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年级六个班,一个年级占一层楼,上课就是坐在教室,打铃了,老师走进来,然后班长喊起立,我们就起立,老师喊坐下,我们就坐下,教语文就打开语文书,教数学就打开数学书。” “每个人都有书?” “你们没有?” 江宁川说:“书少,不是每个人都有,要几个人共着看,没有书的只能借着抄。我们也不是每个年级单独上,大家坐在一间教室里,老师先教完低年级的,再教高年级。” 章途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上课的法子,便问:“那你们都学些什么?” “语文、数学,音乐体育是大家一块儿上的。” “就只学这四门?” “我听说你们还学外国话。” “英语,我学得不太好。”章途想了一想,问:“你只读了小学?” 江宁川眼里溢出失落来:“初中要去镇里,奶奶身体不好,家里也没有钱,不读了。” 章途意识到这是要揭人伤疤了,宽慰道:“中学也没什么好,读了没读,现在不还是都在这里。” 江宁川摇了摇头:“还是不一样的。” 纠结于中学读不读也没什么意思,章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拣出了些有趣的讲给江宁川听。 灯火不断跳跃,嗞剥地爆,忽大忽小的阴影打在二人脸上。江宁川听得入神,章途说要走时,他也跟着急急起身,上半身微俯过去:“你明天还来不来?” 章途回想了一下,江宁川性子内敛,要他做事就做事,从不多说话。又是一个人住,不像他们知青在低落时有一群人在一起聊以安慰,除了读书,夜晚想必是极寂寞的,有个人聊聊天可消遣自然是件好事。 再说,对方满眼期待,一瞬不瞬地望着你。这种情况下,怎么好意思拒绝?于是章途点点头道:“明天有时间就来。” 天气渐渐转凉,章途没意料到和江宁川一聊就聊到了月上中天,凉气钻进衣袖,他赶紧走回宿舍。宿舍里的活动也早就散场,各自躺下,十分静谧,章途轻手轻脚地脱鞋上床,以为睡熟了的宋垚忽然出声:“到哪里去了?” 章途挨到他身边答:“去小江家,教他认几个字。” “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工。” 章途“哎”了一声,依言躺下。
第三章 意外 傍晚吃饭时,队长走了过来,点了支烟,先是看看知青们的伙食,再慢悠悠地开口:“队上商量要建个小学,娃娃们还小,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你们来几个人帮帮忙?” “什么时候?” “过几天,过几天就要炸山。” 队上要建个小学,就建在村口,离江宁川家不远。山区的平地少,要腾出地方来建房子,就得挖山。队长叫上队里好使的几个壮劳力,又喊上几个知青,择日开工。 劳动久了,很多人自然学得了油滑,磨洋工、偷懒之类的事都常做,不像一开始那般勤勤恳恳。但都是少壮小伙儿,血气方刚,在异性面前图表现,不想丢面子,是故队长来问他们要不要去帮忙挖山时,有人先说了去,大部分就都跟着报了名。 过了几天,众人扛着锄头向村口走去,章途也在其中,路上不少人想看热闹,便跟在旁边,随着村民的不断加入,从远处看,竟成了一支颇为浩荡的队伍。 挖山是件大事。首先要用炸药先将山脚炸开一个口,众人再用锄头往里挖,因为是在山区,汽车上不来,只能靠人力用箩筐簸箕推车之类的担土往外一点一点运,又因为用到了管制的炸药,算得上近年来的一项大工程。 今日便是要炸山。 一行人到地方时,炸药已经在山脚捆好,支书远远站在一处,见他们过来便拦住:“就到这里,再莫往前走。” 章途向前看去,只有一个汉子站在支书画出的范围内,手里拿着打火机,弯腰拾起一根绳子。那绳子细细长长,弯弯曲曲,最后隐入炸药中。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章途返头去看,正是江宁川穿过人群挤到了他身边。 “你也来帮忙?” 江宁川露出白牙:“离我家近,来搭把手。” 这段时间他俩已经聊得很熟,以前见面顶多是微微点头的关系,现在遇见了一定要凑在一块儿。 队长喊一声“点”,那汉子便点上火,火星一闪,飞速随着引信奔向炸药,汉子则迅速向他们跑来。 江宁川低声说了一句:“捂起耳朵。” 章途看那汉子的动作看得入神,没听清他说的话,反问道:“什么?”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爆炸声裹着粉尘形成的冲击波向人群冲来,轰声响彻云霄,堪称晴天霹雳,在山谷间回荡。 江宁川眼疾手快扯着章途跑到更远处,章途被巨大爆炸声轰得身心俱震,灵魂空白,呆呆地任他扯了,站定,缓了一会儿才看向爆破点,淡黄的粉尘和白色烟雾慢慢散去,露出个约莫有一个半人高的豁口。 队长一声招呼,众人纷纷捡起放在地上的锄头铲子,走近豁口。 要开始挖了。 运土是两个人合担,要是其中一个人使不上力,百十斤的重量便全压在另一人肩上。为了不拖累人,再怎么累也要屏住一口气走到底。加上又是山区,走的几乎都是坡路,为了不发生连人带土滚下山的事故,必须充分利用摩擦力死死扒住地面,腿部用力一直要用到脚趾上。章途十几趟下来脚步虚浮,才回到工地,就听见人喊:“来个人搭把手啊!” 他正要说“我来”,就被江宁川拉住:“你去坐,我来。” 章途坐到边上去休息,立刻就有人递上水:“辛苦了,歇歇吧。” 递水的是个与章途同来的女知青,叫赵知蔓,和章途关系不错,这会儿便说上了话。 赵知蔓问道:“我看人小江就跟你关系好,怎么聊上的?” 章途喝了口水:“就这么聊上的啊,难道还要专门聊?” 赵知蔓便笑:“小江可害羞啦,我们女同志找他说话,他老红着脸支支吾吾的。” “性格吧,我跟他说话有时候他也红着脸。”章途望了望天,眼见白云悠悠,“但是他人很好。” 正说着,江宁川担完一趟回来,赵知蔓挥挥手喊上一声:“小江!” 江宁川看过来,章途对他微笑。青年面上一红,很快把视线移开,又埋头去找活干。 挖山的过程持续了好几天,虽然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但纯靠人力锄土,一担担土挑出去,耗时耗力,一天下来章途脚软腰酸,累得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他以前还经常因为一些夜晚的动静而醒来,现在则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雷打不动。 江宁川几次想邀请他去家里坐坐,看到他一脸疲惫,便把原来的话都咽进肚子里,递给他一包草药。 “晚上拿这个泡脚,对身体好的。” 赵知蔓和几个女知青笑嘻嘻走过来:“怎么就单章途有,我们有吗?” 江宁川脸上“腾”地一红:“我、我只摘这些,你们要,那我,再、再去……” 看得出江宁川确实不擅长跟异性相处,几句话便把好好一人逗成小结巴了。章途心下觉得有趣,面上却不显,十分公正地把包裹还回去道:“你自己摘的,当然是自己用,你干的活比我们都多,晚上好好休息。” “可是……”江宁川还想说些什么,看见章途朝他微微摇头,只好止住话头,有点委屈地接回包裹。 章途弯弯嘴角:“路上教我认认这些草好不好?我也摘一些。” 江宁川愣愣点头,身旁的女孩儿们都起了兴致,都说要摘些草药回去,没条件泡澡,总能好好泡个脚。 次日依旧挖山,担土的与挖土的换了一边,江宁川正勤勤恳恳铲土,只听见外面有人惊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个身影推了出去,再接下来眼前土块簌簌落下,他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粉尘泥土扑了满身。 大块大块的土疙瘩无异于硬石,如此往地上砸,碎裂解体,扬起无数黄土,黑压压扑面而来。江宁川愣怔怔保持着跌坐的姿势,脑子意识到发生了意外,身体却做不出应对动作,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在停了一瞬后开始急剧跳动,小腿肌肉不自觉地搐缩。 与轰隆隆的坍塌声相对的,是工地上的极度寂静,意外来得太突然,所有人手里的工作都停了下来,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塌方给惊愕傻了。 直到一声堪称凄厉的声音划破天空:“救人啊——” 昨天那个和章途说话的女孩跑过来大喊:“有人埋里面了,快救人啊!” 于是许多人才像刚醒神似的,跑过来刨土,有人把江宁川扯远些,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除了刚刚跌地上双手磨出的伤痕,他几乎毫发无伤。江宁川翻开掌心看了两秒,忽然抬起头,面容焦急,跌跌撞撞爬起来就要去扒土。 灾难发生得猝不及防,他甚至要思考好久才想出来刚刚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发生了什么。 山塌下来了,章途把他推出来。 章途在里面。 章途…… 周围人说什么话他已经听不清了,江宁川只记得自己要扑过去,但有人按住了他,然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有跑得快的去叫了卫生所的医生,医生穿着白大褂,挎着医药箱急急奔来,章途还埋在里面,医生就先给他冲净了手涂碘酒。 耳鸣。 从左耳贯穿到右耳。 他无措地看着医生,双手发着抖,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只会一个劲儿地询问医生章途会不会出事,但他看着医生开开合合的嘴唇,却听不清哪怕一句话。 围着他的人群又突然向事发地跑去,在漫长的鼓膜振动中,江宁川茫然地坐在原地,在人们移动的缝隙中看见了章途的面孔。闭着眼的,双唇紧闭,脸上都是灰土,好像是昏过去了。 他想喊一声章途的名字,张了张嘴,徒劳半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声带无法发出声音;想起身走到对方身边去,手脚无力,阵阵冷汗。 章途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周围环境虽说简陋,却也宽阔整洁,右手边还拉着一道帘布,帘布外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飘进他耳里。他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队上说要建小学,他们在挖山…… 山塌了,然后他眼疾手快地推开江宁川,自己来不及出去,被埋在了黑暗里。在感到一阵剧痛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醒了?”帘布突然被拉开,一个矮矮的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又马上回头用土话说,“川伢子,你朋友醒了。” 江宁川一脸又惊又喜地进来:“章途……你醒啦?” 他还没说话,江宁川就已经自顾自紧张上了:“要不要喝水?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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