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故事还在写吗?《白桦林》?”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写下去了,我始终没有想好要给他们一个怎样的结局。” “主角最后会怎么样?他成功了吗?” “你是说伊戈尔吗?实话说,我也不清楚。我的脑袋里有太多的故事,它们在不停地叫嚣争执,我现在在尝试写另一个。也许未来某一天灵感乍现的时候,我会把这个故事的结局给补上。” 阿列克谢低头陷入沉思,瓦列里躺在了地上。 远处传来一阵雷声,雨滴一颗颗落在了草地上。 “下雨了,阿列克谢,我们应该马上回家。” 瓦列里站了起来,一把拉起了阿列克谢,两个男孩冲破重重障碍,跑向了他们的自行车。 雨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视线,阿列克谢只能紧跟着骑在他前方的瓦列里来判断方向。 回到家后的他们狼狈不堪,阿列克谢的长裤和袜子上沾满了泥点和污水,瓦列里的短裤和双腿上也是。瓦列里邀请阿列克谢来他家吃晚餐,奥列娜让两个男孩脱下脏衣服,帮他们洗净晾晒,并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瓦列里的衣服给阿列克谢换上。瓦列里及膝的五分裤盖过了阿列克谢的膝盖,合身的白色衬衫在阿列克谢身上也显得松垮。瓦列里在吃饭的时候不发一言,也不看阿列克谢,但阿列克谢知道他想嘲笑自己,只是教养让他没有把那些伤人的话说出来。 第二天阿列克谢去瓦列里家拿回自己的那套衣服的时候,在留有阳光余温的衣服上闻到了瓦列里身上那种雪松的味道。
第5章 随着年岁的增长,阿列克谢不再满足于阅读故事和小说,他开始读父亲订阅的报纸。《真理报》和《消息报》当然是必不可少的,他有时候也会去瓦列里家里读他订阅的《科学与生活》,相比于广播和电视,他更愿意从最新的报纸里了解新闻。 阿列克谢有时候会模仿着新闻稿的笔触,去相对冷静客观地记录生活中的小事:比如说安德列夫同志在家做饭的时候差点儿点着厨房,比如说瓦列里·沃尔科夫同志在普里皮亚季中学举办的男子游泳比赛和物理竞赛中同时获得一等奖。 比如伊万·沃尔科夫同志顺利通过体检,各项身体指标都合格,即将前往基辅军区服兵役。 阿列克谢能明显感觉到瓦列里最近心情低落,虽说他平日里话也不多,但在伊万临走前的这一个星期里,他基本上不怎么跟他的哥哥讲话,很多时候吃完饭就直接回房间关上门。 伊万对这个围绕着枪支炮弹和严苛体能训练的全新生活充满憧憬,他同时也能体会到弟弟微妙的情绪,但他和他的弟弟一样不会表达感情,所以他大多时候也只是保持沉默,让瓦列里自己消化情绪。 在伊万临走前的那个晚上,瓦列里依旧吃完饭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沃尔科夫主席对此并无任何反应,他只当小儿子在无理取闹。担忧小儿子的奥列娜只好把开导瓦列里的希望寄托在阿列克谢身上。 于是阿列克谢身负重任地敲响了瓦列里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阿列克谢擅自打开了房门,他看到瓦列里把自己全身上下都裹进了被子里。 “你哭了?” “我没有。” “伊万只是去两年。” 瓦列里不说话了,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来他确实没有哭,只是表情比哭还难看。 “你快哭了。” “我没有。” “你应该好好给他送别,而不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被子里。” “我没有像……” “你有。”阿列克谢打断瓦列里固执的反驳,“两年很快过去,你十五岁的时候伊万就回来了,你的哥哥会很希望你能开心地跟他道别。”这句话在阿列克谢心里被反复打磨了半天,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高大得像一个巨人,在那一瞬间他可以俯视比他大两岁的瓦列里。 瓦列里没有出声。 出乎意料地,瓦列里这次没有摆出兄长的姿态来对阿列克谢的话不屑一顾。第二天早上他像是想通了一般十分积极地早起给哥哥送行,虽然依旧愁眉苦脸,但至少态度是好的。 伊万在上车前欣慰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再用带着谢意的目光看了一眼阿列克谢,提着行李转身消失在车厢里。 待巴士走远了的时候,阿列克谢转身抬头看向瓦列里。 “你现在可以哭了。”他认真地说。 瓦列里瞪了阿列克谢一眼。 —— 时间确实如阿列克谢说的那样过得很快。瓦列里曾试图给伊万写信,但他的文字表达能力和口头表达能力一样糟糕,他总是写了几句就划掉,反复斟酌自己的文字是不是太矫情,自己写的事情是不是太不值一提。于是伊万走的最初几个月里,他一封信也没有送出去。 四个月后,伊万终于来信了。他的文字十分克制,简短形容了一下自己规律得有些刻板的生活,解释了他时隔四个月才给家里写信是因为军队中对士兵通信的严格控制和审查,他说他现在变得又黑又壮实,并且认识了很多朋友,他很适应军队里的生活,家里不必挂念。 除此之外,他还在信中用略带羞涩的笔触提起,他在军队的医疗站里认识了一个叫索菲娅的护士姑娘,她和他同龄,性格温柔甜美,他深深迷恋上了她,他们很快确定了情侣关系,打算等伊万服完兵役后就结婚。 沃尔科夫夫妇为大儿子找到伴侣而感到欣慰,但瓦列里的心里五味杂陈。从前他和伊万从来没有讨论过关于姑娘的话题,他不知道爱上一个姑娘并想要立刻和她结婚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觉得这个他从未见过的索菲娅突然从伊万的信中介入了他们的家庭里,如果未来她和伊万结婚生子,伊万会彻底离开他们的家,离开他。 阿列克谢对瓦列里的心事一无所知,但他能感到瓦列里正在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缠绕着,他等待着瓦列里主动向他倾诉。瓦列里在学校里的朋友并不多,他似乎觉得他身边的同龄人并不值得信任,他会和他们一起运动和学习,但是真正有心事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倾诉对象还是阿列克谢。 当然,倒不是因为他觉得阿列克谢有多么与他投机,只是因为阿列克谢比他小两岁,年龄的差距让他确信阿列克谢是一个温和安全的秘密储物罐,从他心底里掏出来的银币扔进去后会彻底消失不见,并且在日后不会猝不及防地吐出任何令人不适的说教和嘲笑。 在一次晚饭后,阿列克谢留在瓦列里的房间里读报纸,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瓦列里的书翻得很快很响,阿列克谢清楚他根本没有在认真看书,很快翻书声停止了,接着是厚重的精装书封盖上的声音,阿列克谢目不斜视地竖起耳朵,他意识到瓦列里终于忍不住要说话了。 “伊万写信说他回来后就要结婚。” “和谁?” “索菲娅,他在军队里刚认识的一个姑娘。” 阿列克谢没有立刻接话,他装作不经意地继续翻看报纸,等待瓦列里主动吐露自己的想法。 瓦列里看到阿列克谢没有好奇地继续追问,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不想让他结婚。” 阿列克谢放下报纸,“为什么?他结婚后依旧是你哥哥。”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很显然这个问题把瓦列里问倒了,他似乎真的在思考“哪里不一样”。 “你想象过未来和某个姑娘结婚吗?”瓦列里突然问道。 阿列克谢迟疑了一会儿,他刚想说些什么,瓦列里立刻把他打断了。 “算了,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懂。” 接着他重新翻开了书,表明他打算就此把这个话题打住。 又是这句话,阿列克谢心里想着,每当瓦列里想要仓促结束谈话的时候就会躲在这句话的后面,假装傲慢地拒绝他。阿列克谢也识趣地不再多说什么,重新翻开报纸,从被瓦列里打断的那一行开始读了起来。 —— 1975年12月7日,阿列克谢在学校图书馆的报纸里读到一篇关于列宁格勒核电厂的新闻。据报,该核电厂的一号机组在几天前发生堆芯部分熔毁,辐射物质释放到了大气中,该机组用的是RBMK反应堆,经官方调查,此次事故仅由制造缺陷所引发,与反应堆本身原理无关。 阿列克谢觉得这条报道里的很多词和地名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想把报纸带给瓦列里看,但管理员阿姨告诉他报纸不能带出图书馆,阿列克谢只好打消这个念头,过不了多久他就忘了这件事。
第6章 1976年的夏天,伊万回家了,并且正如他信中所说,他还带回了那个姑娘。 奥列娜十分欣喜地到食品商店买了新鲜的猪肉和小牛肉,以及各种香肠和蔬菜,她甚至还去彩虹百货商场买了一瓶产自法国的香水,用来当作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在当时处于停滞时期、物资短缺供应不足的苏联,因为直接接受来自莫斯科的能源部的财政拨款,普里皮亚季就像存在于一个美好的经济泡沫中,人们可以怡然自得地在这里享受充足的食物和丰富的娱乐设施,甚至是别国运来的昂贵的奢侈品。 沃尔科夫一家还邀请了阿列克谢来一起欢庆这个时刻。在伊万服兵役的两年里,阿列克谢的身体迅速发育,个头猛窜,他现在和瓦列里的身高差恢复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样子,他的头发颜色也越来越深,从浅金色变成了暗金色,只有母亲带给他的那双蓝眼睛没有任何变化。 阿列克谢在这两年里渐渐降低了去瓦列里家里的频率,成长带来的自尊心让他逐渐意识到这或许会给他们家带来麻烦,以及,瓦列里的那张书桌确实不够他们两个一起使用了。 瓦列里的学习任务越来越重,他逐渐不再放学后和阿列克谢一起直接回家,也不再和同班男孩一起出去玩,他决定在一年之后参加莫斯科工程物理学院的入学考试,听说这考试出了名的难,每四个学生中仅仅录取一名。阿列克谢加入了学校里的文学俱乐部,课后时间不仅仅参与普希金、托尔斯泰等作家的作品围读会,还积极加入校刊的创办,负责新闻稿的撰写。 一系列的变化让他们不似从前那般亲密,像是慢慢退回了做邻居该有的交集。 在瓦列里家里见到伊万的时候,阿列克谢差点儿认不出他来。伊万皮肤黝黑,身体变强壮了许多,甚至性格都变得更加开朗,话也多了许多——阿列克谢猜测是在追求索菲娅的时候被逼出来的。 索菲娅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她的脸颊红彤彤的,看起来总在害羞。她给瓦列里和阿列克谢分别带了礼物,阿列克谢的是一支精装的漂亮钢笔,瓦列里的是一套艾萨克·阿西莫夫的《基地》小说(后来阿列克谢在瓦列里之前读完了它)。看来伊万特地和索菲娅商量了该怎么讨弟弟们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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