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他有多孝顺,实在是马乐太清楚,自家父母给不了什么帮助。他们那点儿钱,在T县过得体体面面舒舒服服不难,拿到S市,刚够给厨卫贴个进口瓷砖。既然如此,何必说给他们听,徒增烦恼不算,反添麻烦。 妈妈这回打过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儿,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他们家老楼为着集资装电梯吵架的事,又说要陪他爸爸去体检,他又说不舒服。 马乐道:“你也一起去检了呗。” 妈妈:“我检查来干什么?我又没不舒服。” 马乐笑说:“去都去了。你要学我爸,有点儿不舒服就这里不对,那里不行的,人会保养着呢。” 妈妈瞪他一眼,又骂他几句,便又老三样起来,问问工作,问问对象,问问钱够不够花,下月生日有无回家的打算。马乐一一敷衍过去,挂了语音,只觉胸膛里阴着一片积雨云,喘不过气,一张口就要下雨。 他站起来,打开窗户。S市的冬天与家里全不相似,几尺厚的大雪鲜见,只是阴阴地冻鼻子,往毛孔里扎又酸又凉的刺,直至眼泪鼻涕都跑出来抗议。 马乐抹了一把眼睛鼻子:哈,真够冷的。 *** U国会在江边那一排装腔作势的老房子里,马乐被拦下时倒也不意外。这地儿名曰私人俱乐部,但每年四十万会费想也知道私人不到哪里去,逐渐演变为金融人士商务会谈的高档星巴克。 江泰还没暴雷时,马乐跟着付若德来过几次,那时候门口的白人小哥从没拦过他。时移世易,还是一张脸,还是一套西服,小哥已经能精准地识别出他,请他出示会员证明了,这叫马乐不由怀疑自己最近穷气四溢得太过明显。 走开几步,他给对方打了个电话,说了情况。那边更滑稽,叫他自己想办法,进得来加三千,进不来在外头等着。 态度和这人的普通话一样差劲,但说到钱,马乐的主观能动性就被充分调动了。 和许多自己就坐拥马场和码头的私人俱乐部不同,U国会和一些高级酒店和饭店到底还是共用了一栋楼,货梯完全相通,全靠一张大厦物业门禁卡控制。 马乐跟在布草阿姨后头,阿姨抬头看了他一眼,马乐满脸堆笑:忘带卡了,交班要迟了。 阿姨眉毛都不抬,见怪不怪:你们这些穿西装天天不带卡。 货梯慢慢悠悠地往上爬,马乐站在一摞毛巾边,垂着眼睛看毛巾上的logo。付若德刚潜他那会儿,就在上头的酒店房间里。虽说不上十分粗暴,但也搞得乱七八糟的。那会儿付若德正和前妻打官司,叫他走货梯下去,省得被人撞见。 当时马乐也这样站在货梯里,莫名其妙地想起互联网冷知识:人如果走货梯,就自认为货,发生意外按货赔。 我又是货了。马乐想。但比我是人的时候还值钱。 *** 走过去时,金主正坐吧台边喝酒,头发支棱着,西装簇新,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细领带,看上去甚至连22岁都没有。 “王先生。”马乐扶了扶金主要求的无框眼镜,“您好,我是Mike。” 似乎是完全没想过他能进来,小王先生被吓了一跳,冰球在杯里撞出声。 他“卧槽”了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马乐,验货一般。不过这一次马乐吸取教训,一没吃药,二也没提前做准备。 “还真他妈有那味。”小王先生呷了一口酒,也不废话,摸出钱包,捏出一沓粉钞,手法娴熟地点出三十张,“啪”地一声摁在桌上,“说话算话,你的。” 马乐感觉得到,连同调酒师在内,附近几个靠得近的,都悄悄转过眼看向这里。一股血不受控地往耳朵上涌,烫得发脆。 “谢谢。”他笑了笑,将钞票拢在手里,对折塞进口袋。钞票在他口袋里撑开,贴着大腿,好像生怕他忘了自己的存在似的。 就不能放在信封里吗?马乐忍不住想。 刚虚坐在旁边的高脚凳上,小王先生又问:“咋进来的?” 马乐实话实说:“货梯。” “厉害。我以为你进不来呢。” 马乐心说:就知道你是存心刁难,我是贫穷的成年人,我情绪稳定不和你计较。 “你知道这里会费多少钱一年吗?” 马乐想了想,摇摇头,瞪大眼睛,愿闻其详。 小王先生伸出一只手。 “五十万?” “可以啊。”小王扯着嘴咧了两下,喝完了自己的威士忌,抬手又叫了一杯。 说错话了,该猜五万。等他说了五十万,再瞪大眼睛表示惊讶。马乐有点儿懊悔。 小王喝了一阵,又斜了眼睛上下看他,又说了一遍:“我还以为你进不来呢。” 马乐立即道:“主要还是缺钱。您一说三千块钱,我立马就激动了。” 小王脸色亮了些:“也是你机灵,我之前就没想过这地儿货梯也通呢。” 马乐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小王接着道:“前几年我之前来的时候,就在外头等的,等了俩小时,起码七十个人打我身边过去,每个人都上上下下刮我几遍……” 坏了,还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马乐不吭声。 他很想叫一杯喝的东西来,至少在他不知该作何应对的时候,能端起来挡住一部分脸。然而,他有点儿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这么干。听得出来,这位小兄弟是白手起家很成了一番事业的——我真的能叫一杯喝的挂在他的账上吗?但我真的很渴。能不能立即跳过追忆往事的阶段,赶快去办事。 马乐面上频频点头,心里早过了不知多少个念头。这位小兄弟已经讲完了他如何通过直播赚到第一桶金,然后all in了币圈发了大财。 这是无比振奋人心的故事,马乐却感觉自己像一盘快要蔫掉的沙拉菜,靠着一勺橄榄油强撑着光亮。 “Dry Martini.” 边上有人过来,叫了一杯喝的。马乐下意识偏过头看了一眼,顿时浑身僵住,血从头顶掉下去,流失到无地。 马乐瞧见他时,荀锋的目光也刚好落在马乐身上。看一眼马乐,又看一眼小王,他什么也没说,肩膀在一呼一吸间耸起又沉下。 像是在黑夜里慢慢驶近了冰山,马乐耳朵里咚咚咚咚的,尽是自己的心跳,直到小王重重拉他一把,他才回神。 “你们认识啊?”小王狐疑道。 马乐含糊应了一声,紧张地舔嘴。嘴唇上有干翘的死皮,他忍不住咬了半片下来,心里狂躁得像有一只猴子在海边狂奔。 怎么这么倒霉!头一回!头一回“出轨”就碰上了???我以后出门真的要翻个黄历吗???我干脆做楼凤算了! “Sherry?”荀锋看着他。 “啊?哦好……”马乐试图咽一口水,喉咙却已经冒烟了。 荀锋抬了抬手,示意调酒师给他一杯,端起自己那杯Martini,没转身离开,存心要呆这里一般。 哪怕不是一个omega,哪怕一点儿信息素都闻不到,马乐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现场这个暗流涌动的气势。 从刚刚漫长的奋斗史中,马乐已经清楚知悉了亲爱的小王先生的失败感情史。 小王先生,年纪不大,情伤颇深,有一个“干啥啥牛逼,当他提款机”的omega精英前男友。该精英前男友抛弃他后投身赘婿红海,最近刚刚上岸,从此洗心革面,为一个富豪女alpha洗手做羹汤。 而现在,另一个富豪alpha出现了,在他嫖娼的档口都打算燕口夺泥。 马乐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和小王先生对上——不然,我所有的钱都会鸡飞蛋打,甚至被业内封杀,联手扭送派出所! 马乐从椅子上滑下来,向小王欠身:“这是我之前的老板,不好意思,我们借一步说话。”伸手拉扯荀锋的胳膊,荀锋轻巧挣开。 “有什么话要借一步说?”荀锋盯着他,“怎么,这个人的名字,你也不知道么?”
第8章 08. 一件货的复盘
“我三千万粉呢,谁不知道我?你吗?你这么土吗?”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马乐实在没拦住,更不知该如何接。 小王这一句话丢出来,碎瓷片丢了满地。荀锋面色阴郁,嘴角抽动,不知怎地,马乐竟产生些看瓷人开裂的隐秘快意,难得没怒力去把场面给圆过去。 “你朋友?”荀锋顿了顿,问马乐。 小王:“是。”几乎同时,马乐:“在面试……” 那么完了。马乐望天。 荀锋喝了一口酒:“我以为我之前表达得很明白,我希望你我是……” 小王插口:“哦,你们俩是有点儿私人关系是吧?” 荀锋:“是。”几乎同时,马乐:“倒也没有……” 那么是真的完了。马乐再次望天。 小王对马乐:“我不管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是你的工作时间,我付了钱的。” 卧槽你这家伙说得太直接了吧,那我还能说啥啊?你把我赚钱的天都捅破了! 马乐脑袋里不由飞速运转起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滑跪是没用的了。荀锋这么一号人,就算他出于某些见不得人的变态心理,愿意从坑骗他三千万的大学同学那里,接手一个微瑕小蜜,也绝对不会肯跟一个大主播共享性玩具。 他要是乐意,也不会花钱包自己了,市场上大把年轻貌美、色艺双绝的新鲜肉,何必吃一盘剩菜。啊男人的心态,有时候就是如此简单。 既然如此,任何一个理性人都能迅速作出决策:能拿到手里的钱才是真实的钱。 他端起调酒师一边吃瓜一边放在面前的雪莉酒一饮而尽——他是真的渴了,也是真的需要酒壮怂人胆。 “不好意思,荀先生,我现在确实有别的工作安排。”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荀锋,目光飘忽,从雪莉酒下头的杯垫一路游荡到小王戴着一个蛇头宝石戒指的手指。 说话时,马乐半低着头,每个字都沉甸甸地掉下去,落在皮鞋鞋面上。 他忽然有了两个不合时宜的发现:荀锋那双灰亮的皮鞋原来不是鳄鱼皮而是鳗鱼皮的,看上去更柔软更舒服。而他自己的那双,左脚前头蹭花了皮,刚刚地铁里那个人的行李箱还是毁掉了他最后一双体面的皮鞋。 他的心跳声终于没那么大声,终于听见荀锋含义不明的笑声又在头顶轻飘飘地晃。 于是,那两个发现里莫名其妙地长出庆幸:我就知道滑跪没用,幸好没滑跪。 “很特别的职业选择。”荀锋放下酒杯,生硬道。他看上去很不高兴,但仅此而已,也并不如何激动。 马乐多少有点儿佩服这人的辽阔心胸:我在家遛狗也不喜欢让人随便摸呢——也是,我连他的一条狗也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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