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律师想了想,隐晦地提醒他:“厉先生,这孩子回来,对您……” 勖明昭忽然离世,来不及立遗嘱,按继承顺序,他持有的寰旭百分之二十股分全归母亲厉環所有。这样一来,厉環在公司持股将达到百分之四十。 如果孩子回来,厉環必定会把感情全部倾注在孩子身上,厉明深用膝盖想也知道,厉環肯定会立遗嘱,把股份全留给勖明昭的这个孩子,他将一毛钱也得不到。 然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厉明深还不至于害怕,更不会用下三滥手段去提防。 他对李律师说:“你只管去办,孩子舅舅如果要提条件尽可能满足,我不想这件事拖太久。” “好,我明白。”李律师知道厉明深一向效率至上,“放心吧厉先生。” 李律师很快离开,秘书送他到电梯,回来后就见厉明深拧开钢笔在吸墨水。 她注意到厉明深拿的这支钢笔就是前几天晚上他去洗的那一支,似乎不太好用,吸好墨水后得甩一甩才出墨。 秘书回想,这几日厉明深一直用这一支笔,她迷糊的印象里,这支笔似乎是勖明昭送的。那一日厉明深不在,勖明昭送了笔过来请她转交。 之后厉明深回来,她汇报完就把笔盒递过去,厉明深连打开都没打开,随手扔进抽屉。 这笔写得似乎并不顺畅,按照厉明深的脾气,用得不顺手早该换一支了。 秘书想着,走近问:“厉先生,要给您换一支笔吗?” 厉明深在纸上划两下,终于顺畅了。他转了转笔,看着金属笔帽上刻着的花纹,沉声说:“不用换了。” * 梁宸安的幼儿园前天开学了。 梁暮秋早上送他和杨思乐一起去上课,下午放学再去接。 这一日接到梁宸安,他敏锐地发现小孩嘴角耷拉,情绪似乎不高,问“怎么了”,梁宸安不愿意说,梁暮秋也就没再追问。 九月,虽然入了秋,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这两日气温回升,又跟盛夏那会儿持平。 梁宸安感冒稍好,梁暮秋没给他穿太多衣服,只在短袖外罩一件防晒衣。 接了两个孩子,梁暮秋先去村口的杂货铺买灯泡。杂货铺的栗阿婆找一圈,没有杨阿公家那种口径的灯泡。 梁暮秋道了谢,见栗阿婆正在上货,便挽起袖子,把几箱较沉的饮料搬到后面,一出来就见两个小孩趴在门口的冰柜上。 冰柜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掀开后再拉开冰柜的门,里面的冷气就呼呼往外冒,舒服极了。 杨思乐的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对着冰柜里花花绿绿的雪糕咽口水,问梁宸安:“冬冬,你想吃冰棒吗?我阿公给我零花钱,我请你吃啊。” 梁宸安也觉得热,鼻尖冒着细细的汗珠,却摇头说“不吃”,接着便带头往外走。 村子里没有高楼,尽是低矮错落的民宅,围墙间形成了宽窄不一、蜿蜒曲折的巷子。 梁宸安走在巷子里,挑太阳晒不着的阴凉地,见地上有颗石子就飞起一脚踢上去,然后看那石子骨碌骨碌地一直滚,直滚到墙根停下。 “你干嘛踢石子啊?”杨思乐追上他,奇怪问,“刚才我传球给你你怎么不踢?” 两人都是幼儿园大班,刚才上体育课,老师先带他们做了一会儿小游戏,剩下十多分钟拿来一个足球让大家自己玩。 杨思乐和几个男孩你追我夺地抢球,梁宸安没参与,慢吞吞地走到操场旁边树下的阴影里,听到有人在身后笑他病歪歪的。 杨思乐抢到球,想也没想就踢给梁宸安,还冲他喊:“冬冬,快踢啊!” 梁宸安刚想伸脚,又缩回来。他知道自己感冒还没好,出了汗吹了风感冒加重,梁暮秋又该担心。 他不理杨思乐,把防晒服的帽子戴上,闷头继续朝前走。 杨思乐愣了愣,追上去喊:“你等等我呀。” 梁暮秋拎着两个书包,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十分突然地,梁宸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你干嘛,看什么呢?”杨思乐也停下。 梁宸安天生皮肤白,疯玩一个暑假也没变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眉毛细长,此刻那两条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朝梁暮秋身后张望,神情透着警惕。 梁暮秋正在心里盘算民宿的事,上次来的客人住三天就走了,离开前反应浴室的水龙头出水太细,床头灯也不够灵敏。 下一位预订的客人要两天后才入住,他打算利用这个空挡把房间修整修整。 见两个小孩忽然停下,梁暮秋收回思绪,走上前问:“怎么了?” 梁宸安站在墙角阴影中,朝四周看去,一脸严肃对梁暮秋说:“我感觉有人在看我。” “嗯?”梁暮秋没明白,“谁看你?” 梁宸安回忆着,这两天他从幼儿园放学出来,总觉得有人盯着他,每次回头又什么也没看到。终于有次看到有个人对着他拍照,但他回头后,那人立刻把手机举高,去拍路边的花。 他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想了啊。”杨思乐立刻说,“你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吧,我让我阿公做给你吃。我们吃辣椒炒肉吧。” “是你想吃吧。”梁宸安虽然这么说,注意力还是被转移了。 “你不想吃啊?”杨思乐反问他。 想起辣椒炒肉的滋味,梁宸安不说话了,悄悄咽口水。 两个小孩继续往前走,巷子尽头拐个弯,爬满火红三角梅的小院便近在眼前。 走着走着,四周光线忽然暗下来。 梁宸安抬起头,不知何处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太阳。他疑惑道:“要下雨了吗?” 梁暮秋脚步一顿,也抬头看去。 刚才还湛蓝明亮的天空,眨眼间变得阴沉晦暗。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不安忽然涌上他的心头。
第6章 梁宸安感冒又反复了。 在杨阿公家吃完辣椒炒肉,他嗓子难受,夜里开始咳嗽,症状比前几天还要严重。 梁暮秋不敢耽误,隔天一早就开车带他去市里的医院。 后排装了儿童椅,梁宸安坐在椅子里,起初蔫蔫的没精神,当车驶离小梨村,路旁风景变得不同,他才聚起点精神,扭身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眼睛睁得大大的,见什么都新奇。 梁暮秋见状,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一些。 还算高涨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医院。 梁暮秋停好车,去门诊窗口排队挂号,梁宸安戴着口罩,只露一双眼睛。 周围来来往往全是人,有病人有家属,也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 陌生的环境让梁宸安觉得紧张,下意识往梁暮秋身边靠,紧紧攥住梁暮秋的衣服。 梁暮秋低下头,将梁宸安的手从衣服上拉开,牵到自己手里,温声说:“快了。” 等排到,他挂了个儿科号,正要领梁宸安去相应楼层,迎面走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停在了他们面前。 对方摘下口罩,梁暮秋愣了愣,认出对方:“临松哥?” 来人名叫韩临松,垂眸看着梁暮秋,目光又从他移到梁宸安身上:“冬冬怎么了?” 梁暮秋没想到这么巧遇上,简单说明原委,韩临松蹙了下眉,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对梁暮秋说:“跟我来。” 梁暮秋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重新戴上口罩,转身走了。梁暮秋迟疑两秒,只得跟上。 韩临松样貌英俊,哪怕戴口罩也能看出来,双眼皮高鼻梁,身材高大挺拔,白大褂的下摆随着宽阔的步伐摆动,在人群中很是扎眼。 他在前方带路,步伐很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时不时回头,确认梁暮秋还跟在后面。 他带梁暮秋去了外科办公室。 刚查完房,办公室里不少医生在。梁暮秋带着梁宸安一出现,就受到了热情欢迎。 “哎呀,冬冬!” 几个医生立刻搁下手里的事,纷纷上前,围着梁宸安问东问西。 “冬冬怎么来了?” “还认不认得阿姨啊?” “叔叔这里有巧克力,冬冬吃吗?” “冬冬比上一次见长高了哦。” 不熟悉的人面前,梁宸安有些腼腆,耳朵尖红红的,紧紧挨着梁暮秋,很礼貌地小声说“我感冒了”、“认得阿姨”、“不吃了,谢谢叔叔”。 “去叫主任了吗?”有人问。 话音刚落,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便脚步如风地走进来,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正是外科的老主任。 他一进来便径直走到梁暮秋面前,问清情况后立刻就说梁暮秋:“怎么带冬冬来看病也不说一声,不是说了直接过来找我?” 梁暮秋被说得脸一红,余光看向韩临松,猜测大概是对方通知的老主任。 老主任询问梁宸安的情况。 “前几天感冒,本来快好了,昨天夜里又开始咳嗽。”梁暮秋说,“我就有点担心。” 韩临松自进办公室后就沉默,闻言忽然朝他看一眼。 问清症状,老主任拉把椅子坐下,让梁宸安站在他面前,从脖子上取下听诊器,先用掌心把听筒捂热,才对梁宸安说:“冬冬不怕,爷爷给你听听。” 他语气十分温和,小心地把听诊器伸进梁宸安衣服里,贴在肺部的位置,让梁宸安慢慢吸气再慢慢呼气。 其他医生围成一圈站在旁边,各个脸上表情严肃。小小感冒搞出了专家会诊的架势。 几个刚来没几年的年轻医生大跌眼镜,小声询问什么情况。 “这小孩是谁啊?” 一个有些资历的医生捂住半边嘴小声解答:“原来咱们科梁医生的孩子,梁医生下乡支援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她是主任的关门弟子,主任对她儿子比对自己亲孙子还要重视。” 又一人补充:“不仅是主任,咱们整个科都拿这个孩子当宝贝。” 老主任仔仔细细听了好久,收起听诊器,神情放松,对梁暮秋说没事:“就是普通感冒。” 梁暮秋最怕梁宸安肺部感染,闻言眉头一松,终于踏实了。 老主任没立刻走,左右端详着梁宸安,眼中流露出欣慰神色:“冬冬长高了啊,过夏天也没怎么晒黑,挺好,挺好。” 说到这里,老主任忽然沉默,喉结滚动着,似乎艰涩地咽下了什么,问:“还记不记得爷爷啊?” 梁宸安点头,很乖巧地说:“记得。” 老主任眼神微微闪动,先是摸摸他的手,又摸摸他的头发,问:“长大以后跟你妈妈一样做医生好不好?” 梁宸安不说话了。 老主任还有会诊,呆不了太久,临走前再三嘱咐梁暮秋,以后梁宸安有事一定要给他打电话,又嘱咐韩临松带梁暮秋去开点止咳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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