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夫人叹了口气,只说:“以后长点心,不管做什么,哪怕芝麻大点儿的事,做之前先和竞霜商量过,记住了?” 向乐追臊眉耷眼地点了点头,回道:“记住了。”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和你阿姨先去酒店了,明天再来看你。” “嗯,我送你下楼。” 司机还等在楼下,向乐追把他母亲送上车后,在关上车门前还是小声地说了一句:“以后别打人了。” 向夫人抬眼看他,她一惯宠爱这个小儿子,也最清楚怎么治他,只说:“那你就好好想想,那巴掌为什么没有落在你脸上。” 向乐追失魂落魄地回了公寓,进门时看到万竞霜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天光暗下去,夕阳的光给他的脸侧拉出了长长的阴影。他应该是去洗了把脸,发梢还残留着些许水珠,左脸颊上的血痕已经被洗掉,只留下泛白的伤口。 戒指刮伤的部分很浅,也就是破了层皮的程度,大概率不会留疤。可这伤就像是刮在向乐追脸上一样,还是深可见骨的那种,疼得他轻易不敢直视。 “哥……” 万竞霜侧眸看他,眼里都是来不及收拾的冷然,他没说话,但是眼神传达的意思很明显,于是向乐追呐呐地改了口:“霜哥。” 他快步走到万竞霜的身边,蹲下身扯着万竞霜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我帮你给伤口消一下毒。” 万竞霜没说话,他就当是默许了,麻溜地去拿了医药箱,找出棉签和消毒水轻手轻脚地按在万竞霜的伤口上。 那伤痕也不比猫挠的深,消毒什么的也是几下就能做完,向乐追做完以后就只能放下手里的东西,沉默地蹲在沙发旁。 万竞霜垂眸看他,低声问:“不怕我了?” 怕,向乐追心想,他昨天晚上还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自己被绑着,万竞霜压在他身上,粗鲁暴力,半点也不顾他的意愿和感受。 梦里都疼。 “怕,”向乐追低着头回答,他看不见万竞霜眼底的黯然,只继续道:“你知道的,从小我就有点怕你。 “不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儿。 “我就是——你生气我就会有点儿怕。” 万竞霜抬手缓缓搁到了向乐追的发顶,向乐追半点也没躲,只乖巧地任由他揉搓自己柔软的头发。 手感很好,万竞霜有些移不开手。 他问道:“从小?是初中那会儿么。” 向乐追抬头看他,万竞霜的面色是平和的,也没有半点会让他害怕的生气或怒意。 向乐追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从初中那会儿开始的,那会儿万竞霜好像是到了叛逆期,脾气不太好,看人的眼神也总是凶神恶煞,更不乐意看见他这个拖油瓶。 他点了点头。 万竞霜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站起来时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只说:“我还有些工作没有做完,先回房间了。” “你也好好休息,明天还要陪夫人用餐。” “我知道的。”向乐追也站起来。 万竞霜想绕过他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却忽然控制不住身体歪倒向一旁。向乐追眼疾手快地撑住他,吃力地把他带回了沙发上靠着。 动作间向乐追才发现他抱着的这具躯体多么滚烫,他慌忙地抬手去摸万竞霜的额头,可他把人搬上沙发掌心都出了汗,也不知道这温度是谁的,只好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去碰万竞霜的。 万竞霜睁开沉重的眼皮,就看到向乐追的双眼眼睫扑簌,他的鼻尖抵着自己的,连呼吸都在纠缠。 叫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但是向乐追很快就移开了脸,他担忧地看着眼前人,说道:“哥,你发烧了。” 万竞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一天脚步虚浮眼皮沉重原来不是因为昨天的荒唐和剧烈起伏的情绪,而是因为发烧了。 向乐追又去够药箱,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退烧药,接了杯温水递给万竞霜,劝道:“哥,我们先吃药睡一觉吧,等烧退了再干活?” “嗯。”万竞霜没有拒绝向乐追的提议。喝了药却在递回杯子的时候忽然攥住了向乐追的手腕。 本打算退后的向乐追脚步一顿,只看到他霜哥眸色晦暗,深棕的眼里似是有一场暴风雪。 攥着他手腕的掌心也滚烫灼人,有火在烧。他屏住呼吸,本能地觉得万竞霜接下来的话是他所期待的。 他听着耳畔心脏的轰鸣声,问道:“怎么了?”
第7章 海陆空 “对不起。”万竞霜缓缓道。 向小狗竖着的耳朵耷拉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期待落空的感觉,心里泛起酸涩的,又觉得心疼。 明明做错事的是他,被罚被骂的却是万竞霜。 “你跟我道什么歉。”他喃喃地说,“该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哥,我保证以后永永远远都不会再这样了。” 永远这字样像是刺到了万竞霜的神经,被烧的昏沉的脑袋一下就清醒了,他借着向乐追手腕的力站了起来,转瞬间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他像个寻常的大哥一样敲了敲人的脑袋,问他:“不恼我把这事情捅给你母亲?” “啊?” 看向乐追一脸傻相,万竞霜就知道他根本就没想到这里,他又不免想为这傻小子一点都不长的心眼子叹气。 “告状,让你妈来教训你,都不生气?” “哦。”向乐追想说自己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最后却只是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没心没肺,但国内禁毒教育从小听到大,知道这次的事情多么严重,有些东西一旦碰了,那就是万劫不复,他现在也不是不后怕。 只是有一点奇怪,那些差点遭遇的后怕与恐惧,都比不上他妈妈那一巴掌落在万竞霜脸上时要来的痛。 “不生气。” 万竞霜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的卧室。 只是第二天万竞霜没能去参加母子团圆的聚餐,他烧得太厉害了。这一次一直跟在向夫人身后的女人终于走进了他的卧室,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坐在他的床边,用手背试探了他额头的温度。 “烧得很厉害,退烧药吃过了么?” 万竞霜有些吃力地抬眸看她,嗓音喑哑地答了一声:“吃过了。”然后就翻过身把自己的脸也埋进被褥里,只留一个不想被打扰的背影。 女人名叫林士英,向家的女管家,也是万竞霜的母亲。 她叹了口气,说道:“那妈妈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晚上回来给你带些吃的。” 女人放低了脚步声出门后轻手轻脚地合上了房门。 万竞霜只是把自己往被褥里埋地更深了些。 林士英接了向乐追去餐厅,路上百无聊赖的向小少爷又打开了那个三个臭皮匠的群,絮絮叨叨地把这两天的事,特别是万竞霜因为他被他妈打了的事情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通,又发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 群那边居然很快就有人回了消息。 海纳百川:古有太子读书犯错,伴读挨打受罚。今有你向小少爷做虐哟 快乐小猪:海容,你不要说风凉话了好不好,我该怎么办呐。 快乐小猪:我哥还发烧了,我待会儿还得陪我妈吃饭,都不能照顾他。 海纳百川:你来照顾? 快乐小猪:什么意思啊你 海纳百川:没啥,就为我霜哥的多舛命途捏了一把冷汗 向乐追挫败地叹了口气,把昵称改成了难过小猪。 海容继续道:你啊,阿姨那巴掌要是打你脸上,你转头就能乐呵呵地忘了。打在万竞霜身上你才知道疼 难过小猪:……这话是没错 海纳百川:生年20岁,带娃18年,霜哥这苦逼人生哟 岩:容容,你就别诛他心了。 难过小猪:老陆!你终于冒泡了,我都以为你精神退群了! 海纳百川:诶呀,我陆哥还活着啊 岩:你要真想万竞霜好过点,就老老实实地别搞事情,早点毕业回国。 海纳百川:不然下次阿姨再去漂亮国,就不是一个巴掌的事儿了小猪猪 难过小猪:…… 向乐追退了微信,垂头丧气地想,他这俩兄弟说的也有道理,说白了问题还是在于他自己太能作死。 而此时的万竞霜已经被梦境的泥淖掩住了口鼻五感,遥远的回忆挂起雪花,一帧一帧地在他眼前拉开。 好像是初一结束的夏天,花园里开满了各色兰花,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万竞霜穿过花园往别墅里跑,可当他爬上楼梯时,却怎么也走不完那三十节的阶梯。 他很急,拼命地往上爬,脚步却越来越沉重,他告诉自己得快点再快一点,然而那阶梯却在眼前无限地延长,绝望地让人看不见尽头。 突然有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是向夫人的声音,比如今的她要年轻许多的声音。 “别生气了。”她的声音很低但是很温柔,“都是我不好,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好不容易把小崽子们都打发出去了,你笑一个嘛。” “阿英。”她的声音都带起了弧形的微风,是最亲昵爱娇的语气。 万竞霜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楼梯的拐角,他从荒诞的无尽阶梯回到了现实,然而再往前一步,他看到了他这一生彻底跌进深渊的第一步。 回廊的尽头两个女人缱绻地拥吻着,阳光穿过花窗在她们身上落下铜钱一样浮游的光点,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味。 一切都很美好,如果她们不是万竞霜的母亲,不是向乐追的妈妈的话。 万竞霜一步踏空了,实木的古典阶梯顷刻解体,他在无数碎片中不断下坠。那些曾经不在意的异样,他自出生就不曾自由的人生,仿佛寄生虫一样依附于人的卑微…… 少年自高空摔下,心肺都成了一滩血沫。 万竞霜粗喘一声,于噩梦中惊坐起身,冷汗湿透了他的发梢与后背,梦中让人绝望的失重感仿佛还如影随形。 只有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回荡。 他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他很久没有做这个噩梦了。那天他和向乐追要去参加夏令营,车开到了别墅门口,向乐追说自己的枕头没带,万竞霜就回去帮他拿,于是撞见了那他这辈子也不想看见的一幕。 这事儿没有人知道,他绕朝了回廊另一侧,没有惊动任何人拿到了向乐追的小枕头,在走去别墅门口的两百米里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若无其事地继续去过他被安排的生活。 可那时的万竞霜毕竟也才十四岁,就算脸上能够掩饰骗过他人,心里的念头那无数负面的猜测难道还能骗过他自己么?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离他最近的就是向乐追,这个每天被他在心里骂傻子的男孩。仿佛真的有小动物的野性直觉,本能地察觉到他阴暗的气场,不由自主地开始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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