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幕,里头几个人已经吵到风云变色,裴致礼却抬头朝着空姐要了一杯冰水,甚而还有空随口替郁启明也要了一杯。 郁启明喝了一大口,透心凉,心脏也在万里高空开始飘飘飘忽忽地飞扬。 临近结束,裴致礼三两句话摁下了一堆恨不得跳起来掀桌的功臣老将,表述的中心思想也是十分简洁:事情的确很重大,大家说的都在理,一时拿不出好方案,我们不妨过两天再提。 结束会议挂断视频的时候,郁启明看到捣完糨糊的裴总闭了闭眼睛,然后伸出手指,挤了挤眉心。 裴致礼应该也还在为了这个事情头大,是很难,客观上的难,掺和到里面的一个个辈分都高,轮到裴致礼开口闭口都得叫叔叔,裴董裴召南女士又是置身其外的态度,倒是让裴致礼一个人显得独木难支。 当然,郁启明也了然,关于此事,裴致礼的确尚未做决断。 脑子里过了一遍那几个厂房提案的选址,郁启明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 或许,他年前还要跟着裴致礼再接连出差。 脑子里转了几圈公事,郁启明下了飞机,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S市的低温。 冷热交替,郁启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走在他身侧的裴致礼看了他一眼,提醒他:“注意身体。” 郁启明拿出纸巾擦了擦鼻子,瓮声瓮气道:“谢谢裴总,您也是,伤口到时候要记得换药重新包扎。” 郁启明是下意识的客气,客气完也下意识朝着裴致礼那边瞄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裴致礼掌心那个蝴蝶结。 嗯…… 违和感。 裴致礼这个人,说的好听一点,是一个精英气质十分突出的人。 其实字句再拿捏准确一点,应该说,裴致礼是一个浑身上下不自觉地透露出强烈阶级感的一个人,这种感觉甚而可以朝着“傲慢”这一个形容词上靠拢,这显然不是一个褒义词。 这种并不令人愉悦的感知在很大程度上不是裴致礼主观意愿上希望表露给外人的——只因他气质过分冷淡,他那一副样貌又格外贴合他的气质,外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裴致礼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傲慢感。 当然…… 他也的确……高不可攀。 冷淡矜贵高不可攀的裴致礼同他掌心那一个突兀的蝴蝶结一点也不搭。 郁启明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来接他们的车子已经停在机场外,人高马大的周闵十分显眼。 走到车前,郁启明十分自然地伸手想替裴致礼开车门,却被对方的手挡了一下,郁启明微微一顿,又很自然地收回了手。 裴致礼并未多说什么,他自己开了车门上车。 站在一旁的周闵的目光迅速掠过郁启明,他咧嘴叫了一声郁哥。 郁启明也冲他笑了笑,绕过车身,打开车门,坐到了后排老板的旁边。 司机老林笑眯眯叫了声裴总,然后又同郁启明打了个招呼。 等周闵上了车,裴致礼开口道:“先送郁助。” 老林应了一声:“好勒,郁助,你是回北海路16号还是?” 郁启明怔了一下。 北海路16号是乔丰年的房子,是一座保存完善的法式老洋房。乔丰年的父母购置装修后,将它作为乔丰年十八岁的成年礼物送给他。 在郁启明大学毕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乔丰年一直同住在北海路16号,直到前两年他贷款购置了一套二手房——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几乎不怎么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原因有二。 一是,如果郁启明住回他的那一间陋室,那么不可避免的,他的通勤时间将会大大增加。 郁启明的性格向来和矫情无缘,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他不喜欢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在无意义的事务上,如果住在北海路16号可以节省下来一个钟头的时间,他大可以把这一个钟头用来做比通勤更有意义的事情——譬如睡眠。 所以,郁启明为什么非要折腾自己?没有理由。 二则是,乔丰年这个人其实不太能忍耐郁启明的独立。 乔丰年的占有欲向来不讲道理,而郁启明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又对他过于纵容,如果郁启明在没有任何能够说服乔丰年的情况下住回自己的房子,那会惹来他好大一场脾气,届时又要吵架、冷战、再和好。 无论是吵架还是冷战,于郁启明而言,都是无意义又耗费心力的事情。 或许,和好也是。 和同一个人反反复复兜圈子是很累的事情,所以郁启明在很多时候尽量避免和乔丰年起争执。 这边老林问完了话,一时却没有得到郁启明的答案,他下意识往后视镜瞥了一眼。 没有看到郁启明的表情,却看到了老板正面色冷淡、目光沉郁地望着自己手掌心。 也不知道他手心里有个什么东西,要摆出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老林收回了目光,只当郁启明没听见,毫无压力地又问了一遍:“郁助,是去北海路16号么?” 裴致礼合拢手掌,目光落到车窗外。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看到了第一片雪花落到人间,他张了张嘴,想同人说一句,S市下雪了,却听到身旁的人嗓音温润,微笑着回答: “麻烦你了林师傅,就去北海路16号。” 裴致礼闭上了嘴。 他静默地望向远方。 直接他听到身旁的人一声轻悄的惊呼。 “下雪了!” 裴致礼没有开口提醒,郁启明自己也会发现。 S市下雪了。
第0006章 这是一场于S市而言久违了的小雪。 去年阴雨绵延过一整个冬日,只用几粒敷衍的雪子勉强充作小雪,在天气预报和朋友圈里欺骗众人。 老林把车停在路边,打了双闪。 北海路两旁的梧桐树上坠挂了正在闪烁的灯火。 郁启明推开车门下车,冬日冷冽的气息伴随着细密的凉意扑到他的脸颊,他下意识耸了耸脖子,抬起眼睛看向天际。 圣诞夜的灯火正映照着冬日的第一场雪。 郁启明在合拢车门前微笑着同裴致礼道了一句:“圣诞快乐,裴总。” 裴致礼抬起眼,他的目光像是落在郁启明的身上,又像是落在他的身后,毕竟那里才有雪意和灯火。 “圣诞快乐。” 裴致礼说,他的目光从灯火上收回,与郁启明对视。 灯火闪烁在裴致礼的瞳孔,他嗓音低沉:“下雪天湿冷路滑,郁助路上小心。” 他的目光轻轻瞥过郁启明挽在手上的那一块羊绒围巾,又再次看向郁启明。 “做好保暖工作,注意身体。周末好好休息,再见。” 郁启明微笑着谢过老板,然后关上了车门。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 郁启明目送了一会儿,等看不到汽车尾灯了才缓缓张开嘴呵出了一口白雾。 雪意虽好,然而冻人。 郁启明低头看了一会儿手里那一条围巾,伸手把它绕到了脖子上打了个结。 他拖着行李转身沿着长街往里走。 北海路旁的小酒馆坐满了正在欢度圣诞的男男女女。 落地窗的灯火映照着屋外细密飘落的雪花。 巨大的粉色圣诞树下堆满了礼盒。 郁启明多看了两眼那棵盛装打扮的粉色圣诞树,他走了过去,重新又倒退着回来。 放下行李,摘下手套,掏出手机,一气呵成。 郁启明对着这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来来回回拍了十张照片。 冬雪之下的圣诞灯火模糊了背景里那一整个巨大的粉色圣诞树,浪漫地让郁启明都觉得自己占了它的便宜。 郁启明收起手机,在原地站了两秒又多看了两眼那闪烁的灯火和飘落的雪花。 瑞雪兆……丰年。 郁启明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提琴悠长的尾音从不远处的餐厅传来,郁启明漫不经心转身,一辆银灰相间的汽车从他身侧驶过。 灯火映照灯火,郁启明抬眸。 落地窗口,灯火烨烨处,他的丰年正隔着冬日的雪意,坐在看上去十分温暖明亮的室内。 圣诞的铃声乍然响起,叮叮当当的音乐携带着欢欣,从郁启明身后那一棵粉色的、浪漫的、圣诞树的枝头倾泻而下。 郁启明看到乔丰年放下手里的酒杯,正微笑抬眸同对坐的女人微笑交谈。 优雅的提琴声和广播质感的圣诞音乐混杂在冬日夜色里,仿佛冲散了这一场冬雪。 郁启明站在一条街外的圣诞树下,认真地听完了一首圣诞歌曲。 他把手放到了大衣的口袋里,摸到了不久之前拍照的手机。 他重新拿出了手机,思考了一下,然后给乔丰年打去了一个电话。 雪意的确很浪漫,也的确很冻人。 郁启明站在冷风里三十秒,平静地望着落地窗边那一个若无其事与人谈天的乔丰年。 圣诞夜的初雪是一个足够有份量的惊喜,而北海路的灯火细密又浪漫,适合作所有爱情故事的开端。 郁启明收起没有接通的电话,转身拎起行李箱。 雪意在他转角走出北海路的时候渐浓。 暌违多日,郁启明终于在街旁的便利店买到了打火机。 他站在转角点了一支烟,细碎的烟火在风雪里燃烧,青色的烟雾飘散在落雪的半空。 郁启明抽完了一支烟,他叫的车也终于到了。 司机在他坐上车的时候笑着对他讲:“圣诞快乐。” 郁启明也扬起微笑:“圣诞快乐。” “啊下雪了,等一下路上可能会堵车,今天还是圣诞,洋人的节日,真是热闹的来。” 司机絮絮叨叨地在讲话。 郁启明打开手机,把刚刚拍摄的粉色圣诞树一张一张删除,然后盯着手机屏,直到它自己暗了下来。 *** 郁早早敷着面膜在客厅里练瑜伽,正把自己扭成一团的时候,大门口突然传来声响。 她撑着脖子往门口望了一眼,惊讶发现来人居然是她多日不见、早就被男人骗走了的老弟。 郁早早的目光落到了郁启明提着的那一个行李箱上,看到他丢下手里的钥匙,然后推着行李进门。 “出差回来?” 男人慢条斯理摘围巾,目光不冷不热地瞥过郁早早那一张黑黢黢的脸,然后拖着腔调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郁早早挺直脊背,吐出气息,从瑜伽垫上站起身。 “怎么电话都不打一个,吃了没?” “飞机餐。” 郁启明把自己摔进沙发,搂了一个西瓜抱枕在怀里,一脸社畜的疲惫。 郁早早哦了一声,毫无姐弟爱: “那,想吃泡面自己煮,想吃外卖自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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