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方鉴云也像刚刚闻序审那个女人一样,毫无感情地勾了勾唇角,“我还以为闻检察官是感到不自在,没话找话呢。是我多心了。” 闻序的整个脊背都僵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虚抓住了他的肺腑,令他呼吸困难。好在方鉴云并没再多看他,转回头去,把烟叼在嘴里,随手捋了一把颈侧的黑发。 半晌。 “回国是为了当检察官,这是我的梦想。” 方鉴云忽然说。闻序剑眉微皱,确认地问:“就这么简单?” “差不多。”方鉴云话语一顿,慢慢吐了口烟,忽然乜了闻序一眼,眯起眼睛。 闻序一怔,他忽然发现,在各种常人都会笑的场合里都机器人一样毫无反应的方鉴云,此刻眼睛里划过一丝调侃的,却分外真实的笑意。 “我回国是来复仇的,”方鉴云把含着的香烟摘下,在氤氲的雾色里冲闻序一勾唇,“有兴趣听听我的详细计划吗?” 闻序额角抽动,有些无语:“……你们公子哥的圈子里流行的段子是和大众有时差吗?” 不过看样子,方鉴云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堪比狗血八点档的“漂洋过海来嫁你”的使命在身。闻序稍稍松了口气,肩膀塌了下来。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度,方鉴云瞳孔深处倒映着某人的身影却被搅乱的池水般波动,最终只是轻轻一哂。一楼大厅透出来的鹅黄色灯光照在方鉴云的半边侧脸,在背光的脸颊上扫下浓稠的黑影。 “闻检察官!” 一个小护士小跑出来,闻序直起身体,方鉴云跟着干脆利落地熄了烟,将半截烟蒂丢进垃圾桶,快步跟上来。 “结果怎么样?” “患者情况不太好,最坏的情况可能是……” 记起之前闻序的叮嘱,小护士压低声音,闻序微微低下身子侧耳听了一会儿,脸色忽然一变: “也就是说,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小护士点点头:“用通俗的白话说,差不多就是这样。检察官先生,病人那里还有别的情况,我先回去了。” 待小护士离去,闻序吸了口气,舌头顶了顶腮,转过身一手叉腰,面向方鉴云。 “回家吧,”闻序捏了捏发紧的眉心,“明天在办公室,随时等我消息。” 方鉴云一怔:“我不用跟着你了?” “接下来要应付的人很多,对你而言接触这些都太早了。”闻序摆摆手,“看你这小身板也是个熬不了夜的,抓紧歇着去吧。” 方鉴云沉吟一瞬:“也好,那辛苦你了,明天见。” 闻序嗯了一声权当回应,转身就往医院里大步走去。方鉴云也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开步子,没过一会儿,手机传来震动。 他边走边拿出手机解锁,点进短信界面。 几秒钟过后,方鉴云脚下却猝然刹住,整个人仍维持着低头看向手机的姿势,嘴唇却抿紧成一条直线。秋夜的风猎猎地吹过青年的西装长裤,他站在风口里,仿佛寒冬来临前寂寥倔强的枝杈。
第6章 一夜转眼间过去。 天光熹微,照亮了整片联邦首都的土地。寸土寸金的老城区中心,一座独立圈地的西式私人府邸的外院大门缓缓拉开,随着大门旋转,门上纂刻着的一个笔力虬劲的“楚”字逐渐沐浴在光辉之下,泛起黄铜色的古朴雅致的光。 五分钟后。 穿着睡袍的楚江澈在佣人的指引下来到一扇门前,房门推开,坐在沙发上的赫然是方鉴云的身影。 “在雪茄室抽普通香烟,不算没礼貌吧。” 楚江澈在对面沙发坐下来,示意佣人退下,看着方鉴云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靠尼古丁止痛,不仅伤好不了,肺也坏了,得不偿失。” 方鉴云向后一靠,清瘦的身子仿佛要陷进柔软宽大的沙发里,脸上似笑非笑。 “医生说的那几种药我又买不起。”方鉴云道。 楚江澈皱眉:“你现在是方家少爷的身份,实在不成,我也可以帮——” 方鉴云歪了歪头:“欠你们这么多人情,让我怎么还?我可不想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啊。” 话说到这,楚江澈便知道关于这话题的谈判又一次无疾而终了。于是他无奈地点点头,开门见山道: “说正事。昨天的短信看来你已经收到了。” 方鉴云的肩膀忽然卸了力气似的,松垮了一下。 “嗯,”青年长长的睫羽垂落,如收拢薄翅的蝶,“不然我也不会一大早过来,打扰你清梦。” 昨天晚上,方鉴云收到一条陌生人发来的短信,上面的字很短,内容却石破天惊。 ——确切消息,检察院闻序父母与方家取得联系,欲履行多年前婚约。务必谨慎对待。 若非当时太晚,方鉴云恨不得第一时间就前往楚江澈家里商量对策。他几乎一宿没睡,枯坐到快天亮,二话不说便直接赶到楚宅。 “方叔那边怎么说?”方鉴云问。 楚江澈答:“方叔家里接到消息,第一时间也和你一样意外,更多的是不安。闻序家里和方家多年前确实订过娃娃亲,他们自然不想把家里掌上明珠一样的omega送过去,但……” 方鉴云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我没什么可不安的。” 楚江澈像是预料到对方会把重心放在这上一般:“你脸上的黑眼圈可不是这么说的。” 方鉴云脸上残存的一点笑意也消褪了,下意识抬手触了触乌青的眼底,察觉到什么,小臂一僵,讪讪放下了手。 “你对闻序的父母有所了解吗?”楚江澈问。 方鉴云定了定神,回忆道: “老实说有点棘手。闻序的父母很多年前就开始创业,屡试屡败,后来因为债台高筑,还把未成年的闻序赶出家门过,仅仅是为了不用花供他读书的钱。若是方家执意不答应,那夫妻俩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闹到媒体上都算是轻的,但方家要是被抹黑……” 他顿了顿,“老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欠着一屁股债,但凡能攀上富贵,那两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楚江澈了然颔首:“这个节骨眼上,方家必须越低调越好,虽然方叔的儿子出国这么多年,估计早没人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但凡事就怕万一。” “你告诉方叔不必担心,婚自然用不着他孩子来结,我会想办法处理闻序父母的这些是非。” 方鉴云坦然道。 楚江澈一掀眼皮:“你是打算说,最差也不过由你替嫁给他?” 方鉴云刚要接着说什么,闻言突然哽住了,半晌他整了整衣襟,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靠着。 “这个方案很具有可行性。”他说。 楚江澈双手交叠,搭在身前。 “说说看。” 方鉴云轻吸了口气,道:“首先,我回想昨晚闻序对我态度的大转变,推测他父母大概率已经告知了他这件事,即便这婚不结,他父母也很有可能通过他找到我,暴露身份的风险依旧存在;其次……” 他阖了阖眼:“谭峥的案子可能会涉及到人命,闻序已经有意无意地开始不让我这个新人过多接触到太复杂的案情了。如果联姻,至少我还可以多一个渠道接触案子,顺藤摸瓜。” 他几乎提着气把话说完,期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江澈的脸,对方始终没什么波动,仿佛毫无异议一般,就在他要松了口气时,却突然听对方说: “我持保留意见,这事还得再斟酌一下。” 方鉴云的眼眶微微放大:“为什么?” 楚江澈:“你把这一切想得太顺理成章了。一则,要是闻序对这门婚事很抗拒,你刚所说的一切都无法成立,二则——” 他凝望着沙发对面半簪着发的青年,一字一顿。 “你对于‘那个人’的心魔太重,长期待在闻序身边,我怕你不小心暴露自己。” 方鉴云的双眸倏地睁大了。 “为了咱们共同的复仇大计,我早就已经舍弃掉感情用事的一面了,”方鉴云难得坐直身子,后背用力绷直到微微打颤,“更何况我已经能够克制好——” 楚江澈板着脸打断他: “要是有天闻序发现你的伤,你作何解释?金尊玉贵的方小少爷,为什么会遭受过这样非人的虐待?” 方鉴云的心砰地重重一跳:“我……” 他很想说什么,可好半天才发觉,自己竟一个音节也没发出,屋里只剩下自己愈发粗重、颤抖的喘息声。楚江澈冰凉的眼神里逐渐蓄起一丝不忍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 “刚刚问你的人如果是闻序,你早就暴露了。” 方鉴云的背影顷刻间颓唐地塌了下来,重重靠回软垫上。他抬起一只手,掌骨单薄的手背覆住左心口的衬衫口袋,头偏了偏,没有看楚江澈。 “大清早的,别叫人这么难堪。”他凄然一笑。 楚江澈明白这已是方鉴云服软的态度,没有回答对方这句话,语调倒也放缓了些: “我知道你恨透了那个人,我和你一样,都盼着他早点下地狱。只是你我必须将这份仇恨深埋在心底,为了复仇,有些时候甚至需要我们暂时地忘记仇恨,才能毫无掣肘,无欲则刚。” 晨曦从窗外一点点挪进屋内,方鉴云阖了阖眼,暖融融的朝阳之下,青年的脸色却惨白如纸。 “知道了。” 他低声呢喃道。 楚江澈刚想说什么,忽然门外响起叩叩的敲门声,楚江澈说了声进,一个高挑的身影推开门,信步走进来: “少爷,我刚刚一直找您,没想到阿婶说您在雪茄室——” 跨进门的是一个身形修长、戴着细框眼镜的青年,样貌斯文,声线也十分温和。见到方鉴云的一刹那,青年的脚步登时顿住了,镜片后的瞳孔猛然一震: “这、这位是——” 于是沙发上的二人起身,楚江澈对那青年稍稍安抚地一笑: “别紧张。这位就是我回国前在电话里和你提过的那个搭档。” 说罢他又转向方鉴云:“这位就是我常和你说起的萧尧。” 那青年还怔愣着,目光在楚江澈和方鉴云之间看了好几个来回,依然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方鉴云不得不先伸出手: “萧先生好。在北国那三年,常听江澈聊起你,听说他父母过世之后,楚家的产业全靠你在维持,实在不易。” 萧尧很快镇定下来,也款款伸手,同方鉴云相握。二人掌心肌肤相贴的瞬间,青年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客套的笑: “您言重了,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方鉴云想收回手,对方握着他手的力度忽然微微加重,笑容也隐约变了味儿: “看样子,您昨晚是在江澈少爷这里下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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