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小的像过家家,但出乎意料,每样东西都归置得干净齐整,破烂又整洁,很神奇的组合。 能坐的地方只有那一张铁床,霍叙冬点头“入座”,床架便咯吱咯吱地响,像在嘲笑古瑭的不堪。 “那什么,我晚饭可能吃多了点。”霍叙冬说。 古瑭摇摇头,照样没拆穿这拙劣的台阶,转而翻箱捣柜,勉强找出双比自己大一号的拖鞋。 霍叙冬见状,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两三下快速脱了鞋,把脚塞进那双拖鞋中。 “小了。”古瑭没有情绪地评价道。 “合适。”霍叙冬认真点了点头,似是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站起来踩了两下。 拖鞋可怜巴巴在被撑爆的边缘,高挑的身形一下子把屋内光源遮了大半,古瑭看了看头顶的铁皮,担心这屋顶都会被他撑出个洞,漏下雨来。 “我的头没那么硬。”霍叙冬像是知他所想般的回了个玩笑,重新“咯吱”一声坐回床上。 他视线一扫,在桌上看到那个啃了一半的面包,侧头问:“噎吗?我记得你不爱吃这种面包。” 古瑭没有往床边坐,而是背抵靠在墙上,摇摇头道:“早没有这种富贵病了。” 常常狼吞虎咽,再小的食道也撑大了,可是今天古瑭仍觉得有些噎,是因为哽咽得想哭。 霍叙冬今天不是来叙旧的,他微躬着背,手肘搭在双膝上,两手相交,用力捏了捏拇指,终于开门见山道: “当初用那种方式和我绝交,是因为家里出了事?” 他问这句话时,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古瑭垂眸,看着他微湿的发梢,点头坦白:“是。” 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在霍叙冬面前笑了笑,讪讪地补充了句:“谢谢你帮我找了个借口。” “不是借口,”霍叙冬抬头,看他的眼睛,“古瑭,我好歹也和你做了三年的朋友,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承认,当时我的确很生气,但气过了,也就想明白了。” 古瑭觉得好笑,这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轻易地选择原谅,何况是自尊心极强的霍叙冬呢。 —— 那是在毕业晚会结束后,一个班的人都去KTV 续摊的聚会上。 前一天古瑭收到了两份信,当天早上又听到了医生宣布大伯的死亡时间,他浑浑噩噩地从太平间出来,换上衣服,什么都不想,只想最后再见霍叙冬一面。 KTV里气氛太好,古瑭一杯杯黄汤下肚,眼神迷离,把酒杯砸得震天响。 当时,班级里平日交好的朋友还不知道他家那档子事,只知他家最近有些麻烦,但商场起起伏伏大多是平常,也没怎么当回事。于是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和大家照旧起哄唱歌,笑得没心没肺。 “瑭瑭,我有些话想对你说。”霍叙冬附在他耳边低语。 古瑭眯起眼,侧头看向他,勾了勾嘴角,点点头。 虽说未成年不允许喝酒,古瑭却从小陪他大伯出入各种酒局,练出了酒量,以至于在很想烂醉的今晚,头脑却异常清醒。 KTV门口的冷风一吹,连最后一丝酒意都被吹散了。 假面无处躲藏,于是他清醒又深刻地听到了霍叙冬对他的告白,属于少年的炽心热肺,慌乱又纯情。 那封情书很长,记忆中有些模糊了,古瑭只清晰地记得一句: “……瑭瑭,或许在见你的第一面时我就喜欢上了你,因为自那以后,所有的原则和自尊,我都不要了。” 霍叙冬小心翼翼爱了他三年,可谁都不会知道,他对霍叙冬稚嫩懵懂的初恋却比这三年还要早,还要长。 够了,古瑭心想,这句话足够为他们的青春画下一个美好的句点,此后无论污泥荆棘,黑暗深渊,都与霍叙冬无关。 他捏了捏口袋中银行高额的催款单,仰靠着墙,冷冷一笑:“霍叙冬,你的情书真动听啊。” 此时的霍叙冬心中很紧张,他不知道古瑭会有何反应,他只是想把一颗赤子之心捧给心爱的人,被践踏,被羞辱,他都认了。 但最后,他似乎只在古瑭眼里看到一盈绝望的泪,簇簇地留下来,然后就被他牵起手,拉回了KTV包厢。 手掌用力拍打了两下音响,一声尖锐的杂音后,全场都陆续安静下来。 他手中的情书被古瑭抽走,看着他握着话筒,朝自己笑得厌恶又鄙夷。 “三年了,我居然不知道身边还有这种恶心的东西,霍叙冬,我真没想到你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这些年我把你留在身边当条狗,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看看你自己的穷酸样,你也配?老子就算要玩男人,也轮不到你……” “……” 不知说了多少刻薄的讽刺,他嘴唇铁青,眼神一瞬不瞬的,就这么看着古瑭闹,全身麻木地动弹不得。 最后看着自己那封改了又改的情书被撕了个粉碎,散在包厢房的每个角落。 所有的人都开始起哄嘲笑,鼓掌的,吹口哨的,镭射灯球晃着晕眩的光,迷离震响的音乐混着烟草酒水的味道泼向他,将他从头至尾地浇灭。 一同浇灭他深爱古瑭的心。
第3章 要挟 古瑭不记得他最后是如何到家的,只记得他目送霍叙冬离去后,在包厢角落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酒。 脑海的神识铺天盖地地晕眩,他心中涨闷堵塞的疼痛无法被酒精麻痹,被时间遗忘,只能像荆棘般缠在心头,鲜血淋漓地读秒。 一直读到此刻。 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霍叙冬瞥了眼他的手腕,嘴角浮了点笑:“你还带着我送你的表?” 古瑭下意识把手腕一藏,磕磕巴巴道:“你送的表卖不了什么钱,就留下了。” 霍叙冬站起身,靠近他:“我想听真话。” 屋外的雨小了点,从屋檐滴落,一滴滴埋没在草丛,夏夜晚风轻拂,是雨后草木的清香。 “是我舍不得。”古瑭认命地坦白。 假话不说第二遍,似乎是两人自交往以来的默契,只要对方想听真话,那么谁也不会拿谎话搪塞。 霍叙冬对这句实话很满意,攫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自己,再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所以当初用那种方式羞辱我,就是让我恨你,让我远离你的债务,这不是我替你找的借口,对吗?” “嗯。”古瑭闭上眼,从眼角滑落一滴泪。 霍叙冬很想吻掉那抹泪,但是他不敢,只能拉近彼此的距离,虚着声问:“如果当初家里没有出事,那么我的告白,你会如何回答?” 温柔的鼻息引诱着古瑭,他却咬了咬牙,把头瞥向一边:“我现在依旧没有改变取向。” “真话?” 古瑭点头:“真话。” “好吧。”霍叙冬极轻地叹了口气,松了手,低下头,垂下了一绺额发。 两人靠得太近,以至于能清楚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却久久不言,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雨完全停了,夜蝉叫得凄切,幽黄的灯泡像上吊般挂在半空,泛着空茫的光。 “你该走了。”古瑭说。 霍叙冬握住他的肩膀,打起精神问:“朋友也不能做吗?抱一下,我们就和好了,好不好?” 那三年里,两人相互迁就,默契有佳,几乎没有过争吵,偶尔几次口角,都是以这句话结束矛盾。但此时,用来解决两人眼前的问题,却显得有些天真和滑稽。 “两个世界的人是无法做朋友的,”古瑭苦笑一声,意有所指,“会有多累,你是知道的。” 霍叙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家的?” 古瑭睨了他一眼:“你有快递员的联系方式,无非是打给公司,说配货有问题,寻求私下解决。” “聪明,”霍叙冬低低地笑了笑,“那你知道这台裁纸机多少钱吗?” 古瑭咬了下唇:“无论多少钱,我赔你就是。” 夜深了,藏在雾中的月亮探出一角,斜斜地打在古瑭的侧脸,睫毛紧张地一簇簇扇动,让霍叙冬挪不开眼。 他凑过去,贴在古瑭耳边问:“你可能对我的诉求有些误解,除了裁纸机,工作室所有的工具、材料、乃至文物书画,都与你们公司有长期的物流合作。”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一家小小的文物修复工作室算不了什么,但你知道么,这家工作室背后的资本还涉及到全国大大小小的展馆,千百场策展,每一次展出,对物流都有相当大的依赖。” “也许这些订单还不能入少爷你的眼,但你知道那几家知名的拍卖行吗,大量地跨海关运货,一场可都是以亿为单位的……这样的深度合作,你觉得我是不是可以在你们老板那,拥有些话语权?” 古瑭滚了滚喉结,带了点鼻音:“你到底想说什么?” 霍叙冬坏笑道:“解雇你是轻而易举的事,甚至这一行,你都别想再呆下去。” 古瑭浑身颤了颤,手指冰凉地抵着墙壁,这句话他并不陌生,他曾以为终于有份工作能让他温饱,苟且下来,但撕毁这最后安稳的却是眼前的人。 他红着眼框问:“连你也要这样对我吗?” 话音轻颤颤的,可发白的指节昭示着他正极力压抑着心底的恐惧和委屈。 那些被围追堵截,黑暗的,过着地沟老鼠般的日子,似乎将要卷土重来。腐烂臭哄的气味猛然间从遗忘的识海中迸发,遏着他的喉咙,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眼见着古瑭的脸色异常苍白,眼神失焦,浑身哆嗦着,像是陷入了绝望的恐惧,这可把霍叙冬吓了一跳,他本意只想逗一逗对方,却不想惹来这么大的反应。 他心痛又着急,手足无措地把古瑭搂进怀里,轻轻安抚着背,低哄:“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你别害怕,别怕……对不起啊。” 怀里的人不哭也不闹,只一阵阵地冒冷汗,瑟缩着,连句骂他的话都没有,像个瘦弱应激的流浪狗。 这几年古瑭到底遭遇了些什么,霍叙冬心里被内疚捅了个洞,冷风呼呼地刮进来,刮得生疼。 他此时无比痛恨自己的一无所知,甚至是当年的意气用事,竟真的这么多年都对古瑭不闻不问,而原因只是自己懦弱的自尊。 那年暑假后,他只知道自己躲在国外磨炼修复手艺,看着如师如父的袁纲一步步扩大商业版图,催了他好几次回国,他才有勇气回来。 他那时想,哪怕是继续做回朋友也得讲究个门当户对,却没料到,他曾小心呵护的瑰宝已碾落成泥,破碎不堪。 凉夜漫长,已过三时。 古瑭终于平复好心情,深吸了口气,用一拳抵住霍叙冬的胸口,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你想要我做什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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