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看过去时,那里早已没了人影。 陶汀然没想到会撞见这么尴尬的场景,走近的时候是听见后面有水声,但谁会想到有人会在室外洗澡。 他把拖鞋放大门口就走,心虚到连电筒都不敢开。 “陶汀然。” 才走没两步,身后大门应声而开。屋内的灯光投射在地,仿佛将光囚在四四方方的门里,而陶汀然也在这一片明亮,在周其律的影子里没出去。 他若无其事地回头,指了下门外,“我来还拖鞋。” 周其律往门槛边看了眼,一脚踏出门外,弯腰捡起拿回屋里。 陶汀然本来想赶紧回去,他现在看到周其律就是他没穿衣服,腿 间藏着巨大凶器的模样。周其律弯腰拿鞋,他无意扫见对方肩背处那一大团触目惊心的青紫,一时迈不开腿。 怔愣片刻,陶汀然问:“你擦药了吗?” “背。”他又说。 洗完澡没擦身体,周其律全身湿哒哒的,他仿佛没发现刚才的事一般自然,“没有,一会儿擦。” “嗯。”陶汀然有些不自在,于是说,“我先回去了。” 周哑巴坐牢的事尘埃落定,劳改一年。 周家地里田里的活因此全落在周其律一个人身上。 收玉米的时候周其律基本五点多出门,陶汀然只要没吃药,基本都能听见对方拉着板车从弄堂经过,轮胎碾压过碎石落叶的颗粒声。 上午十点太阳彻底高挂高空,对方才拉着一车摞成小山的玉米回来。 有些上坡不好走,麻绳一端固定车上,另一端套在周其律的肩膀,陶汀然这天上午去地里扳玉米时,正巧碰上拉着空车出门的周其律。 他的颈侧皮肤泛红,被粗糙的麻绳磨出了痧,布料下大概早磨破皮了。 “去哪儿?”周其律问他。 两人自从上次后,一周多没碰上过面。周其律早出晚也出,陶汀然在家基本不出门,自然碰不着。 陶家粮食种得不多,够吃就行,不指望种粮食卖钱,所以只种了一块玉米地。 同住一个弄堂,抬头不见低头见,陶汀然不咸不淡地说:“和你一样。” 乡下道路窄,特别是山坡田野间,陶汀然走在前面,周其律拉着车跟在后面几步。 两人性格都冷,不是话多的人,打过招呼就没别的话。一前一后到地里,身后车轮声远了,陶汀然回头看了眼才发现周其律往上面那条岔路上去了。 玉米地不大,原计划一个小时扳完,陶汀然早上六点半下地,八点露水都快干了才扳了两沟玉米。 奶奶本来不准他来的,但她这两天眩晕症犯了,下床都困难,别说扳玉米,饭都是陶汀然煮了端到床边。 玉米杆高,叶子互相交错,太阳出来后这块儿地对着晒。陶汀然没做过农活,帽子和袖套都没戴,玉米叶锋利,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细小划痕。 陶汀然脖子、脸颊皆有划伤,他握住一片玉米叶往下折,手顺着叶子下拉,他攥得紧掌心划破几道口子,比身上任何一道伤口都深。 割伤的瞬间格外刺痛,常人往往会立马松开手,他却像没事的人一样继续扳下一株玉米。 没过一会儿,土地那头冷不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像是蛇,蛇没这么大动静。陶汀然往那边看了眼,看见一条全黑的长毛土狗吐着舌头边嗅边钻到一颗玉米旁撒尿。 狗一开始没看见他,瞥见后立马猛地一抖,呈警戒状态弓背冲他狂吠。 陶汀然不怕狗,但疯狗另说,何况后面窸窣声越近,似乎不止这一条狗。脚边背篓里玉米大半背,他微抿嘴唇,正要拾起玉米砸狗的时候,周其律冷不丁折断玉米叶出现在眼前。 “黑背。” 周其律呵斥一声,黑狗却甩着尾巴去扑他的腿。 陶汀然松了口气,“你养的狗?” “嗯,”周其律说,“它性格挺好的,只是胆小,所以才冲你叫。” 扔了玉米,陶汀然继续扳,山上地里没什么人,周其律的出现让他定神。陶汀然加快扳玉米的速度,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害怕一个人。 一个人的胆量是有限的,他独自到无人的玉米地里就已经花光了,如果黑背没吓他,周其律没出现,陶汀然是可以做完农活再回去。但是这一人一狗突然出现,寒暄两句又抽身离开,陶汀然会害怕一个人留下。 他动作很快,看周其律一眼:“你忙完了吗?” 背篓里的玉米壳都没剥,周其律一眼就看见那个沾了血迹的玉米,他瞥过陶汀然的手,视线在身后几根玉米梗扫视几秒。 “嗯。”说着,周其律挑了一根玉米梗徒手折断。 陶汀然不知道他要干嘛,多看了他两眼,“你要回去了?” “等会儿。”周其律走过来,用陶汀然背篓边的镰刀砍去头尾,只留最嫩的部分。 “吃过玉米梗吗?”周其律问。 陶汀然看看他,再看看他手上那截像甘蔗,但是比甘蔗绿而柔软的东西,“……” “这个能吃?”他是真的没吃过。 “尝尝?”周其律递给他,让陶汀然去笑坡后阴凉的地方坐着吃。 陶汀然以为周其律再砍一根就过来和他一起啃玉米梗呢,谁知对方重新拿了根尿素袋子麻溜地帮他扳玉米。 周其律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朵朵酷似白色睡莲的花,陶汀然这才知道,原来扳玉米不只是扳下来,还要先拨开层层外衣。 自己的活哪有让别人做的道,况且还不是特别熟。 玉米梗子没甘蔗那么紧实,水分和甜度都不如,唯一的优点是不费牙,同时多了几分玉米的清香气味。 陶汀然吃完过去,学着周其律剥壳,“谢谢,我自己来吧。” 周其律看了眼他的手,“嗯”了声,但手上的动作没停。 如果放在以前的社会,周其律一定是大户人家都争着抢着要的长工,模样俊,体力好,干活勤快利索,一个顶陶汀然十个。 半个小时没到,周其律便收完整块地的玉米。他系好口袋,背篓里竖着放一袋,再横着压一袋,陶汀然正想说太重他背不起,要走两趟时,周其律似乎没想过给他背,蹲下身挎上背带便撑着地起来了。 陶汀然忙搭了把力,震惊又有几分局促地说:“我自己背。” “走吧,不重。”周其律让他走前面。 这块地在一家没人住的房屋后,后靠山,出去要经过一片小树林和坟地。来时路上只有陶汀然自己,回去的时候却多了黑背在前引路,周其律在其断后。 他频频转头看周其律,看见对方被压弯的脊梁,额头上的汗水黄豆一般往地上砸,每一颗汗水都让陶汀然觉得欠着别人,他并不喜欢这种情感。 因为很少感受到,所以不习惯,不知如何回馈。 “换我背吧。”陶汀然走到周其律身旁帮他拖着点背篓底部,以此让对方轻松些。 周其律说:“没事。” 经过房屋前院下到路边,周其律的板车在一旁停着,陶汀然这才发现他还没回去过。 但是周其律为什么来帮他呢?难道是为了他爸爸那件事? 可是赔了钱也坐了牢,周其律还欠他们家什么呢? 人总是为心里过不去的坎去赎罪,陶汀然其实不太能解这样的人,这样生活未免太辛苦。 周其律将背篓里的两袋玉米一起放他车上,两家尿素口袋虽说都在村口养鸡场拿的,但颜色不一样倒也不会抱错。 他将空背篓给陶汀然背着,像春耕时候的牛一样套上绳子,拉起车返程回村子。 路太窄,陶汀然只得在后推车。 漫山遍野的玉米地,有的收得早有的收得晚,陶汀然经过一段平路时,忽然想起周其律刚才给他砍的玉米梗。 一直在前面的黑背突然停下朝后看,尾巴一摇一摇的,周其律停下,这才发现车后的人好像没跟上来。 “汪汪!” 黑背歪着舌头跑进玉米林,周其律看见消失的陶汀然拿着一根削得干干净净的玉米梗从地里钻出来。 陶汀然脸上青紫痕迹比到恙塘的第一天淡了许多,身上沉闷的气质依旧。 陶汀然不善于情绪外露,高兴了伤心了都差不多一个表情。除了奶奶没人对他好过,他也不善于对别人好,所以有样学样。 陶汀然几步跨下玉米地,到周其律面前,递给他玉米梗,“给你吃。” 这是这一块地里最绿最直,长得最好的一株。陶汀然想,应该会很甜。
第3章 被打到了没? 不是所有的玉米梗都是甜的,糟蹋别人家地里玉米还会被骂。 但这些周其律都没说。 回去近十一点,村边靠田那户人家旁的小水凼边有两个大婶在洗菜,陶汀然还没走近便听见两人在说他们家的闲话—— “周哑巴把陶宏江脑袋都开瓢了何淑芬还这么帮着他们家,”短发大婶说,“陶宏江这么多年和周哑巴不对付,你说周家那小孩儿是不是何淑芬生的哟?” “哎哟,这个话乱说不得,”另一个大婶说,“何淑芬大好多岁,咋可能。” “咋不可能?这次说不定就是何淑芬指使周哑巴砍死陶宏江,两个后面好在一堆过日子噻。” 看不见周其律的表情,但陶汀然肯定他听见了。两位大婶聊的投入,话题中心人物的儿子孙子走到身后都没察觉。 陶汀然捡起袋子装不下,单个卡在车后的玉米扬手扔进水凼。 夏天池塘、水凼里都晒干了大半,陶汀然这一砸下去,水里带泥巴溅了两大婶一身泥点子。 “哎哟哪个不长眼……” “不好意思。”陶汀然道歉没一点诚心,“手滑。” 背后唠人闲话心虚,短发大婶讪讪笑笑,从水凼里捡起来还他,“没事没事,婶捡给你,粮食来得不容易。” “哎哟小陶真是懂事,大早出去帮你奶奶忙活到这阵儿才回来,真能干。” “现在城里小孩儿哪会儿做农活,粮食长地上还是树上都不知道。” 两人面不改色地吹捧他,却对周其律视若无睹。陶汀然知道她们不过是因为陶川东有钱,他家还有人,所以不敢欺负。 而周其律家里没钱没人,撕破脸也无所谓,因为巴结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陶汀然轻扫大婶一眼,没接水淋淋的玉米,“不要了,嫌脏。” 大婶愣了愣,等两人走了才问短发,“他是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 “没有吧?小周都没什么反应。”短发大婶说,“哎呀,城头来的娃儿是这样,有点洁癖。” “啧,小周是个聋子要什么反应?我看陶家孙子八成是听见了。” 进到村子里路变宽敞不少,地势平坦陶汀然不用再在车后推,他踌躇片刻,上前与周其律并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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