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谊还记得自己说:“你的东西没收完。” “不收了,”杜樵道,“都送给你吧——如果你看得上的话。要是看不上,就扔了吧。” 阮文谊站在门里,杜樵站在门外。两人中间横亘了一道窄窄的门框,门框顶上还有风铃,被走廊的风一吹,叮叮咚咚地作响。 在走廊的风即将消散的时候,伴着风铃的最后一声碰撞,杜樵伸出手,紧紧拥住了阮文谊。 这个拥抱持续了不到五秒。再往后,杜樵松开手,最后望了他一眼。 时间会抹平很多东西,可是杜樵的这一眼,一直到很久以后,阮文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阮文谊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文艺作品中从眼神中读取感情并非是夸张,当一种感情浓厚到一个地步,你望向那人的眼睛,就真的能感受到里面汹涌澎湃的情绪。 不舍。只有不舍。全是不舍。 在那瞬间他有种冲动,想问问杜樵: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要走? 但这冲动只是一闪而过。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阮文谊其实也明白的。 人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自己的伴侣,却绝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偏生“父母”还是一个人来到这世上最初始的凭依,带领走过这人一生中最天真懵懂的一段路。 杜樵还是个独生子,他享受了父母全部的爱意,于是无法割舍,也不忍割舍。他和阮文谊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他只是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然后做出了一个必要的选择——舍一选一,他舍了阮文谊,仅此而已。 杜樵对他道:“保重。” 阮文谊目送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在听到单元门打开的声音之前,他关上了房门,把一切声音都隔绝在门外。 至于杜樵留下的那些东西…… 实话说,他确实是个很会挑东西的人。他买的东西都不算贵,可却和家里的风格异常契合,每一样都完美的融入到了生活里。 衣服、鞋子、书本这些东西,杜樵大多带走了。留下的,都是些日常生活中阮文谊也常用到的东西。 比如那个小巧漂亮,声音空灵的百灵鸟报时钟。 比如卧室的飘窗上,符合人体工学的厚软沙发椅。 再比如厨房深处柜子里的感应灯。 这些东西用着方便,阮文谊本身也不喜变动,便全盘留下。他初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日子久了,他才发现,杜樵从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就给他打造了一个回忆铸成的牢笼。 明明杜樵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这里却仍处处是他的影子。哪怕阮文谊不去刻意回想,在这些物品彰显存在感的瞬间,过去的时光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眼前。 这些扰人的回忆与幻想持续到了几个月以后,阮文谊毕业的时候。 硕士毕业的第二周,在父母频繁的催促撮合下,他和相亲不到半年的查槐匆匆结婚,搬出了有着他几年回忆的屋子。 搬家的时候查槐专门租了量货车,生怕他有东西落下。 但那货车最后连一半都没装满。 “这么多东西,你都不要吗?”查槐那时候再三问他,“新家的东西可能用着不顺手,你要是有用习惯的什么东西,就拿上吧。” 阮文谊回看这间屋子。 满屋都是他用习惯的东西,可满屋都是他早该放下的回忆。 “不用了,”他最后看了墙上的百灵鸟小钟一眼,“我没什么想拿的。” 他终于是把曾经一遍遍复盘的回忆丢弃在了那间屋子里,连带着对杜樵的幻想一起。 在最后一次反锁上房门以后,阮文谊恍惚地转过身。有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正晒在他眼睛上。他被这光线刺得眯起眼睛,又觉得阳光暖烘烘得,照得人舒服,便顺着光走到窗前,看到楼下的查槐正费劲的把一个大号行李箱抬到车里去。 查槐手上一使劲,把箱子彻底推进车厢里,抬手擦了把汗,甩一甩酸疼的手臂。他甩着手臂的时候抬头往楼上看,正与窗前的阮文谊对上眼神,便兴冲冲地朝楼上挥手,脸上也立刻溢出了笑容。 太阳光洒在查槐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明亮、温暖了起来。 或许是在窗前站了太久的缘故,阮文谊看着楼下的查槐,竟也不觉得阳光刺眼了。 他选择与查槐结婚,只是因为父母实在不放心,外加“合适”而已。阮文谊早就预料到了婚后的生活——搭伙过日子式的平平淡淡,相敬如宾。要是能不红脸不吵架,除生理需求外互不干预,就已经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了。 但在这一刻,随着阳光打在两人身上,阮文谊忽然有种预感:他的婚姻生活,大概比他想象中的……会更舒心一些。 他没再看身后紧闭的大门,而是加快步伐走下楼梯,带着一点刚升起的期待,推开了单元楼的大门。 阳光完完全全的打在他身上。在同样洒满阳光的前路,有全新的未来在等他。 “阮老师?” 杜樵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维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姿势。 阮文谊呆愣的时间有点太久,周围本来有些吵闹的学生也都安静下来,好奇地小心瞥他。 在一群学生的目光下,阮文谊伸出手,与那只手短暂交握,又迅速分开:“杜先生,你好。杜笍今天和同学发生了点小摩擦,两人动了手,杜笍额头被水杯打中,需不需要带他去医院看看?” 杜樵望了他一眼,终于把注意力转回自家侄子身上:“刘海撩起来,我看看……还行,也就有点肿,你要去医院吗?” 杜笍在家长面前乖了不少,摇摇头:“不用。” “我看也是。男孩子嘛,遇到点小问题而已,坚强一点,”杜樵拍拍他的肩膀,“少给阮老师添麻烦,听到没有?” 他的语气温和,话里透露着“不会深究”的意思,三言两语就把气氛缓和下来,韩啸远的表情也松动不少。只有阮文谊,在听到他那句“阮老师”时,握着笔的右手微微抖了一下,反而更不自然了。 阮文谊掩饰般地把笔丢下,不去看杜樵,盯着杜笍道:“你把事情经过和你小叔再讲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一个高大健硕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身上套了件旧夹克配工装裤,头上顶着一半的白发,浑身都是烟味。一进门,他先粗着嗓子问道:“老师,韩啸远是不是打人了?” 韩啸远刚松动的表情又一次绷紧。他稍稍后退一步,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死死盯着男人看。 阮文谊被这烟味冲得皱了下眉,他注意到韩啸远的动作,把语气放缓:“是同学间的小摩擦。您是韩啸远爸爸吗?可以先听孩子怎么说——” 他的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完。 男人三两下冲到韩啸远面前,当着阮文谊和一众学生的面,直接拎起他的校服领子,狠狠扇了一耳光:“每天在学校不好好上学,来和同学吵架了?!你丢不丢人!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呢!” 第9章 09 食物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震慑,一时间鸦雀无声。 还是阮文谊最先反应过来,他从办公桌后弹起来,冲到韩父身前,去掰那揪着韩啸远领子的手:“韩啸远爸爸,您冷静一下。至少,先听听孩子怎么说。” 韩父对“老师”这个身份还存有不小的尊重,立刻松手,又开始对着阮文谊、杜樵一通道歉:“真不好意思,我家这孩子就是脾气差,犯浑,还请你们担待担待……” 韩啸远脸上已经飞速肿起一个大红印。他被韩父一把推开,踉跄着退到角落里,靠着柜子,目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杜笍也被那一巴掌吓得一哆嗦,额头也不捂了,表情也不委屈了。他瞅了角落的韩啸远一眼,犹豫半晌,迈着小碎步往过挪,还没等挪过去,就听韩啸远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我没错!” 正端着笑赔礼道歉的韩父立时变了个人,眉毛一竖眼一瞪,扭头就吼了回去:“闭上你的狗嘴!” 杜笍夹在中间,叫这父子俩一左一右各喊了一嗓子,两边耳朵都嗡嗡作响。他想揉揉自己遭了大罪的耳朵,可看着办公室里的气氛,还是把刚抬起一点的手悄悄藏了回去。 本来在旁边陪着的几个学生已经开始不停往韩啸远那看,韩啸远觉察到这点,脸涨得通红,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胸膛不住起伏,眼看着就又要吼回去。 真等他吼回去,只怕办公室就要乱成一片了。 “韩啸远,杜笍,还有你们几个,”阮文谊及时出声,“你们先去吃饭,剩下的事情,我来和两位家长交代。” 本来就站得靠门的几个学生立刻推门出去,杜笍也如蒙大赦,扭头就要溜。溜了一半,他才想起还有个人在后面,又回头看韩啸远。 韩啸远仍站在原地不动,杜笍看着他,继续溜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在办公室门口徘徊。 韩父一瞅韩啸远没走,声音再次炸了起来:“还不快滚?!听不见你们老师说话吗!” 韩啸远咬着牙,用袖子抹抹脸,疾步经过想拽他袖子的杜笍,直接冲出了办公室。 韩啸远离开办公室以后,韩父说话也正常了不少。 阮文谊心里暗叹,正想重复事情经过,韩父就满面笑容问道:“阮老师,这也该吃饭了,耽误您和这位家长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咱们出去随便吃点,边吃边说?” 离午休结束还有两个多小时,阮文谊下午也没什么课。但他心里也明白,韩父估计打得是“请客赔罪”的主意,便推脱道:“我带了饭的,就在这儿说罢。” “哎,老师,您别和我客气嘛,”韩父一拍大腿,不由分说,就要来拉阮文谊的袖子,“吃点东西而已,您把饭盒拿上,咱去店里热一下,不也一样?” 阮文谊非常不习惯陌生人的肢体接触,眼看着袖子被人攥到手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皱紧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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