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眼前一黑,头晕脑胀。 林尔善扶住墙壁,缓了一会,才恢复了视觉,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真的累了,体位性低血压都犯了。 里脊肉饼有些冷了,豆浆原本是滚烫的,现在温度倒是合适。 吃饱了饭,林尔善冲了个澡,回到卧室。 卧室也很小,只能容下一张双人床和一个衣橱。林尔善衣服不多,基本都挂在阳台上,橱子里放的大部分都是医学书籍、解剖图谱等,比衣服还要占地方,但对于林尔善来说,是比衣服更重要的东西,是他赖以生存的饭碗,和与病魔对抗的武器。 双人床是房东自带的家具,林尔善一个人睡,余下一部分空间,放了一张床上桌,上面摆着插排、台灯,还有一个相框。 相片老旧泛黄,里面是一个男孩,身穿背带裤,戴着报童帽,手捧一只皮球,朝镜头灿烂地笑着。 虽然照片已经严重褪色,虽然男孩的生命已经永远定格在了十岁,但小晖依然是林尔善永远的朋友。 林尔善坐在床上,和他对视,不由得也露出微笑:“小晖,我回来了。我今天……哦,是昨天晚上,遇到一个病人。他是我们平安区的消防队长,为了救出被困火场的居民,竟然把自己的防护服给了他,自己却受了严重的烧伤。我听到他受伤的经过,就想到了你……” 说到这里,林尔善鼻尖泛酸,连忙抬手按了下湿润的眼角:“不过好在,我们把他救活了,你可以放心了。就是手术做了好久,好累喔,我得睡一会。晚安啦,小晖。” 林尔善朝他笑笑,拉上窗帘,抖开被子,钻了进去。 和家兔小白玩闹、跟小晖分享心事和趣闻,便是林尔善下班后的日常。 他们两个是林尔善最好的朋友。 但如果将“朋友”定义为存活着的人类,林尔善没有朋友。 林尔善做了一个梦。 梦里,火焰将他包围,小晖昏倒在他怀里,脸上、嘴里都是黑乎乎的烟灰,苍白的皮肤了无生气。 林尔善不停地嘶喊着他的名字,可任凭他如何呼唤,小晖都毫无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林尔善一身冷汗地惊醒。 伸手捞过枕边的手机,没有新消息,时间显示下午五点。 屋内光线昏暗,暮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屋子,世界一片寂静。 每次下夜班补觉、睡到黄昏时分醒来,林尔善内心都会被一种孤独和空虚感包围,就像一盘卡壳的磁带,被人丢弃在时间的缝隙。 这种短暂的情绪,或许可以称为“黄昏恐惧症”。 林尔善目光朦胧,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小晖的照片,接着起身走向阳台。 小白乖乖地在兔笼里安睡,拱起的背部毛绒绒的,微微起伏着,一旁的餐盘里散落着甘草屑。 林尔善渐渐找回了些实感,揉揉眼睛,看向阳台外的天空。 一天快要过去了,不知道高队长醒了没有? 反正也休息够了,不如回科里看看他吧。 打定主意,林尔善换上外出的衣服,动身前往医院。 来到烧伤外科,经过护士站,和正在打印医嘱的孙竹打了个照面。 “小林哥?”孙竹一边将A4纸喂给打印机,一边问道,“你今天不是下夜吗,怎么又回来了?” 林尔善道:“我刚睡醒一觉,闲着没事,就回来看看病号。” 孙竹瞪大眼睛,朝林尔善伸出大拇指:“下了夜班还回来加班,林医生,你真是我见过最热爱工作的大夫!” 林尔善笑笑。 “小林哥,你是本地人?” “是呀。” 孙竹点点头:“本地人好呀,亲朋好友都在这里。” 林尔善笑容一凝,默不作声。 他没有任何亲朋好友。 “对了小林哥。”孙竹突然想到了什么,四下里瞧瞧,确认没别人,才小声问,“今天早上,赵哥查房是不是特别快?” 林尔善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吧,怎么了嘛?” “我跟你说,今天早上,你下班这么早,我还以为赵哥看你昨晚太累了,想让你早点回家休息。”孙竹压着眉头,神秘兮兮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林尔善:“怎么着?” “结果你前脚刚走,后脚院领导和消防队的指导员就过来了,来看2床的呗。”孙竹眉头一皱,义愤填膺,“赵哥表现得那叫一个积极,好话说得一套又一套,半个字都没提你啊!好像这功劳全是他一个人的似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尔善心一动:“高队长醒了吗?” “没有……不是,你的关注点啊!”孙竹急切道,“赵哥抢你功劳!” 林尔善并没有被孙竹的愤慨所感染,只是淡淡一笑:“救治高燃,是咱们烧伤科共同参与的。赵哥是副高,更能代表咱们科室的形象,由他向领导们说明情况,再合适不过了。” “你……哎呀!”孙竹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小林哥,你还是年轻。有的时候,苦哈哈地干活,都不如在领导面前说上一句话!” 林尔善抿唇,微微笑着,内心并不苟同。 “年轻人,不要认死理……”孙竹发表了一番“过来人”的情商教育,林尔善一直耐心听着。 “竹姐,您说的都对,受教了。”林尔善笑着点点头,“您先忙着,我去看看2床。” “唉,去吧。”林尔善走后,孙竹摇了摇头,“说了这么多,估计也没听进去多少。还是太年轻啊!” 林尔善去更衣室换上隔离服、帽子、鞋套,系上口罩,来到烧伤科的监护病房。 高燃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闭着眼睛,静静地呼吸着,和上午林尔善下班之前一模一样。 联想到昨晚做的梦,林尔善忽然感觉有些恐慌。 “高队长,您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林尔善抓住他的手,用力眨眼,企图憋回涌出的眼泪,可惜徒劳无益,泪珠依然自眼中滴落,沾湿了他的口罩和外衣,“请您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像小晖那样……”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静默。 …… 十八年前,林尔善被阿嬷从孤儿院带到樱桂园。 樱桂园是润城老城区的一座四合院,由四座小楼合围而成,白墙青瓦,古朴雅致。庭院里有一棵樱树、一棵桂树,早春落樱如雪、初秋丹桂飘香,由此得名。 樱桂园里住着好几户人家,邻里之间守望相助、关系密切,就像一个大家庭。因此,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阿嬷就把林尔善介绍给樱桂园里的所有人。 男孩在孤儿院里没有得到充分的喂养,体型瘦小羸弱,但是脸长得白净清秀,睫毛纤长,眼珠乌溜溜的,颇为讨喜。 “哟,阿嬷,这就是你收养的小豆丁?” “是咧。”阿嬷笑出满脸皱纹,摸摸男孩的头,“乖宝,叫叔叔咯!” 男孩揪着阿嬷的衣角,怯生生地:“叔、叔叔。” “哎!”邻居家的男人笑了笑,“叫什么名字哟?” “我叫……小林……” 邻家男人:“你姓什么?” 男孩摇头:“我没有姓……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那让阿嬷再给你取一个吧!”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阿嬷笑眯眯道,“你以后姓林,就叫,尔善。” 林尔善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重复:“我姓林,叫尔善。” 男人和阿嬷都笑起来。 这时候,林尔善身后响起一道同样稚嫩的男声:“我姓齐,叫与晖。” 林尔善下意识转过身。 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身穿背带裤,戴着报童帽,手捧一只皮球,朝他灿烂地笑着:“要不要一起玩?” …… 想起往事,林尔善的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止不住地流淌,渗入口罩和脸颊之间的缝隙,把下半张脸弄得湿漉不堪。 “抱歉,高队长,让您看到我脆弱的一面了……”林尔善竭力控制住呼吸,起身离去,“那么,请您好好休息!” 走到监护室的门边,林尔善忽然胸口一跳,有一瞬间的心悸。 这是早搏的症状,是心律失常的一种,也是最常见的一种,通常由熬夜、酗酒、劳累、精神紧张所诱发。偶然出现是正常现象,但若发作次数频繁、主观症状突出,就要考虑干预了。 林尔善有时连台手术,或者值夜班时会有这种感觉,平日里倒不会发作,所以没有大碍。眼下刚刚出现情绪波动,也算存在诱因,可以接受。 然而,出现在这个时间点,像是某种信号和暗示。 鬼使神差地,林尔善顿住脚步,回头一瞥。 病床上,高燃露在外面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林尔善顿时睁大眼睛,快步回到他的床旁,紧紧盯着高燃的脸。 只见男人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睑露出一条缝来。 “高队长!”林尔善大喜过望,叫出声来,“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第06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由于高燃的伤在背部,林尔善始终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他的身后。而眼下高燃睁开双眼,林尔善才发觉,他的样貌生得极好:剑眉浓黑,野性健气,目如朗星,炯炯落落。只一双露在氧气面罩外的眉眼,就令人过目不忘。 “高队长,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尔善急切地问。 高燃目光炯炯有神,丝毫不像是昏迷了一整天的人,反而像一匹警觉的猎豹,将外界环境的蛛丝马迹都收入眼中。落在林尔善的脸上时,却无端地定格住了,但始终带着锐利的光,像要将他整个人尽数洞悉。 林尔善感觉他的眼神怪怪的,不像求助,也不像审视,藏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令他非常在意。 于是,他靠近高燃的耳旁,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高队长,您哪里不舒服吗?” 高燃张了张口,刚想说话,突然发出一阵爆咳,紧接着满面通红。 林尔善猛地意识到:是吸入性烧伤! 对于火灾中的遇难者,烧死只占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呛死的,原因就是“吸入性烧伤”。 遇难者由于吸入大量高温气体,导致呼吸道黏膜充血、水肿、水泡形成,严重者发生气道阻塞和缺氧,危及生命。 高燃经历了呼吸道灼伤和气管切开、有创通气,眼下自然发声困难,林尔善一时心急,竟然忘了这茬! 待他咳嗽平复过后,林尔善用无菌棉签沾了些水,涂抹在高燃的嘴唇上:“我知道了,您喉咙不舒服,对不对?请放心,我们已经给您用上药了,慢慢会好起来的!您还有其他不适吗?有的话,请眨两下眼睛。” 高燃瞪大眼睛,左右转了转,意思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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