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野每天都趴在窗口看院子那棵樱桃树,上面的果子一轮一轮地熟了,直到落光,整个夏天都要过去了,他也没再见过江离。 而主楼里却常常传来钢琴声。 乌野想起那个美丽的女人曾说的那句“下午还有钢琴课......”,便抱着隐秘的期望偷偷地在主楼那一排排窗口搜寻着。 但是很多窗户常年被窗帘遮住,完全看不到里头。 直到一天晚上,他坐在书桌前看那本童话集,窗边又传来了钢琴声。 他条件反射地探头过去望,惊喜地发现主楼倒数第三排最左边的窗户上的窗帘被人挂起来了,露出的半边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跟书上的插画一模一样)。 琴凳上坐着个少年,背对着他,正在弹奏着一首他从来没听过的曲子。是江离,那个背影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琴声悠扬,他痴痴地趴在窗边听着。 江离弹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另一个少年出现在他旁边,两人笑着说了些什么,而后少年坐到江离旁边。 琴声又响起来了。 乌野才记起来那个少年,那天也和江离坐在樱桃树上。
第4章 乌野握着铅笔,笨拙地在四线格上写老师布置好的拼音作业。 单调乏味的重复性工作让他渐渐走了神。 他看着那一排排奇形怪状的拼写,思绪开始乱飞。 江,jian......是这个吗?好像,有后鼻音,jiang? 离,l,i,li。 他反复咂摸着这两个字。 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两个名字真好,连发音都仿佛带着樱桃特有的津甜。 他一遍遍小声地念着,一颗颗饱满多汁的虚幻樱桃在他口腔里炸开。 “在这里!江离在这里!”忽然有一道声音闯进来,乌野吓得手中的铅笔掉到了地上。 他慌张地回头看。 窗边冒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正对着自己咧着笑。 乌野瞪大眼睛,傻愣愣地看着他,“你,是你!” 江离双手一撑,轻轻松松就跨坐上了窗沿,歪着头打量着这间房,“诶,原来你住在这里呀!我找了好久。” “你找我。”乌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快走几步来到窗前,仰头紧张又期待地问,“什么事呢 ?” “我妈妈做了蛋糕!你一起来呀!” 乌野踌躇不决,因为方强,他现在都不太敢接受别人的邀请或者馈赠,怕还不起这份人情。 江离从来没被人拒绝过,见他不应以为在害羞,便直接跳下来,拉着他的手腕就走,“走啦,再不去,蛋糕就会被他们吃光了。” 乌野从来没有被爸爸妈妈以外的人牵过手,于是像个呆木偶一样被他拽着跑,手腕处两人的皮肤紧紧贴着,炽热又瘙痒,恍惚几只火蚂蚁在那处不停地徘徊。 江离高了他一个头,跑起来像一匹健壮的小马,乌野紧紧跟着,或许是跑得太激烈的缘故,他的心脏也扑通通地跳着。 两人一路穿过萦绕着玫瑰藤蔓的花廊,来到花园中心的小凉亭。 乌易有告诉他,江家花园某些区域他是不能进去的。有一次他迷了路,到处都是繁花茂枝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景观,兜兜转转不小心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被正在指挥花匠搬运花草的管家看到了,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他现在仍记得管家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灰耗子。 “我,不能去的。”乌野胆怯地看向周围,“被别人发现的话,我......会被赶出去的。” 江离回过头,“这里是我家,你是我的新朋友,谁敢骂你?” 乌野怔仲,被他这句话砸得昏头转向,受宠若惊。 他说,我是他的,新朋友。 朋友。朋友。 乌野说不清自己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脚下仿佛踩着一朵云。 在飘飘然欣喜之余,又有一份害怕摔下来的惶然不安。 他和眼前这个男孩其实也才见过三次......他甚至,都不确定他名字的正确拼写,就这样,就这样成为朋友了吗? 乌野在学校里经常能看见班里的男生女生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课间放学时候手牵手肩搭肩,无话不谈。他因为性格原因,总是独来独往,可是打心里,是极其羡慕有朋友作伴的同学的。 爸爸工作很忙,几乎没时间关心他的生活,每天繁重的体力活差不多已经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榨取完了,即使是想关心,也力不从心。乌野也想有个在自己感到痛苦或者寂寞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朋友。 但江离不知道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对于从小缺失关爱和陪伴的乌野来说分量有多重。 就像他随手摇下的樱桃,落到乌野手里,就成了后者贫瘠的人生中所有一切甜蜜事物的代名词。 火热的太阳已经堕入地平线下,天空是忧郁静谧的冷蓝色,是入夜前的蓝调时刻。 夏末的晚风撩起身旁少年微湿的发丝,乌野被他的新朋友拉着在风里奔跑。 在往后的苦恋岁月里,他总是频频回想起这一天,这一时刻。 - 乌野也不知道江离带着他跑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江离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喏!”江离回头看他。 乌野抬眼望去。 一个用木材搭建成的半室外空间,被白色纱布罩着,亭顶垂坠下一串一串的挂灯,天色渐晚,淡黄色的灯光亮起来,梦幻又温馨。 亭子里的藤椅上坐着四个人,中间是一位个子高挑的女人,乌野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江离的妈妈,她似乎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而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男孩子,是经常和江离一起的玩伴;还有剩下两个一男一女他就从来没见过了。 “阿离,慢点!别摔着了。”那个陌生的男人朝他们看过来,眉眼如玉般温润,看上去和江离有六七分相似,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乌野在心里猜测他应该是江离的哥哥。 “知道啦。”江离慢下脚步,拉着乌野一起坐到他身边。 霎时亭子里四个人的目光全落到乌野身上,乌野一时又紧张又窘迫,本能地揪着身旁少年的衣角,索求一点点安全感。 江离妈妈认得这个孩子,温柔地笑着说:“是小野呀,真不好意思,阿离这家伙淘气得很,刚刚一溜烟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和他姐姐才准备去找他。吃过饭了没有呀?来,试试阿姨做的蛋糕。” 乌野连忙双手接过来,小小的白瓷盘里盛着一块青草色的蛋糕。 “要吃完哦。”江离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不然妈妈就会生气的。妈妈生起气来像只大鲨鱼!嗷~”他伸出 两只手,摆成爪子在空中挠了几下。 虽然他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可是周围的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江母脸上维持着无奈的笑。 江离的姐姐正坐在他上边,提醒他,“阿离,你自己蛋糕还没吃完呢。” 江离像只被针戳破了的气球,他下午背着妈妈吃了一堆零食,肚子饱饱的,根本吃不下了,但也不敢直接说,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哥哥姐姐,无一例外都被残忍拒绝后,不抱希望地看向乌野,“你还要蛋糕吗?把我的也给你好不好?” 乌野被他的大眼睛看着,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好,好的。” “阿离,给我吧 。”对面的男生突然出声。 男生走过来,直接拿走了江离的小托盘。 乌野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老是跟在江离身边的男生,后者没拿正眼瞧他,等江离的哥哥有事走开后,直接坐到江离身边。 他们话题很多,一开了个头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乌野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们谈论的东西对于乌野来说实在很陌生,他全程也没能插得上一句话。 江离的姐姐见他被冷落在一边,于是细心地主动搭话 :“小野,你几岁啦?” “七岁。”乌野才说完,一旁正在和秦泽交谈的江离突然转过头来,惊喜地叫道: “我和你同岁耶!我生日是六月!你呢?” 乌野刚好比他大三个月。 江离的姐姐江亦清说:“呀,你上一年级了吧?在哪个小学?” 乌野的学校离江家挺远的,他每天都要很早起来到车站等公交,于是江亦清直接说:“那干脆以后让司机一起送你和阿离上学好了。” 乌野还没来得及说话,江离就抢先说:“好呀好呀!” 乌野看着江离,也小声地说:“好。” 两人的交集逐渐多了起来。 自从知道乌野每天的早餐只是一块干面包后,江离总是会在书包里多放上一盒牛奶,到学校了再塞给他。 “多喝牛奶长高高!” 江离虽然和他同岁,但几乎无肉不欢,饮食里有足够的优质蛋白质,就像一株长在肥沃土壤里的小树苗,早早地就比同龄人高出半截,在因为长年营养不良而格外瘦小的乌野面前,这个优势就放得更大了。 江离像当初天天盼着自己心爱的小狗皮皮快快长大一样,几乎每天都要把乌野举一下,仔仔细细地掂一掂分量。 如果发现他高了重了,就会格外地满足开心,于是更加积极地往乌野的书包,口袋里塞各种奶酪棒,水果冻干这些零食。 “阿野要努力长高哦!”江离低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等你长得和我一样高了,就带你去爬树!” 虽然乌野觉得爬树很危险,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江离只有两个哥哥姐姐,都上中学了,平时没多少时间陪他玩,而秦泽也只是周末才来江家,所以乌野荣升为他的第一玩伴。 每天晚上,江离都会拉着乌野到自己的房间里,让他陪自己玩游戏。 江离的房间很宽敞,是那种男孩子都会喜欢的海洋主题风格。清新的蓝白色调相互搭配,天花板的一角垂坠着各种海洋生物的挂饰,晚上灯一关,墙上还会投影着幽幽浮动的水波光。 床头边还应景地放着一只海豚玩偶。 整间房间就像一个被沉入深海里的玻璃水缸。 极其宽阔的桌面上摆放着一个黑色的大盒子,江离熟路地在它身上某处按了一下,大盒子顿时亮了起来,吓了乌野一跳,他后来才知道,这个大盒子有自己的名字,电脑。 乌野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无论是那些精致得像艺术品的家具,还是各种高档的电子产品。他看着这些东西,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个在森林迷了路,意外闯进精灵王国里的凡人,有种自惭形秽的惶惶然。 他第一次踏进江离的房间的时候,看着干净得发光的枫木地板,呆呆扶着门口不敢进去。 “我,我下次再来吧。今天,没穿袜子,会弄脏。到时候,你妈妈打扫的时候会很辛苦的。”他仍记得妈妈在家时,不停地抱怨着家里的活总是干不完,甚至在她和乌易离婚的前一刻,他们仍在为这件事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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