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金毛小子不在,明天这件事足够一个头版新闻。 他猫一样顺着墙根走了几步,轻巧侧身,躲进一个拱门下的神龛。这些神龛排布在一个内庭周围,不是游览的主线,一般少有人光顾。如今神龛的彩绘已经全部剥落,裸露着土黄的石块,石砌神座上已经没有神像,却坐着一个衣装笔挺的游客。萨尔没有时间看清这人的样貌,因为很快又有枪声响起了。 真倒霉!他抱怨了一声。沙漠气候的正午太阳很毒,游人更扛不住,生意寥寥;来不及回去休息,他就找片阴凉的地方午睡,挨过这段时间再迎接下一波游客。谁知却碰上这种事件。 靠着墙体震动,他辨认着枪声和脚步声,在内心规划了一条路线,然后将头巾垂下的部分在脖子绕了一圈,以免勾到什么地方发生意外。神庙区的声音渐渐减弱,但安静不代表安全,也可能是陷阱。但他知道的路线足够多,也足够隐蔽。 然而旁边神座上的青年却纹丝不动,仿佛对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整个人陷在高大的阴影里,像是一场永恒的,阴森的等待。午后的微风微微浮动着他的发梢。萨尔向前探了一步,攥紧拳,后方没有任何动静。 “你不要命了吗,”他终于还是回过头,瞪了一眼。“跟我走!有人朝这边来了。” 然后他没等那人反应,抓过那支覆盖长袖的手臂,沿着石墙快速离开。 * 一定有人觉得萨尔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但他不在乎。甚至这是对他生存能力的一种赞赏。 于是他用踉跄但敏捷轻巧的步伐,拖着偶遇的游客一路走过神庙区残存的一条小路。神殿区的道路交错纵横,这里所有的形式都意味着身份。他歇息的时候听其他导游讲过,过去这是给仆人采买通行的一条小道,甚至他们的忙碌也不会被看见,比王室成员的门洞都低矮很多;小路一直延伸到宫墙的某个小门。小门虽然挂了锁,其实拉几下就能挣开。 虽然正午已经过去,天气依然炎热得让奔跑的人晕眩。萨尔没有回头的机会,也不敢回头。他心里已经非常后悔多管闲事了。 找到小门的时候他放开了手,躬下身去拉扯那把锁。锁头咔嚓一声松动的声音,绝对是他今天听过最美妙的声音。 他顺势穿过了栅栏门。而他的旅伴身形修长,也没有随地弯腰的习惯,透过半人高的门洞只能看到一对悠然的长腿,完全不像在逃命。萨尔没好气地钻回去,低声催促,手脚并用将这个不紧不慢的拖累生拉硬拽了出来,然后掩上门,推上锁。 围墙这一边景致荒凉,也不通向正式的游客入口,来往人很少。萨尔微微松了口气,但很快看到警车,甚至直升机,都在向周围聚积。作为一个案底不怎么干净的人,萨尔并不想蹚这个浑水。何况警察如果盘问起来,免不了一个晚上,而他今天还没挣到什么钱,浪费不起这个时间。 “我知道还有一条路。可以绕开正门。”他脸上捏了一个假笑。“更方便,更安全的路。先生,记得给我小费。” 逃出神庙区的全程,这个游客都没有交流。萨尔一开始没有注意这点,当然他现在也没有和人说话的心情。拖着一条不太灵光的腿翻过土堆已经够要命的,他的心脏正在重负之下拼命跳动,捶打着胸口如鼓。但那人也没有表示反对,始终跟在他背后两步的位置。他们在沉默的脚步声中穿过碎石堆和丛生的芦苇。 两个成人一前一后,穿过N河河畔半人高的芦苇丛,弯垂的穗子一阵高高低低。终于他们摸到一个临时码头,跳上小帆船时,一切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他缓缓展开小船的白矾,抓起浆扒拉了几下。小船颤动着,推着涟漪悠悠离开苇丛。人们很难想象,这个大州,乃至世界地表最长的一条河流,流经古代世界的心脏时是如此祥和温情。只凭一条窄窄的蓝色,飘带一样蜿蜒在沙丘之中,孕育着这里的一切,土地,族群,信仰和时间。 有沙漠长河的奇景,落日风帆也是L城备受欢迎的游览项目。河边永远不乏大大小小的风帆船和揽客谈价的本地人。数千年来,风帆曾经是N河到罗曼海的主要交通工具。但随着高速汽船的普及,这种古老的传统一度断流。好在游客们总是不怕麻烦,热衷在现代社会找别样体验,于是风帆船又有了新的使命。 萨尔买不起自己的船,但L城的活计他多少都沾过,技多不压身。曾经给朋友打过下手,大致也知道航行原理。 等到众多白帆像纸页一样在蓝绿色的河面展开,让他们顺畅地隐没,他的心终于缓缓回落。平静下来之后就是加倍的疲惫。他瘫坐在帆船的一角,抬头再看天空的颜色已经变化了。连白天的沙尘都安静下来,露出些许淡蓝的天色。太阳正在向西岸下落。 船身晃动了一下,表示那个幸运游客正在走动。萨尔觉得今天算得上见义勇为,应该值得一声感谢,谁知对方修长的身影迎面投下一道阴影,然后准确地扣住了自己的咽喉。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面对低沉且充满戒备的质问,萨尔眼珠子都快翻出来。 一群白色的水鸟从河面惊起。他心里骂自己,多管闲事不算,还摊上一个神经病! “先生……”他呼吸不畅,费力地用通用语挤出几个字。“我不认识您……我不记得骗过您的钱。” 喉咙处的压力骤然放松,但并没有结束,而是换作下巴。那人有一只手带着黑色手套,从下巴用力板起了萨尔的脸,半强迫地将黑发青年的脸押到不背光的地方。粼粼的波光在他们身上反射。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压在船头,失去平衡让两头浮动的幅度更大了。 拨开前额的卷发,昏黄的夕阳展开萨尔的面目,对方的动作在一瞬间仿佛停滞。 “先生,别这样……”萨尔有些无奈,只得直视对方。可他本性难改,稍微得了喘息就忍不住扯嘴皮。“您这样的贵人没有划过船吧?这船的重心不能偏。您不要命……我还要命呢。有什么事,先到对面再说,好吗?” 忽然间有什么变化了。萨尔说不清这种变化。日落的每一分都让世界变得和前一秒不同。这位客人仿佛忽然浸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情绪,然后意外采纳了萨尔的提案,退到船尾。 他们隔飘荡的河风,微弱的腥气湿润着面前两米不到的的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萨尔感觉对方的视线反而更用力地凝结在自己脸上。作为一个资深的骗子向导,他们在游客眼中都是一样的,从未被这样肆无忌惮地凝视过。他不太自在地看了看左右,确认一切如常。这让他更加困惑。 直到现在,这个男人的形象才真切地映入眼帘。他一时不知道用何种语言去形容这种强烈的冲击。逃亡之时,但凡多看一眼,他都会果断从这个人面前跑开并祈祷永无交集。这是一个看起来绝无退步的人。 “请问,您是哪位?”萨尔堆起一点和善的微笑。现在他可以毫无愧疚地肯定,这么让人过目不忘的贵客,他绝对无缘一见。“我叫萨尔曼,尊贵的先生,您可以叫我萨尔。今天可真巧啊,呵呵~~” 对方略微收敛了一点眼神中的探视。悠然换了个姿势。如此炎热的地方, 对方仍然穿着端正的黑色长袖套装,而且剪裁极为合身,像是雕像的最外层,精准地传达这人优雅均衡的体魄。只不过那只手刚刚差一点掐断他的脖子,且不带任何犹豫和愧疚。 萨尔感觉每一秒都让嵴背发寒。时间久到他觉得快要终结。 “尤里安。”对方再次意想不到地开口,他的通用语带着一点圆润起落的音调,在长河的潮声里。“你可以这样叫我。” “尤,尤里安先生。”萨尔舌头有些打结。他知道当务之急是打消这人的疑虑,在它变成更危险的东西之前。“我只是……”他熟练地上下打量对方,就像每一次宰客时那样。“觉得您看起来很有钱,能给小费。”他虚虚地笑,开始推销。“您看,现在为您特别加了风帆船项目。马上就要日落,这是最好的时候,您真是幸运!我们有半小时和一小时的,您想坐多久?” 他懒得去自证什么。贪婪比偶发的良心更容易让人相信。 因为厌恶,比信赖更容易激发。 “哦。”尤里安眼瞳漆黑,并不透光。“小费当然不会少。但是你知道我一个小时,值多少钱么?” 萨尔哑了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给他一种戏谑的刁难,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但脸皮薄是做不了旅游营生的。“那一定是很多很多钱,但我一点钱都没有。”他摊开手,“先生,虽然我的时间远远不如您之前,但在这个地方,雇佣我肯定不亏的。我会这地方的人所有的手艺,通用语,官话,甚至一点点高卢和日耳曼语;我认识所有的大路和小路,陆路和水路,这您刚刚已经体会过了;不论您有什么麻烦,什么问题,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帮您解决。哦,当然,除了开热气球。我不太喜欢那个项目,因为要早起。”萨尔咧嘴,布置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假笑。 “看来你很需要钱。” “瞧您说的,谁会不需要钱啊。”萨尔夸张地搓了搓手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这个话题就算揭过。 不远处的几个风帆船纷纷奏起铃鼓,歌唱起来。歌声多半来自更南方的黑人。萨尔也不甘落后,从座位下面翻找,掏出一个铃鼓,合着节奏懒洋洋地摇几下。 “先生,您要是……” “尤里安。” “好的,尤里安先生。”萨尔从善如流,这是他不多的业务美德。“您看您喜欢哪边的音乐,我可以悄悄朝他们靠近,让您听得更清楚。”头巾少年翘着拇指,一副绝不让自己的客人失望的负责模样。 这样荒唐滑稽的建议并没有惹怒那位深沉的客人。尤里安用手扶着下颌,指节的素圈戒指隐约反射出嘴角的弧度。 “就这样吧。”尤里安并不想向其他任何船只靠近。他们就这样在船头船尾对坐着,仿佛河心最小的孤岛。 每一章比较长……差不多3k字一章比较好吗? 老尤,你就馋吧 第04章 落日风帆(下) 他们就这样在船头船尾对坐着,仿佛河心最小的孤岛。 尤里安的手机响了几次,一开始他还看了眼传讯,后来渐渐不再理会。不知道是否被萨尔平静的休憩所感染。 此刻的安静不再像开始那么剑拔弩张,甚至让人有些享受。日落时分,宣礼塔此起彼伏的经声广播响了起来。几乎所有的当地人都停下礼拜。萨尔仍然无动于衷,斜斜靠在船头,顺着河风缓解之前的疲乏。灰色的眼珠泛着一点青水绿调。 “这不是你的信仰?”尤里安却主动开了口。对于萨尔这种人,很难说是不是他的信仰不够虔诚,所以忽视祷告。“你是科普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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