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不安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到达顶峰,兰因看着穿白大褂挽着发髻的女人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她在陆偌霆身前驻足,伸出手挂上职业性的微笑:“陆先生您好,我叫沈婉琳。” 陆偌霆放开被兰因抓出了汗的右手,回握了下沈医生,抱歉地打了个招呼。猛然间空了双手,兰因仿佛失去了支撑般,小幅度颤抖起来。 “兰因是吗?你好,我是你裴叔叔的同事,今天来陪你聊聊天,好吗?”沈婉琳在兰因身旁的靠椅上坐下,朝他温和一笑。 不敢和陌生女人有任何眼神接触,兰因把头埋得极低,看着视线内的那一片白色衣角,恐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伴随一阵耳鸣,兰因感觉自己仿佛又堕入了无尽的深渊…… “兰先生,药物剂量已经加了一倍了,还要电疗吗?”身穿白大褂的女人五官模糊不清,声音也如从水下传来一般。 “当然要,现在就通电,她也该吃些教训了。”兰墨白的声音像数九寒冬的冰碴,扎在了七年前那个躲在门后偷看的小男孩的心里,也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再次扎在了现在的兰因的脑子里。 十岁的兰因还不明白眼前正发生着什么,耳边全是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没过多久尖锐的叫声便被强行塞进嘴里的软塞堵住。兰竹月的额上绑着一圈发出异样蓝光的束带,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瞳开始涣散。 “小月,我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老是要逃?”兰墨白看着眼前躺在椅子里奄奄一息的女人,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是因为我打了那个孽种吗?哼,他本来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高傲的男人轻飘飘地吐出这句话,仿佛还不解气似的,咬牙切齿地继续念叨着“孽种”,“杂种”……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往外递信了,不然那个孽种可不仅仅是断条胳膊这么简单。”兰墨白把手背到身后,朝镜子里看了看,又自言自语道:“怎么这边也有白头发了……” 小兰因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间里焦躁踱步的男人,右臂皮肤之下仍不断传来钻心的痛。前天晚上兰墨白让他写了幅字便毫无征兆地大发雷霆,不仅撕碎了字,还抄起镇纸朝他的右臂挥去。 “我看你这手也别要了!”这是兰因痛得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记忆中的兰墨白还是那么面目狰狞,似乎正透过镜子与门外的小男孩对上了视线,眼睛里跳动着兴奋的红,嘴角牵起一抹残忍的笑,小兰因仿佛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道:“我看见你了,你也想躺在这儿尝尝这滋味吗?” 此刻的兰因正被回忆魇住,视线里是兰墨白不断靠近的身影,还有躺在一旁抽搐不止的兰竹月,冷漠的看不清面容的医生,好像和兰墨白走在一起,慢慢朝自己伸出了手…… “唔……”一声呐喊被硬生生堵在了喉管里。兰因控制不住地躲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眼前早已模糊一片,他害怕得直抖,抱住头惊恐地抽泣起来。 “兰因……兰因!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你看,你爸爸还在这儿呢,你抬头看看。”沈婉琳扶着兰因的肩膀轻柔地晃,她对精神受过重创的患者早已司空见惯,只是面前的少年连连躲避,似乎想立刻找个小洞把自己藏起来,双目失神又好似认命般的样子,还是让她心疼。 眼前穿着白大褂的沈婉琳和记忆中举着电流束带的女人在此时身形重叠,兰因再也遏制不住从心脏漫向神经末梢的恐惧。恍然间他好像看到墙角站着一个陌生高大的男人,虽然也看不清面孔,但莫名的熟悉感让他直觉这个男人是要来救他。 兰因朝着虚空伸出双手,耳边不断回响着的是妈妈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在这儿等你爸爸来接你,一直等到他来,知道吗!” “爸……爸爸……”声如蚊蚋的气音从兰因的嘴角划出,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兰因自己都没捕捉到这两段字符。 随着颤抖幅度的增大,兰因惊慌失措的泪水争先恐后地从眼睛里溢出来,他的目光也慢慢回复清明,回过神来的兰因眼角泛着委屈的红,直勾勾地看向早在他失控时就冲到面前的男人,他再次伸出了双手,向陆偌霆讨一个拥抱。 自责的男人不可能有拒绝的理由,他用力抱住宛如从鬼门关逃离的儿子,瘦小的身体还在他的掌下微颤。陆偌霆不断地轻抚兰因的后脑,左手的断指掩藏在兰因细软的发丝下,陆偌霆又体会了一次当年刚断指时那痛彻心扉的感觉。看着兰因无助又害怕的模样,只想所有沉痛的回忆都能从兰因脑海里散去,他嘴里不住地懊悔道:“爸爸在,爸爸在这儿,别怕,宝贝别怕了……”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兰因紧紧环着陆偌霆的脖颈,双手握紧了拳头。压在兰因声带之上的那枚无形却沉重的铅块此刻仿佛消失不见,他终于悲泣出声,伴随着阵阵哭腔的,是他几不可闻却又犹如暮鼓晨钟般撞在陆偌霆心上的那句嘶喊…… “爸爸……呜,呜呜……爸爸!” 05 ==== 直到陆偌霆带兰因去了医院地下车库,裴帅才重新赶回沈婉琳的办公室。进门便脱口而出,“怎么了?他们怎么走了?” “你还好意思说,裴公子,我不知道那小孩什么来历,但是你跟他相处这几天你都没发现他特抵触医生吗?” 沈婉琳扶额,眼前浮现出了刚才兰因看向自己时空洞的眼神,而在自己朝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她甚至觉得兰因看到的是一个索命死神。 裴帅掏出手机给陆偌霆打电话,不出意外被挂断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确实在今天和之前的一次穿着白大褂跟兰因交谈时,他不像其他时候那么放松。 “算了,今天……麻烦你了,偌霆的家事,就让他自己处理吧。”裴帅朝沈婉琳歉意一笑,转身离开带上了咨询室的门。 难得一遇的冬日暖阳,一辆银色的奔驰自启明医院的大门开出,车身在夕阳下闪着耀目的光。 车内的两人各怀心事,兰因偷偷瞥了一眼正开车的陆偌霆,男人目视前方,看不出更深一层的情绪,只是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隐隐浮现着青筋。 因为刚刚医院里的一阵折腾,兰因的后背被冷汗沾湿。放肆地宣泄过一次之后,哭了太久,此刻的他还情不自禁地小幅度打着嗝。兰因把手揣进外套的口袋里,一下一下揪着口袋的缝合线。 “晚上想吃什么?”陆偌霆趁红灯的时候转过头看向兰因问道。 被逮了个正着的兰因急匆匆把头低下去,盯着脚下不吭声,像是要把脚垫盯出个洞。 左边是陆偌霆的一声轻笑,“都知道叫爸爸了,就跟爸爸好好说说想吃什么,看你平常也不怎么挑食似的。” 兰因把嘴抿得更紧了,真的绞尽脑汁在想晚上要吃什么,爸爸在问自己话,不回答不礼貌。 “咳……想不出来就算了,那再叫我一声,好不好?”陆偌霆不自然地自说自话,右手食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轻扣。这红绿灯怎么跳得这么慢,陆偌霆想。 就在红灯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陆偌霆松开刹车准备起步的时候,听到右边传来怯生生又不太熟练的一句低语:“爸爸……” 这声“爸爸”在安静的车厢中仿佛响在陆偌霆的耳畔,忽然间他便觉得浑身都舒畅了。余光中的小人儿脸好像红成了一颗番茄,陆偌霆方才意识到不只是自己,兰因也是隔了十几年才找回他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不再是单亲遗孤,兰因失而复得了另一个至亲。 所以他羞涩,但同时也幸福。 直到陆偌霆把车开回馥雪佳苑的专属车位,两人都没再有什么交流。陆偌霆熄火下车,绕到右边打开副驾的车门,替兰因解开了安全带。 兰因还低着头搅着外套下摆的松紧绳,没有要下车的意思。陆偌霆抬手帮他把歪掉的帽子扶正,再弯下腰直接将兰因从副驾上打横抱起。 兰因小小地倒吸一口气,伸手搂上陆偌霆的脖颈。头顶是男人无奈的一句:“哭累了吧,路都没力气走了。”兰因只好咬了咬下唇,把脸往爸爸的肩窝里藏得更深。 电梯很快到达了36层,因为抱着兰因,陆偌霆腾不出手来开门,正要兰因输密码的时候,门却自己从里面打开了。门内外来回对视着的三个人,表情各异。 “可回来了。”门里的女人侧过身,将陆偌霆和他怀里的陌生少年让了进来,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陆偌霆将兰因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在玄关挂上两人的外套,这才转过身看向靠在穿衣镜旁的女人,“你怎么来了?” “听小萧说你十几天没去酒吧了,我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吗?”展娆亲昵地靠过来,倚在陆偌霆怀里,柔若无骨似的,丝毫不在意旁边多出来了一个人。 公寓里没有准备女性的家居服,展娆似是已经洗过澡了,宽大不合身的浴袍显然来自于这个家的男主人,卷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未施粉黛的面孔仍是美得摄人心魄。 陆偌霆推开展娆,把兰因的拖鞋拿到沙发边替他换好。小孩跟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往沙发的角落里躲,脚趾微微蜷起在柔软的鞋底抓挠,不敢抬头看向两步之外的女人,但他依旧能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仿佛在提醒着他才是那个不速之客。 “留下吃晚饭吧。”陆偌霆背对着女人开口。 兰因无处安放的双手在裤缝边来回摩挲,他略抬起头看向半蹲在身前的陆偌霆,双眼里是克制的好奇。 陆偌霆捏了捏儿子的右手道:“这是展娆阿姨,爸爸的朋友,你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待会吃饭我叫你。”说罢拍了拍兰因的肩膀,看着他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 仅是一墙之隔,但房门的隔音效果太好,兰因听不见客厅里的两人在交流些什么。他把自己摔进懒人沙发,拿过一旁的兔子玩偶开始无意识地扒拉兔耳朵。窗外的太阳已经落山,兰因扭亮了沙发旁的落地灯,看着柔和的黄光铺在脚边的地毯上。 展阿姨……爸爸的,朋友?是像裴叔叔那样的朋友吗?兰因迟疑地猜想着。 少年沉默着把脸埋进了大兔子的怀里,脑海里浮现的是今天下午在医院里陆偌霆和自己那个密不可分的拥抱,爸爸当时好像还叫他“宝贝”了,兰因把脸捂得更紧,直到窒息感让他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迟来的安全感填满了兰因全身。在这个相处不过十几天的男人这里,他找到了久违的,亦或是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晚饭时,三人围桌而坐。兰因又恢复到数日前的拘谨状态,有陌生人在场,他笨拙得好像连筷子也不会使了,小口地扒着白米饭。 展娆似乎也没有为难这个小孩跟自己打招呼的意思,随便吃了些,就转头对陆偌霆道:“九哥,月底公司二十周年庆,你可别像去年那样假装忘了,爸这次指名让你过去。”说罢抿了口甜汤便搁下筷子擦嘴。 陆偌霆没有接话,给兰因夹了块鲈鱼。 没得到回应展娆也不恼,瞥了眼闷声扒饭的兰因,继续悠悠地开口:“周年庆,你也可以带你儿子参加,我爸估计会喜欢这小孩的。”展娆翘起嘴角神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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