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家具不多,一张缺了腿的木桌被她用玩偶垫了起来,旁边的木椅背上缠着几圈带着蝴蝶结的胶带。 她小小的身体靠着壁炉,琥珀色的眼睛悬停在虚空,手指在崭新的书页上缓慢地移动。 她的手指触碰到一串凸起的点,这是个崭新的词汇,“眼泪”。 房间角落里,一台老式电视机正播放着新闻。 演播室的聚光灯在镜头前折射出蓝调。 “秦氏集团股价今日再创历史新高,继成功收购明悦科技后,正式完成在亚太地区的战略布局,Xin下个月将回到Blaze总部。”她微微侧身,身后巨幅LED屏亮起刺目的数据图表。 “现在有请Blaze集团首席执行官——”播音腔突然注入几分热切,“为我们解读这次跨世纪并购的商业前景。” 以利亚的手指在桌沿痉挛般地蜷缩起来,关节处泛着病态的红。他扶着手肘,想要再次握紧画笔,神经性损伤带来的刺痛正顺着他的血管蔓延。 他缓缓抬头,屏幕的冷光映在他干裂的唇上。 此时,屏幕中的男人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他的袖口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举手投足间自信与成功的气息几乎要透过屏幕溢出来。 电视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像是隔着一整个破碎的人生。 以利亚的眼神亮了亮,转而是死水般的沉寂。 Yi放下绘本,摸索着走到以利亚身边。小手在他的眼睛上轻轻摸了摸,指尖先是触到一片冰凉,转而是滚烫的潮湿感。 “Papa,你流出了有你味道的东西。”她的声音清脆而天真。 那是一种接近腐烂的红酒味。 以利亚没有回答,只是胡乱地抹了抹,拿出手帕帮她擦干净手。 Yi摸索着够到桌上的铁皮罐,硬币碰撞声在空罐子里发出回响。上周卖画的九十欧元还剩下二十三枚,她郑重其事地把它们塞进以利亚青筋凸起的手心,“够买明天的面包了。” “Papa,卖画,雪停就卖画。” 她看不见Papa的画,街头唱歌的其他人说,Papa画的不好。 她眨着眼睛,像是在安慰他,“一副画可以卖十欧。” 她对几欧没有特别的概念,但是上次有人给了他们十欧元,那天晚上,他们买了一个小蛋糕庆祝。 以利亚紧紧盯着屏幕上的人,眼睫上颤抖着雪一样的东西,随着热泪,开始融化了。 切除腺体后,分化Enigma的后遗症还在持续。他其实不爱掉眼泪的,此刻就是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带着他体内残留的信息素一起。 Yi拿过书架上的东西,歪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她把书本递给以利亚。 那是一本圣经,书脊被磨损得厉害,封面边缘泛着褶皱。 Yi摊开小小的手掌,接住那些不断坠落的温热液体。 湿润的、咸涩的、带着体温的流动。 她困惑地歪着头,脑海中零散的词汇突然串联成线:水、潮湿、眼睛……绘本上那个凸起的盲文词语骤然浮现。 “眼泪……”她轻声念出这个新学会的词。 Yi的小脑袋慢慢垂了下去,红辫子滑落到胸前。她能感觉到掌心的湿润正渐渐变凉。 往常只要那本厚书沙沙响起,Papa冰凉的手指就会重新暖和起来。 圣经依旧躺在他的膝头,今天却失效了。 屋外的雪忽然变得稠密。 以利亚站起身,走到窗前,掀开厚实的帘子站在风口。 在雪幕另一端,一对年轻情侣正在纷飞的大雪里相拥着旋转。以利亚的瞳孔微微扩散,结霜的睫毛下,目光早已穿透重重风雪,落在某个遥远的时空轴上。 法国,里昂。 阿尔卑斯群峰之巅终年积雪皑皑,在朝阳的映照下,层层叠叠的雪原犹如铺展开的细腻绸缎。 “晓柯到了吗?她又开启蜗牛模式了?!”小张站在酒店大堂,抱着滑雪装备问道。他穿着一件亮蓝色的滑雪服,脸上洋溢着对即将到来的冒险的期待。 他努努嘴说道:“每次就数她最慢。” 小鱼敲了下他的脑袋,“别急,再等等。” 清霁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酒店大堂的落地窗外。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境外来电”四个字。清霁盯着那个陌生号码看了两秒,拇指划过接听键。 “您好,请问是尾号2898的顾客吗?”电话那头传来标准的普通话,“您有一件加急包裹需要当面签收。” 小鱼接过他脱下的手套和帽子,“先去拿吧,记得实时共享位置。” 清霁颔首。 三天前,国内来电。旧手机克隆过来的联系人寥寥无几,冯琳的名字同样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 “我这里有您两年前的心理检测报告,这属于您的隐私,我有义务通知到您做一个处理。”冯琳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语气带着一丝严肃。 随后她扬起尾音,“我从城堡辞职啦,不要担心。您可以给我一个地址,您找人代签后再转寄,这样也可以保护您的行程隐私。” 在即将离开里昂时他将地址发给了冯琳。 一个穿着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已经在桥上等候。在一群外国人中,亚洲面孔和这个装扮格外显眼。 “您的包裹。”小哥微笑着说,将一个纸箱递给他。 清霁接过箱子,评论道:“跨国业务啊。” 小哥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没办法,给的多。”他的普通话带着轻微的南方口音,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清霁打眼一看纸箱,纸壳上面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只有一串编号。他谨慎地说:“这不是我的包裹。” 小哥并不着急,反而自信地打开纸箱,露出里面的航空箱。“2898,就是您的。我全程陪护,看看吧,小家伙还机灵着呢。” 航空箱里,一只雪白的猫咪蜷缩着,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它几乎没有杂毛,因此小腿上的伤疤格外清晰。 清霁的心猛然一颤,连呼吸都停滞了。他伸出手,碰了碰航空箱。 小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如同宝石般的蓝眼睛。它亲昵地隔着箱子蹭了蹭他的手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此时,手机上收到冯琳的信息。 “清霁先生,我这边显示您已经签收了包裹。实不相瞒,我一直替秦先生看护她。那年它遭遇车祸收到的创伤太严重,秦先生找到她的时候几乎没有救活的可能了,他直接告诉了您猫咪失踪的消息。但后来小家伙很顽强,硬是睁开了眼,但这些年生命体征并不稳定。秦先生一直请宠物医生单独照料,今年她的情况完全稳定了下来。她脾气不好,小心抓伤。最后祝您一切顺利!” 过去的一部分就这样又回到了他的生活中。 “清霁——” “清霁——” 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喊声。 索恩河的波光突然晃了一下眼睛。清霁转身时,桥拱的阴影正巧将他们切割成明暗两半。对岸那群挥舞的手臂在逆光中形成跃动的剪影,阳光穿透他们扬起的衣角,给每个人轮廓都描上流动的金边。 小张的呼喊声沉浸在河面的粼光里,河水裹挟着中世纪建筑的倒影缓缓西去,冬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微风混合着这个时节特有的寒冷和纯净扑面而来。 晓柯搭上清霁的背,“想姐了没?” 小张对清霁说道:“你别理她,她才不想你。她满脑子都是去哪玩,明天要去澳大利亚。” 小鱼咳了一声,示意他快快住嘴。 清霁嘴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那就一起去吧。” 小鱼松了口气,好奇地看着航空箱。“哪里来的小猫啊?” “之前养的。” 小张轻轻拍了拍箱子,小猫倏地抬起了头,露出了那双琉璃般的眼睛。 “它叫什么名字啊。”小张伸出一根手指,想要逗弄小猫,却被她傲娇地躲开了。 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神圣依旧。 他们四人肩并肩往桥下走,步伐一致轻快。 午后的公园里慵懒而宁静,远处传来拉小提琴的声音,悠扬而婉转,是《鸟之诗》的旋律。 小张突然诗兴大发,“冬天已经进行到一半——” 小鱼思索了一下,决定不理会他的改编,“河流即将转弯。” 晓珂跳着跑了起来,“火车快开——呜——吼——” 三人转身看着他。 清霁无奈道:“夕阳有黄金。” 他们异口同声:“天空有大海!!” 前面的两个人已经玩疯了,小鱼停下来喘着气。 “对了,小猫叫什么来着?” 清霁脱口而出道:“雪球。” 随后他又笑笑,说:“也叫芙瑞德。” 佛罗伦萨的某座摩天大楼里,秦行之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Sandy敲了敲门,推门而入。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手中拿着一部电话,恭敬地说:“您有电话接入。” 秦行之头也不回,低声说:“接。” 电话那头传来冯琳的声音,“秦先生好,我是冯琳。” “讲。” 冯琳虽然早已从城堡金盆洗手,但还是被这语气倏地一冷。 “秦先生...”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临床申报的药物...被撤回了。”冯琳的呼吸声突然变得很重,“回溯数据发现,给您注射的抗体...可能存在致畸风险。” 听筒里陷入长久的静默,久到他们之间只能听见实验室冰柜运作的嗡鸣。 “喂?秦先生?”冯琳试探性地再次出声。 “知道了。” 秦行之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那是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男人,讲着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人预计明天离开里昂。” 秦行之下颌微微一动,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灰青色的天光漫过他高耸的眉骨。 远处阿尔卑斯山脉的脊线隐入迷雾之中。 他的语气平静:“不用向我汇报了。” 他大步往会议室走去,步伐坚定而有力,像是从未停下过,也从未回头。 “明天吗?”那人低声问道。 秦行之:“Ogni anno successivo。” Ogni anno successivo的意思是,往后的每一年。 往后的每一年都不需要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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