翻出手腕。
范书遇挡在窦章面前,把后背里给了他,面对着前方已经失控的小优和它手里锋利的螳螂刀,“我保护你,你尽力就行。”
窦章在制作池核内的全息影像。
第196章 易主
*
陆二狗看着角落里的小孩在抹眼泪,他很迷茫。
可天光骤然亮起。
一道让他无比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陆二狗瞪大眼。
风华正茂的陆平渊有一头柔顺的黑发,眼角平整,未曾有岁月侵蚀的痕迹。他古铜色肌肤在光下闪烁着弧光。而陆二狗视线变得越来越低,他发现自己在慢慢缩小,最后,回到了小孩的模样。
陆平渊步伐缓慢,但坚定地径直朝着他走来。
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让陆二狗发起抖,他下意识想握起螳螂刀,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情景,把学习成果战战兢兢地展示给陆平渊看,说:“爸爸,我学会了,我真的在努力学。”
他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在临死前想说的不是这一句。
陆二狗崩溃大哭,成年以后的他不再是病秧子,能统筹监察局上下千百号人,永远中气十足,永远暴跳如雷。
这会儿他却崩溃大哭,用小手摸着眼泪。
记忆中的巴掌和苛责却没有落下,陆二狗感觉自己头顶有了温度和触感。
他一僵,抬头,看到陆平渊蹲下身,和自己平视。
甚至嘴角带着笑。
陆平渊从来没有这么对他笑过,这笑容,他只毫不吝啬地奉献给为他卖命的下属,和他并肩的战友,以及爱戴他的子民。
“你已经很棒了。儿子。我为你骄傲。”陆平渊说。
陆二狗瞪大眼睛。
“....您说什么?”
“我为你感到骄傲,儿子。我无比自豪。”
陆二狗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声泪俱下酣畅淋漓。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被陆平渊抱起来,抱在怀里揉着脑袋,接着他又跳上了陆平渊宽阔的后背,被陆平渊架在肩膀上,陆二狗这回真的看到了陆平渊黑发的涡旋。
曾经他梦寐以求的事情通通实现了。
其实陆二狗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陆平渊不会这么对他说。这个梦很漂亮,像一触就破的,让陆二狗明知是梦也不愿意醒过来。
这得偿所愿的哭声很急,如暴雨,如飓风,甚至,在办公室外按兵不动的魏来都能听到。
其他监察官当然也能听到。
陆二狗精神波动着,导致小优更加狂躁,它挥舞螳螂刀,所到之处均打出凌厉白刃,范书遇紧盯着小优胸前的舱门,他转头:
“王梅,我把门拉开,剩下的交给你!”
“好。”王梅回过神,立刻应。
范书遇手上的响尾蛇瞬间绷紧,又急速松落,在地面上游弋,螳螂刀捕捉到动静,朝响尾蛇切割,可范书遇瞬间又改变形态,一把枪旋转着,以雷霆之势朝着小优逼近!
再一瞬,那枪口探出长鞭,勾上舱门!
这两秒不到的时间里,连王梅都没看清范书遇的动作,只恍惚间看到金发在自己面前划过,再一定睛时,范书遇已经绕到小优身侧!
他换双枪,对准小优脑门开了一发,分散小优注意力后,响尾蛇攀上舱门!
“哐——!!”
全息影像结束,窦章压下手腕,黑剑破空而出,直直插入小优体内,猛地割断所有插在陆二狗身体上的导管!
一层很淡的,挡在陆二狗面前的屏障破碎,裂出一道口子,黑剑便勾着裂痕,如剪刀般切开巨大的缝隙。
王梅抬起手臂,对准陆二狗,可枪声却没响起来。
范书遇用长鞭把小优甩到墙壁上,小优轰然倒地,身上叮叮当当掉下来不少零件。
而陆二狗从舱门内摔出来,趴在地上,七窍流血。
镜面被血液污染,他撑着手臂,似乎还有一丝神志和余力。
王梅的枪口跟着下移,再次对准陆二狗。
“哈...”地上的人突然笑起来,满嘴都是血。
“王....梅....”他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曾经陆二狗是很看不上王梅,比起陆平渊来说,目前监察局没有哪个司令官能担当局长的大任,而且他知道自己也不行。
“所有人听好,听好。”
陆二狗颤颤巍巍,结结巴巴,虚弱地趴在地上喘气道:
“...我正式,正式把监察局最高权限交给王...王梅。”
“违抗命令者斩首。”
他从衣服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用尽力气一推,那东西在镜面上滑动,滑到了王梅脚边。
是监察局的权限牌!
“王梅。”陆二狗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女人,他苦笑,“你...总有一天会..会明白的。”
“这个位置,既然你想坐,就坐吧。你....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王梅皱眉问。
“...明白,什么...什么叫身不由己。”
这句话陆二狗重复了两次,他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束缚着他,如同乌云盘绕心灵上空,令他活在阴影下。
陆二狗痛苦难耐,他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牙齿打颤,“多谢...二位的...影像。”
范书遇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墙边,低头看着地上的人。
王梅目光扫到自己脚边的东西,声音不太稳:
“陆副官。到此为止吧。”
“你该退位了。”她轻声道。
“...好,好。”陆二狗手掐着自己心口,“好。”
他笑,抬头看着王梅:“你...你知道为什么...陆平渊给我取名.....叫陆二狗吗?”
“为什么?”王梅目光如炬,和陆二狗对视,问。
陆二狗喘气,笑:“因...因为,贱名好养活。”
.....让我解脱吧。
他无声呐喊。
随后。
王梅毫不犹豫地开枪。
“砰!!!——”
陆二狗倒地,血流成河,池核在瞬间消散。
王梅放下枪,手垂落在身侧,别开脸。
[陆平渊的监察局]
这个时代该落幕了。
*
池核消失,整个监察局都陷入死寂。
狂风呼啸,扑面而来,凌厉得如同刀雨,监察局顶层办公室几扇明亮的窗全数破碎,轰鸣在耳侧响起回音。
魏来是亲眼看着王梅开枪杀了陆二狗的,可是也是亲耳听到陆二狗说授权的。
他转头,发现自己身后的监察官们和他一样懵逼,左右两难,进退维谷。
监察官们集体沉默。
窦章压下手腕,被包围的简易池核也随之消散,监察局各个楼层都有大火烧过的痕迹,想上楼支援的监察官们在听到动静时都止住脚步,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池核气味消散意味着什么,监察局内网也出现bug,屏幕上弹出一个个窗口,AI小优在每一界面上的图标都变成灰色。
范书遇翻出掌心,躺在他手中的响尾蛇消失。
然而,范书遇耳边传来不同寻常的声音。
他瞬间抬手,视线和旁边的窦章对上,两人都在聆听。
“怎么了?”范书遇问。
连小青的声音很快传来:
“我们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什么叫遇到了点麻烦?
太平间。
连小青和维克托都浑身发凉,他们面前站着的人脚底踩着一把剑,剑气凌然,有大鹏展翅的姿态,寒意在四处扩散。
“草!”几个穿白大褂的科学家双手双脚都被连小青捆绑,这会儿被丢在地上,几个人堆成小金字塔的形状,随便动弹一下就能坐到别人的屁股。
“这是...是?!”其中一人发出惊呼,他显然也注意到了那把剑,和剑上立着的人!
“纵横青鸟。”
邢千婳笑着接话。
科学家的眼镜都从鼻梁掉到鼻头,他眼睛瞪成玻璃珠,嘴巴一张一闭,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又见面了。”她说完,只是把目光放在连小青身上。
连小青长发垂在脸侧,眼神暗下来。
周围科学家们一头雾水,但都提心吊胆。他们常年在太平间工作,时政新闻关注不多,但也知道纵横青鸟这四个字是什么概念!
自从被监察局曝光信息后,邢千婳在庸城横着走,不遮不掩,她忽然从剑上跳了下来,足尖点地,笑眯眯。
“不和我说话?”她看着连小青问。
连小青伸手挡在维克托身前,和对面的人对视:
“纵横俱乐部敢这么明目张胆闯入监察局,你们不要命了?”
“这就和你,没关系了吧?纵横俱乐部每天都在过铤而走险的生活,能来监察局参观参观,我们其实,都很兴奋。”
邢千婳嘴角带笑,眼底是快意,她一丝担心和犹豫都没露出来,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真的是青鸟......”被堆成小金字塔的科学家们终于后知后觉,开始感到害怕!
连小青当机立断,捂住耳朵低声,“你们方便下来吗?”
“怎么了?”清冷的声音询问。
连小青抿唇道:“纵横来了。”
顶层。
“什么?!”王梅反应很大,她立刻回头,看着走廊上人山人海的盛况,“太平间发现纵横俱乐部青鸟,具体来了多少人暂时无法确定,你们现在快点下去支援!”
“青鸟?!?!”
监察官骚动起来,魏来嘴角抽搐,他光速接受了一个事实。
现在,他的顶头上司从陆二狗变成了王梅。
而曾经王梅明明只是十一层的临时司令,充其量算魏来的同事。
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换让魏来有点尴尬,但他想起欧包说过的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魏来大手一挥:“十二层的,全体都有,跟我走!”
魏来虽然年轻,二十出头,但把十二层管理的井井有条,十二层的监察官都对他唯命是从,原本一张张表情懵逼甚至充满不屑的脸这会儿都转换成认真,众人纷纷点头,别好武器,一个一个鱼贯而出。
魏来也朝前走,走到一半回头,目光正好和办公室内的王梅对上,他瞬间有些心虚,嘴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转头加快了速去,没过多久就离开顶层,消失在尽头。
“等等。”窦章好像才回过神一般,皱眉重复,“纵横?”
范书遇快步朝王梅走近,“我们也得下去。你留在这里处理后续,我和窦章先走。”
王梅看出来范书遇有些着急,她没有多问,郑重点头。
“走!”范书遇牵起窦章的手,把还受池核余韵影响,脑子有些混沌的窦章直接拽出去,“监察局大变动,这个节骨眼上青鸟却出现在太平间,他们有阴谋!”
*
太平间传送舱的舱门被卡死,为了防止这群科学家持续不断地把仿生人运送上楼,画屏公会戴着面具的公会成员们用自己的身体当做墙,把舱门堵了个严丝合缝,蓝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危险来临。
太平间有logo的那扇墙面旁边是用来处理仿生人记忆芯片的大型焚化炉,焚化炉像一尊佛像镶嵌在墙面内,四处闪烁着金光,因为滚滚浓烟都被净化器吸走,这焚化炉四周只剩下火光。
高温焚毁再加物理研磨,才能把实验失败,被当做废品的记忆芯片彻底清理。
“就你一个人?”连小青开口。
她目光环绕四周,发现好像没有看到纵横的其他成员。
“嗯....”邢千婳笑,“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有个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想问你。”
“你到底是谁?”
她好像很固执,非要听到连小青亲口说才行。
邢千婳不是傻子,她当然有许多猜测,可猜测终究是猜测。对方态度不明,立场不明,庸城又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邢千婳真的不敢盲目做论断。
她就是要一个肯定的,对方亲口说出来的回答而已。
连小青听到这话,居然笑了。她那张厌世脸上带着不满:
“要你管。”
“你不配知道。”
邢千婳的表情瞬间变得不是那么好看。
立在她身边的剑跟着主人的心情变化,周围散发出光,时而明亮时而黯淡,像在呼吸,剑身就差写着几个大字:[我很不好惹]。
在两人对峙的时刻,维克托很紧张,他担心青鸟会出手。
以目前连小青的实力来说,她完全不是青鸟的对手。
但好在,邢千婳也只是目光冷凝,站在原地,单手插在腰间,一直盯着连小青看。
仿生人制造师的造皮技术能如此炉火纯青地捏出来这张漂亮的脸蛋,也是难得。
“好吧。”邢千婳又弯了眉眼,“不止我一个人。”
她这话一说完,脚步声就响起。
这会儿地上的科学家和守尸人都巴不得自己变成空气,在内心祈祷自己不会成为纵横俱乐部的盘中餐,所以没有人敢说话。
寂静里,那两道一重一轻的脚步就格外清晰,震得人耳膜发痒,心却跟着紧张地跳动。
蜜糖出现在视线中,她站在黑暗里,可衣着打扮极其光鲜亮丽。
因为个子矮小,蜜糖很适合穿可爱的衣服,这会儿她就搭着蓬蓬裙,粉白条纹袜下是锃亮的圆头小皮鞋。
完全不像是纵横高危罪犯该有的装束。
她来这里也不像是挑衅监察局的,更像是参加公主的下午茶聚会。
“阿婳,这里交给你了?”蜜糖开口。
邢千婳连头都没回,只是伸手摆了摆:“好的宝宝。”
有邢千婳在,连小青没办法靠近蜜糖,至少她现在还做不到。
青鸟战力恐怖如斯,人人都知道。
可紧接着,黑暗里又有个人影在晃动。
连小青的心咯噔一下。
她和维克托对视,两人眼眸都骤然缩紧!
“主上。”蜜糖察觉到来人,她低头让开道路,站在旁边微微鞠躬。
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淡淡:“找到在哪了么?”
黑暗中,那人肩膀并不宽厚,拉上了卫衣帽子,穿了一身黑,看上去偏瘦,尽管连小青很努力想辨认对方的容貌,可那张脸严严实实地藏在帽檐之下,连戴着的面具是什么模样都几乎看不清。
他一出现,气场便陡然施加了层威压,紧紧只是听到蜜糖那一句“主上”,都能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气氛很微妙,死到临头般的警铃在脑中敲响,地上手脚被捆绑的科学家们红了眼睛,咬紧嘴唇,心跳飞快,吓得不断蜷缩着腿,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都折叠成一个球体,不露出任何可能被斩断的肢体。
连小青发现自己止不住地开始手抖,她带着维克托往后退了两步。
视线似乎就在这瞬间轻飘飘地落在连小青身上。
“找到了。主上。信号器和磁场仪都给出了明确的答案。”蜜糖不知道在和他说些什么。
“你是谁?”连小青嗓音发紧,但还是开口质问。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对方甚至没有接话,只是迈开腿,朝着那扇有logo的墙面走去。
男人戴着手套,五指张开。
黑客大多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精神体。
熟悉的蓝光笼罩在墙面的logo上,接着.....
“当——”
墙面,爱心尖端的手套裂开。
一扇门在焚化炉下方的基石上缓缓张开。
“厉害。”蜜糖嗤笑了声,“居然藏得这么深。”
男人什么话都没说,他的黑影仿佛被死神缠绕着,身上带着死亡的气息,走路脚步声沉稳,双手插回兜里,神秘,危险,强大,诡异,气势凌人。
这是泪,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线内!
是第一次,以真身会人。
连小青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就要往前冲,她很想摘掉泪的面具,看看对方到底是谁,很想知道创建纵横这个组织的始作俑者究竟长着怎样一张脸,也很想和对方过过招,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样的能耐,才可以让蜜糖和青鸟,甚至自己的母亲为他效命,忠心耿耿,不死不休!
连小青的心都在滴血。
可她才刚刚举起枪冲出去一步,就被那锋利得能割开石头的剑挡住!
“生人,勿近。”邢千婳声音带着浓烈警告。
连小青一狠心,用枪挑开剑,怒:“别拦着我!”
但那剑直接抵上了她脖子!
“我再说一遍。”邢千婳一字一句,“别找死。”
见到这情景,画屏公会的其他成员把邢千婳给包围!
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邢千婳,因为他们会长的生命现在受到了威胁!
在对峙的片刻,蜜糖已经跟着泪来到了焚化炉面前。
那扇小门只有半人高,需要躬身钻进去。
而泪双手插兜,淡淡地走到门口,却停住脚步。
他甚至没做任何动作,蜜糖便弯腰鞠躬:“是。我站在门口等您。”
他不让顾衫蕊继续跟着。
听到这话,男人才再次抬脚,钻进门内。
蜜糖背身,看着邢千婳把剑抵在了水仙的脖颈处。她静静地观察着一切,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只是尽忠职守地护着大门。
门内。
泪走了几步,前方出现光亮。
他推开挡在入口处的门帘,终于见到了室内的情况。
这是一个....
房间?
房间的天花板上全是管道。
管道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汇聚,最后全数插入了浴缸内。
而浴缸里....
躺着一个男人。
陆平渊睁着眼睛,双目无神,嘴巴上扣着呼吸机,心脏处缝了几个针管,针管也通过连接扣插入在导管上,而这些管子的尽头是焚化炉。
陆平渊浑身都浸泡在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液体里,他现在是个植物人,只维持着生命体征,可根本无法动弹。
但,浴缸旁边还有一个大屏幕,这电子大屏的终端连接在墙壁角落里的一个小的实体AI操作器上。
操作器的名字叫小优,是监察局的内网系统。
“好久不见,陆平渊。”泪开口。
室内静得让人发慌。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原来你一直藏在监察局里啊。”泪笑了。
还是静悄悄。
“我是黑客。”泪自报家门,“所以,你的这点伎俩,是不是有点贻笑大方了?”
陆平渊并没有动,他如果不是把自己的生命转接到小优上完成了虚拟化,此刻早就是一具尸体。
所以,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但那电子大屏却亮起来,画面是一片空白。
空白中间,声波波动。
“你,你,你是谁?!?!”陆平渊头一次用如此惊恐的语气说话。
泪走到浴缸边上,低头,陆平渊无神的双眼和他的眼眸对上。
惊惧,震颤,灵魂都为之狂抖,陆平渊情绪激动:“你想干什么?!谁派你来的?!”
泪突然掏出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
纸?
他把折叠的纸张展开,那纸已经泛黄,一看就是珍藏了很多年。
“陆平渊。你不用知道我是谁。”
“当年你在这一纸文书上签字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你会有今天。”
什么?!
陆平渊在这瞬间,仿佛被当头一棒。
泪转身,看着电子大屏。
“把监察局内焚毁的记忆芯片丢在焚化炉,转化为本体游晶,日复一日地给你这早就该腐烂的身体提供能量,让你的虚拟生命持续不断地运转,再借用AI时不时地享受监察局的权力,陆平渊,你配吗?”
“实话跟你说,我有点赶时间。今天,我是来要你的命的。”
其实从他拿出那张纸开始,陆平渊就大概明白了什么。
在死亡再次降临的时候,陆平渊也和陆二狗一样,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哈。肺城的人,居然来找我寻仇了。”
“简直和做梦一样。”
“看来,人不服老果然是不行啊。”
陆平渊的叹息在室内回响。
他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英年早逝,他不甘心病痛把他带走,他不甘心就这么老去,就这么离开世界,他儿子不成器,他创建监察局后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延续自己生命。
怕死而已,人之常情。
但站在浴缸边上的人伸手,精神体的光噼里啪啦,把陆平渊身上的导管全数切断,空刃甚至把身后的电子大屏都打穿!
妄想老骥伏枥的陆局长在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陆平渊,你记住。”
“你不是服老,你是服我。”
第197章 易主
*
紫色液体残留在熔炉边缘缝隙内,插入管源源不断地汲取高温焚毁后的游晶,液态游晶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宝石光芒闪烁在管壁中。
陆平渊身上散发出腥臭,是陈年老尸才会有的古怪气味。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鬓角的白发如泼了颜料,染了整片脑袋。
陆平渊脸上的褶皱像沟壑,纵横缱绻,鱼尾纹、褐斑、泡肿的眼皮,下垂的眼袋,钩织出老态龙钟的模样。
男人站在浴缸前,享受着陆平渊在失去游晶作用下,被迫顺从自然法则的情景。
他是老了,背脊佝偻,满目沧桑。
泪重新把手插回兜里。
“陆平渊,你比我想象得更龃龉,龌龊,卑鄙虚伪,恶劣,肮脏。”
“你以为你躲在这幽深密闭的熔炉下就能延续你的生命?”
他嗤笑,复而转身。
“你最骄傲,引以为豪的监察局会从今天开始慢慢溃烂,你想守护人也会不得善终。你在下面睁大眼睛,给我看好。”
监察局的大楼好像抖了抖,地面发出砰的响声,黄沙漫天。
熔炉下只剩一具枯瘪的尸体,泪躬身,钻出了密道,抬手时,他往熔炉内丢了什么东西,大火便燃烧起来。
蜜糖听到脚步,回头:“主上。”
“把这里的人都杀光。”泪淡淡。
他这话不是对蜜糖说的,所以远处的邢千婳眼眸一动,抬手。
那把剑在空中翻了身,竟然有要往人堆里扎去的气势!
“当——”
兵刃相接的金属膨胀再次响起,黑紫色闪电从空中劈下!一抹亮丽的金在黑暗中闪过,速度惊人,蜜糖愣怔片刻,翻出手腕!
范书遇修长白皙的手指转着长鞭柄尾,响尾蛇切换成枪后,他对准蜜糖身后的人开了一发子弹!
但子弹在接近蜜糖半米位置时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抵挡,猛地撞出火星,随后掉落在地。
范书遇在落地时后背发凉,对逼近的危险他会有莫名直觉,耳后又响起蹡蹡声,黑剑破空而来,带着霸道般蛮横地挑开邢千婳的背袭。
“谁允许你碰他了?”窦章从暗中走出来,目光冷得吓人。
“有趣。”邢千婳认真地看着飞回窦章身边,悬然而立的含羞,“自从你拥有这把武器后,好像还是头一次和我交手?”
“窦章,纵横今天只来了我们三个人。”
邢千婳单手搭在剑柄处,笑:“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办完事就走。”
“办完事就走?”窦章黑眸幽深,“纵横以为这里是你们的老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和范书遇站在一块,目光拉长,看到了焚化炉旁的人影。
而后窦章身形一僵。
这种逼目而来的威压和诡异,绝对错不了..
上次在边界线,泪的金蝉脱壳让人措手不及,但这次,窦章可以肯定,站在蜜糖身后的那个黑影,一定是他。
“泪。”窦章声音沉了下去。
被喊了代号的男人定定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兜内,一点反应都没有。面具下那双眼睛却在打量窦章。
蜜糖挡在泪的面前,一副誓死守护的模样。
范书遇侧头,他注意到窦章垂在腿侧的手攥得很紧。
此刻站在窦章面前的,是亲手杀掉百灵鸟的仇人,范书遇想到这,心便止不住地缩紧。
窦章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就算是天空之城的托尼老师都对他敬爱有加。
范书遇在地下酒吧见过无数次窦章和百灵鸟的碰面,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好,是铁兄弟。
所以,和泪的第一次正式见面,窦章比任何人都紧张,戒备,谨慎。
范书遇下意识地走近了一步,他和窦章并肩而立。
邢千婳的剑技十分缠人,在被窦章钝开后,那把剑又抖了抖剑身,颤颤然两秒,径直朝着两人袭来!
“范书遇,小心!”连小青瞬间大喊了一声,她和维克托互换眼神,两人左右包抄上去,打算缠住青鸟。
目前来看,邢千婳说的没错,纵横只来了三个人。
监察局即使有动乱,可到底也有成百上千号监察官聚集在此,局内的重装机甲和武器数不胜数,纵横却仿佛完全不当回事。
只有三个人,说明他们根本没把监察局放在眼里!
而且,以窦章对泪的了解,他知道对方做事一定胜券在握。
纵横三大不愧是纵横三大,即使只来了两个人,居然也能给泪这样磅礴的底气,让他在监察局太平间有恃无恐!
窦章的眼眸暗了暗,他的黑剑抵住邢千婳,女人速度极快,眨眼间功夫就绕到窦章身边,她的剑以退为进,在缩身时调转方向!
邢千婳以自己做诱饵吸引窦章注意力,剑直勾勾地朝着范书遇冲去!
枪声响起,响尾蛇的子弹打在了后方墙壁处,邢千婳只是站在原地侧了侧脑袋,露出笑:
“范书遇,你对我还真是够狠心的。”
“彼此彼此。”范书遇眸色冷厉,抬手时响尾蛇鞭尾勾住青鸟的剑身。
对峙的几秒里,蜜糖手伸到背后。
她习惯性把枪藏在背脊处,于是快速拉下蓬蓬裙的拉链,从里面抽出来一把枪,枪口对准窦章!
“我一般不开枪,窦章。我们解释过了,今天来办完事就走。如果你们还要纠缠,纵横不会手软。”
范书遇看到焚化炉里的火光。
显然里面是在灼烧着什么东西!
他眸色一紧,和窦章对上视线。
“我去。”范书遇抬脚就要走,却被窦章攥住手腕,窦章站在他身后,皱眉摇头,“不行。”
现场在此刻又混乱起来,连小青带着维克托包抄邢千婳,剑气骤然迸射!
“卧槽!好痛!!!”
地上被堆成小金字塔的科学家们满脸都是血,腹部的衣服已经出现裂口,邢千婳那把剑的剑气每次被逼出来时就如同一把把刀子般插在人的身体上,剧烈的如同割裂般的疼痛感抓挠着神经。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连小青整个人飞了出去,她不得不用匕首抵着地面,刺耳的划拉声刮擦人的耳膜,地上出现一条浅浅的裂痕,匕首的绿光在掌心内缠绕蜿蜒,像青藤。
看到这绿光,蜜糖目光怔住。
她的手指攥紧了枪,迟迟没有动手。
现场最淡定自若的男人站在蜜糖身后,像看一场演出般看着面前的这场闹剧。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只是,范书遇总觉得有道视线在自己身上打转。
等他追溯源头时,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范书遇轻微拧眉。
他在看我?
为什么?
范书遇低头,确认自己的打扮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时间了。我们撤。”一道低沉的磁嗓乍然响起。
现场众人均是一僵。
他们纷纷朝着泪看去。
受伤的科学家和守尸人们涕泗横流,不断地蜷缩着身体,手臂和胸腔都发着抖,极速呼吸,可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心惊胆战地听着金属碰撞声,枪声,人声交杂,成了死亡的胁迫区。
太恐怖了,他们觉得太平间平时尸体成山,臭味漫天,可都不如今天恐怖。
纵横俱乐部到底想做什么?!
蜜糖手臂缩紧,冰冷的枪声贴在她裙摆处,手腕上的蓝光打出来,脑中响起声音,随后蜜糖回头鞠躬:
“主上,最佳撤离路线已经规划好。”
她的精神体也比较特别。
因为是泪做的。
是她师父亲手打造,为了她量身定做。
此时窦章脑子里的发光小人抖了抖:
【妈呀,主人!发财感受到了同伴的气息!】
“厉害吗?”窦章问。
【感觉挺厉害的,智商不在发财之下,不过肯定不如发财啦。】
“是母脑或者子机么?”窦章意念对话着。
发财顿了顿,发光小人摇头:
【不是。】
想来也不可能是。窦章把注意力都聚焦在泪的身上。
方才那道声音低沉悦耳,但窦章是黑客出身,他熟悉市面上的每一款变声器。这道声音显然加工过,并不是对方的本音。霍尔声卡的602号。
【bingo!确实是霍尔声卡602,这个声线比较冷门,销售量连续三年都垫底,当然最热门的声卡还是4开头的序列类型。】
窦章抬手,黑剑飞速冲来,牢牢地被他攥在手心,他在意识里冷笑:
”我问你哪个更畅销了么?”
发财:【嘤。(手动闭麦)(惶恐.jpg)】
黑剑在发财闭麦的瞬间就飞了出去,剑尖直指...
——泪!
而且,这剑就像喝醉了酒般上下颠簸,却居然精准地绕开了蜜糖,在和蜜糖擦肩而过的时候,空气里传出玻璃破碎声,叮叮当当的碎片好像落了满地,一道如蜘蛛网被划开的白光在蜜糖耳边闪现!
含羞破了黑客找出来的简易隔离层,以强势骇然的气场无限逼近泪!
所有人都以为这把顶顶厉害的含羞会刺穿泪的眉心,可男人一直藏在口袋内的手却探了出来,黑手套精准无误地钳制住剑身,手指如弹钢琴般流连,一下一下爱抚,最后下移,握住剑柄!
“镇卫联盟带出来的后生,就只有这点能耐吗?”男人好像是在笑,可面具遮掩着他的五官,只有大概轮廓,嗓音里的漫不经心和调侃都侧面印证了他的从容。
范书遇一惊!
他提到了镇卫联盟?!
泪,知道.....?
“是吗?”窦章却笑。
下一秒!
轰——!!!
火光如惊天的海浪,从脚底窜上脑门,烧得无法无天,烧得邪隽狂狷!
这大火的红太浓烈,烈到仿佛能从中窥见独立于天地间的正气凛然。
蜜糖被热浪冲得大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靠着墙壁,喉头传来腥甜,她原本还想忍一忍,可却实在压不住这翻江倒海的感觉,胸口仿佛堵着一面墙,接着她“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地。
邢千婳的表情当即大变!
“小糖!”她飞快走过去,揽住了顾衫蕊。
黑剑抖了抖身体,也光速撤退,它剑身还残留高温,温度却不烫手,因为兵器护主。
它安安稳稳地钻回窦章手心,像吃饱了般餍足。
大火持续了几秒。
不止是连小青和地上那群科学家,在场所有人,包括纵横三大都看着那团火。
但显然,泪不可能没有后手。
如果泪这么简单就能被窦章烧死,那他就不叫泪了。
光影里的男人眯着眼睛,面具被烧焦,白烟慢慢地从嘴角处缭绕出,他的手套已经成了灰烬,于是,泪伸手一扬,一抔烟灰便被撒在地面上。
一层淡蓝色的荧光铺在手背,藏在袖内的手腕迸射出寒意,精神体运转时的标志性光芒终于无法遮掩,从袖口漏出。
这种让精神体化隔离层并贴身保护的高级操作,就算是黑客排行榜前五都不敢说自己每次都能成功。
太平间入口在此时又出现脚步和人声,魏来带队走在最前面:“你们都给我小心点!这里面可是纵横俱乐部的罪犯!一个不小心就没命了知道没?!”
他还在交代自己身后的下属们万事当心,这突兀的怒吼在寂静太平间内格外诙谐。
等魏来走到光下,看清在场的人后,他寒毛竖起,牙齿都打颤。
“停!!!”魏来猛地举起手,做了个禁止前进的手势。
后面列阵跟着他的监察官们便就地立正,不敢轻举妄动。
“援兵来了?”泪低声。
他似乎很意外,或者说,相当震撼。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真的被窦章伤到,此刻手心的光出现裂缝,里面渗透出焦味,还有不太完好的肌肤。
掌心传来痛感。
“我们走。”泪当机立断。
“走?”范书遇的响尾蛇几乎是在话音一落的瞬间就抽了出去,在地面上游动,“给我站着!”
他眸色冷然,响尾蛇一路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的负离子混杂着空气的里还残留的火焰余温,更是有雷霆闪电的架势!
那响尾蛇的鞭尾尖锐吓人,能刺穿金刚。
范书遇抽出腿套上的另一把枪,对准泪的心口,“砰!!”
子弹飞出!
紧接着,窦章的黑剑也旋转,跟着响尾蛇一同冲锋!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连小青半蹲在地上,她大腿已经有了伤口,“你们不是来抓纵横的么?不是监察官吗?帮忙啊!”
她这两句责问拉回了魏来的思绪,魏来摸了把自己的脸:
“我们下来的时候可没说,来的还有泪。”
而且目测他们去只会送死。
因为人人都看得出来,那个和纵横三大气场截然不同,甚至更胜一筹的身影是谁。
他们震撼又惊惧。因为纵横的boss——泪,今天居然大驾光临!
前方。
响尾蛇追到泪的身后,只差一米多距离....
突然地,两道身影被泪拉到面前。
邢千婳瞳孔皱缩,顾衫蕊更是心跳到嗓子眼。
范书遇一愣,他猛地转了方向,响尾蛇绕开邢千婳,与此同时,窦章低低地骂了一声,含羞便也绕开顾衫蕊!
两道空刃一左一右飞出,把两把临时调转方向的武器给打出去,直接插入墙壁内,钝下来几大块墙皮和钢筋!
两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线从邢千婳和顾衫蕊耳侧的接口处拉出,末端连接的是泪的手腕。
这线是斩不断的。
它只是一种系统的实体影像。
“发财!”窦章眸色立刻严肃起来。
【收到!主人,我在调查,已截取影像资料...导入数据库....分析检测中....】
接下来,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
泪的两个挡箭牌被他带着一块飞速离开,往太平间过道的最深处闪现,分明四面八方都是支援的监察官,分明四处都没有出口,只有轰隆隆在燃烧的焚化炉,密闭的太平间内还有很多堆叠在地上的仿生人尸体。
可泪就好像是通天的本领一般,抬手时,头顶的天花爆裂!!
前方监察局本该由小优操控的墙面在此刻产生了空间折叠,一道一道墙如压缩饼干堆砌在一块,邢千婳的剑着急忙慌地飞去,跟上了她,而泪则一把拽过剑,剑气如狂风,一卷一卷地破出手刀般的白刃!
“哐当——!”
眨眼间的功夫,监察局的太平间被泪捅出一个大篓子,物理意义上的。
魏来傻在原地,瞠目结舌,甚至还搓了搓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卧他吗槽。”后头的监察官里有人发出惊呼。
范书遇抽回响尾蛇,被响尾蛇撞到的墙也因为抽离的力而倒了大半,但范书遇现在没有功夫关心监察局的损失,他大步流星地朝着焚化炉走去。
密室已经一片火海,头顶的管道和小孔不断倾泄入火苗,浴缸内的尸体已经不成人样,难闻刺鼻的气味直冲人天灵盖,让范书遇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后方,魏来等一众监察官也跟了过来,把焚化炉下方密室的入口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窦章站在一旁,目光复杂,眉头紧锁。
他们看着浴缸内的人,只剩下半个脑袋,全身都溃烂,焦了的肉发黑。
“这是.......”魏来屏住呼吸。
他虽然年纪小,二十出头,可对监察局很了解,毕竟是能当上司令官的人,自然对自己所效忠的机构知根知底。
“这是陆局长?!”魏来捂住嘴巴。
陆局长?!
周围的监察官门面面相觑,每一张脸上都露出惶恐和不安。
还有震撼。
要说难过,他们还不至于。这群人里面没有谁亲眼见过陆平渊,只能在早年的新闻和报道上看到过一些陆平渊年轻时候的录像和照片。
素未谋面的陆局长就这么死了?!
监察官们慢慢地才反应过来。
“所以陆局长这么多年,其实是藏在这里?他为什么?!”
“游晶你们知道吗?一种新开发出来的晶体,很牛逼,我听几个老前辈说过,这游晶的功能多样,三种形态都有不同的用法。你们看到没?大火里面还在发光的,紫色的液体大概率就是游晶。”
“什么意思?”
“这里是太平间啊兄弟!太平间你知道是干什么的不?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太平间用来销毁记忆芯片的焚化炉,把游晶高温焚毁后变成液体,再....喂给陆局长?!”
这位监察官用的“喂”就很精妙了。
范书遇回头朝人群看了一眼。
说话的人立刻原地站好,不敢再开口,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瞟。
“所以陆局长之前是真的没死.....”
众人渐渐明白其中关键,心里都翻涌起恶寒。
不管怎么说,他们觉得这种命数已尽可逆天改命的操作还是有些邪门。而且,他们不由得开始怀疑,当初监察局强力要求并且推进太平间建设和查仿活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就会生根发芽。
监察局人心惶惶,但凡看到方才一幕和眼前这还在燃烧的熊熊大火,以及火中闪烁着晶光的液体,心里都不由得发毛。
“魏来。”范书遇开口。
“诶。诶?!”魏来一个哆嗦,“在...在。”
陆平渊死了,陆二狗也死了。监察局的权限牌在王梅手上。
方才这两个赏金猎人和泪交锋,窦章一把火把纵横的幕后终极boss泪的手都给烧焦,范书遇的响尾蛇还在噼里啪啦地闪着电。
除非是脑子进水了,这会儿才会有人还跟他们对着干。
魏来丝滑并且毫无负担地完成了心理转变:
“您吩咐。”
范书遇眼尾又轻扫他,顿了顿,才道:
“太平间交给你处理,焚化炉的火找人灭了,给地上的人松绑,以及,放画屏公会的成员安全离开。”
“有问题吗?”
“没有。”魏来不知道为何,条件反射就想给范书遇鞠躬,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范书遇是赏金猎人,不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还是个司令,不能在自己下属面前太掉价,于是强忍着冲动,只是微微低头,然后铿锵有力地说:
“没有问题!”
*
顶层。
王梅拉开隔音帘,陆二狗很会享受,在办公室里单划分了一个区域,里面放的是懒人沙发,单人床,茶几,电子大屏,投影仪,还有各种各样的家具。
这几乎是一个小型单人公寓。
而门的正对面,墙上除了有绚烂的量子灯和极光管,还有一个列满了名字的陈列柜牌。
王梅在自己那一层也见过这东西。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每一位在职监察官的性命。
最顶上的三个字,就在她走近的瞬间,悄然熄灭。
原本泛着光的“陆平渊”,雄踞一方,雄踞在监察局成百上千人心里的局长大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而王梅发现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心里很平静,无风无波。
她知道,太平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也知道,窦章和范书遇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纵横拜访,必定有妖。
王梅在陆二狗的小公寓内缓慢地深呼吸一大口气。
空气清新剂萦绕在鼻尖,气味她不喜欢。
而王梅转身,她看到外头敞亮的办公室,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她知道当她从这个房间走出去的那一刻,监察局的重任就会像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肩头。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王梅决定一件一件来。
首先,是更换公寓内的空气清新剂。因为,她不喜欢。
王梅走到办公桌前。
陆二狗这办公桌上东西很乱,笔,烟灰缸,全息投影的遥控器,电脑。
王梅一件件看去,她用权限牌解锁了腿边的一个抽屉柜。
柜子里居然什么都没有放,但,柜子底却刻了一行字。好像是用小刀篆刻的。
王梅看着这句话,目光怔然。
她有些难过,但难过了几秒后,还是选择推上了抽屉柜。
柜底那句英文,看字迹,是陆二狗亲刻。
*
[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
第198章 易主
*
监察局坍塌的楼层不得不报修,四处的断壁残垣昭示这里曾经发生过何等惨案。
范书遇逆着人流,他金发在光下格外瞩目。一窝蜂钻下来的监察官们见到他都肃然起敬,各个脸上带着严肃认真,范书遇和他们擦肩时,道路两侧小跑的人自觉停下,微微对着过道中心的人鞠躬。
来往两侧的监察官被魏来安排。
“你们几个动作能不能快点?!刚刚灭的火怎么又他吗烧起来了!你们眼睛长后脑勺吗,看不见?!”
“那边的过来帮把手!”
“卧槽他吗的,这一堆仿生人尸体都给我处理了!”魏来边走边喊,脚底踩到个软趴趴的玩意儿,低头一看差点把他吓死。
魏来趔趄两步才想起来找人,他回头抓着路过的下属问:“范书遇窦章呢?”
“走...走了!”监察官赶紧指了指远处。
两人看起来行色匆匆,背影几乎要消失在视线内。魏来快步跑去想追上,一把黑剑却横在他面前!
窦章回头:“魏司令,切莫纠缠,后会有期!”
“我草!”魏来急刹车,差点撞上那把剑。
*
一个小时后,赏金猎人、画屏公会和王司令联手血洗监察局的消息在地坛爆开。
监察局以陆二狗为权力中心的时代落幕,这番大动荡就像一场赛博海啸,浪潮卷起舆论,拍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有人欢喜有人愁,大部分居民没有接触过监察局,一场洗牌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只是震惊监察局内的司令居然会和由仿生人构成的画屏公会合作!而且,更有话题度和噱头的,是本次事件中出现的两名赏金猎人!
【我是不是在做梦?谁来给我一拳把我敲醒,监察局没了?!陆二狗死了吗?卧槽。到底发生了什么!】
【监察局到现在还没有正式公开回应本次事件啊.....】
【那接下来监察局是要姓王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x是监察局唯一一个女司令来着,之前我还在直播间里看到过她....】
此事一出,小林消息的公众号就被艾特了上万次,小红点消都消不完。
于是,小林消息在风口抖出来两件事:
[1:画屏公会现任会长为水仙。]
[2:前会长不知所踪,带走了小部分公会成员。]
这消息一经发出就被转了十几万次,地下评论更是分分秒秒都在叠加刷新。
【卧槽!梦幻联动!水仙原本是纵横的三大之一,可是这个代号被画屏公会会长沿用了,接着画屏公会又和监察局联手洗牌.....有故事,有故事!】
【家人们,论坛已经盖起高楼了,大家快去看,路过随便吃一口。】
小林消息并没有透露出任何关于本次事件的内部资讯,但网友们都猜测,公众号号主肯定知道,只是不方便说。
既然从这里行不通,而且小林消息也已经爆了还算有料的东西,赛博网友们的发疯风向又偏移,大火直接烧到了监察局官网。
【@监察局,请说出你们的故事!】
【有没有谁家亲戚是在监察局做监察官的?求求!】
....
*
一日后。
监察局整栋大楼都在维修,破损严重的楼层司令临时带着自己部下去别的楼层串门,平时还算宽敞的十一层顿时有些拥挤。
最先修好的还是升降台和电梯,各层中心直通顶楼的传送舱散发出光芒,这会儿,显示屏的数字显示出有人从顶楼下来了。
十一层诸位监察官都屏息凝神,纷纷围在栏杆处观望。
舱门打开,欧包从里面走出来。
“我去....”有人发出惊呼。
欧包此刻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他换了一身崭新的制服,肩膀上多了条杠,胸前的铭牌也更换,亮堂堂的名字在铭牌上熠熠生辉。
见到欧包这副装束,十一层的监察官们眼观鼻鼻观心,齐刷刷伸手搭在胸口,标准地行礼:
“欧司令!”
欧包升官了!
王梅一跃成为监察局局长,十一层自然就空了下来,他接管了王梅的职位,毕竟欧包本身就在十一层工作,对这里的人力物力都很熟悉。
这个结果其实谁都能预料到,只是亲眼所见欧包光荣上任,十一层部下们心里滋味复杂。
他们曾经不太服王梅,对这位招安进来,又是赏金猎人出身的欧包自然连坐般不待见。
冷嘲热讽是有的,暗中吐槽也是有的,当着面给人家脸色看甚至也是有的。
人人脑门都出了层薄汗,分明中央空调已经修好,室内温度适宜,可他们觉得冷。
心虚到头都不敢抬,长久行礼不敢起。
欧包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扫视周围一圈,并且收起自己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表情严肃:
“全体都有。”
“是!”早就被训练出条件反射的监察官们原地立正。
“我受托,回到这层楼,想必大家也已经明白了我如今身份。”他抖了抖自己胸前的铭牌,“从此刻开始,我就是十一层的司令,你们的所有行动听命于我,所有活动向我报备。明白?”
“是!”他们异口同声。
“我是你们的直属上司,但你们最终效命于谁?”
欧包这问题问出来,一时间没有人回答。
几个人站在后排的人低着头,目光止不住往旁边瞟,像在考场上还想着作弊。
“我再问一遍,你们最终效命于谁?”
终于有人弱弱道:“王司...王局长。”
欧包目光看向此人,点头:“很好。这个月加薪。”
其他人更是倒吸一口气。
“你们最终效命于谁?”欧包再问。
这回声音大,并且整齐:“王局长!”
欧包点头,他把自己手腕上的黑客手环戴好,抬脚往前走,走的时候吩咐:“我们十一层毕竟算是比较特殊的一层,受局长所托,这次修缮,我们的楼层要在走廊上补一块墙面,上面装量子光屏,这算局长赠送,风光无限,别的楼层没有这份殊荣。”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把自己的座右铭,或者你们的信仰,你们的愿望写在上面。”
“匿名形式。”
欧包交代完,朝着办公室走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善后,没工夫再搭理这些部下。
等终于离开人群,欧包松了口气,带上门。
这间办公室他很熟悉,电脑密码他都知道,因为曾经他在这里和王梅共事,还帮王梅打下手。
如梦似幻般,他居然也成司令了。这感觉很不真实。
入监察局不到一年就能做司令,欧包撩上衣袖袖口,叹气。忧心忡忡了自己日后该怎么办,不到几分钟,欧包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他捂耳朵,方才严肃认真,充满威严的表情不再,脸上带着愉悦:
“局长大人,我表现不错吧?”说完欧包还挑眉,“是不是非常有司令官的风范?!我可都是模仿你平时的表情来下命令的!”
耳畔传来声响,王梅呵呵一声:
“事实上,进步空间还很大。”
“哦!”欧包嘀咕,转而又正经,“您现在身居高位,万事小心,真的。您别嫌我多嘴,我怕....”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梅打断:“我知道。”
“....好。”欧包顿了顿,无奈。
对面挂断通讯,于是欧包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浏览文件。
*
范书遇回到飞行公寓。
他身上沾了不少血,虽然都不是他自己的。
热气在浴室内飘荡,范书遇把衣服都丢进洗衣机内,消毒,分拣,隔离,烘干一体化,洗衣系统很高级,手机上还能调试时间和消毒率。
他一走出浴室,就看到窦章黑发湿漉漉,坐在沙发上在打字。
电脑的蓝光打在他脸上,黑瞳内映射出小的光圈。
“监察局发布消息,王梅说明天下午开发布会。欧包刚刚给我发来个照片,来一起看看?”
窦章神色如常。
范书遇顿了顿,走过去。
他挨着窦章坐下,探头去看屏幕。
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缠绕在一起,只不过有时候自己闻不到,倒是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
画面内,欧包在地坛上和窦章的聊天框被调出来。
照片还显示在加载中。
三秒后,一张有着量子光屏的超长墙面出现在两人视线中。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欧包没过一会儿就解释道:
“偶像,你看看,不错吧!我觉得酷毙了。这上面都是十一层的监察官写上去的。”
他可能觉得打字还不够传达出他激动的心情,直接给窦章发起了视频通话。
“接吗?”窦章侧头,盯着范书遇,问。
范书遇挑眉。
“接啊。”
“行。”窦章拧了拧发酸的手腕,摁了接通键。
欧包的大脸盘子在横了半个屏幕,他看到屏幕里突然出现的两张脸,惊得猛地后仰,差点从座位上翻下去!
“草。不是,为什么你们是两个人?!”欧包瞪大眼睛。
窦章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我们住在一起。”
欧包以为自己是和窦章视频通话,可没想到范书遇也在!
“书遇哥。”欧包的声音陡然温柔起来,还带着紧张和激动,“你好你好。日安。”
“日安。”范书遇冲着欧包笑笑。
“书遇哥,你看。”欧包的马上换了个攻略对象,“我指给你看!这些标语啊座右铭啊都是我部下写的,虽然有些字迹比较奇怪,但都是他们一片赤诚。”
“王局长跟我说要搞这面墙的时候我心里可激动了,这面墙把十一层的所有人都链接在一起,我们是一个整体。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是前辈吧,但我现在是他们的上司,是领导,我是司令了。”
欧包说完还把镜头对准了自己的胸前,又爱不释手地用指腹摩挲铭牌,“我的名字。看!”
“哪一条是你写的?”范书遇挑眉,问。
欧包一听这个又来劲,他指着墙面中间的一行字:
[自己干到死不如跟对好领导。]
范书遇:..........
非常简单粗暴的一句话。
“这句话不酷么?!我觉得简直至理名言!”欧包新官上任,此刻五官乱飞,神采奕奕。
范书遇很给面子地竖起大拇指:“至理名言。”
听到范书遇夸他,欧包更是能螺旋上天,他乐得站在那扇墙面前发笑,旁边可能是有人经过,一道声音传来:
“司令。”
欧包嘴角立刻降下去,单手别在背后,淡淡:“嗯。去忙吧。”
“是。”脚步声渐行渐远。
欧包左右看看,发现没人了,又对着镜头傻乐,他一条一条录给范书遇看,窦章坐在旁边,眼睛越眯越成一条缝。
窦章清了清嗓子。
但视频里的人完全没在意这声音,继续跟范书遇展示量子光屏。
范书遇好奇::“只有十一层的监察官才可以在上面写吗?”
“当然不是!局长也留了一行字的。我找找......”欧包从墙头找到墙尾,这算是他升官的凭证,也是他作为十一层司令官,交代给手底下人做的第一件事,欧包情绪格外高涨,“找到了!”
他指着墙面上某处,把镜头推近,方便范书遇看。
王梅的字龙飞凤舞,和她本人的风格大相径庭,有种来势汹汹的气派:
[ Per aspera ad astra ]
这是王梅留下的标语。
欧包看了半天,支支吾吾:“嗯....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我得搜一搜。刚接手司令的工作,有点忙,不好意思啊书遇哥。”
“我知道它的意思。”范书遇却道。
欧包一愣,“啊?”
他转而问:“是啥意思?”
范书遇轻声:“循此苦旅,以达天际。”
欧包好半天没说话。等他反应过来,欧包点头:“不错,很酷。局长大人文化水平很高,不像我们黑客,估计也就会敲点代码了。”
他这话简直无差别攻击,甚至还攻击到了屏幕外眯着眼的窦章。
“别代表所有人。我还是有点文化的。”窦章冷笑一声。
欧包这才想起窦章:“哦,偶像,你还在啊?怎么半天不说话!”
窦章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侧头看着身边的人:
“那你知道,这句话还有别的翻译吗?”
范书遇的视线和他对上。
窦章低声:“穿越逆境,直抵繁星。”
范书遇发现每次窦章正儿八经念什么的时候,都有种念诗的味道,耐人寻味,气韵悠长。
他归功于窦章的声音条件不错。
视频那头的欧包完全不知道这会儿,他一个哥一个偶像叫着的赏金猎人在深情对视,视线交汇处暗波涌动。
于是欧包打岔:“诶,书遇哥,你要不要也在这写点什么?你是不知道,今天我路过茶水间,听到里头几个小鬼在讨论你呢。”
“讨论我什么?”范书遇收回视线,笑着问。
“他们说你是监察局十一层的编外人员。”
“所以你也来写一个吧!或者我帮你写,你告诉我就行。”欧包跃跃欲试。
窦章冷飕飕:“我看你这司令官当得挺闲的?监察局现在有很多事情得处理吧,你要在这面墙面前瞻仰多久。”
欧包眨眼:“偶像,你放心,这点时间不耽误事!”
范书遇笑着婉拒:“我写不合适吧。”
“来吧,我是十一层司令,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正好也借着这个机会给下面人立个威。”欧包很坚持。
于是范书遇伸手,侧目:“借用一下?”
“请。”窦章耸肩摊手,把键盘让给范书遇。
范书遇在对话框内打了一行字:“发给你了。”
欧包比了个ok,他低头接收,依样画葫芦地把范书遇发的画写在了量子光屏的最上方。
路过的监察官们发现一行大字横在上空,欧包是黑客,他还给这行字加了个特效,让它在大屏幕上十分显眼,艺术字体时不时抖动两下。
完事后,欧包拍手,点头。
他看上去相当满意,对着范书遇一顿夸,而且还要了范书遇的私人地坛账号,说是以后方便联系他。
范书遇考虑到欧包现在当了司令,以后肯定是要带队出去清扫池核,抓赛博精神病以及缴毒的,这些活动都很危险,他跟自己又熟悉,免不了会聘用赏金猎人。
于是范书遇同意了,直接用窦章的地坛,在联系人列表搜自己地坛ID,然后推荐该联系人,发给了欧包。
但是,范书遇在看到窦章给自己的备注的时候,手指一僵。
身边人倒是含笑,视线从身侧打过来,落在范书遇脸上,眼底带着意味深长。
范书遇:.........
他面不改色摁了发送。
备注是“最喜欢的人”。
“哎,谢谢书遇哥!能加到你是我欧包的荣幸。”欧包在视频通话里扬起笑脸,甜着嗓子道谢,然后飞速通过好友。
“我真得去忙了,那二位,之后再联系。偶像,拜!”欧包终于冲着窦章挥挥手。
窦章在屏幕里只露出了半张脸,倒是范书遇的金发在画面内占据大半。
欧包匆匆忙忙下线,连地坛头像都变成黑色,状态栏显示离线。
范书遇看着画面,一时间没动。
“怎么。”窦章滑了下鼠标,叉掉对话框,“舍不得挂?”
范书遇剜他一眼,解释:“我只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范书遇细数,“上一届的黑客排行榜第十,A级赏金猎人出身,现在做了监察局的司令。算起来也是很不寻常的一生,而且他年轻,未来前途无量。”
“为人圆滑,懂进退,会审时度势,并且临场反应狠辣,待人处事有自己的见解。整个监察局十一层都对王梅颇有微词,只有欧包在碧春园后就铁了心地效忠王梅。”
“旁人可能觉得他运气好,但实际上走错了一步都达不到今天的成就。比如,边界线一战,和他一起的周钻头死于纵横,他能活下来绝对不是侥幸。”
“这个人,王梅能用,我们最好也能用。”范书遇说。
范书遇答应过莫岚,答应过木小七,他要帮镇卫联盟正道。但复仇绝对不能只靠他和窦章两个人,不够,远远不够。
自从他亲眼见到泪后,心里的想法便更加笃定。
泪和传闻一样,甚至比传闻更阴险。纵横三大表面上名满天下,可......
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们也不过是泪的挡箭牌而已。如果当时范书遇没有撇开响尾蛇,如果窦章的含羞在转头时慢了一步,青鸟和蜜糖会惨死当场。
范书遇收手不是因为怜悯,而是气愤。
他觉得窦章和自己是同样的感想。
而且,范书遇知道水仙是连小青。如果蜜糖和青鸟死在监察局太平间,听人穿鼻般被泪利用得淋漓尽致,连死亡都是替泪挡枪,那连小青又会是什么心情。
虽然连小青没说过,但范书遇明白,连小青比他们任何人都难以抉择,因为蜜糖和青鸟,是她母亲的闺中密友。
是涅槃重生后推心置腹的好友。
范书遇皱眉,继续:“监察局现在虽然是王梅坐镇,但我们不好借势插手更多。欧包是不错的选择,自下而上找,最顶端的人不适用,那就自上而下,找金字塔中间的人。”
窦章突然啧了一声。
“.....干什么?”范书遇横他,“我说得不对吗?”
“特别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窦章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叠垂在腿上,“但我还是头一次听你对谁有这么高的评价。”
“喜欢夹的?”
范书遇:...........
窦章:“我其实也能夹,只要你爱听。”
范书遇皮笑肉不笑:“......滚。”
窦章马上笑,甚至把范书遇拉进怀里:“我逗你玩的。”
“行,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窦章收敛神色,认真道。
*
监察局内,那行会抖动还发光的字,闪瞎每个路过的监察官的双眼。
[ Human is not inherently superior to other species and should be egalitarian ]
——“人类不应优越,生命本该平等。”
第199章 易主
*
纵横俱乐部。
彩窗上刻画着美杜莎的模样,花蛇吐着信子缠绕成她的秀发,光从窗户上倾泻而下,在地面框出琉璃炫彩的影。
大厅看似空荡,寂静,但倘若凝神细望,会发现光亮照射不到之处,一排一排正在弯腰鞠躬的黑影如鬼魅,灯火幢幢的壁面光滑。
后背紧贴,几个人心头均是一颤。
他们身后的墙壁正在渗血。粘稠湿腻的触感贴上后背。
而隔壁,是处刑室!
悬在天花板上的蝙蝠倒挂,偶尔张开翅膀,红眼睛密切监视着下面的每一个人。
葳蕤身形高大,手臂肌肉块状分明,彭以梵站在他身边,显得有些许娇小。
但彭以梵双手环抱胸前,目光却气势凛然。经过彭以梵身边的人可以看到他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你就这么紧张?”葳蕤开口。
葳蕤是个实打实的猛男,据说健身能举三百斤重的铁,相比之下,彭以梵细胳膊细腿,可纵横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彭以梵的实力绝对不在葳蕤之下。
他们现在一个是蜜糖的心腹,一个是青鸟的跟班。
“你不紧张?”彭以梵嗤笑,他目光扫到身边人,“从三分钟前开始你就不停地喝水,怎么,承认自己担心蜜糖大人很难吗?”
“你说得对,我是很担心。”
葳蕤粗叹了口气。
“你知道在监察局太平间发生了什么么?”彭以梵眸色阴鸷地问。
葳蕤似乎是笑了声,情绪不高:“我知道。俱乐部内都传开了。”
说是那两个赏金猎人的武器威风无比,窦章一把火差点把泪给烧死,还好有精神体护着。而追杀时,泪把青鸟和蜜糖抓到自己跟前抵挡赏金猎人的攻击。
“彭以梵,我猜得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好心提醒你一次,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我们在入纵横的时候就已经发誓效忠boss。我们的命本来就是他给的,还他一条,理所当然。”
葳蕤抬头看着上空蛰伏的红眼蝙蝠,“你我没有选择的权力,鞠躬尽瘁地听命行事就好。想太多,只会庸人自扰。”
“你活得这么明白,现在还站在这里?”彭以梵没有接话茬,嘲讽,“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
他话音刚落,处刑室的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
上一次是彭以梵在里面受罚,青鸟亲自掌刑。
如今风水轮流转,纵横内几个刺头儿低声笑起来:
“没想到青鸟也会有今天啊。大名鼎鼎的纵横三大也不过如此,关键时刻还是掉链子。”
“不懂泪到底怎么想的,俱乐部里几百号罪犯都得听她两的,凭什么?”
“我就说女人会坏事,你看看,水仙死了以后这两人捅出来多少篓子。上次泪明明没说要血洗□□事件的幕后主使和那群看片的家伙,结果青鸟自己一个人行动。要我说,罪犯之间有什么感情啊,简直low爆了。”
“我就是觉得纵横够刺激,够暴力,才会加入。平时放放火,打打劫,杀杀人多爽?非得抛头露面,不会想立什么重情义的人设吧?惹一身腥!”
“行了你们少说几句,彭以梵看过来了!”
有人适时提醒。
门内涌出来的铁锈味让人忍不住皱眉,周围看热闹的罪犯们都捂着鼻子后退半步,彭以梵和葳蕤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里面审讯的话语被精神体屏蔽,他们听不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道靓丽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走出来。
葳蕤眸色一慌,瞬间跨步上前!
他单膝跪地,左手搭在膝盖处,右手撑着地面。
“蜜糖大人....”葳蕤即使单膝跪地也能和蜜糖平视,他没了方才的冷静自持,此刻眼中出现不忍。
顾衫蕊的蓬蓬裙脏乱不堪,她们一回到纵横本部便被丢进了处刑室,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顾衫蕊后背上的裂口就像山谷,里面漏出来如滚滚岩浆般的血液,浓稠淋漓,一直滑动,滴落到脚踝边。
而粉白条纹袜也被暗红的血给浸染,常年杀人的罪犯一看血迹就知道伤口得有多深,遭受了酷刑的人得有多疼。
明明已经被泪拿来挡枪,她们也不能反抗,甚至还因为保护失职而被处罚,当着所有人的面。
外头站在大厅的黑影们都在悄悄打量这处。
“姐姐呢?!”彭以梵头都快探断了,却没看到其他身影从处刑室内走出来!于是他着急地质问。
葳蕤似乎是有些不满,回头时皱眉:“注意你的态度。”
顾衫蕊把手搭在葳蕤脖颈处,环绕,低声:“算了,他也是担心阿婳。”
“我们走吧。”顾衫蕊坐上葳蕤手臂。
葳蕤立刻噤声,没了一点怒气,听从地站直,把顾衫蕊抱起来,稳稳当当地扛着。
俱乐部内成员看到这幅情景,心一跳。
葳蕤牌座驾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至少葳蕤死心塌地,那结实的手臂也只用来抱顾衫蕊。
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葳蕤低着头,在听顾衫蕊和他说着什么,两人逆着光,葳蕤扯下来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顾衫蕊后背,遮住了满目遗疮。
处刑室门口只剩下彭以梵一个人,那扇门居然吱呀一下又关上了!
彭以梵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我草。蜜糖都出来了青鸟还在里面吗?!”
“青鸟这次是不是犯了大错?按理来说她是三大之一,boss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罚得这么狠吧?”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是我进去走这么一遭,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
“嘘。不会青鸟真死在里头....”
彭以梵干净利索地从腰间抽出来枪,对准人声处猛地开了三发子弹!
“砰!——”
周围立刻鸦雀无声,人人都紧绷着神经。
彭以梵视线如刀,狠毒又阴森:“闭嘴。”
“都他吗滚!瞎凑什么热闹?!”他暴呵道。
暗处窥视的人夹着尾巴,走到远处才敢骂骂咧咧地和身边人吐槽。
彭以梵收回枪,不耐烦地踢开脚边石子,低声骂了句脏话,石头砸到墙面。
“当——!”
处刑室内。
邢千婳的脑袋被砸在墙壁上。
她嘴角带血,嘴唇起了一层死皮,死皮内泅着铁锈味,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血液。
“咳......”邢千婳捂嘴咳嗽起来,她手臂上全是滚烫的铁锹烙印出的红痕,皮肤被烫得溃烂,白皙的肌肤起泡,流脓。
她下意识想反抗,可脑子里的铁链猛地拉紧!拴住她精神力,让她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
接口迸出火花,烧焦味氤氲在室内。
“咳咳......噗——”
邢千婳银白色短发被汗水打湿,此刻一撮一撮地粘在汗涔涔的脸上!
她歪了脑袋,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面前人朝她缓缓走来。
“唔.....”邢千婳瞳孔骤然缩紧,她强忍痛感,低头,银发散在耳侧,视线内,穿着黑色马丁靴的男人把裤脚别在靴筒内,收束了裤腿,紧实有力的小腿肌肉绷紧,力道慢慢加大!
泪一脚踩在邢千婳大腿上,踩出泥印。
“最近它总是给我反馈你的情绪,邢千婳,你想背叛我?”男人喑哑低沉的嗓音在耳畔缭绕,带着石破天惊的威压,令人悚然骨立。
“.....我没有。”
邢千婳说完,“啪”一声脆响在耳边炸开!
她猛地侧过头,被泪这道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得开始耳鸣,大脑充血。
“你没有?”男人似乎又听进去这句话,他蹲下来,用冰冷的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撇掉邢千婳嘴角的血河,“真的吗?”
在处刑室内,很安全。他摘下了面具,脱掉了外套。
没有他的命令,无人敢擅闯。就算有人闯,也进不来。这里是整个纵横俱乐部,除泪工作室外最安全私密的地方。
精神体的光芒笼罩在室内,淡光幻化如深海,蓝色盈满视线。
泪的呼吸打在邢千婳的锁骨处,她呼吸紧张起来,而泪却露出怜惜又心疼的表情,语气甚至带了点委屈:
“我最讨厌别人欺骗我,背叛我了。青鸟,你要做那样的人吗?”
邢千婳想开口,可根本说不出来话,喉咙里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长了把刀子,一说话便在割据她的脖子。
泪细细打量邢千婳的脸,“你很优秀,青鸟。整个纵横,我最满意的就是你。但是刚才,为什么你没有拼尽全力呢?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呢?”
他低语,喃喃,好像自言自语。
邢千婳听到这质问,心跳突然变得飞快。
泪对她的实力了如指掌....果然,放水是不可能逃得过泪的眼睛的。
“我....我尽力了。”邢千婳说。
“看看。又撒谎。”泪咧嘴,笑。眼底笑意却没有分毫。
他站起身,空刃从指缝内刮出,直直打在邢千婳大腿根,地上的女人咬紧牙关,避免自己发出惨痛的喊叫,可冷汗冒了全身,大腿处的筋骨都被这空刃挑得半断!
骨肉暴露在空气中,邢千婳止不住地开始发抖,身体抽动,她低头急促地呼吸,想尽量忍住这酷刑。
“撒谎一次,断一根手指吧。”泪转身,再次看向她。
男人手里拿着老虎钳,他低低地哼起了歌,节奏缓慢,在转折处,他牵起邢千婳的手,摇头晃脑,眯着眼睛.....
惨叫从邢千婳的嘴中漏出!
她看着自己食指处,被泪硬生生拔下来的指甲,鲜血如泉涌,直接浸泡了整个手指指头!
“十指连心,青鸟。所以现在,来说说吧,你对我是不是很不满?”泪笑眯眯地蹲在邢千婳面前,问。
邢千婳抿住嘴唇,不吭声。
泪笑:“怎么这么倔强?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坦诚相见呢。”
邢千婳还是选择沉默。
泪的耐心很有限,他嘴角骤然降下。
阴沉的脸上带着乌云,眼底是怀疑的冷光。
“你要逼我用‘象物’么?”他淡淡道。
邢千婳眉头紧锁,急促呼吸,喘气声灌满处刑室:“我....我对您没有异心。”
“我只是生气。我不甘心。”
“生气?”泪似乎觉得有意思,“生我的气?”
“青鸟啊。”泪把玩着老虎钳,“有时候我也在想,纵横三大有没有存在的必要?给你们头衔,给你们权力,让你们呼风唤雨,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而我把你养成如今这般狼子野心,又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用老虎钳勾起邢千婳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和自己对视:
“我说过,我只是个利己主义者。如果你们不能为我所用,不能替我节省力气,帮我事半功倍地达成我的目的,让我称心如意,万事顺心。那你们何必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毕竟,如果不是我把你从监/禁所带出来,邢千婳,你走不到今天。你的恨,你的不甘,你的遗憾,都是空谈!”
邢千婳又一次咬紧自己的嘴唇。
她低头,垂眸,身上那股劲儿一下散了。
泪眯眼,明显察觉出这变化,于是他又凉飕飕地笑起来:
“你应该牢记你的命是谁给的,你自由的机会又是谁赋予的。所以呢?青鸟啊。我给过你很多机会,这次你是真的惹怒了我。”
“你说你生气,我想,你和顾衫蕊一样,是在记恨我不救连如清?”
“不是。”邢千婳打断。
“哦?”泪示意,“继续说。”
邢千婳嘴角还在不断流血,她别开脸,却没再继续开口。
这动作无异于是踩在了泪的底线上。他目光猛然便得阴狠。
大掌再次扇在邢千婳脸上!
“噗——”她又喷出一口热血,半张脸高高肿起。
“看来不用象物,你是死性不改了。”泪站起身,“青鸟,你以为纵横现在没有人能代替你么?”
“葳蕤可以,彭以梵可以,甚至,范书遇也可以。以及,我并没有那么需要三大,只要我想,庸城现在就能陷入水深火热。只要我想,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我还在憧憬着过家家一般的生活,你该庆幸这点。”
“所以我最后一遍问你,你是否仍然效忠于我?”
邢千婳一边抽气一边开口:
“您用象物吧。”
这话落在泪的耳边,就像她说的是“您杀了我吧”。
预料中的痛苦却并没有袭来,邢千婳甚至都闭上眼睛,决定好好感受一下这位凌驾于所有罪犯之上的泪究竟会用何种手段折磨自己。
扒皮抽筋,大火烧身,砍断手指,喂她生肉,逼她抽蟠龙烟。
能想到的刑罚,她都想了一遍。
可周围却安静,连风声都没有。
邢千婳睁开眼,她愣怔地抬眸。在抬眸的一瞬,她整个人都僵住,撕心裂肺的感觉自灵魂深处震颤。
男人蹲在她面前,屈指把邢千婳的银白色碎发撩到她说耳后,他居然哭了。
“青鸟。”
“死是很简单的。要想让人一生都肝脑涂地地信任你,爱戴你,忠于你,却很难。”
“为什么呢?连象物都打动不了你。又是什么比我给你的东西更有吸引力,让你如今连得之不易的生命都不要了?”
泪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失态,邢千婳心里翻涌起惊骇,她颤抖着嘴唇开口:
“我不是生您的气....”
“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如果,我走到今天,我受万人景仰,我被万人唾骂,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我无恶不作无所不能,可我,我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守护不住,我拿起那把兰心剑,我搅动这整个乱世的风云,到头来,我的朋友死了,我甚至连她最爱的人也找不到,唤不回。”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想守护的慢慢消失,看着自己想得到的慢慢流逝,我为什么要变得强大,我一个人强大就足够了吗?!”
她不是在问泪,也不需要泪给她回答。
“那我...我活在这世上,该如何找到自我?”
“您要我怎么办.....”邢千婳咬着嘴唇,口腔内充斥腥甜,她声泪俱下,“您要我怎么办?您想从我这里看到什么?您期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一个任人摆布的杀人机器,一个得心应手的挡箭牌,一个傀儡,玩偶?”
“主上。”邢千婳双目猩红,瞳孔发着抖,“如果是这样,您只要有象物就够了。您不需要我.....如果是这样,我想解脱。”
“我很累,我每一天都陷入深不见底的迷茫里。”
“我很累......”
邢千婳上气不接下气。
男人站起身。他走进黑暗里,在邢千婳啪嗒啪嗒溅落于地的泪光中摘掉手套。
“青鸟啊。”
他说完,沉默良久。
最后踢开脚边的老虎钳,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方才不小心沾到的血迹。
“你说的话我不理解,更无法苟同。你杀过很多人,你是个罪犯,这点你应该时刻铭记于心。你是这里最该去死的叛徒。”
“不过看在你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泣的份上........”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回眸,瞳中情绪幽深阴冷。
“再有下次,我连着顾衫蕊,一起杀。”
*
捆绑是一种十分精明的手段。
郭锐用捆绑来掣肘连如清,泪当然也能用捆绑来掣肘青鸟。
他清楚每个人的软肋。
即使他强调过无数次,在他手底下做事,情感和软肋,最不必要。
邢千婳根本走不动路,她缩在墙角,昔日意气风发的女剑客在此时狼狈不已,睁开眼睛都能看到额角流到眼尾的血痕。
泪消失在纵横本部,门吱呀一声,再次开启。
精神体的蓝光堙灭。
脚步匆忙急促,彭以梵几乎是直接滑跪,跪到了邢千婳身边。
“姐姐!”彭以梵手攥成拳,猛地砸在地上,“泪这畜生.......”
他的声音忽然小下去,彭以梵睫毛轻颤,因为他看到邢千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嘘。”邢千婳还有力气笑,“小孩不能说脏话。”
彭以梵把人打横抱起来,眼底泪水在打转,“我不是小孩。”
“那也不能说脏话。”邢千婳声音虚弱,“特别是在这里,说他的坏话。”
“.........”诡异的寂静在两人之间爆发。
邢千婳皱眉:“彭以梵。”
“嗯,知道了姐姐。”彭以梵不得不臭着脸应下来。
听到这句话,邢千婳最后一口气终于散去,她昏迷。
整整三天,邢千婳都没下过床,她身上的伤太重,纵横内部又没有医生,彭以梵只能去请了他的朋友,千求万谢,才终于把人请来给邢千婳治疗。
*
某大楼顶层,深夜。
电子蓝鲸不知疲倦地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大厦间,这会儿一头旋转着身体,仿佛徜徉在天空之海的小鲸鱼刚好来到了这栋楼下方。
范书遇低头,他双腿垂在外侧,滞空,就坐在边缘。
“不恐高吗?”身边传来悦耳的磁嗓。
窦章又一次轻车熟路地坐下来,手里带了两瓶匹诺曹啤酒。
范书遇摇头:“这个高度我已经训练过了。”
窦章动作一顿。
他忽然伸手勾了勾。
“干什么?”范书遇金发被夜风吹起,他面前是霓虹灯,庸城的夜景说得浪漫点是赛博朋克的蓝图,说得朴实点就是光污染圣地。
窦章笑而不语,只是继续勾勾手。
范书遇无奈地把脑袋凑了过去。
他以为窦章要跟自己说什么悄悄话,然而身边的人一把揽住范书遇的肩膀,把他上半身拉了过去,而后,范书遇脸侧落了个很响的“啵”。
范书遇:??????
他几乎要原地起跳,耳廓发红,瞪大眼睛反抗:“窦章!!”
“辛苦了。”窦章却低声笑。
辛......
范书遇反应过来,眉毛轻拧,倒是居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脸颊有种异样感,范书遇用指腹揉了揉,半晌道:
“....所以我说我最——”
“最讨厌我了,我知道。”窦章甚至学会了接话。
他接完还道:“没关系,我最喜欢你。”
第200章 末
*
范书遇叹了口气。
他贴着自己脸侧的手俶尔放下,余光如幻影的点点光圈内,窦章逆着灯火,黑发被风吹至脑后。
开啤酒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窦章正在用启瓶器和匹诺曹较劲。他手指比范书遇长,手掌也比范书遇大,毕竟身高和骨架就摆在那。
范书遇能看到霓虹灯的光照射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窦章吊着瓶盖,伸手递过来。
接着,窦章手一抖。
他眼睛慢慢等大,看着范书遇没接啤酒瓶,反而是握住了他的手腕。
“....什么?”窦章声音低沉了点,带着愣怔。
手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窦章睫毛一抖,不可思议地看着范书遇用泛着红的指腹在轻轻捏着自己偾张的血脉。
窦章眸色一暗,反手压下,把不安分的手攥进自己掌心。
“范书遇。”
被含着警告意味的嗓音喊了名字,范书遇只是问:“疼吗?”
窦章一愣。
“先是和发财交涉,差点被它身体主导权,后是被陆二狗的池核波及,硬生生吐了口血。你说这是你自己做的,黑客用精神体都会像你这样么?”
范书遇双瞳剪水,在霓虹灯光里,窦章的脸凝在他琉璃般的眼眸中,范书遇轻声细语的问话像抚琴的手指,微微一拨就涤荡了心弦。
窦章把人的手压在天台地面,磨砂手感在掌心印了小石印。
“其实不会。精神体实力越强,级别越高,使用程度越深,对宿主的影响也就越大。”窦章眼眸仿佛能把范书遇的灵魂给攫取出来,他看得认真,“我不想骗你,所以如果你问,我会跟你说实话。”
“发财它比任何精神体都难操控,因为它是母脑的一部分。我在制作简易池核的时候为了困住陆二狗和监察局内其他人,把十五层往上都包围,而陆二狗成为核心的一瞬间,发财的能量场和真正的池核对碰,它毕竟是‘冒牌货’,所以敌不过,同样,我作为宿主一定会承担一部分的损害。”
“但我真没事。不骗你。”窦章拍了拍范书遇的手背。
范书遇嘴唇一动。
“那能不用它吗?”范书遇问。
他想起林为洵告诉过自己的,窦章封印了发财整整三年。
窦章一向是舍不得拒绝范书遇的,但在这个问题上窦章很反常地沉默。
范书遇收回手。
他接过窦章递来的匹诺曹啤酒,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了两口,末了弓起手腕,擦嘴角残留的酒渍。
“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窦章顺驴下坡地问。
范书遇笑了下,他似乎真是认真想了想。
“王梅现在处境很危险,全城都知道监察局易主的事情,我们主导并且参与这场洗牌,会引起各方人士的注意,你我以后都不仅仅是赏金猎人了,我们会成为眼中钉。”
范书遇手撑在大腿两侧,看着脚底在翻转的小鲸鱼,虚拟鲸鱼的肚皮白花花,看上去很有弹性。
“但我们还好,我们有底牌。”
“王梅呢?”范书遇侧头看窦章,“你不是说给王梅准备了礼物吗?”
“我已经给她了。”窦章扬眉。
范书遇眯眼,似乎很感兴趣,“送了什么?”
“或许.......是能保她命的东西?”窦章托着尾音,有些漫不经心。
范书遇却道:“我也送了她一样东西。”
“什么?”这在窦章意料之外,他瞬间挺直后背,饶有兴味,“你送了什么?”
范书遇挑眉,不动声色地看着窦章。
窦章瞬间明白了范书遇的意思,他笑:
“行,我先说。”
“王梅要当监察局局长,第一步是要夺取监察局的权限,取得监察局内所有监察官的信任,并且要让他们信服。这一点她已经做到了。”
窦章拧了拧手腕,“陆二狗亲自把权限牌丢给了她,现在监察局内的重装机甲全部听命于王梅,小优检修后被重新启动,直属系统缔结着王梅。”
“但是这之后呢?”
范书遇淡淡:“在这之后,王梅要面临的就不是监察局内部,而是庸城大众,以及最重要的机构。”
“——世心塔。”
“对。”窦章打了个响指,“监察局负责管理庸城治安,它是中央批准的正规机构,比女子健康福利院更高级,职能也更重要。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是绝对不可能脱离世心塔而存在的。所以,王梅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她要怎么给世心塔交差。”
“据我所知,王梅已经收到了世心塔的邀请函。对方十分文明地用了‘请’的办法,指名道姓要王梅去世心塔内跟中心指挥官解释监察局内部动乱一事。”
“王梅杀了陆二狗,这是不争的事实。但陆二狗成为了核心,杀他是必然结果。王梅可以利用这点来周转,可她能瞒得过世心塔吗?”
窦章问:“世心塔只需要随便抓一位监察官过去就能问出来当天发生了什么,不管陆二狗有没有成为核心,都是王梅有谋逆之心在先。光是这一点,就够呛。”
“在葛云央眼皮子底下动他的人,把偌大监察局揽为囊中之物,王梅又没有过硬的后台,她不像江阵弦,是江家的独子。背后有一整个财阀支撑。”
“我们必须成为她的后台。”窦章道。
范书遇平静地和窦章对视。半晌,范书遇点头。
他同意窦章的说法:“即使我们没办法直接帮助王梅,但也可以给她创造后台。”
“所以...”窦章笑,“我给王梅送的是世心塔很感兴趣的东西。”
“比如?”范书遇问。
窦章道:“三方鼎力,世心塔为首,肯定会想办法掣肘监察局和公司,他们具体用什么办法,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知道世心塔现阶段最需要什么。”
“还记得吗,前几天母脑出了bug。小百灵鸟给我弄到了情报,我大概知道bug在哪。于是,写了套程序赠送给焦头烂额的指挥官大人。”
范书遇瞬间紧绷,他几乎是一个弹射直起背!
“这很危险。”范书遇皱眉。
窦章竖起手指,笑着示意范书遇听自己说完:“王梅是聪明人,你放心吧,我教过她要怎么说。她不会暴露我的身份。庸城的人才太多,如果要嫉妒是嫉妒不过来的。而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如果只是排行榜第九的我都能让葛云央忌惮的话,那泪,草木,黑客排行榜前五,大概早已被葛云央赶尽杀绝。”
“在我们还有价值的情况下,葛云央不会轻易下凡去铲除蝼蚁,他和他的世心塔已经自诩清流很多年。”
“那你呢,你给王梅送了什么?”窦章歪了歪脑袋,眼底充满兴味盎然。
见他这么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范书遇叹气。
窦章行事风格从来嚣张。
范书遇想了想,说:“江律师告诉我一件事。”
“监察局里有公司感兴趣的东西。是.....”
“江老爷子的骨灰和遗物。”
什么?!
窦章震惊。
“你说江阵弦的爷爷,公司真正意义上的创始人?!”
“对。”范书遇点头,“这话是江阵弦亲口和江柔爻说的。”
“为什么公司会同意监察局的请求,停产了一个月的仿生人?放着大窟窿的流水亏空不谈,公司又凭什么任由监察局摆布?”
“江阵弦想拿回他爷爷的东西。”
“很想。”
“人这一生总是有几个独属于自己的执念。”
窦章觉得夜晚的风是真狂,吹得他分明皮肤是冰的,可血液却忽然热起来。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王梅。她知道要怎么做。”
“但窦章,那是葛云央。是比陆二狗乃至陆平渊都更危险的人物。这点雕虫小技蒙不住他。”
范书遇神色认真。
窦章点头:“是。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只能硬碰硬。”
其实范书遇心里很清楚,他们是在兵行险招。
如果没有用,王梅会丧命。
范书遇意识到,还不够。
他们站得还不够高,权柄还不够大。
所以....
范书遇目光坚定起来。
镇卫联盟,他们,必须拿下。
*
监察局顶层。
深夜,王梅却没回家,她在监察局整理资料,并且浏览陆二狗电脑上的记录,一看就是一整天。
自王梅收到世心塔邀请函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
她除了在抓紧时间忙碌以外,其实也在等待。
果然,夜里一点,庸城的地下场所很热闹,空中轨道的飞车也不少,但街道却人烟稀少。这个点出门如果没有交通工具,走在路上还是挺危险的。
王梅听到停机坪里传来巨响,是直升机落地的声音。
她见过陆二狗是怎么乘着飞车回来的,可这次,来接她的居然是直升机。
王梅站起身,关闭电脑,小优身上的补丁很显眼,此刻它蹲在角落里打瞌睡。
王梅没有惊动小优,自己对着全身镜整理了一下衣着,又用纸巾擦拭自己胸前的金属铭牌。
独属于局长该有的金光在铭牌上闪烁,她的名字是方正楷体,铭牌后方纹了花纹。
把铭牌擦得锃光瓦亮,王梅抬脚,搭乘云台,来到轰鸣声四起的停机坪。
她看到直升机上跳下来个人,直升机机身有巨大的丁香花图案。
“王梅女士,请。”来人冰冷道。
他伸手鞠躬,做邀请动作。
王梅跨步上了直升机。
空中轨道不少飞车都发现了这架直升机的身影,在夜空里它如同庞然巨物,吞噬着黑云。
王梅这辈子都没出过这么多冷汗。
她反复在脑子里训练自己将要说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梅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
这塔的四周悬浮着圆球,五颜六色的光圈环绕在塔身附近,从高空俯瞰,世心塔的形状如同一朵垂头的丁香,艳彩夺目,美丽里带着危险。
前头的人坐着的人却忽然回身。
“抱歉,女士。指挥官大人交代,您必须戴上这个。”
他伸手过来,掌心居然躺着黑眼罩!
王梅怔住。
“女士?”男人提醒。
王梅这才回神。
她了然,动作干净利落,直接把眼罩戴在鼻梁上,这眼罩甚至不需要她自己系,也不需要打结,当触碰到王梅肌肤的瞬间,眼罩便直接焊死在她眼睛前。
王梅皱眉,试着伸手去拽,发现拽不动。
“女士,为了世心塔的机密和安全,您在抵达指挥官大人的办公室前,不允许摘掉眼罩。请您谅解。”
王梅心一沉。他们虽然嘴上说着不允许,但实际上根本没给王梅动手的机会。
因为眼罩单靠自己已经摘不下来,恐怕需要什么密码或者指纹解锁。
于是,王梅的视线陷入一片漆黑。
*
“请跟我来。”前头的人开口。
王梅听到直升机降落,周围慢慢安静。
她看不见,于是被人按住了肩膀,牵引着她朝前走。
王梅没有乱动,她知道自己现在只需要摆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就好。
“啊。请等一下。”后面的人又说话。
王梅便顿住。
紧接着,她感受到自己的头皮猛地被一扯!
王梅的心瞬间悬起来。
后头的人拔掉了她的一根头发,声音带笑:“抱歉,女士。进世心塔不允许私自携带窃听器。”
此话一说出口,王梅的身体便凉了半截。
然而后面的人没有要继续为难王梅的意思,也没有大发雷霆质问王梅为什么带窃听器,他好像只是按照规章制度,确保带进世心塔的人是安全的。
王梅脑子飞速转动,她听到周围有很多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力感官被无限放大,各种嘈杂的,不同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涌来。
只方才那人的动作,王梅就感觉到了。
世心塔和监察局不是一个档次的。
陆二狗发现不了的窃听器,身后这人居然能精准地拔出来。
王梅抿唇,额头渗出冷汗。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的流逝仿佛逐渐变得迟钝。
等她终于被摁住肩膀,示意别动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周围安静得吓人。
王梅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只是凭感觉,认为自己应当是到了办公室。
“日安。”一道疲惫的声音响起。
王梅脑中警铃大作!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垂在腿侧,一动不动。
男低音,沉闷,沙哑,浓厚的倦意,拖沓的语调。
语者自我介绍道:“王司令。嗯......不对。王局长。久仰.....大名。”
“我是葛云央。”
这两句话他说了快半分钟。
王梅心跳变得有些狂乱,但她只一个深呼吸就镇定下来:
“日安,葛指挥官。”
男人低低地笑,说话还是懒洋洋,宛若三天没睡过觉:
“你.....比我想象得更沉稳一些。王梅小姐。”
“....谢谢。”王梅喉头一紧。
“知道今天喊你来,是为什么吗?”他慢腾腾地问。
王梅也不是常人,在如此暗藏凶险的环境里,她还走了神。
此刻她想的是,这位指挥官大人基本不在庸城露面,媒体也不敢报道他的事情,可真正听到此人说话,只觉得很像树懒。
慢。
太慢了。
慢到王梅都要重新回忆一下,才能连起来葛云央到底说了什么。
是因为累么?
在这个世心塔里,究竟有多日理万机,才能累到这个地步?
“嗯?”男人鼻音很重。
王梅这才回神,她点头:“知道。”
“监察局例行汇报工作。”王梅说。
“哦?”他好像不是很满意。
王梅顿了顿,继续:“以及,向您解释监察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王梅小姐。”葛云央开始了他很慢很慢的问话,“你应该清楚,监察局局长是谁,不是你来决定的,是我。对吧?”
虽然慢,可字字都令人胆寒!
“你用什么手段上位,我心里一清二楚。原本监察局好端端地在维持庸城治安,我也算满意。被你这么一搅,我倒是有点手足无措了?”
他尾音陡然上扬。
因为看不见对面人的表情,王梅只觉得这声音忽然从左耳到了右耳!温热的呼吸如羽毛撩刮耳廓。
王梅浑身都僵硬,她后知后觉,葛云央这是来到了自己身边。
“很可惜。我跟陆二狗关系.....不错来着。”他道。
王梅抿唇。
葛云央似乎是细细打量着王梅的表情,半晌他才托着尾音道:
“王梅小姐,实话告诉你,你今天不可能活着走出世心塔。”
“......”
葛云央:“监察局原本是我的狗。而你....是一头狼。”
王梅这会儿却出奇冷静。
她淡淡:“我以为您会欣赏狼。”
“....哦?”葛云央又哼了一声。
王梅:“您欣赏有野心的人。只要这个人愿意为您所用,其他的,可以无所谓。”
“你为我所用?”葛云央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
王梅不管不顾,继续:“我要的是监察局的权力,要成为万人之上。而你需要一条狗帮你拴住庸城的治安,我可以做到。”
“你听我的?”
“我听您的。”
“你能给我什么?”
“....我知道监察局手里有公司的把柄。”
“哦.....?”葛云央的第三声哦里带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然后呢?”
王梅继续:“我能解决您的烦恼。”
“比如?”
“我能修补母脑的bug。”
葛云央好半天没说话。
王梅以为自己要站在这办公室立成一尊雕塑的时候,她耳后的接口却忽然被塞进去某个东西!
“当——”
古怪的敲击音在王梅耳畔回响!!!
“王梅,其实你知道你这两句话根本没办法说服我。但我承认,看到你这幅不怕死,硬着头皮也要上的姿态,我很愉悦。这说明你发自内心地敬畏我。”
“以及,我想仅仅凭借你的本领,你还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两件事,什么握住公司把柄,什么修补母脑bug。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给你支招,或者你也可以猜猜看我到底知不知道。”
“更甚至,我懒得追究是谁漏了口风,传出去母脑出问题的信息。”
“究其根本,即使你今天给出更能吸引我的东西,我都不会答应让你做局长。但是,你确实对我有用。刚才塞进你接口的玩意,叫象物。铸鼎象物。”
——收九州之金,铸九鼎而象百物!
“所以,王梅小姐。”
“欢迎进入权力的世界。只要你听命于我,服从我,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我们来享受这世间最有趣的东西——玩弄人心。”
“从此刻开始,你就是世心塔的走狗。是我葛云央的忠犬。”
王梅的脸上抵触到布料,是手套。
她感受到面前人的威压,那只手充满疼惜地在她脸上流连忘返,随后,王梅忽然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她口腔内充满血腥气......
葛云央大力一掐,把王梅的下巴拽得脱臼!
以及,王梅嘴唇被自己牙龈内溢出来的血给浸湿。
她浑身胆寒,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葛云央突然松开她的下巴,戴着手套的手指撬开她贝齿!
王梅的牙龈被大力挤压,葛云央从她右下方的口腔内捏出来一颗牙齿。
指挥官声音慵懒,拖沓道:
“王局长。该改头换面,去旧迎新了。”
痛感把王梅的神经都给打散,她只觉得脑子混沌,全身都麻痹僵硬。
太痛了.....
她强忍着尖叫出声的冲动,在心里低低地骂了一句。
草。
*
天台,楼顶。
范书遇喝了半瓶啤酒。
他发现身边半天没动静,于是扭头去看。
窦章方才站起身,去甜心宝贝上拿了吉他。
他们这次来观夜景,是范书遇开的车,窦章的小黑被停放在飞行公寓的花园内。
这会儿,窦章站在甜心宝贝边上发呆,看他的表情,范书遇大概琢磨得出来,窦章是在和发财交流。
男人终于回神,朝范书遇走来。
窦章利索地坐下,手里抱着吉他。
“教我吧?上次你在松塔山上给我写的曲。”窦章笑。
范书遇一时间没动。
窦章用手指勾他:“快。”
“天亮以后,庸城又要变了。”
范书遇闷闷地扫他一眼,无可奈何地接过吉他,示范给窦章看。
地下酒吧的镇场吉他手名不虚传,范书遇回忆了下,开始给窦章复盘那首曲子。
弹到一半,范书遇渐入佳境,而面前的人却忽然伸手。
范书遇看到,自己胸前的上衣口袋里别了一束蓝色妖姬。
“为我心爱的吉他手献上花束。”窦章笑。
念诗般。
范书遇金发被风吹起,荡落在手背,在白弦,在窦章心口,黑发在琉璃眼底打下一层阴翳,窦章凑过来和范书遇接吻。
范书遇扫弦的手便一顿,慢慢地绕到窦章腰间,是借力,也是接纳。
*
夜更浓稠的时候,发财从手腕打出蓝光,虚拟屏幕便横在他们面前。
寒风吹得范书遇脸有些痛,窦章一下一下把他的金发绕在手指上,爱不释手地把玩。
屏幕的画面上是一张照片。
歪脖子树,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的小窦章。
还有身边也在笑的窦良辉。
“在肺城拍摄的。目前我们唯一拥有的,这座城市残留的影像。”窦章颔首。
范书遇怔怔地看着豆大的窦章,也是黑发,可模样不如今日般锋利,更多的是稚气。
“看不到你的眼睛。”范书遇忽然道。
窦章一愣。
“嗯....”他无奈笑,“是看不到。怪我笑得太开心了?”
范书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怪我的意思?”
范书遇:“意思是希望即使拥有一眼双瞳,你也能无忧无虑,平平安安长大,再像这样开怀地笑就好。”
窦章怔住,风起时莞尔。
*
范书遇伸手摸到自己藏在衣领下的项链。项链的形状是肺城的图标。
明天,监察局要举行陆二狗和陆平渊的葬礼。
松塔山的烟花宣告了莫岚和木小七等人的死亡。
关于肺城的一切,真的没有人再记得。
范书遇摩挲着这枚项链,思绪万千。
*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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