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热闹。 何乐为笑了笑。 “乐为来了。” 何乐为认出会长的声音,对方是听障人士,早几年攒够钱,给自己配备了人工耳蜗,还顺带报了普通话班。 现在能听能看,会跑会跳,可以说是互助会里最健全的残疾人。 他有礼貌地打招呼:“会长好,活动开始了吗?” 会长把他带进去,“开始了,你看想做点什么?我让志愿者带你。” 那边立刻走过来一个女生,说话轻声细语,听着很舒服。 “你好呀,我们这边有制作小饼干、植物拓印、折纸、泥陶制作等小活动,你看你想……” 志愿者话没说完呢,何乐为没有神彩的眼睛一下亮了:“有泥陶?” “对的,我们可以安排志愿者教你。” “好,就要这个!”何乐为早就在书里听过捏陶工艺,将未成形的泥块放在转盘上,用手指揉掐几下,陶具就能够被创造出来。 在得知杯子竟然能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制作出来的时候,何乐为就念念不忘了。 志愿者喊人带他:“学长,过来一下,带这位小哥哥去捏陶。” “嗯。”那边有人远远地应了声。 何乐为几乎在瞬间认出来这把的声音。 低沉,冷淡,脚步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踩在何乐为的心口上。 紧接着,他不出意外地、如愿以偿地再次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何乐为?” 何乐为压下心口剧烈的紧张,咧开嘴,一双眼尾弯出很大的弧度:“好巧呀!陈大好人。”
第6章 捏陶 两个人都挺意外的,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来得那么快。 “你是志愿者吗?”何乐为问。 他本来就觉着陈政年嘴硬心软,屡次对他这个陌生人伸出援手,如今得知对方是志愿者,滤镜顿时更重了,厚厚地堆起百米高。 “嗯。”陈政年应了声,接着又说:“带你去捏陶。” 差点忘了,马上就能实现愿望,何乐为兴奋地附和:“好哦好哦!” 说完,迟迟没感受到陈政年的动作,他刚想问话,感觉盲杖被人碰了下。 何乐为立刻耸起肩膀,把盲杖拉开,“不要碰。” 陈政年凝眸,眉峰敛一下,“抱歉。” “啊,没有怪你。”何乐为知道自己应激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对我们来说,盲杖相当于眼睛。碰盲杖的话,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陈政年了然,又一次道歉。 “你站在我前面,我拉着你的衣角或者袖子就好。”其实搭着导盲者的肩膀会更好,但是何乐为觉得对方应该会介意。 因为上次陈政年抓着他的手走出咖啡厅之后,立马就松开了。 何乐为被安排坐在很矮的椅子上,盲杖摆在手边,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清新的泥土味。 很淡,还怪上头。 他听见陈政年把一块什么东西放在他前面,结实的“啪”一声,转盘忽然丝滑地“咕噜咕噜”滚动起来,头顶有声音说:“把手放上去。” “啊?”这就开始了?何乐为愣了一下,放上去是放到哪里? 他觉得很多时候,陈政年都忘了他眼睛看不见。 何乐为只能凭着模糊的光影往前伸出手,空空的一片,什么也没摸到。 “往下。”陈政年指挥他。 “哦。”何乐为乖乖地把手臂下降一些。 突然,指尖触上温润的泥土,比想象中还要湿软,他只是戳了几下,泥块瞬间破开大口,指腹直接抵到转盘上。 陈政年蹙了蹙眉,让何乐为把手拿开。 “我第一次玩,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何乐为表示很无辜。 陈政年没回答,而是拉来一张椅子坐在他身后,重新换了一团泥。 “我要抓你的手,介意吗?”声音来自的方向变成耳后,何乐为在淡淡泥土味的世界里,闻到了一股更淡更轻的薄荷香。 是陈政年身上的味道。 其实他上一次就闻见了。 上学的时候,盲校里有种薄荷。 “何乐为?”这是陈政年第二次喊他的名字。 何乐为歪了歪脑袋:“啊?” “别走神。” “啊,好哦,可以碰。” 接着手背就被人握住了,干燥的热度瞬间从对方掌心蔓延过来,陈政年的拇指压着他的拇指,一块儿摁到泥上。 何乐为能清楚地感受到陶泥在手中的变化,很神奇。 陶泥触感温润,在陶轮的旋转中逐渐成型,泥土好像活了过来,在操作者手下期待着自己的新生。 手工创作这种东西离盲人太远,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有机会去创作一样东西。 “想做什么?”陈政年握着他的手,两人指缝间都是湿润的泥浆,互相交错,指根摩挲。 何乐为感觉哪里怪怪的,空调温度不够低,背上燥得慌。 “你又在走神。”陈政年平静地陈述。 “啊,做个杯子吧,我想做个杯子。” 陈政年没说话了,牵着何乐为慢慢给陶泥塑形,说实话何乐为也不清楚究竟做成怎么样,因为他一半的注意力都在两人纠缠的手上。 另一半……在耳后。 不难看出陈政年的家庭教育很好,又或者说他真的不习惯与人触碰,全程除了手,两个人没有其他接近的地方。 但每次呼吸,温热的气流都会似有似无地拂在何乐为耳廓,很痒,像羽毛悄悄刮搜全身,有点不自在。 何乐为再次耸了耸肩,陈政年低声问:“怎么了?” 几乎是刹那间,何乐为猛地激灵一下:“你别说话了,好痒啊。” 陈政年真不继续开口了,时间被良久的沉默拉得柔软而漫长,何乐为终于把注意力放回陶泥上。 软软的,稍微用点力刚捏出来的杯口就凹下去一块,陈政年又勾起他的手指去补救。 何乐为没多久就体会到乐趣,他开始热衷于脱离陈政年的操控去自由创作,有时候是悄悄使劲把陶泥压出一个个小坑,有时是用指甲勾出一道道月牙。 他看不见,并不知道自己的即兴发挥会添什么麻烦,他只是希望能多有一些参与感。 陈政年带着他捏了一会儿,眉头渐渐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后面干脆直接撒手、站起身:“你自己来。” “我?我自己来吗?”何乐为感觉他好像生气了,语气比平时凶。 陈政年不说话。 陶泥就在何乐为手上滚得开了花,一朵破破烂烂的花。 “是我添麻烦了吗?”何乐为努力仰头问,陈政年还是不回答,他顿时冒出点小委屈,“你生气了。” 小瞎子面上没显,心里却实打实有些难受,滚轮还在转动着,咯吱咯吱,一下又一下。 好像磨在了心口,粗鲁地碾过去,压出许多沉闷又酸涩的汁水。 陈政年盯着他苍白的脸,说没有,何乐为不相信。 这时,隔壁一个正在做陶的小女孩歪着脖子凑过来,瞧几眼他们的陶,童言无忌:“好丑啊,没有我的好看。” 小女孩的母亲赶紧把人拉开,不停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被我惯坏了。” 陈政年没说什么,那个小女孩没有腿。 但话却往小瞎子心里去了,何乐为心脏堵得不上不下:“对不起,都怪我瞎捣乱。你别生气,我给你道歉。” 他没听见回答,但是身后的椅子又被拉开,有人坐下,冰凉的薄荷气味再次飘到他鼻尖来。 陈政年把泥块换掉,抓上他的手,一点点重新塑形。 “这是你的陶。”他听见陈政年说。 言外之意,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不丑,不用道歉。” 何乐为愣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涌上喉咙,生生卡在那儿,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几年的客服工作经历,几乎让道歉成为刻在骨子里本能,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也可以不用道歉。 这很奇怪,也很新鲜。 何乐为最终木讷地回个“哦。” “可以了。”陈政年用线把陶泥杯完整割下来,“你要上色吗?” 何乐为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不了吧,我也看不见。” “确定不上色?”陈政年又问了一次。 其实何乐为想上的,他希望自己的杯子独一无二,可以拥有五彩斑斓的颜色。 “写字吧,写字也好看的。”旁边那位小女孩的母亲提议说。 何乐为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不会写。” 他只会点盲文。 陈政年没有打招呼就走了,可能去烧陶了。 何乐为无所事事地坐在原地,然而过一会儿,熟悉的脚步声又回来。 陈政年递给他一支笔,何乐为歪着脑袋,不明所以。 对方并不解释,只是顺势又一次抓住他的手,用握笔的姿势。 何乐为能清晰地感受到笔杆与微干的陶泥接触时的颤动,一笔一划,缓慢而工整。 他在写字。 失明后,第一次写字。 他以为他忘了,原来他的肌肉还帮他记着,虽然何乐为没认出来是什么字,但横竖撇捺,他还记得。 从前是妈妈这样手把手教的他。 字写完了,何乐为问陈政年是什么,陈政年不告诉他,这回是真的拿起陶杯去烧。 何乐为悄悄问隔壁阿姨。 阿姨跟他说,那是“樂”,繁体的“乐”字,她跟他夸了一通陈政年,告诉他字写得特别漂亮。 何乐为笑了,鼻头却一下子发酸。 “樂”是何乐为的“乐”啊。 泪最终还是没掉,等陈政年回来的时间,有一串脚步声走过来,就停在他身边。 他赶紧把泪憋回去。 “那个,你好啊,我们是志愿者。”是一把年轻女孩的声音。 “啊,你们好。”何乐为仰起头,漂亮的眸子眨了眨。 其中一个志愿者低声问同伴:“真的看不见吗?” “我可以看到一点光影。”何乐为大方帮她解答。 女学生们互相对视几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惋惜。 这么漂亮的眼睛……可惜了。 “你长得很好看。”季晓茜说,向他自我介绍,其他几个志愿者也跟着报上名字。 “谢谢,我叫何乐为,何乐而不为的何乐为。” 季晓茜笑了笑:“好名字。” “我刚才看见你跟陈政年一起做陶,你们好像很熟?” 何乐为特别实诚:“他之前帮过我几次,用be your eyes 软件。” 季晓茜笑了,软件还是她逼着陈政年下载的,“他很少跟人这么亲近。” 这就算亲近吗?何乐为抓抓脸。 那边陈政年回来了,看见她们立刻皱起眉:“围在这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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