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红福同个年龄段,人有些发福,却打扮入时,头发定期补烫。哪怕只是开店,都套好裙装,穿上小高跟。此刻眼睛弯弯,朝夏天梁招手。“小夏,前天你说想要几箱力波,我进到了,等等你来拿哦。” 谢谢阿姐!夏天梁眼睛一亮,立即跑去,讲上两句不知道什么的话,轻松将胖阿姨逗乐,掩唇笑起来,神情活像个二八少女。 “好歹五十岁的人,也算见过世面,怎么就被一个小鬼哄得云里雾里?进箱啤酒,这么小一桩事,做起来起劲得要命。” 红福站在徐运墨身边,话说得义愤填膺。虽是针对胖阿姨,但连着损了夏天梁,他听了舒心。 “装得太好了,是人是鬼,哪里那么容易分清。” 红福深以为然,摘下香烟,与徐运墨低语:“徐老师,还是你我通透,就他们,哼哼,眼神多少差劲!” 辛爱路,不是人人都吃夏天梁这套。徐运墨与红福过去交情甚浅——当然他和所有人都来往极淡——如今大敌当前,竟催生出一股默契,形成某种同盟。 两人对望,尽在不言中。 八点多,辛爱路整个苏醒。 天天饭店是台凶猛机器,午市十一点营业,提前两小时就开始准备,徐运墨常见夏天梁指挥几个员工忙里忙外。他掐时间,赶在之前到涧松堂,享受难得的清静。 位置还没坐热,接到一通电话。那头毫不见外,打来便问,在不在店里? 徐运墨说在,对方听完,挂了。 过了一刻钟,风风火火上门,走路时引发一阵叮叮当当,是耳朵上戴着的钉环作响。 对方进来,二话不说,拖过角落的椅子,下手没个轻重,椅脚擦着地板发出喀拉声,听得徐运墨眉头一紧。 “别这么拉,地板会留下印子。” “以后涧松堂的地板保养,费用我出,行了吧。” “实木的,早晚要你大出血。” 服了你了,周奉春生得人高马大,不得已,拱手和他讨饶。 “我也真搞不懂你,当初干嘛费那么大力气,给这里搞装修,”对方环顾四周,“涧松堂一不开在福州路,骗骗游客,二不开在美院对面,斩斩学生。开到辛爱路,你一个月能赚多少?要不是沾了你阿爷的光,不用交租,你这家店老早关门了。” 徐运墨斜去一眼,危险警告。 相识多年,周奉春知晓徐运墨的家庭情况,自打一下嘴巴,不多说了。他拿出平板,透露真实的来意,“有个客人想纹一副工笔的岁寒三友,我画来画去总是差点意思,所以找你取取经。” 两人是国美校友,周奉春大学学的雕塑,美术功底不错,工笔画却不擅长。他前几年创业,在黄浦开了一家纹身店,离辛爱路不远,有时碰到设计上的问题,常找徐运墨帮手。 听完具体要求,徐运墨嗯一声,说不难,低头专心改图。 不多久,图案成型,较之原版本灵动不少。周奉春看过,啧啧称奇,说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你这两笔填进去,松竹梅齐刷刷都活了,厉害厉害。 徐运墨被表扬,神情不见波澜。周奉春习惯他这张冷脸,揶揄道:“夸你呢,徐老师。” 最近过得不好,笑是笑不出来了。徐运墨面色阴郁,周奉春观察过后,得出结论,“是不是隔壁那家饭店?” 徐运墨与他聊过天天的劣迹,点头。 “人家才搬来几个礼拜,就搞得和阶级敌人一样,徐运墨,肯定是你不对。” “……你谁朋友?” “了解你才这么说。” 徐运墨抄起废纸扔他身上,“轮不到你管。” 周奉春冲他嘘道:“木头,要不是朋友,我才不管你。” 这时天天那边有了动静,不停传来哐哐声,想来是夏天梁开工,正为午市做准备功夫。 徐运墨头疼,知道今天的循环即将开始,周奉春却是头次体验,好奇地跑出去围观。结果一去就是好几分钟,等到回来,仍是频频张望,目光多有流连。 “有什么好看的?”徐运墨嫌恶。 周奉春收回视线,指着对面,笑说:“你这邻居不一般。” 徐运墨猜他是在门口撞上了夏天梁,表赞同,“不一般麻烦。” “不是。” 周奉春凑到徐运墨跟前,神秘兮兮道:“是不一般恋痛。” 徐运墨一时没懂。 “我刚碰到他,乖乖,一张脸好几个洞,身上估计更多。” “什么洞?” 周奉春张嘴,露出自己的舌钉,“就这种。” 那枚舌钉是颗钻石,闪得徐运墨眼睛发花。他想起早晨在夏天梁脸上看到的那些细小疤痕,当时哪里想得那么深,只以为是磕碰留下的伤口。 原来是主动造的。做餐饮服务,讲究外表,不可能像周奉春这样,两个耳朵动辄挂上十几枚银环,客人看见,难免会有想法。 白天夜晚两张面孔,这很夏天梁。徐运墨并不意外。 “其实还挺常见,”周奉春说,“我客人里面就有,像是那种体制内的,上班时候摘了,回去再戴上,多的是。而且穿孔有瘾,一旦迷上这种感觉,只会越穿越多。” 又摸着脸,回忆:“侧唇、山根、颧骨埋钉……狠人,我做这行,都不敢打得那么密集,他还专门挑神经末梢敏感的地方,肯定是资深玩家。” 在脸上身上穿孔,搞得到处是伤有什么意义,徐运墨不明白,想想都疼。不过这些洞又不在自己身上,别人怎么折腾身体,都是别人的事情。 周奉春倒是兴致高,抖着腿,说下次有机会,定要找夏天梁交流一番。 这么快就被几个洞同化了,你什么立场。徐运墨不太高兴,将平板扔过去,以示不满。 朋友眼明手快,接住,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态度:“说句良心话,我劝你和他好好相处,真的,少惹为妙。以我的经验,像你邻居这样,看着笑眯眯脾气特别好的样子,实际做事,绝对心狠手辣。你一个不当心,踩到他底线,说不准——” 周奉春哼起电锯惊魂的配乐,用手做抹脖子状。 有病,徐运墨一头黑线,“你少看点cult片吧。” 周奉春得逞地笑起来,提出建议:“哎,开店都讲风水。你们这种格局,门对门必伤人,终归会有一方的财运气数,要被另一方吃得干干净净。我给你弄个五帝钱,你挂上,用来压制对方,怎么样?” “不要,封建迷信。” 欠收拾,周奉春哈哈一笑,那你等着被吃吧!今天来一趟,他达成所愿,低头按手机,“设计的顾问费转你了。” 徐运墨皱眉,“说过不收你钱的。” “维修的定金。” 周奉春指指地板,去到门口,他回头,说:“哦对,哪天你破产了,我纹身店缺个技师,欢迎随时到岗。” 十三点,徐运墨给思维跳脱的好友翻个白眼,挥手送客。
第5章 四喜烤麸 辛爱社区隶属瑞金街道,是其管辖之下规模最为迷你的社区,只包含辛爱路这一条马路。 因为小,管理人手也少。作为居委主任兼书记,多年来都由王伯伯独自扛旗。他久居辛爱路,在社区做到退休,接受返聘之后,又回到过去的工作岗位。老头子声音尖,中气足,每天雷打不动,七点巡街,当自己医生查房,从遇缘邨兜到辛爱路,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要插上一脚。 再小的权力也是权力,居民有时看到他,比见警察还头疼,一说王伯伯来啦,大家都脖子缩紧,生怕他找自己唠叨。 人上了岁数,难免固执。到今年,街道想想不行,以优化人才结构的名义,向辛爱社区输送了一位年轻社工,即小谢。 小谢是躺平一族。大学毕业进互联网大厂干了半年,被996的作息吓得出逃。后被家里人逼着考公,可惜成绩不理想,没能上岸,只好曲线救国,转而去考社工,之后依循属地化原则,就近被分到辛爱社区。 看过简历,王伯伯觉得对方全名叫起来太拗口,自己做主,直接唤其小谢。 二十多的灿烂年纪,小谢却缺乏朝气,说话做事慢慢吞吞。夏天梁没开店之前,对方已来居委报道,中间关于天天报批的一些文件,均是由小谢经手,一来一去,两人很快熟络。 夏天梁偶尔会从他那里打听社区动向,比如辛爱路冲刺最美街道评选的消息,早在老马前往99号调解之前,夏天梁就已收到风声。 泄露者对此嗤之以鼻:“帮帮忙,辛爱路能评上就出奇了。也不晓得王伯伯干嘛那么看中这桩事情,形式主义有什么意思?选上了,他面子好看?七十多岁的人还在乎这个呢。” 小谢这张嘴,没有把门。他与王伯伯不太对付,两人差了两辈,代沟深过马里亚纳海沟。 夏天梁听着,不发表意见。王伯伯带人如练兵,一段时间下来,本就虚弱的小谢迅速憔悴,两个眼圈和青皮蛋似的,于是对他说你们辛苦,秋天草头上市,正是最好吃的时候,我给你加道草头圈子,补补油水,要不要。 小谢犹豫,他吃不了猪下水,怕腥气,又馋当季绿叶菜,试探着问,能不能换成酒香草头。 夏天梁微笑,说这有什么问题,麻利开单给后厨。 过不多久上菜,草头出锅前喷过白酒,香上加香,引得小谢食指大动。 他当天天是食堂,辛爱路一群中老年,也只有夏天梁这里有点青春气息,平时宁愿赖在饭店玩手机,都不肯回居委会办公室,问他,就猛摇头,说那边又小又闷,待着像坐牢。 “你老是躲这里消极怠工,待会被王伯伯抓到,他又要对着我们念经了。” 下午饭店空闲,没客人,服务员严青坐到小谢旁边,打开保温杯喝茶。饭店众人见证过多次小谢被老头抓包的场景,已成笑料,常拿来揶揄年轻人。 “他去街道开会啦。” 小谢吃草吃得津津有味,“我偷看过他笔记本,一堆事情要反应,没两个小时回不来的。” “滑头,有这个心思放在工作上,不晓得多好。” 小谢当没听见,转头喊夏天梁,“小夏,开罐可乐。” 罐头中冒出气泡,小谢喝饮料漏嘴,几滴可乐落到桌上。严青瞧见,她爱干净,立即扬起两道棕色纹眉,捞过抹布,手脚利落地擦掉。 谢谢青青阿姐,小谢边打嗝边说。严青挥手散气味,指着小谢手边一个塑料袋,问这是什么。 小谢还在猛灌可乐,只说不要了。严青打开看,袋子里两枚双酿团,早已风干,硬邦邦的。 “丢掉吧,今早我被叫去帮倪阿婆修东西,她老糊涂,修完硬是送给我两个过期糕团,还要看着我吃,哈烦。” 夏天梁本在对账,听后抬头,问:“又是14号那个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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