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必须去,我就等着你好起来来救我呢。” 杜却池甩下工作围裙,他可就等着杨沿这句话。 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去找大师帮忙,可他就是个臭学生,要人脉没人脉,要钱没钱,到时候被人骗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杜却池编辑文字跟老板请假,老板真是个吝啬鬼,说是若今天只上半天班就当他今天白干,不给他半分工资。 杜却池无语,猛戳他的成功人士大头照的头像,像扎小人诅咒他似的,然后回复: 【好的(微笑)】 他催促杨沿快出发,杨沿收好车厘子,两腿一蹬要站起来,安静的空气中蓦然出现突兀的咯哒一声,未等两人循着声音找寻是哪儿传来的,杨沿就一个屁股落地摔得四脚朝天。 杜却池连忙扶起他,发现原来是摇摇晃晃的小凳子断了一条木腿。 杨沿抖落黏裤腿上的木头渣子,愤愤道:“不是,未免也太倒霉了吧!” 杜却池咂嘴,又拿了盒车厘子给杨沿压压惊。 杜却池跟着杨沿坐地铁,转公交,来到一处人烟罕至的小村庄,再然后又踩着泥土地走了五六分钟在一户墙面长年被雨水冲刷而斑驳的瓦屋前停下。 天才下过大雨,本就是由黄泥积压而成的路面积了不少水坑,杜却池和杨沿到大师家门口时鞋底简直脏污得惨不忍睹,干黄的泥块混杂湿润泥水,杜却池抬脚,脸上是说不出的嫌弃。 “杨沿,换我问你了。”杜却池道,“你别是在耍我。” 杜却池说:“这什么地方啊,土屋子倒是挺多的,一户挨着一户,可这天寒地冻怎么一股人烟味都没有,而且我们一路走来,我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 杨沿神秘一笑:“大师嘛,远离人世间保持神秘感很重要,你想象一下,我领你去那个十字路口人流量最多的那家‘瞎子算命’里,跟你说里面人很神,你信不信?” “别的我不敢保证,那家店肯定不神。”杜却池忍俊不禁,“我之前晚上见过那瞎子,戴着副墨镜,脚一跺腰一弯,一个残影就把离他20厘米远的十元纸钞捡起来了,眼睛比我还亮堂。” 杨沿敲了敲破败得几乎一脚就能踹裂的木头门:“你放心,我今天带你来见的大师不是瞎子,不会整胡言乱语骗人那一套。” 杜却池打量周围环境,没搭理他。 开门的是个小女孩,脑袋两边扎着垂到肩膀的麻花辫,蹦蹦跳跳领着二人去里屋时两条辫子就一前一后甩着。 “奶奶正在给别人看事,你们坐下来等一等。”小女孩嗓音稚嫩,邀请杜却池和杨沿坐到长板凳上等待,然后自己靠在桌子旁边继续看未播完的动画片。 故事进展到好笑的地方时不时咯咯咯笑,丝毫没有因为和两位陌生人共处一室受到任何拘束,应该是平常习惯接待客人了。 杜却池眼睛打量一圈狭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堆满零食干果的瘸腿桌子,三条容坐两人的长板凳,以及一台挤在角落里画质并不清晰的老式电视机。 杜却池不由得感慨,仿佛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小时候的乡下老家。 那段时间父母工作繁忙没有余力照顾他,他每逢暑假寒假只能暂住到爷爷奶奶家里,他那时不过五六岁,正是活泼好动,坐不住的年纪,夏天就结伴邻居家的几个小孩一块在村子里野来野去,从村头游到村尾,折腾得一身汗把背心打湿了才肯依依不舍踏着月色回家。 杜却池清晰记得自己有次因为回去路上被萤火虫吸引不小心跑到了离家两公里远的山上,夜色消沉,萤火虫熄灭亮光藏进黑暗里,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误闯进了禁区的杜却池等待他的只有无边恐惧。 白天高大粗壮的树扭动枝干,躯体长出密密麻麻的眼睛,哆嗦着叶子朝无所依靠的杜却池伸出魔爪。 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惊悚。 杜却池抓了一把瓜子压惊,待在树林里的遭遇并不有趣,如何熬到爷爷带领大伙打着手电筒他记不清了,但当时那种深深的绝望与无助感带给他的窒息杜却池至今难以忘却。 “不是动画片了。” 小女孩的抱怨声将杜却池拉回现实,电视里,广告过后是则重播新闻,小女孩撅着嘴跑了一圈屋子没找到遥控器,又踢踏踢踏去隔壁房间找了。 杨沿学着杜却池的样子也抓了一把瓜子,瞌着眼皮无聊地看新闻重播。 此起彼伏的嗑瓜子声填满了这间小屋。 “……下午六点,还未完全熄灭火源的灵宜山祈烛庙又因忽然坍塌的山体而被掩埋,好在游客因火灾而提前撤离,并未引起较大骚动。专家分析是山体修缮完毕年代久远,再加上磅礴暴雨的冲刷而致使了这一场泥石流意外……” 新闻播报的正是杜却池爸妈昨天所去的点蜡烛祈福的寺庙,电视画面由远及近切至一片废墟的祈烛庙。 杜却池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像是见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手忽然重重地拍上桌子,瓜子皮满地飞。 杨沿被他一惊一乍给吓得抖了个激灵,牙齿咬到了舌头,他哎呦一声,吃痛道:“干嘛呢,看个新闻还跳起来了。” “不是不是。” 杜却池一个箭步飞到电视机旁边,颤抖手指指着此刻屏幕角落,那是处上下山的石头阶梯,寥寥几位游客因为庙里工作人员的驱散正步履匆忙地下山, 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站在阶梯旁边未铺路的山腰上,高挑劲瘦的背影于冷风呼啸中摇曳,他抬手压下凌乱的头发,像是有感应般转过身子精准无误地直视镜头。 对视上的那一刻,杜却池甚至忘记了呼吸,他微张大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屏幕那边的风似乎穿透障碍吹到、摸到了他,眼睛一阵凉意,像有人在含着冰块亲吻。 “你,你看到了吗?” 杜却池艰难开口,语无伦次问同样呆愣住的杨沿。 杨沿脸色此时不是很好,嘴里瓜子如鲠在喉。 “他是不是……你哥啊?” 杜却池立马扭头反驳:“什么叫我哥,我哪来的哥?!” “哦哦,对,是我说错了。”杨沿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见鬼了,我一看见他神智就没法清醒,尽说些胡话。” 杜却池缄默不语,心事重重回到座位。 甘柑出现在灾害里,那一切苦难都是他带来的吗……见过他的人,无论是杨沿还是爸妈,都遭遇到了万般霉运与不幸。 甘柑,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杜却池盯着桌面出神,现在好像就他一人还未出事。 他是想慢慢折磨他,还是将最大最好的礼物准备在了不久的将来呢。 杜却池第一次觉得来日方长是个万分可怕的、充盈着诅咒意味的成语。 “哥哥,到你们了哦。” 小女孩找到遥控器回来换台,含着棒棒糖津津有味,卡通动漫夸张高音量的嬉笑声编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充斥着怪诞趣味的网,网笼罩着这间本就沉闷的屋子。 杜却池觉得随着网的收拢,空气有在一点点变得稀薄。 他快喘不上气了。 小女孩提醒他们:“就在往前走左拐的房间里面。” “走吧。”杜却池有点儿焦急,耸搭着眉梢像是预见了他自己悲惨的未来,催促道,“快走吧。” 杜却池进去时,里面处理完事情的上一批客人正出来,是个中年大叔,大叔憔悴得眼袋都快挂到苹果肌,边走边回头双手合十,万分感谢朝里说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阿呷砺乌。” 杜却池小声问杨沿他在说什么,杨沿嘿嘿一笑,说这大师是少数民族的,他也听不懂,但偏偏唯一就懂这句,因为他也说过。 “谢谢的意思。”杨沿说,“好像是大师那个民族表示最高敬意的说法。” “啊,少数民族?那我们怎么交流?” “哎呀有她大女儿做翻译的,你别担心。” 杜却池若有所思点点头,小心掀开垂到地上的纱布门帘,坐到面前提早备好的两把板凳,才敢抬头打量这心心念念又神秘的大师。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只有四角的四根白色蜡烛,昏暗得和只悬了盘明月的夜晚差不多,杜却池费力眯起眼,大师是位年纪估摸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她打坐于一张看不清颜色的坐垫,脑袋很小一个,可穿的衣裳却厚实得像根黑棕色的矮竹笋,光杜却池眼睛能见到的显露在外的衣服就至少有五件,民族衣裳层层包裹住她干柴般的血肉与骨架,杜却池不是很礼貌地联想到了金字塔里的木乃伊。 然而大师比例夸张的着装并不是什么可惊叹的地方,杜却池感到骇然的,是目光凝于她消瘦、脸颊过分内凹的脸上时。 头发全包进绣有祥瑞刺绣的头巾内,松弛的脸皮就这样毫无保留外露。 杨沿讲过他带领自己而来寻求的大师不是瞎子,杜却池直到此刻才真正了解杨沿话中的含义。 她确实不是瞎子,她还剩下一只眼睛。 杜却池看得晃神,还是旁边的杨沿拍他喊他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杨沿压低声音:“干嘛呢,人都在你面前你不吱声了?” 杜却池收回目光,不知名香料的气味游窜于空气之中,但香味过于浓烈了些,惹得人鼻子发痒。 也不知她是如何忍受得了,能在密闭空间待那么久。 口水滑过干涩的喉管,杜却池开口:“是这样的……” “呃哩依……” 大师忽然睁开浑浊的右眼,毛玻璃刮蹭般的嗓音滔滔不绝说了一大段话,杜却池才开个头,正错愕地看着她,杨沿也愣住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继而一齐看向了兼顾翻译正和大师交流的大女儿。 大女儿是位很平常的汉族人,着装日常简单,没有高山强光照射而致使的黝黑肤色和寒风吹皲裂的皮肤,汉语说得也相当标准。 在和大师两三沟通来回后,她叹了口气,然后跟杜却池与杨沿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阿妈不接你们这一单,请回吧。” “为什么啊?”杜却池着急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就把我婉拒了?” 他不解望向大师,大师闭上了眼睛,唯残缺的空洞的右眼正对着他。 杜却池悻悻地移开视线。 大女儿替他们拉开门帘,送客至小院子时犹豫地解释道: “阿妈说她只有一只眼睛了,还有别的用处,想多留几日,不敢得罪。” 杜却池与杨沿对视,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大女儿顿了顿,略有点感慨:“阿妈都不敢解决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本来还想着你们真幸运,赶上了阿妈最后接待的客人。” 杨沿可惜道:“大师是决定退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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