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约法三章 说着要和许之卿约法三章,程澈还真就面对面坐下,拿出谈判的架势和他来个制定。
许之卿正襟危坐,暗自摩挲了下指缝的戒指。
程澈开门见山,“还记得咱们决定在一块的时间地点吗?”
“早上十点钟,孤儿院的秋千” 许之卿答。
看着许之卿认真的模样,程澈又无可救药的觉着可爱,忍着要翘起的嘴角继续问,“我们说了什么?”
许之卿思考了下,拣了主要的说,“彼此相信。”说时略显心虚。
“我没做到。”许之卿说。
程澈眸色都化了,“我也没做到”
许之卿看向他,是在询问,那我们怎么办?
“约法三章,你同意吗?”程澈是在问,表情却没给许之卿留退路,更像是例行公事的问一下,结果不在于你同不同意,规章制度必须上墙。
“同意”
“第一条,彼此坦诚相待,事不保密。”
许之卿当然同意,立马点头。
程澈说,“我不喜欢你对我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当时说可以不过问你的过去都是屁话,我装的。我的任何事你都可以知道,同样的,你的任何事,无论大的小的,重要的不重要的,我都要知道。”
许之卿有些怔愣,还是郑重点头。
程澈笑了,依旧短促,仍是正经语气开口,“第二条,彼此一体。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也必须要当做是我的事一样认真对待。”
仔细听来,许之卿犹豫了。
程澈敛了神色,声音沉了几分,“可能我说的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是,你的命是我的,你不能随意对待,你的生活是我的,你不能随意处之,你的周遭因许之卿而引起的,细小到就是流出去的眼泪都是我的。换句话说,当突发事件发生,你再想用以前的行为逻辑去行事,都得退回去重新想,如果再用小刀自残,我也一块伤害我自己。”
“同样的,”程澈缓了语气,似乎是和他等价交换,“我也会好好保护我自己,爱惜自己的生命,热爱生活,保持积极。因为我的生命也是你的。这就是第二条规则,彼此一体,不能离弃。”
“你同意吗?”
程澈在用他的方法,把许之卿从深渊里往回拽。许之卿除了心脏噼里啪啦的乱蹿乱跳外,真正引他大喜又大恸的——‘我的生命也是你的’。
“同意。”他说。
程澈这才真正笑了。
“第三条是,永远有待校订。意思是我们不会分开,出现问题就去找解决办法,捆死在一起了,谁也跑不成。”
“同意”
程澈半抻了个懒腰,“好了,现在开始实验第一条——事不保密。”
“怎么实验?”
“一问一答吧,说实话”
许之卿点点头,“那你问我”
程澈摇摇头,“我的问题很多,你先问我吧。最好是真正芥蒂你的”
闻言许之卿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怨,程澈因此有些紧张,没想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的初恋是姚儿吗?”
“啊?”
程澈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这什么问题?算…算吧”
坐是坐不住了,程澈挪到他身边,掰他肩膀,“她可结婚了啊,还是跟尹赫,我不至于这么多年还……不对不对,越说越混了。我跟她就没关系!兄弟媳妇,就这层关系。哪百年的故事了,我懂了懂了,你是不是怪我当时和她谈…”
看他越说越离谱,许之卿拦住他,“不是,你别急”
“我可急的快上房了,”程澈说,恨不能钻心脏里去给他表表真心,“以后不跟他们家来往了,彻底断了!”
许之卿笑了,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太鲁莽,只得继续解释,“上次李岩和我说,你们俩第一次见面,你喝酒是因为初恋…我…”
程澈恍然大悟,“李岩那个烂桶喇叭嘴”。又实在失笑的问他,“你以为我为姚儿喝酒,又哭又打人的耍酒疯?”
许之卿默认了。
程澈张着嘴巴喊冤枉,一边拉过他的手捂自己的心脏。
“我得去看看外面飞没飞雪,冤死我了”
许之卿歉意道,“没飞,我赔礼好不好?错了”
程澈连叹了好几口气,不大好意思地按着脖子,“我当时…哎呀,老是找不着你,有点急了,再加上有个案子实在难缠,去喝酒就碰上李岩了。我不说初恋说什么?我说暗恋?也不对头啊……”
许之卿并不是完全想不出程澈是为自己,只是当时他不敢把答案往自己身上装,急着就忽略了。吞在肚子里的时间越久,越把答案模糊,时不时翻涌上来就混淆一遍程澈的真心。
他似乎太过脆弱,一点困难就被打倒,十几年不敢出来,抱着必死的心回来,没想到得到救赎。运气未免太好些,遇见程澈。
也没甚么需要隐藏的,黑的白的破破烂烂,他全由此组成,再遮再掩也没用。十三年前的许之卿是许之卿,十三年后的许之卿当然也是许之卿。所谓世俗,种种,他以前竟然为着这些本就与他人生无关的东西,放弃眼前这个他真相想要的。
“在想什么?”程澈问。
随即掉入那双深海呦鸣的眸山眸水,程澈被吸得呆了。
许之卿说,“你曾经说对抗世界失败了。我不觉得。只要没妥协,就算赢”
程澈一怔,登时笑道,“还好我还没妥协”
许之卿也笑,笑得释然吐气:“我也不妥协了”抵御世界吧,去风暴中心。
这个时候,恰适合一个吻来开始下一段火热进程。
程澈深闭了下眼,顶着了蒸腾上来跃跃越试的欲望。压了压心热才说,“实验第二条”
此时程澈的语气与刚才大不同,是真要说些严肃的了。
许之卿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程澈极缓慢的说,时刻注意他的情绪,“小白…你有没有注意过自己的情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除了一直以来无意识的自残行为”
听着话,许之卿先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好像……”许之卿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有时候,会灵魂出窍……”
治疗室,通体颜色很素,不会引起许之卿眼神疲劳。眼前一个摇摆的工艺品,一根快长有三十厘米的银针钟摆般左右摆动,不出声响,不错出轨迹。这个应该是于医生手做的,程澈和他说过,于舒私下是个重金属手工爱好者,开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
“灵魂出窍嘛…”于舒仍是使人信服的语调,和缓道,“属于一种人格解离的躯体化反应。是人在受到创伤后的一种保护机制,避免再次经受打击,而让情绪也就是你的主体意识飘离开来。”
“往往伴随而来的,还有对自我的极度厌恶,对特定场景的恐惧等等,根据个体经历而有所差别。”
许之卿在接受心理治疗的过程中很少提问,大多是于舒说他听着,于舒问他回答。出乎于舒的意料,整个过程堪称顺利,许之卿没有表现任何抵触的心理,不算积极,但足够配合。
谈话临近尾声时于舒开口说,“今天这段谈话的内容,我不会告诉他,这算在保密合同里”
他现在已经没什么需要瞒着程澈的了。
咨询室门外,程澈等在那。
许之卿自己意识不到,每每程澈不在身边,他虽神情不大变化,周身也犹千里冰封,无端冻冷着人。见着程澈即刻便雪化春国,万物消融。
于舒看得明白了,这药在此而不在彼。
还不到太阳将落的时候,只是路上影子被拉得长。影子长,似乎路也长,心就宁静。两人并着肩在这条街上走,许之卿问他,“要我说说我们都谈什么了吗?”
“不用”
正当许之卿疑惑,程澈接了下句,“她会把病案记录给我”
许之卿提了口气,“于医生说了,她不会告诉你,这是保密”
“嗯,她不告诉我,”程澈笑着说,“我自己看的,肯定不算”
“你们俩能当朋友,肯定不是偶然”许之卿感叹道。
程澈不恼,反而得意道,“臭味相投喽”
左右瞧着没人,程澈很克制地揽了把许之卿的肩膀,温声道,“没事吧?”
“没事,”许之卿说,“就是…稍微有点累”
斜落的日光晃着他的眼睛,不得不眯缝起来,看在程澈眼里倒有几分虚弱的美来。私自搓了搓自个儿钻痒的手,程澈说,“我背你吧”
“不用!我不至于……”许之卿注意到程澈明显失落的神情,只好重新道,“到楼下吧…到了小区你背我上楼,行吗?”
程澈立马喜笑颜开,“得令!”
夜里程澈和他说起律所搬家的事,要他得空陪他一起看看地界。许之卿当然没有异议,反而心里瞧着好,能参与到程澈的生活里,正是他梦里的景儿。
不过转瞬他又想起前几日的约法三章,坦诚相待,彼此一体。就开口和他说了想联系工厂谈合作的事。
程澈切水果的动作一顿,“好事啊!不过你之后可能得经常出差,除非上城有合作”
“上城不大可能,公司太小,往上城拉来货运还差不多,要是拉了上城的货往外走,就得靠着人脉了。”许之卿说。
人脉程澈倒是有,但这事…得循序渐进,一时逼紧了,再吵一次可不划算。程澈挑了语调说,“出差啊…那可是出差…你忍心把我这么个又帅又会做饭的二十四孝好男友一个人扔在家独守空房?”
许之卿枕着胳膊,眼里是灯火下的程澈,刚才系的围裙还没摘,满是热乎乎的烟火人间气。
“那我打包带走?”许之卿说。
程澈将水果切好端出来,盈然笑意,“那敢情好”
程澈的爱好就是手把手养着许之卿,恶趣味上来,不准许之卿动手,一口一口喂。许之卿再不好意思也得等着投食,那乖模样更惹某人心动,任是这时候要什么给不了?
许之卿心里却时刻回荡起白天于舒嘱他说的话。
“一段健康的情感关系,首要是得先学会接纳自己,你得过且过了,是希望这段感情也得过且过了? 或者换一种角度,如果陷入这种困境的是他,你会希望他怎么做?”
第52章 七夕特辑
这是一场临时起意,起因是许之卿在看电视时随口赞叹一句:羚羊太漂亮了。程澈从洗完澡出来,正好捡着这句,凑过来挤着,“在看什么?”
许之卿窝在沙发里收获一整个水汽,接过程澈手里的毛巾帮他擦,“动物世界”
“嚯——”程澈瞄了眼电视,正瞧着里面的羚羊一蹦三米来高,“高手啊!”
“这个是跳羚”
程澈听着许之卿的解释从毛巾里扒拉开视线,见许之卿正注意着电视里的解说。唇角微启问道,“喜欢?”
“嗯,很漂亮”
许之卿擦着他的脑袋,一边擦着一边人就顶着水雾往他身上倒,许之卿笑着去接,扶好。扶好又要倒,两人就这么一个倒一个扶的玩儿了一会。许之卿将他额前遮挡的湿发撩到脑后,露出光洁明媚的面额,一双眼水亮的盯他。
头发上的手沾了水,摸顺下来,点按到程澈的眼下,许之卿说,“它们的眼下有长长两道纹路,褐色的毛发,像古老部落的祭祀。”
水痕从眼下画到嘴角,许之卿完成画作,“好了,大祭司”
程澈的一双眼比羚羊还神秘,光下眨眼又单纯起来,长睫毛扫来扫去让人痒。
“我们去看羚羊吧”程澈说。
连夜打包,坐飞机去了俄比鲁斯斯群岛,羚羊种类最多的国家。
“据说那里有很多遗址,古文明保存相对完好的地方”许之卿在网上搜集情报。
程澈盖着毛毯靠着他眯眼休息,旅行他做不好攻略,许之卿喜欢在去一个地方之前把能知道的都了解一遍,所以程澈乐得让他去做那些计划,只要跟着傻吃傻乐就行。
“你喜不喜欢开船,有个绿螺湾……”许之卿低头去看,人已经睡着了。
许之卿调低了手机亮度,将人搂过来给了个更安稳的依靠姿势,额角落了晚安吻。
因为时差,到地方的时候还是晚上,甚至比他在家看电视的时间还早点。他俩逛了逛酒店的海边聚乐场,点了两杯红的绿的酒,程澈还是困得厉害,许之卿领着人进酒店睡觉。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不凑巧是个雨天。程澈用英文跟服务台点了早餐,拉开窗帘,迎眼一整面落地窗,窗外望不尽的灰海,淅淅沥沥的雨将窗户打的冰凉。
程澈有些愁闷,雨天会浇灭一些旅行来的激荡。
那只好去床上闹媳妇了!
扬开被子跳进去,噗通一声跟跳水似的。许之卿挣扎着醒过来,下意识往身边一揽,程澈嘟囔着‘来了’,抱过去。
窗帘开了缝,许之卿睁眼看见外面冷白的光线,知道不是个好天气。
“下雨了”程澈埋他耳边咕哝道。
许之卿抬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道,“今天不能去看羚羊了”
“逛逛别的地方也行”程澈嘴上说着,手在被子底下乱摸。
许之卿被摸得痒,追过去想制止他的手,玩儿来玩儿去觉也醒了。只好笑着起床,坐起来的时候表情还带着温软的懵,“那去逛逛遗址?首都还有不少博物馆,画廊的…”
“嗯,行啊”程澈在他身后侧躺着,一只手止着脑袋,另一只从腰侧摸过去拉他的手,百无聊赖的,“吃完早饭去。咱俩带没带厚衣服?可能有点冷…”
许之卿回头,“好像就两件长袖还都是你的”
“正好!”
程澈乐得高兴,偏就喜欢许之卿穿他的衣服,有时逛到熟人面前,非提醒着别人看出来许之卿穿的衣服是自己的,也不知嘚瑟的什么劲儿。有一回许之卿被姚儿打趣,好一段时间不再穿,程澈怎么哄都没用。
异国他乡的,许之卿倒是没所谓了。
雨下得不大,不打伞还不成,一人一把印着酒店logo的透明伞,漫步在雨中的霍利格尔城,别有一番滋味。通往博物馆那条街,都是古建筑,有些是追求复古后建的,有些残破处能看出年代的痕迹,真假参半更有点别的意思。
相比自己国家,这里的节奏就慢上很多了。行人脚步不匆忙,甚至大多都不打伞,融合在一层层褪色建筑的雨幕中,和他们不断错过。
看到颇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就站下仔细端详端详,上面偶有留下的篆刻的非利堪斯语,许之卿一一记下,然后上网比对着,懂了文字的意思。拣了几个简单的跟着念了几遍,程澈见好玩也跟着学了几个。
两个人顶着雨伞在街角咕咕嘟嘟的念,许之卿读错了,程澈发现也不叫他改,反而跟着错的念,故意逗他。
总而不急,走在大街上一路走一路停,有个酒馆门口还有个胡子哥们在弹古典吉他。站着听了会儿,许之卿谈起程澈搁置的吉他,一搭一句,程澈跟他谈起自己大学时团建的事。许之卿听得认真没发觉已经到了地方,程澈先收了伞,自然地拢上许之卿的手,一齐进了大厅。
里头灯光偏暗,本也不为着这个,手始终没散。松松散散勾连着。
俄比的天气下雨时潮气重,不下雨时又特别干燥。这干燥又使天气更热几分。他们先去了绿螺湾,程澈过了把开船的瘾,闯了半日的风,登上海边的悬崖上开的高档餐厅。
一进门吧台上就是一个黑皮大帅哥,操一口白牙,热情的朝他们打招呼,估计是欢迎光临的话。点了点头,找了个位置。程澈摘了墨镜,抖了抖自己的大粉衬衫,嘱咐道,“吧台那有冰镇酒,我挑两个去”
“嗯,去吧。我看看菜单”
程澈插着兜去了,窄腰长腿的优越比例站到门口就是一处惹眼的风景,头发全被梳背过去,经着海风又几绺头发掉到额前,搭到眉眼处,便又指明了这处的深邃风景。
吧台小哥英语说的不大全,程澈也不会说堪斯语,就你比我划,大概懂了黑皮帅哥的意思,选了一瓶推荐的和一瓶自己看着顺眼的。拐回座位,瞧一眼就黑了脸。
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正跟许之卿搭讪。
许之卿用英语说他不懂堪斯语,姑娘从热裤里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眼里头全是火热。这火都烧到程澈身上,程澈走过去,拎着冰镇酒的手挡了姑娘送手机的路径。
“hello” 程澈说。
迎上姑娘的目光,程澈给了个非常友好可爱的笑容,抬手晃了晃手指的戒指,另一只手搭到许之卿的脖子上。
这意思很明白了,姑娘恍然大悟,“oh!”。惊恐的动作不知道是祝福还是扫兴。
程澈没空理,人走了就坐下,“怎么我取个酒的功夫你也能被偷了?”
“偷什么?”许之卿失笑道,“我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
“给你戴个戒指,是让你自报家门,我栓人用的。你全当装饰了”程澈咕咕囔囔的说,话里又酸又委屈。
许之卿倾身,“我以后跟谁说话都把手扣脑袋上,再不行你走哪我跟哪?”
程澈“哼”一声,不大受用道,“口头说的好听。我真该给你头上栓个箍儿”
许之卿捏了捏他的脸,兜着下巴把嘴唇一整个挤得嘟起来,手感好他多玩儿了几下,程澈虽然乖着任他又挤又捏的玩,眼睛不住嗔瞪他。
许之卿忍笑,意犹未尽的收手,“我饿了,吃饭吧好不好?”
“再怪下去显得我小气”程澈说,接过菜单。
吃了饭,许之卿找了个偏地儿亲了好几口,这气儿果然才安安稳稳过去了。
羚羊当然也看了,就两个人自驾,在鲁斯斯国家公园追赶羚羊群,从清晨一路跑到昏日头。热带草原气候的干燥里,草木珍花遍野,公路弯弯折折,独行的斑马,结伴的犀牛,躲在石头堆上吃食的蹄兔,优雅伸颈的蓝鹤。
许之卿背着一架相机,一边拍一边赞叹。最后在旷野的草地里停步不前,蹲在里面研究。
“程澈!”
“怎么了?”程澈从公路另一边跳过来。
许之卿仰起笑脸,“快来看!”
这儿的珍稀花种特别多,许之卿最感兴趣这些,程澈知道,开了车绕远路也带他来这片草原看看。
程澈含着笑也跟着蹲下,溺爱道,“怎么啦?”
“这个是新娘花,传说烧了火才能开花。没想到能看见”许之卿激动道。
程澈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径三朵,全是娇滴滴粉嫩嫩的,花瓣薄薄叠着,花芯儿也绒毛的,也就边尾处的菱形存些尖锐,看不出这花竟然还能欲火。
“这么厉害?”
“是,她也叫拂朗斯胡特的骄傲”
看着许之卿满眼放光的样子,程澈笑道,“不会打算挪几颗种子到你的小花园去吧?”
许之卿但笑不语,直盯着程澈看。
“好吧,等出了这地方,到处问问。种子肯定有,能不能活下来就难说了”
许之卿难掩高兴,立马道,“我会悉心照料!”
那花种子他们找到了,却当然没能在许之卿的花园里开花。
程澈说,拂朗斯胡特的骄傲她的花语是爱和自由,有了爱也不行,得同时有自由,就该盛开在俄比鲁斯斯草原,承受自然的光合风动,再经过一场野火,才开得出最漂亮的花。
许之卿听了这话不强求了,那些种子还被他留着,等哪一次再有机会去俄比鲁斯斯草原,就把她们带回去。
那天他们看到的羚羊没有三十种也少有二十几种,要说可惜就只剩没见到许之卿最想看的跳羚。
许之卿却不觉得可惜。夕阳西下,羚羊成群,远目处,他们接了冗长的一吻。
程澈想起什么问,“学摄影好些日子了,我看看这次的成果?”
许之卿正靠在车门休息,闻言将脖子上的相机递给他。程澈接过来大致翻了翻,不出意料,大多都是他程澈入镜的照片。程澈哭笑不得,“你给我拍写真来了?”
“不好看吗?”许之卿一起凑过来。
程澈不咸不淡的嗯了声,下巴朝不远处的羚羊群示意,“最后一次机会,去拍”
许之卿只好拿起相机,朝群羊方向跑,正也是大圆的橙日将歇的方向。程澈看着,橙光洒他一脸,满脸柔情,叫住他,“许之卿!”
许之卿回头。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程澈问他。
许之卿歪着脑袋,露出一丝丝干净的狡黠,“七夕喽”。举了举手里的相机跑开了。
程澈的视线里,旷野的草漫上天际,接上尽头巨大的轮日,羚羊在其中活跃,奔向那景儿的,许之卿,怕惊了羚羊,跑得慢了,跑了几步又回头望他。程澈始终注视的,只他一个而已。
程澈笑了。
七夕快乐,他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祝我的读者朋友们,七夕快乐,情意绵长,更得自在。
第53章 在交往
自打程澈接了贾家的委托,连日加班,他背地里还得多一份调查不能停,忙得连轴转。许之卿振作起来也开始研究公司合作的事,一时他俩谁都腾不出时间。
许之卿偶尔能跑过来陪着吃顿午饭,南边出了个四五天的短差,一直就没见到面,只能发发视频,吊着心肉的想。
刚出差回来,车站的门还没出,许之卿公司的员工就出事了。一个司机跑途中,偷了一个工厂的电缆,被人调监控抓了正着。着急跑路结果撞上护栏,进了医院。
许之卿赶到医院,黄旭洋已经在了。
许之卿倒换了口气,“马冠怎么样?”
“脑袋破了口子,里面缝针呢,别的没事”黄旭洋瞪了一眼里间,“老毛病不改,服了”
许之卿先是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其他的再另谈。
“工厂那头怎么说?”
黄旭洋挠了挠眼皮,烦躁道,“要告咱们呢。妈的,本来咱们谈工厂合作就费劲,这他么又整个名誉问题…”
许之卿按了按黄旭洋的肩膀,也无话可说。得先见见那边工厂的人。
门开了,缝针的医生护士出来。许之卿两个走进去,马冠斯斯哈哈地摸着头顶的纱布,看到进来的俩人眼睛左右转,打马哈道,“来…来了哈…”
“能不来么,你快给我公司干倒闭了”黄旭洋讽道。
见马冠还想废话解释一通,许之卿问说,“感觉怎么样?”
马冠低下头,“不怎么疼……啊不不…还是疼的,这可得他们赔吧”
“你他妈猪屁股当脑袋使的呵鬼,偷人家东西还让人赔!?你怎不说把你供起来当老爷,剩了你开瓢的功夫!”
黄旭洋扯着嘴开骂,许之卿手机响了,朝黄旭洋示意了下,急匆匆出了门。
许之卿拿着手机出来接的时候,程澈已经从电梯里出来,两人正好迎上。程澈见了人立马笑道,“可让人好一阵想啊,许老板”
看不见人的时候,还可以就着工作的事填一填心里的空落,猛一下没防备的见到朝思暮想的人,许之卿一下子酸木,鼻子涩得不住抽动。
这相思,见了比不见还厉害。
电梯门要关上被程澈按着,还歪头朝许之卿提示。许之卿踏了进来,轻轻地抱住了人。程澈控制电梯的手松了,去扶许之卿的腰。
电梯门缓缓关了。
黄旭洋正骂人骂得来劲儿,病房里进来人。是许之卿和程澈。暗自疑惑于程澈会出现在这里,他哥刚才急着去接的人居然是程哥。
只见程澈手里掐着一打纸质资料,单一件西装衬衫穿着,来得时候估计很急,领口松了。进门的时候正一边转正手腕处的手表,一边不经意似的将屋内的情况顺了一遍。
转去看他哥,耳朵有点红。这正是春天和夏天交接的时候,风一吹嘛,耳朵就容易红。
想着便凑到他哥身边,小声问,“程哥怎么来了?”
没等许之卿回答,程澈先说话了,“大概的事情经过我已经了解,现在需要马冠先生的证词。对方初始态度相对强硬,我们必须做好准备,这场官司能不打还是不打。”
“哦对,程哥是律师!这不正对口了!”黄旭洋一拍脑袋高兴道。
马冠被程澈的态度唬得一愣一愣,问什么答什么。
医院最简单的折叠椅上,程澈坐着,像一棵没有杂枝的名品树,清肃而优雅,双腿交叠,手指在马冠说话有明显漏洞时轻点纸张,略作打断。录音笔在一旁收录着,整个过程让人不敢打扰。
黄旭洋呼吸都成龟速,憋着一口喷嚏硬是等人都走净了才喷出来。
“这事可大可小,”程澈关了录音笔说,“对方如果有心要告,偷窃和破坏电力的罪都能让你进去,少说也三年,加之你还存在暴力殴打,潜逃的抵赖行为,到了法庭上给法官留不了好印象,人钱都得折。”
马冠被吓得直抖,眼白快翻过去,口水唾液乱飞,“我…我错了,别抓我啊…法官!”
“你又错了,”程澈像个尊为人师的贤者,“我不是法官”
“那…那…大律师!”马冠跳下病床,要往程澈身上扑,被许之卿一掌按了回去,与刚才的耐心不同,许之卿的神情很冷。这下马冠谁也不敢碰,眼睛在这三个人身上转,想不出谁能帮他。
程澈整理了下手里的资料,碳素笔在上面又补了一会,抬起头,对着马冠说,“贵公司的管理人员仁慈,我不好推辞,肯定是来帮你的。”
马冠一听,喜笑颜开,感激的看向许之卿。
“不过,你得先签个责任说明”
程澈起身朝他走近,一张薄薄的单子落到他的腿上。马冠大字不识几个,上面只认得几个责任字样。
“你在工厂做的事纯属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程澈解释,“大概是这样的内容,签吗?”
“你不签还等屁啊!”黄旭洋忿忿道,“等我给你收尸?还是等五年八年给你出狱接风洗尘!?”
“签!签!”马冠喃喃着,提笔抖抖嗖嗖的签了名字。
病房外,黄旭洋不断的感激神兵天降的程澈,差点磕一个。
程澈失笑,“我可什么都没做呢,谢早了,万一没成你再逼着我把这几句谢还回来,那我可没辙”
“不能不能,咱俩谁跟谁啊”黄旭洋直乐。
“别介,公是公私是私,”程澈悠然道,“该收的钱我一分不少收”
“哟,你看你说的,程哥。我黄旭洋能少你我哥都不带少你的,我们办事你放心!”
许之卿在一旁听着直咧嘴,“行了,咱们边吃边说吧”
黄旭洋闻言赶忙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多了。“可得赶紧吃,什么驴也没有咱们这么用的”
“好比喻。”程澈说。
黄旭洋伸手扯住自己的嘴巴,“我这破嘴天天骂人骂惯了,突然说点好话还老混几句不中听的…”
程澈看了眼手机,挑了下眉,“我打个电话,你们先决定去哪吃”
话是对着许之卿说的,说完转身走了。
黄旭洋看着程澈潇洒的背影,满眼崇拜,“哥,有个精英律师当老同学,倍儿有面!你这老同学可真重情谊,咱前脚遇着难了,我半步脚还没迈呢,人家直接雷霆出击,挎岔岔全解决…啧啧啧,真好…”
许之卿手机上订位置,闻言也没抬头,淡然道,“不是老同学,我们在交往”
黄旭洋还望着走廊尽头光影处,正点兵点将打电话的他程哥,跟着许之卿的话说,“害,不是老同学是在交……”
黄旭洋霎时瞪过来,眼珠子快蹦出来,一整个嘴巴跟宇宙黑洞似的,夸张的张大着。
“我嘞个去他妈的大豆!”
许之卿被他一嗓子震出去俩魂儿,抬起头,对着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帮他把宇宙黑洞关上,“嗯。”郑重的点头。
嘴巴闭上了眼睛还没有,一眨不眨的拿那双眼珠子灌许之卿。
刚要说什么,便被许之卿抢先说了,“认真的。”
干巴巴将震惊咽下肚,黄旭洋再度审视他去,许之卿的眼睛除了他想表达的认真外,还有藏在隐秘处正动动荡荡不安稳的心虚。黄旭洋大叹了口气,怎么忍心再说别的。
视线再次投向另一头的程澈,眼见与刚才大不相同,全是阳光下的魔头。打也打不过,玩心机更玩不过,这可怎么帮。
“唉,祝福祝福”黄旭洋极快道,似乎并不想这几个词在自己的嘴里滚过。
“我哥还是我哥!”黄旭洋拍上许之卿的胳膊,同样一脸认真道,“程哥…啊呸!程澈可就不是程哥了!”
许之卿松了口气的同时想劝他,“还跟以前一样…”
“诶!”黄旭洋打断他,“你看人眼光不准,看看你身边混的都是什么魔鬼怪?你看一提程哥你那不值钱样儿,统共那么点身家,到时候让那精骗得裤衩飞飞了,你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我得好好帮你把把关!”
等程澈回来,明显感知气氛不大对。尤其是这个,可能想把自己早上用的什么牌子牙膏都看出来的研究架势的黄旭洋。
程澈投去许之卿的视线被黄旭洋挺个腰踮个脚挡了半截。
许之卿捂着眼睛不好意思再看,总觉得自己闯祸了。
程澈被这俩唱双簧的弄得失笑,“我律所有点事,饭不吃了,你俩好好吃”
“那你…”许之卿赶到程澈身边。
程澈笑,“我去律所吃,放心,饿不着我自己”。想碰碰他,碍于某黄姓两个灯泡似的眼睛,还是忍下去了。
“我送你”
“不用,你俩去吃饭。下午还得去工厂,没时间费别的劲儿”
程澈是这么说着,眼睛又被粘住似的从许之卿身上剥不下来。
“你不走啊?我们赶着吃饭”黄旭洋突然道。
程澈醒过神来,还是抬手极克制的碰了下许之卿垂在身侧的手臂,“走啦”
等人走没影了,黄旭洋在许之卿身后叨咕,“花言巧嘴…”
第54章 谁养家谁骄傲
下午程澈估摸着时间给许之卿去了电话。
许之卿正在楼下车场里检查车队,光线晃着他背了下身才看清来电显示,连忙接通,对面悠哉的声音伴着通话中特有的电质传过来,“谈得怎么样?”
许之卿嘴角有弧度,可怜对面看不见,“见了工厂的负责人,他们没诚心告,只想给个警告,外加得出点钱”
“挺好,省得不少麻烦”
许之卿走进仓库门,挡了挡日光,似乎这样听筒里的声音能更清晰些。
“辛苦你了…”许之卿其实想问为什么来,当时他和程澈说马冠这事是当日常报备讲的,并没想程澈会出现在医院。但多问没用,程澈会来,他不意外。
那头短促一笑,“是很辛苦,我可功了啊”
“想要什么?”
“嗯…没想好,先欠着”
许之卿笑,“总觉得我好像一个欠债不还的无赖…”
仔细想来,他可欠得太多了。
车厂那头跑过来一人递给许之卿热水,“哥,喝热水!”
“谢谢,你去忙吧”
“好!”
洪亮的声音传到程澈那头,“你怎么了?”
许之卿走进仓库,将杯子放了地方,自己寻了位置坐下,“没事,就是中午吃多了,胃不消化。那孩子碰见我就说帮我打热水去”
程澈眉头隐隐蹙起,嘴上仍轻松道,“什么好吃的吃这样?”
蹭了蹭额角,许之卿不好意思道,“普通饭菜,就是吃的时候总觉得饿的厉害,吃完才觉得撑…”
程澈“嗯”了声,思绪飘远,这几天不见面,视频里许之卿给他看三餐样貌,量确实大点,他当时以为许之卿工作累多吃点没什么问题,但现在看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这段时间忙了工作,时间就少放在许之卿身上,程澈有些后悔,暗骂自己粗心。
程澈说,“吃点消食的,胃实在疼的话,算了…我去接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许之卿一口热水差点呛着,“只是撑的,不疼。别担心,晚上不吃就行了”
“好吧……”
程澈坐回去,也不想让许之卿提早察觉到什么,再过于担心别的,只好又转道,“刚才帮你接水的,听声音年纪不大”
许之卿回想,“大概十九岁?没上几年学”
“你公司对学历没要求?”程澈有些惊讶,联想到偷东西成瘾的马冠,再到黄旭洋口中的残废人刘蛋,心里有些猜测。
“没什么大要求,有驾照会开车就行,”许之卿解释说,“工作不好找,我们这种人跟甚,现在自己有了地方也想帮扶帮扶…”
“这样…”
程澈欲言又止,“心是好心,但…如果不对手下好好管理,今天有个马冠明天就能再有个马腿,小地盘倒是无伤大雅,可说你真心想做大做好,内部可必须得调整了…”
这话突然点醒了许之卿,开了这家公司他没想做远,够他撑撑面子,回来见见程澈就行。从来是得过且过,想帮扶他们是真的,想快点招够人也是真的。
许之卿半天不说话程澈有些紧张,此时怨起只听得声看不见人的手机了,“怎么了?”
许之卿回过神,“没,我在想你说的对,确实得变”
“首先是马冠和刘蛋,不能录用了”
听到刘蛋的名字,许之卿先是一怔,随后晃悟过来。“刘蛋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你没来得及跟我说的事可多着呢”
许之卿但笑不语,看了眼时间,“今天还要加班?”
听筒里传出程澈伸懒的声儿,听得许之卿心直发软。
“是喽,赚钱不易,养家难呐…”
许之卿视线投向门外,光线比刚才弱些,能瞧得远些。“你打完贾家的官司会不会把本儿都赔进去…”
程澈没细得想许之卿怎么会知道他准备和贾家反着来,仍轻松道,“放宽心,他们打不赢我。咱们喝不上西北风”
“嗯,我相信你”
不等程澈回应这句,他又急着补上一句道,“晚饭我可以去陪你吗?”
张口要蹦出来的愉悦被程澈噎回去,“你今天刚回来,还是…”
“我不累,”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许之卿回说,“只是会不会打扰你?”
“我恨不得把你挂裤腰上,哪走哪带,你说呢?”
许之卿带着晚餐进律所的时候,前台的谭菁菁正拆外卖的包装,见到他眼睛立刻亮起来,“许先生!”
“嗯,在吃饭?”
“是啊!”谭菁菁蹦跶跶着出来,这段时间已经和许之卿有些熟悉,又本着喜爱亲近,更要高兴,“许先生来找程律师吃饭?走啦,我带你上去!”
“不用,不打扰你吃饭”许之卿从袋子里拿出两瓶饮料递给她。
谭菁菁高高兴兴接过饮料,“不麻烦!程律师见到你一定高兴昏头了,我乐得看他那副模样,趁没人时候再偷着笑话他”
说话间已经到了,进了程澈的办公室,里面没人。
“哦对,他们在开会”谭菁菁替许之卿失落道。
“没事,我在这等他”
“那我下去吃饭啦!”
“嗯,慢点”谭菁菁风风火火,据程澈所说,就是这件办公室的门槛也摔过几次。许之卿不免多嘱咐一句。
既然在开会许之卿也就没多发消息告诉他,只正正当当坐着等,并不乱动。程澈推门进来时见到他,惊喜都从双眼里炸出来,迸着五颜六色的光。
许之卿起身,看他这样子既有趣又无奈,“我说了我会来”
话没说全,被一整个拥住,身上的热乎气咕嘟嘟的互相染泡。程澈抱着人轻微微的带着晃动,“你没给我发消息,我以为你没到呢…”
“下次发”许之卿说。
程澈感叹,“‘下次’这词儿好”
许之卿拍了拍他的背,安抚着,“快吃饭吧,不是说等下约了要去贾氏集团”
拆开包装,热气蹿腾,散到大亮的房间看不出来。程澈一口口吃着,边说,“公司搬迁的时间订下来了,就这个月尾。到时贾家的官司也要开始了”
“嗯。”许之卿看着他吃,“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还真有一个,”程澈抬眼看他,“我没地方住…现在住的地方离公司可远了,上下班不方便……”
许之卿有些懵然,程澈现在住他那儿也没说打通知商量,怎么公司搬个家他要打商量了?
“住我那儿?”许之卿不确定道。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
“那这两天有时间帮我收拾东西,我就打包入住啦”
原来还得打着借住的幌子,连衣服日用品都没理由往许之卿那带,现在,他有理由了。是正正经经一起生活。
许之卿喝了口水,“程律师,公司还没搬,你先搬过去?”
“我总得提前适应适应,”程澈塞了一口肉,还有空作出思考的表情,“到时候工作环境要换,生活环境也换,生活节奏会乱,那工作效率就会下降,赚的钱就少了。许先生你没有养家烦恼不知道,我家里还有个猫要养,万事都得小心”
许之卿听着他这头头是道实则狗屁不通的言论,眯缝起眼睛,鼻头微微耸起,“什么猫?”
“一只,漂亮猫。”程澈如是说道。
第55章 风的指引
天气越来越热了,满街都是晃动斑驳的树影,油绿的叶子静悄悄的承着热,只极偶尔有一趟软风,得一阵微凉。
——夏天来了。
得空时许之卿他们和李岩夫夫聚过一次,林知节主动和他提及合作的事。回去和程澈说,他也很惊讶。
“真不是你和他提的?”许之卿怀疑是程澈背后推动,不然林知节有什么好看中他这个破小公司的,不说全国,就是上城,他这样的公司一抓一大把。
程澈脱了半袖往浴室走,听到这话回头朝他乐,“真不是,我是有这打算,最近太忙还没落实呢。再者我就是找人也不能找他,我看不上他,他更看不上我”
话是听不得几句,许之卿视线被漂亮的肌肉吸引。一条运动裤被程澈穿得松懒,裤腰在胯骨处堪堪落着,前头两条系带没系,一直垂到大腿。延伸向上两条腹股沟被松紧带似遮似漏,收拢着窄腰直直一把,腰侧外斜肌印着一口浅淡的牙印,随着呼吸,汗珠隐隐可见。
再欲寻着肋骨落去胸口的视线被程澈突然横担上来交叉的双臂恰好不巧的挡了。许之卿脸热的回神,程澈正倚上浴室门,光影悦动下满是春桃笑意的瞧他。
“一起?”
程澈一双眼生的好,尤其是含了东西时,清清澈澈全是流动的绵意,一万把软钩子朝人挠,又一万把清泉叮咚,欲望不全洒,盖着干净的水波。上钩了好,不上钩对他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一切都转瞬即逝,倒无怪于朝圣的人欲想在这眸里多停留一秒。
欲望是程澈先拨弄的,最后甘心臣服的又是许之卿了。
程澈有点累,出来只剩睡觉的心思。许之卿帮他吹干了头发,推他去睡觉。
程澈没动,打了个哈气,把人按着坐下,拿过吹风机说,“我帮你吹了再睡,不然显得我拔吊无情了”
许之卿听着这词别扭,仰头看他,程澈低头看他瞪大的眼睛,还有未退完全的潮热。手臂绕到许之卿前头,抓着下巴摩挲了下,话说的小声,细听还有清浅的笑意,“床上我让着你,床下就得可着我的嘴说了”
程澈站在他身后,他仰着头被那只手板得更凑近了,湿头发洇了程澈腹部的衣服,他挣着起来,程澈不让,手指还调转方向去点按喉结,许之卿被刺激着不得不跟着手指的节奏去吞咽,更随了身后人的意,玩儿起了劲。
许之卿笑不过,伸手扶住,“谁会问这种问题?”
“外头坏人多得很,”程澈说,“男人尊严,你不懂”
许之卿笑,“我不是男人?”
这方面的事许之卿总少跟弦,男人女人的他感受不多,就像小时候他不懂程澈为什么要当大侠,为什么收那么多小弟,胡同里那么多卤蛋成天糊跑乱跳是为什么。
程澈知道他理解不多,所以喜欢在这事儿上逗他,看他懵懵愣愣然后乖乖点头的样子。
反正我不懂,那就听你的好了那种依赖感。
许之卿点头,“明白了,面子喽?”
程澈笑,松了手,揉了揉他还乱着的头发,“在外听……的,准没错”
那两个字被程澈含着送进他耳朵,咬字不轻不重。
不管是床上床下,程澈乱喊一通总惹得许之卿面热心紧,听到那两个字埋下头,肩膀缩了缩,他不好答应也没想过反驳。吹风机的声音应景响起,呼啦啦吹起来。许之卿坐在那任他摆弄,像是程澈得了一个超大号的宠物,在顺毛。
吹完了头发,许之卿抬起头,程澈顺了顺他的头发,语气正经不少,“和林知节的合作全看你的决定,他敢耍心眼我帮你治他”
许之卿想着这件事,不免一直在走神,没想到程澈帮他吹头发也能瞧出来。
“我怕做不好。”许之卿直言道。
程澈蹲过去,方便低着头的许之卿看到自己,俏皮道,“你也有养家烦恼?”
许之卿被逗笑,摇摇头说,“我有人养”
程澈瘪着嘴装出苦恼的样子,“羡慕啊…”
“反正有人养,就随便玩儿咯。”程澈说,“能有什么呢?什么事都没有”
睡前程澈最后和他说了林知节和他表哥争权的事,“林知节那人做研究很可以,混公司财权那些事他做不来。真要从人嘴里分点蛋糕,他就得培养自己的分支,提出合作,想是这个原因。重要的不是谁利用谁,而是谁能抓住机会往自己兜里划拉蛋糕,所以你不用害怕做得好不好,只想着自己能得到多少就行,反正擦屁股的也有,提刀的也有,你绝对安全……”
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后面有没有内容,程澈撑不住睡着了。
许之卿听着心里有了底,仍睡不着。黑暗里看向身侧人,他又有了瞒着程澈的事。
于舒建议他回梨水看看,最好是那个‘出租屋’。他不想,甚至十分抗拒,更不想告诉程澈。程澈如果知道了,为了他好,也许会带他回去,也许会照顾他的情绪暂时不回去,两个结果都不是他希望的。
可有事瞒着程澈这种感觉更加不好。约法三章,他两条都犯了。
忙活好一阵子,这日可算有些空闲,程澈没打招呼去了许之卿公司,打算蹭个午饭。没想到许之卿没堵着,只堵着个黄经理。
“切,根本不知道我哥去哪了吧?你的地位不过如此”
程澈摇着头闷笑,“是是是,地位哪有您黄经理重?”
“知道就好,哼”
黄旭洋歪着头就要走,被程澈拦下。
“请您吃顿饭,赔礼”程澈说。
黄旭洋眼珠子一转,点头说好。
两人在饭馆里落了座,尽是黄旭洋点单,程澈抿了口水静静的等着。
等菜的途中,程澈耐心问道,“我到底怎么惹着你了?说说吧”
黄旭洋瞬间拧起脸,“你好意思?你当初怎么说的,老同学联络联络感情,跟我在这套情报,结果是为了追我哥!你个花狐狸精…”
程澈胳膊拄上桌子,听着这话也不意外,只说,“花狐狸…我在您这儿外貌成绩很高啊…”
“不然以你的品行能套着我哥?还不是靠那点微末的…皮囊”
程澈直笑,黄旭洋气焰都被他笑灭了。
“笑什嘛!?”
“非得是套?怎么我俩不能是真心的?”
黄旭洋翻瞪眼睛,郁极了的话说,“我哥那么纯良,我跟这么些年,都是苦过来的。程哥,你们城里人玩儿的花我都知道,但是别祸害我哥成么。你们就不是一类人”
“怎么不是一类人?你刻板印象?”
“行,你是好人,我都把你当知己。但是你不能坑我哥啊”黄旭洋猛吞一口水,接着说,“你和我哥,那肯定是我哥重要!”
程澈沉吟一会,开口道,“那你觉着你哥该找个什么样的?”
“必得是真心的,对我哥好的,不吵不闹,温柔暖心的。当然也得漂亮,我哥那么帅,这方面得匹配”黄旭洋张口就来,“上个月一直给做饭那姑娘就挺好,就是没恒心,这个月就没了…”
程澈听一句点个头,听到最后一句,急道,“那是工作忙!谁说没恒心?”
“不对,”程澈问,“他跟你说那是姑娘做的?”
“没,那表情准是,满面春风的”
“满足这些条件就成?”
“当然成!”
程澈极快语速说道,“我对许之卿是真心的,我现在将来肯定一直对他好,我不吵不闹,我温柔暖心,我够帅,你刚才亲口承认的,上个月做饭那小姑娘就是我。陈词完毕。”
黄旭洋下巴快砸到地上,程澈提醒他把那黑洞关上。
黄旭洋收了下巴,敛敛口水,一时没话,也是被惊得。正好手机来了消息,是他哥。
“我哥微信说让我狠狠宰你”黄旭洋闷闷道。
程澈不知抓住哪个,好一会不说话。
黄旭洋回消息的间隙看他,就见他沉思不语。只好缓和道,“也不是非得反对,我就是看看你态度……还算合格吧”
“你有他微信?”程澈说。
黄旭洋愣了一秒,和程澈严肃的一张脸对瞪着,突然狂笑起来,笑到捶桌子,隔壁几桌都看过来。
“……你不会没有吧”
程澈笑了,这笑跟之前可全不一样。黄旭洋立马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狗腿的把许之卿的微信给他看。“咳…我哥就这一个。你俩还挺纯的……”微信号都不用加。
程澈盯着黄旭洋手机上那个头像和备注,回想起第一次程澈要加他号时他的说辞,他没有微信。程澈当时不信,后来忘了,甚至习惯于短信电话交流没察觉出不对劲来。
心下有了某种预感,程澈掏出手机扫了那个码,显示出来确实是没有加过好友。
这饭馆正值人流量大的时间,整屋都热,又热又吵,更逼紧了这场面。程澈只听见自己鼓动的心跳,他换出工作微信扫了那个码。
出来了。
湖尚工厂葛力。
程澈盯着这备注好段时间,桌子上菜都齐了。拉了两遍空白的聊天记录。
他忘了。
一丝一毫也想不起这个湖尚工厂葛力是哪一号,曾说过什么。
程澈工作进了打紧的地方,许之卿自然而然应着程澈的需求暂时住在他家。正好也帮他打包东西,东一箱西一箱,许之卿那出租屋小,就算东西不全搬来也要占好大地方。
正得着这日空闲,许之卿早翘了班回一趟出租屋收拾地方。其实他本来的东西很少,大多是程澈后来添置的。许之卿一边收拾,一边拣一个瞧瞧这是什么时间什么情景下填的东西,阳光充进来,晃得他神色轻扬,始终染着笑意。
他把重点放在了卧室的衣柜,程澈的衣服忒多,几大箱子也没装尽,有些还是不能随便折的,大费苦心。许之卿的衣服少,过季的也放在衣柜里还空余,他一件件挑出来,装进箱子,堆到一边。却从里头摸出一个书包。
许之卿一怔,拿了出来。
看见书包时脑袋就开始空荡,手先去动作,脑袋才知他正做打开书包的动作。
卧室窗口进来的风摇起窗帘,日光晒成窗帘的形状在地板床上反复跃动,只有背对着光线的许之卿,面前的一道自己的影子是安稳住的,影子下长长罩着一个书包。
书包里,一个铁盒子。
关于这个盒子的记忆霎时冲进脑海,他比想象中平静些,这一片的光、风、影、色彩,全部和谐而律动,安静祥和的午后,许之卿打开那个铁盒子,一部旧手机,一套旧校服。
按上开机键。
许之卿的眼睛不断闪烁,手机叮叮当当响起。太多短信提醒和未接显示,他应接不暇。内容跳翻太快,他一句话都看不清,只有顶头始终没变的备注。
程小澈……
嘴里喃喃着,程小澈…
这是什么时候来着,他叫过他程小澈。
“这题怎么做?我可不是懈怠了,就恰巧…出现了这么一道题……”
“需要我手动画一个吗?(台阶…)瞅准就下,这是通知”
……
“切,谁躲谁孙子。哥们学霸,懂吗……”
“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不会的题。行吧,明天我找找……”
……
……
他想起来了,他和程小澈还有一道没讲成的题。
那些短信闪动了不知多久,许之卿回过神时手已经被震得麻了。手机禁不住,黑了屏。
没电了。
第56章 月亮眼泪(程)
最靠南有个叫里水的小渔村,程澈辗转多方风尘仆仆,终于踩着那天最晚的一班客车坐到地方。被挤在乌泱泱怪味满厢的人群里,他哪句都听不懂,捂着肚子脸被憋得煞白。
客车在路边一停,他冲出来,朝着车尾气哇地狂吐,吐得昏天黑地,肠子差点跟着出来。
等意识渐渐复苏,他才看清他下车的地方,是一大片泥地,运动鞋已经费了。不远处有房舍,他视线模糊见不大清晰,只能扶着旁边那些打了铁锈的旧船慢慢走。
扑鼻而来的海风味儿,正值黄昏,在大巴车上天人交战的时候没心思赏景,现在吐了个精光,被这染色的天空一照,倒还好些。
他顺着连街都算不上的‘街’走,房子都是大大小小的彩钢瓦房盖,全白的被蚀沾发黄了的墙,呼吸都没倒换几口,就走到海边了。海边热闹,渔船呼喊着归港。岸上人都拎着桶箱等着,渔网从海岸拖延至海水,被浪翻滚着,鱼翻着肚皮扑腾,那鱼的品类他见都没见过。
这里没有梧桐街。
他早知道,还是抱着期望来了。
梨水是什么地方。是什么市县镇乡。程澈一概不知道,只知道那地方有个梧桐街,第十八号。地图上没有,全国地图,省地图…哪个都没有。
也许是他听错了,或许叫溧水澧水利睡?他甚至去过几个专产梨的镇县。
海风将他的脸吹得潮湿,他眯着眼迎着,海也成了昏橙色。
“喂。”他接起手机。
“到了吗?”
“到了,” 程澈咽下酸水说,“你主动的我有点害怕。”
于舒没什么情绪道,“处于人道主义怕你死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边陲什么买卖都有,小心你的器官。”
程澈扯了扯嘴角,“你怎么知道我去哪了”
“娜娜说的。”
闻言程澈心虚的蹭了蹭鼻子,“我真不知道……我…”
“你又想跟我说你不知道娜娜是哪位?”
“这次知道了,”程澈说,“但我…”
“但你有喜欢的人了,不可能喜欢娜娜,又觉得单方面喜欢娜娜的我很可怜,所以间接对我有歉意。”
“我没有喜欢的人。你的心理学真的很一般。”
“是么,”于舒的声音较与海浪涛涛有些单薄,却像针一样让人无处躲,“世界上不会有一个人无聊到,费尽千幸万苦找到一个人是为了揍他”。
“事实上,确实存在这样一个人,”程澈翻滚的胃已经停歇下去,他松开了紧按着的手,语气也尽量轻快,“我就是。”
对面停顿了一会,说,“这就是你会吸引那些女孩的原因。你很神秘,心里藏着伤的又掩盖很好的样子,会引起她们强烈的母性。”
程澈嗤笑一声,“说我很装咯,上次你已经骂过一次了”
“你也回嘴了,我没占到便宜”
于舒继续说,语气较之前多了些沉静,“上次,谢谢你的纸巾…”
程澈想起那次见她,于舒自己一个人在凌晨的车站蜷缩哭泣,和以往在学校里冷面寒霜大杀四方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会放弃吗?”程澈问。
“什么?”
“她。”
“不会。”她坚定道。
惆怅还没来得及,铃声再次响起。程澈看了眼来电,是罗云。清了清嗓子才接,“我这业务还挺忙”
“能不忙么,”罗云阔亮的嗓子压过风声,清清楚楚进了他耳朵,“国庆都不回家,上几年大学果然能飞了,都飞的找不着北了…”
程澈无声苦笑,“哪儿能啊,几个哥们一块旅游,我不能老回家找妈妈,多丢面儿。还是以后陪您的时间多啊,让他一回”
“行啦行啦,猴贫的。大三了,这同学友谊确实好好维持,明年不定有时间,到了社会上这老同学可是关系。你们几个去哪玩儿了?”
“海边。吹得人眼睛酸…”程澈笑道。
罗云嘘他,“二十几年的老旱鸭子去海边玩,你个斜凳儿的眼睛不酸才怪头了”
“放心吧,我不下水”程澈耐心道。
“您下不下我们能管了?行了,我约了姐妹打麻将,甭浪费时间…”
“我爸…”程澈话没说完,那边早挂了电话。程澈对着显示通话时间的界面喃喃,“这也忒急……”
海面上那些已经收锣回家的人群有说有笑,大人孩子欢腾着,夕阳下的阔海,是一副极有温度的画儿。人群中不可忽略的穿梭一个年青人,拿着手机里的照片一个个问去,“你好,您见过这个人吗?”。
一切是从那阵风开始的。
普通的,正午阳光刚过的下午,地面上所有影子被渐渐拉长。程澈知道许之卿他们走了,知道归知道,体会却不深。身体飘飘荡荡在空中,他归咎于病刚好的体虚。
他没跳墙,从铁门门柱间隙伸进手拉开门栓。吱呀呀推开那道门。
房子的门也锁着,他知道钥匙放在哪却懒得开,沿着房檐一步步走到他最常站的,许之卿房间的窗口。窗户年久,走时匆忙也没关得严,程澈一碰就开了,一眼便是许之卿的书桌,还如同原来一样,只有高中的书被拿走了。却仍然怎么看怎么空,他烦劲儿上来,索性一把将窗户关上,严丝合缝。
他走到那棵树下,那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像一个目慈眉笑的老人。风来了,静悄悄没声音。程澈垂在身侧的手跟着微略蜷了蜷,什么也抓不住,他也没想抓,只是听听。
离别已经开始了,风说。院中少年不懂,松了身体,就像明天会再见那样潇洒的走了。
程澈时常觉得自己心大,许之卿的离开似乎对他的影响是最小的,可以说几乎没影响。他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上课,该笑的时候笑,该跑的时候跑。哦,前座空了,他不顺眼了几天。但很快就有人坐上那个位置,是个女生,他连看黑板的视野都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好事。
班主任会提起许之卿,同学们会聊起许之卿,何元舟会尹赫会,罗云会程立军会,偶然遇见的朋友会说起,胡同里的长辈会问。只有程澈,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没什么好提。
又不是不回来了。
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只是在往后漫长年月里,突然突然,很想知道梨水是什么地方。
仅此而已。
最初那一年,偶尔夜里星星满空的时候,程澈会点出那个聊天框,发去一条脏话。知了声吵得他觉不安眠,他更要爬起来拿出手机又是噼里啪啦几条骂话发过去,关机睡觉。
日子还是要过的,正好他讨厌许之卿,那个最爱自以为是的家伙。程澈忙着填报志愿,忙着上大学,忙着参加社团,忙着追学分,忙着投履历,忙着奔实习,很少停歇。
他过得很好,每天都很充实……
真的。
彩蛋: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程澈迷糊中正在梦里遨天游地,被着一首什么字眼都听不清的诗捉弄醒来。
一睁眼,一水的水蓝校服。
程澈就着趴桌子的姿势懒得起,视线寻着声音尽头,一个干净的少年站着,又暗又亮的光像雨里的线似的,丝丝缕缕分不出。
程澈睡懵的脑袋醒了,这是下午最后一节诗词课,算第二课堂,他们小镇初中独一例从他们这届开始的无聊课,也是程澈的安眠课。今儿黄历改了,他能中途醒过来。
大日头落着,整一片儿天都是又粉又紫的霞云,跟火烧云还不挨边,程澈逛荡在校园里,东一头西一头的想着。他经常爬那个楼顶被教导主任领头堵了,八个机位的监控供着,全为了防他。
想着想着更觉得没意思,吊儿郎当的巡视到操场,一个蹦跳到主席台上。一眼过去,就剩粉的天和空的操场,没人,挺好。
“程哥!”
尹赫跑过来正见程澈大字式趟在主席台上,一双眼睛瞪着棚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哥走啊,打球去!”
“不去…”程澈懒声道。
“嘿?”尹赫也跳上主席台,蹲到人脸边琢磨着,“你咋啦?”
程澈一本正经道,“忘了个事儿”
尹赫又凑近了几分,“什么事?”
程澈转了两圈眼珠子,还真有点郁闷的意思,推开尹赫自己盘腿坐起来,“什么海啊山的诗,你记得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讲神仙的…”程澈煞有介事的喃喃道。
尹赫摸了把他的额头,“没发烧吧?”
“滚。”
“我长这么大就背过一首静夜思,”尹赫说,“你不就比我多一首,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么。今儿魔障了?”
“快想!”程澈没耐心道。
两人并排打坐,两分钟过去,尹赫一拍脑袋,“哥,我真想不出。要不我给你现作一首”
“海山打王八,王八…对绿豆!”尹赫拍手道,“怎么着,我这多好?”
“滚…”
放学的人群渐渐稀疏,广播也结束了今天的内容,一切都预备安静下来。
“程澈。”许之卿站在主席台下叫他。
程澈早看见他走过来,“值完日了?”
许之卿点点头,“你怎么了?”
程澈半抻懒腰,走到台边,又坐下去,耷拉着腿,正对着许之卿的眼睛。“下午没睡好,烦着呢”
许之卿从书包里掏出水杯递给他。程澈接过来,也没喝。攥着玩,好一会儿问他,“小白,你记不记得一首诗,里面有山,有海,讲神仙”
许之卿默了默,白皙的脸在粉霞下浸着微微薄汗,“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程澈猛然抬头,一改落寞,整个人都亮起来,“你知道!对,就是这句!”
“你刚才背的就是这首诗?”
“不是,”许之卿说,“这是上午语文课我念的”
程澈将手里的水瓶往上抛,水瓶里的水逛来逛去,呼呼啦啦的响。程澈悠闲道,“那你下午念的什么诗?”
“梦游天姥吟留别,”许之卿说,“李白的诗”
程澈歪头看他,那一长串的名字也记不得,只笑吟吟道,“你背给我听”
许之卿想劝他早点回家,罗姨在等他们吃饭,又知道不满足他,一时半刻是回不了,只好张口背出。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一个学生坐着,一个学生站着。在校园里似乎每天都有的漂亮日落下,一个背诗,一个听诗。
程澈盯着他的视线怪,许之卿说不上来,引他慌忙不敢对视,嘴上不觉磕绊半句。他转过身去,望向天边已经淡了云霞落日,“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程澈视野里只剩得许之卿的侧影,下颚因着词句合动,被校服掩藏又露出的后脖颈上,滑着汗,那汗珠洇湿了头发,又去浸了校服。他知道那汗是什么味道,也知道那校服是什么味道。
背诗的声音如此悦耳,他听着直觉咚咚作响。
梦里有仙叫他醒,醒来的空落被许之卿填上,似乎又填得过满,全是燥热。
许之卿已经不背诗了,仍然背对他站着,程澈都能看见他炸起的刺儿。好一会儿,程澈才听出那咚咚响声不是梦里的仙乐,不是谁的召唤,是他自己胸口的蹦跳。
乱了套似的热。
回去路上,许之卿骑自行车载他。难得的程澈一路安静,快进胡同口了,程澈慢慢问说,“你相信神仙吗?”
许之卿因用力腰肢绷得紧,夏季校服的薄料子下被身后人看得清楚。他不说相不相信,只说,“求过”
“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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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程澈仰头看向被胡同规划成长条的天空,操着一口独属少年人的语气说,“我不信”
第57章 月亮眼泪
盛一律所,主任办公室里几个精英律师口舌互绊,谁不让谁。主任被吵得头疼,猛拍桌子,“行了!”
办公室里的吵声果然安静下来,主任搓了下脑袋,寻着底下几个人一个个看去,站得最高最直那个倔驴,是政法大学综合排名第一的高材生,在律所实习期间绩效考核一直非常不错,这一批生瓜蛋里最快确认转正的。哪哪都好,就是忒倔。
“程澈啊,”主任端正身体,态度缓和下来去够茶壶,喝上一口慢慢说道,“你把唐苏荷的案子给你师哥,我给你几个名头大的,保准你打两场就能留名,怎么样?”
说是商量的语气,眼神却在警告。给好台阶就下。
程澈扬起下巴,下颚绷着,硬着口气道,“唐苏荷的案子,我接的,就得我办。”
整个办公室,除了程澈,全僵冷了脸。
其中一个律师不怀好意道,“主任,交给咱们程律师办吧,反正他能力卓越,就是不用人帮忙,也完得成。”
张律师马上说,“这案子牵扯广,周期又短,他根本忙不过来,更何况程律师手头不止这一个案子,还有…”
主任打断他,慢吞吞道,“张律师啊,你教的好徒弟…”
张律师脸一整个拧起来,手心全是汗,“主…”
“好,我自己办。”程澈的声音响起。
“你们谁也别想插手,”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眼神一一递去。
掌声响起,刚才的律师讥笑道,“那咱们都…期待期待?”
从办公室出来,程澈被老张揪着领子拽走。程澈也憋着一口气,动作间更不耐烦。
挤进老张办公室,程澈被摔进来,身后老张左右看了两眼将门关上。
“你是傻逼还是疯子!?”老张压着嗓子喊,“这他妈的什么案子你惹火上身懂不懂?他们要你死!平时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傻逼了?”
老张往外头指,“几个律所的元老你都得罪全了,以后你怎么混?这单干完就完了?你以为真不插手让你逮着证据把贾隽秀送监狱里去?指不成最后进去的是你,醒醒吧!”
程澈扯了扯领带,不耐烦地扣了扣耳朵,油盐不进的样子。
“所以呢?”
程澈接了杯水递给老张,老张瞪着他僵持好一会才接。
“所以我就该把案子交给他们,让他们帮着贾隽秀那个强奸犯傻逼,把唐苏荷逼死?”
程澈自己给自己接了杯水,一整杯下肚。
身后老张不说话,程澈就接着说,“我当律师,不是为了给那帮酒肉权贵当屁股垫儿的。不管贾隽秀是谁的儿子,天王老子的,犯了法律我一样办他!”
“太幼稚!”老张啐他一声,往办公桌那走,走着按揉自己昏疼的脑袋,被这小子气的。“就凭你?玩儿的过那些老油条?人家黑水里混的时间比你活的时间都长。”
程澈反而轻松起来,满不在意道,“都还没开始玩儿,你怎么知道我会输”
老张听他的话就跟小孩儿说自己要当宇航员飞出地球打外星人似的,只觉得可笑。
“程澈,你是觉得律师只是律师?”老张的话已经与平日不同,多了许多愤懑,“盛一的水深着呢!公平正义那是说给穷人听的,富人都讲手起刀落,这世界就是他们的游乐场,想玩儿谁玩谁,想吃谁吃谁。你?够他们几口的?”
“我管他呢?!”程澈压着办公桌和他对视,“他贾家洗钱的活计开了一条街,湖尚药厂开得不明不白,生的儿子管不住自己大腿根里的两个蛋。我管他富人怎么玩,穷人怎么活,别的律师怎么选跟我也没关系。我能管的,就是落我手里的案子,我话撂这儿,他贾隽秀,大牢进定了!”
长久的对峙中,老张败下阵来。败给一个被现实打得鼻青脸肿也啐口血大喊不服的,年青人。
“手头其他案子交给我吧,反正这单不管输赢,你都留不下盛一了。”
程澈泯然一笑,“谢啦师傅!”
望着将要开门出去的斗志昂扬的年青人,老张再次叫住他,声音已经显出疲惫,“盛一是全国最好的律所之一,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来”
程澈没回头,站在那道门分界处,轻荡荡说,“这么好的律所,想留我也留不住”
贾家的人还在四处找寻唐苏荷的下落,程澈把人接到自己的出租屋住下,自己在律所将就。唐苏荷提供的证据不多,大多是口头讲述,以及工友的证词。
既然想扳倒贾隽秀,必须让贾家受重创,没力气顾忌他这小儿子。整件事都得重新梳理。程澈下班后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程澈心道不好。掏了钥匙开门,里面陈设没变,不像有人硬闯,反像是人自己走出去的。
程澈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播电话。单独出去太危险,如果被贾隽秀的人抓到,什么也救不出来!
小区附近有个人民公园,面积不大,都是给老年人准备的建材和娱乐设施。有个绿网围着的篮球场,里面很少有人打球,大都是大爷拎着收音机乘凉。
找到人时天已经全黑了,程澈找见唐苏荷的背影,正在一个秋千上缩着腰。程澈扶着大腿粗喘了几口气,歇过劲儿来,走过去。
“真的很危险,”程澈说,没有教训意味,只多无奈。
唐苏荷听见他的声音埋得更低,“抱歉,我……”
“贾隽秀联系你了。”程澈替她补上下句。
“你怎么知道?”
程澈拣了另一边的秋千坐下,叹了口气说,“不难猜。认识你这两个月,你一次都没崩溃恐惧过,表现的实在让人敬佩。能让你半夜出走,应该是贾隽秀找到你家人了”
唐苏荷听见他的话稍稍坐直了身体,声音很轻,“程律师,我们会赢吗”
程澈滚了下嗓子说,“我会尽我所能。”随后轻松道,“连我职业生涯都赌上了,没理由你不信我。咱俩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算是有了些笑意,唐苏荷将自己的秋千荡起来,恢复了些她平日里不拘小节的潇洒模样。
“我放荡不代表别人可以逼我放荡,我漂亮不代表默许别人随意对我。”唐苏荷说,“他是犯罪,是强暴,不是他说的恋爱,更不是他说的,我…在卖,谁都能睡……”
程澈知道些,唐苏荷在工厂里的风评并不好,有人说她放荡,有人骂她狐狸精,更有甚者讲一个巴掌拍不响。
人言,谁又能管呢?
程澈掏出纸巾递了过去,玩笑道,“你确实漂亮,该高兴”
“当然!”唐苏荷转过来,夜色下将她明艳的面容映得朦胧,笑容酥人,可以让任何一个人为她倾倒。当然,这不代表,她可以任人采摘。她是人,有自主意识的个体,不是娇花。
“绅士律师,谢谢你的安慰和纸巾……?嗯?”
原本想接过纸巾的手没能拽动,唐苏荷疑惑间看去,程澈捏着纸巾另一头愈加用力,她甚至能听到骨骼的声响。那双黑眼紧紧盯着她的脸,似乎想从那张脸上探究出某一种……答案。
“怎…怎么了?”
程澈哽着嗓子问,“你脸上,是汗…还是泪…?”
答案重要么。
过去种种错了帧的画面频闪,很多很多年前,一个夜晚。也是这样,一个篮球场最角落的围栏,有个少年蜷缩在那。
程澈借着面前人粘连在脸上的热泪,使劲回想。翻阅无数黑白岁月,找出那张最生涩而凝滞的。
他跟着那时的带着所有不耐烦找过去的少年程澈,看见了满身晶莹颤缩在角落的…许之卿。那时的程澈以为,在月光下反着银白的,亮晶的,是汗。
不是汗。月光下银白的是眼泪。
许之卿在哭。
一阵阵痉挛的痛使劲揪住程澈的心口,搓麻扁按,食道跟着反酸水,他克制着想吐的冲动,死死按住胃。
——
“程澈……”
——
“程澈……”
许之卿可怜的声音一遍一遍被程澈重复播放,他恨极了,他不记得许之卿的声音。他忘了。
“男人和男人……可以吗……”
许之卿当时问他。
他又…说了什么?
“恶心呗…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不是心理有毛病,就是身体有毛病……”
“…抬不起脸的,有性病的儿子……”
……
“呵,”程澈冷笑,嘴扯得大,咯咯的笑。笑到肩膀起伏,眼睛炙红可怖,嘴唇酸到麻木,不断的颤动。
他自虐般反复回想,反复想许之卿的话,反复想自己说的浑话。时间太久,怎么都不记得,当时的许之卿是怎么一番样子,什么神情。越想不起越要想,程澈苦极闷极,只会笑。
哪怕笑到肝肠寸断,他也想不起了。
唐苏荷被他这一副邪门样子吓坏了,“你…你…怎么了?怎么又哭又笑的?”
程澈松了将纸巾攥碎的手,不留劲儿的狠搓了把脸,一只手蹭到嘴边抹掉鼻涕,吸一口长气,分颤好几下。程澈摇了摇头,扯出一个实在痛极了的苦笑,“我没事,吓到你了…”
唐苏荷听去,程律师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
“抱歉,我们回去吧。”程澈起身,月亮跳下的他的长长的影子被秋千拐得崎岖,少了伟岸,多了落寞。更有许许多多份的孤单无助被他轻描淡写间压下,再回头又是那个绅士风度的程律师,“案子有些前后不一的地方,我想请教”
唐苏荷跟着露出自己最无懈可击的笑,“当然当然!”
第58章 月亮眼泪
南方有个依傍寸隼山的县城叫梨水。二十年前换任县长,大改建设,华丽丽变身,从此高楼林立,人口激增,从原来的梨水县成了远度市。
不怪程澈找不到,梨水本来也不存在。
什么都要变的。
不比前些年,程澈已经慢慢平静下来,没了焦躁不再激动。想起来便来一趟这儿,想不起来就不来。有时一年一次,有时一年四五回,更像定时定点的点个卯。四处看看走走,每每选一条没去过的街蒙头走到黑。
说不成是碰碰运气还是什么的。
一条叫延沿的街,程澈瞄了眼路牌更没诚心记住。一边走一边看,什么都不想,闲散得很。电话来时他正等红灯。
“什么时候回?”
程澈视线无意识的落在前面,“明天吧”
能听见老张在那头滋溜水的声音,不知喝得茶还是咖啡,“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程澈说,一边抬脚跟着人群过了那条斑马线,“你那头呢,初审结果怎么样?”
干净的街道偶有一片两片绿叶,跟着过路的脚步扇动,没引得程澈的注意。
手机里的声音说,“初审虽然是好结果,但…估计后面不好弄”
过了一个欧式建筑的夹道,阳光骤现,豁然开朗。空气中弥漫清新的气味,闻着心怡。程澈一面听着电话,一面跟着净透的空气走到路边,马路很宽,往来无车。
“你可以先把他的供词给我发过来,我整理整理,等你回来可以直接开始…”
“好。”程澈说,挂了电话。
手机上勾勾点点,将那几份文件都发给老张,加载的信息条开始缓慢行进。
风纱纱而过,不起热。程澈抬起头,正撞眼一片枝绿,桠桠杪动。
——是梧桐。
全望去,是参天梧桐长了一整条看不尽的长街。
程澈心口空空的,一时忘懂那是什么意思。
“叮当…叮铃……”
风铃的声音轻灵也脆净,丁零丁零,丝线拽着些个铃铛,应着风游戏。那风铃很旧了,沾满了风雨的痕迹,程澈的视线跟着,直到那个早褪了色的牌匾入画。
徐望24小时便利店。
程澈看着那个店面,呆愣愣地往前走,恍觉此时正穿梭时空,感受着那些曾经记忆深处的故事里的人事物,一件一件跃进眼帘。能瞧出那牌匾是绿边白心儿,大红的字儿褪成淡粉。墙也一溜的绿,全都成了淡色,门口一桌棋盘守着,棋盘上的格子和棋子被摸润圆滑,光下反着油光。一个摇椅微微晃着,上面的人刚走不久。
“呀,小伙子买东西?”
程澈寻着声音追去视线,方糖的旧门帘里掀出来一人,中等身材下巴一圈留着短胡子,右手扇着蒲扇,正笑模样的看他。像动画片里的人物。
见程澈摇头,他便笃定,“那就是下棋来的”
那人坐上摇椅,并不后靠,两腿前面跨止着,一只手撑在腿上一只手还原样扇着风。“来吧来吧,我正闲得,跟我对一局”
程澈坐到他对面,视线仍然在四周巡视,好歹从刚才的懵昏状态醒了些。
“大学生?”那人下了一子后问。
程澈执黑子紧随其后,闻言摇摇头,“二十八了。”
那人震惊的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喔,现在的孩子都禁住老…”
“您…”程澈没想出词儿来。
那人倒是知道闲聊,帮他答上,“我都五十了”
“这个真看不出来,”程澈说,“这家店是您开的?”
“是喽”
徐望搓了他下巴的胡茬,思考着堵程澈的招儿,“别总您您的,叫我三崽,听着年轻”
其实不合适,但程澈笑了笑说,“三崽兄弟”
徐望咯咯笑,看得出是真的高兴,“你小子有两下功夫”
第十八号梧桐街确实有一个公交站,和许之卿所讲不差分毫,程澈见到那个公交站时像发现许之卿亲手埋葬下的宝藏一样开心。许之卿没骗他。
公交站很旧了,上面的站牌信息模糊不清。程澈一条一条仔细辨认,上面325路通向的终点站是鸢古桥。鸢古桥重建成了水上世界儿童乐园,325路公交也不再通航。
找不见那个推车的大爷和一条白毛狗,程澈不再执著,来得次数比以前勤了,每每陪三崽兄弟下下棋,去公交站坐坐,一路凉风,不觉热。
后来程澈问过徐望,记不记得一个小孩,也陪他下过棋。
“这街来来往往哩,哪个记得清楚?”
“他经常买菠萝包!”程澈很着急的问,“他小时候很白很漂亮,你一定送过他优惠券。也许…也许他告诉过你他叫许之卿…”
“哪个菠包萝包的?我五十岁咯,不记喽不记喽……”
个别时候程澈也问他记不记得这条街很久以前叫什么名字。他永远一副悠懒的模样,躺在摇椅上,只肯给这个问题一秒的思考,便断断然不肯再想,随便应付这个执拗的年青人,“哪个会记一条街的名字”
谁会花时间去记一条街的名字?
……
又是一年,程澈顺着梧桐风向,沿着那条街,和许之卿相反的方向走过去,时间正是清晨,安静冷明。快到了尽头,身后隐隐约约有音乐响起。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Ha…Birthday to …to You——”
生日快乐歌?
程澈纳罕,退到路边避让不远处的小黄车。一辆通体鹅黄的漆面小三轮,右耳挂着个外放喇叭,呲呲拉拉的唱着生日快乐歌。在清晨的街上,异常拉风。
待小三轮开过,程澈看见三轮后斗里塞满得全是回收的废品。那一瞬间,脚步蹭得窜出,程澈跑得很快,扯着嗓子叫喊。
他可能有病,车里的大哥和他自己同时想到。
世界很玄幻,程澈抿着嘴坐到小黄车的副驾驶,抢了一个小白狗的位置,他略微过意不去。
“六筒去世了,它女儿八万正好前两天生了一窝,你带一个走吧…”
废品站就剩了大哥和大嫂,领着他去看狗。
“大爷呢?”程澈问起。
大哥叼一口烟,乐呵呵道,“家里哄孙子呢,放心,建在”
一窝软乎乎的狗,眼睛还睁不大开。程澈选了一只纯净白毛的,要它分离母狗,心下有些不忍。
“反正我以后也卖掉,”大哥说,“你尽管选,多了我们家也养不下”
一人抱着一狗,踏上回家的路。
有一回程澈运好,大爷正在废品站看门儿。大爷的地方话更重点,程澈不大听懂,倒没妨碍。可着自己想问的都问一遍。没得着什么答案,大爷不记得什么自行车上的小孩。程澈不气馁,只是有些遗憾,如果六筒还在,一定记得他。
六筒的孙女被程澈带到小镇哄老两口高兴。这小狗罗云喜欢的不行,睡觉都要搂着,上顿红烧肉下顿卤鸡脖,程澈瞠目结舌,“它!?凭什么它顿顿有肉!”
罗云将小胖狗抱在怀里,小狗一直舔她,十分亲近。“人家好看,你有啥?”
“我不帅?”
“帅你老爷的假牙套子,撒泼尿照照”
“您儿子都够不上顿顿肉,您心疼心疼…”程澈哭天喊地道。
罗云嗔瞪他,“你倒是回来,一年见不着几面还顿顿肉,顿顿给你巴掌拍儿,享受享受……”
一个月没到,程澈就收到罗云的电话,说是狗丢了。说着说着哭愤起来,硬说要程立军变狗赔她。程澈无奈连夜回小镇带去一个羽毛靓丽的鹦鹉。
当然, 那鹦鹉也被程立军放归大自然,成了哪个哥们的盘中餐。
程澈还会去梨水,他知道梨水到寸隼要坐哪路车几分钟路程,知道森林公园里的鸟禽是别处运来的临时演员,知道溶洞门票走后门便宜十块。他一件一件记下,就等着一日,能讲给一个人听。
冬日,那天谭菁菁的咖啡洒了程澈一身,坏了一件刚订好的西装,那姑娘耷拉一天脑袋,程澈本来也气不起来,又不想她闯祸不长记性,抻到晚上,叫她请了自己一杯饮料便扯平了。
“程律师!我保证没下次!”
程澈摆摆手不太信这姑娘的‘没有下次’,登上电梯准备回去加班。看到手机时,一个群已然默默长了99+的信息。
高中群里有人发起了老同学聚餐,没想到一呼百应,被社会荼毒的打工人可着各种理由都想在年前聚一次,喝他个翻天覆地,吐一个颠三倒四。
程澈只是看着消息里有意思的地方带了些笑意,抿了口饮料。旧消息没看完,新消息又来,一个他没备注名字的人发来的表格。程澈没防备的点进去,瞳孔瞬间骤缩,那瓶没喝完的饮料被他捏了变形,甜得腻人的果汁泼墨了他新换的衬衫,染了半边色。
他没精力在意,粘湿着的手不断的放大那张表格。参会人员统计,那张表格的名头写着。里头大辣辣一个人名放着:
许之卿。
程澈立马关了手机,扔到桌子上。自己快速的吐气,不断抓握,合掌。额头突突的跳,他没法子,只能用手按上去,使劲的压着,去搓去敲。
几秒不到的时间,程澈慌乱的去捡手机,开了屏幕密码输了好几次,点开那个表格前他拼尽全力去平复呼吸,拼尽全力去清醒,试着思考。
普普通通三个印刷体的字,程澈放大了看缩小了看,他得确定这许是不是那个许,之是不是那个之,卿是不是那个卿。
确定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紧张过。像是刚得的感官去感受混乱的战场,哪都疼。
唐苏荷案终审之前,唐苏荷曾和程澈说自己日夜去寺庙祈祷,程澈当时笑她,要拜也是拜他这个出庭律师,拜神佛算什么办法?
唐苏荷却不以为然,“当一个人所有努力都做尽了却仍然无法接近真理的时候,只好去求怪力乱神,给自己一个虚无缥缈中稍有影子的理由”
“什么理由?”
“坚持下去的理由”
失魂,迷茫了好些天。程澈推掉工作,去了上城市内所有的寺庙、道观、教堂以及各种私人信奉。中间被人认出他曾受教过基督的教义,赶出清真寺。
挺荒唐的,程澈自己笑自己。
长这么大膝盖第一次给的是宗教,一个个磕过去求过去。程澈常常不明白自己行为的意义,这么多年他做了像现在这样的许多分辨不出意义的事,他不懂,但他做了。
鸿祥大饭店门口,程澈抽烟抽到脚痛,站起身,手还在细微的抖,说不准是冷风吹的。
该去揭晓答案了。
程澈温了一遍地理知识,地球是圆的,总能见到,不是这个十年就是下个十年,就是下个十年不见还有人生尽头。人死了魂归故里,那时他赖在这片土地上,总能见到一次。
另一个念头也在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见到许之卿?
许之卿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
——
洗手间,许之卿站在他身后,他们利用镜子彼此对视。
程澈气极了,开始很想哭。他气自己见到许之卿居然一点也不想揍他,他气自己软弱逃避,气自己见到有些陌生的许之卿会害怕,他气很多,唯独不气许之卿。
他有很多气想撒,更想让镜子里那人……抱抱自己。
后知后觉里,程澈堵到酸彻难忍的心脏告诉自己,也许他曾以为的自己对许之卿的亲情是他错安的答案,他不恨许之卿,更不怨他。没道理花尽十三年的时间渴求找到一个人是为了揍他。
是爱。
男人对男人可以存在的那种,欲想抛离肉身钻进对方灵魂,嵌合一体不可分离的爱。
程澈在那个滴水的镜子里看到身后人一双眼全写了和他一样的情。
心肉的郁结快速逼向喉口,在他即将崩溃大哭的前一刻,他说,“要接吻吗?”
第59章 无声告白
门没等全开人已经冲了出去。连着踏出去好几步,许之卿猛停住脚步,原地平复下呼吸,转身回去,将鞋好好的穿上,带好钥匙。一样一样在心里默念,确保没有失误,才出了门。
刚下几个台阶,他再控制不住,飞奔下去。
小区门口开满了丁香,日照强烈,她香得更腻人。许之卿奔着门口跑出去,无心赏花。一路上树荫断续,初夏那些薄嫩的树叶哗啦啦唤他,在这个路上狂奔的男人身上投下一片片漂亮光圈。
挤在一众奶茶店的狭小手机店,本来安静的下午时光,被一个火急火燎的男人东磕西撞的打破。许之卿跑得急,到玻璃柜台堪堪收住脚步,一掌按住正认真的小老板眼前,柜台上的螺丝芯片跟着震了三震。
小老板扶了下被吓歪的眼镜,“怎……”
“有旧手机的充电器吗!”许之卿立刻道,眼神拧着死命盯着他。
小老板被他情绪带动的也急起来,快速道,“有!要啥有啥!”
许之卿将手机递给他,小老板对了下型号,去后头屋里翻找。
街上,程澈快速拨通电话,忽略对面的哀嚎,语速很快的说,“微信聊天记录帮我恢复,价钱好谈。五分钟,否则把你的位置立马发给熊哥”
手机里爆炸似的骂街,程澈不听,冷酷地挂了电话。
走进街边的便利店,买了盒烟,靠着一处庇荫,近乎冷漠的抽着烟。
旧手机的充电线很短,插着手机许之卿没地方站,只能以极别扭的姿势靠在墙边角落蹲着等。
时钟渐渐指落下午,重了的光晕从手机店的玻璃门里折射进去,铺了满一地的黄金光,方方正正一格子,许之卿被斜切开一半,一半晒着光的脸绒毛可见,一半藏着阴影的脸神情焦急。
手机的震动敲破了此一刻的静谧。
开机了。
许之卿从最后一条短信翻上去,直到第一条。再从第一条,按着时间顺序,感受着和程澈一样的漫漫长岁月。
最先两年消息很多,大多还是骂他的。许之卿看着,不觉苦,只觉得酸。嘴上被程澈那些话骂笑了,眼上却酸得发疼。翻到后面,时间越隔越久,来的话越来越短。
第一年…
[我填了xxx大学,你呢]
[真生气了?]
[不至于吧哥,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理理我好不好?]
……
第二年…
[军训好他妈烦,热死了]
[被罚跑,操]
……
第三年…
[骗子。]
[被我逮着,头给你拧下来]
……
第四年…
[许之卿,你大爷!]
……
第五年…
[新年快乐。]
第六年…
[我以为我出幻觉了,你根本不存在,我从来没有一个邻居叫许之卿。今天妈说起你,我才记起。你不是幻觉,对吧…]
……
第七年…
[害你哭,对不起]
……
[我是混蛋]
第八年…
[梨水早就改名字了,笨蛋。]
[森林公园的鸵鸟最牛逼,下双黄蛋]
……
[帮关女士离婚,成功了!]
第九年…
[我们的树被砍了]
……
第十年…
[官司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
第十一年…
[找到了!]
[下棋赢了!我啊果然厉害]
……
第十二年…
[忘跟你说新年快乐,补上]
……
第十三年…
[我有点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别怪我,我保证你也不记得我了。回老家翻照片,又觉得照片里的你和记忆里的不像,这好像成了辩证问题……难不成我真成哲学家了?]
第十三年,八个月二十三天…
[名单上有你]
[是你吧]
[会来吧?]
[来吧]
[求你]
四十二条花费充值提醒,九十七条未接来电,五百一十八条短信,十三年八个月二十三天。是程澈浓重爱意得以重见天日的一丝一缕,思念里最微不足道可让人看见的。那些看不见的,每分每秒侵蚀程澈的骨头,道不出看不清,所谓情之相思,至此。
许之卿紧紧攥着那部已经发烫的旧手机,被他遗忘抛弃了的电话同过去,被人好好的惦记了。
程澈烟抽了两支,聊天记录也被恢复了。他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到最后一句,他怔愣着,那一瞬间是懵。他懵得狠了,烟烧到指尖烫了手,手指下意识跳缩,烟头掉落在地,烟灰洒出弯弯一道痕迹。
他尝试在记忆里搜刮出点朦胧片段,也许有,也许被他拿旁人的印象填了这处,又对又不对,乱到他心脏开始怦怦跳。
有人打来电话,是许之卿。
电话备注的许之卿三个字变得格外厚重,程澈一时抬不起手。
“喂…”
那边许之卿的嗓音吞了许多哑。
程澈听着,许之卿又叫他名字,他不应。许之卿再叫,他听着,混乱的心跳逐渐因着爱人的呼唤而变得有序。他明白了。
‘我想站在光里去见他’
暗藏这句话背后的所有心酸苦楚,他看见了。有个人,跋山涉水,赶赴迢迢之约,专为他而来。
“程澈?”
“我在!”程澈回过神,捡了地上的烟头扔进垃圾桶,不断调整听筒的位置,不让许之卿的声音被哪怕过路的风干扰丝毫。
“我在!”程澈又说,四周打量现在的位置。
许之卿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说,“我有话和你说…你在忙吗?”
程澈使劲地摇头,压住自己可能有些变调的声音急道,“你在哪我去找你,我也有话说,要当面说!”
“呃…在家”许之卿连忙拔了手机线,站起身往外找,“我其实想说…”
“等等我好不好?”程澈早已跑起来,风声掺进电流,让这场通话远,又让这场通话热,“这次,我想先说”
“你让我一次”程澈说。
小老板正试着接通芯板上的线,刚才那大高个一声不响的又冲了出去,这屋子本来就小,人一跑气流被带动起来,忽忽啦啦,使得这夏浓烈掣驰。
小老板收回视线,脑海里依旧是那人风里来风里去的影子,只好念念叨叨,“年轻人呐…”
两边都在跑。许之卿原路返回,跑得上头了也想不起为什么要跑。程澈穿过人流,车道,热汗奔流,尘埃和落叶一同被这人的脚步打混,跌出轨迹。
老小区门口人行道,一侧是围栏里长出来的绿色丁香,一侧是间隔于正街马路的香樟树,细细高高的树条,圆圆顿顿的植物球。阳光穿插而过,一道都是斜落的昏黄雨。
雨被来人撞破。程澈跑进这条街,细丝样的光霞被他一遍遍渡过。直到尽头,有个更耀眼的神来。
许之卿比他先到,等在这里。
一众安静里,急促的脚步声热烈又不讲理的闯进。许之卿转过身看到了他想见的人。
视线对上的一刻,光也停止了。
尘雾逆流。
怦怦…
怦怦……
怦怦。
程澈慢下脚步,感受逐渐平息的呼吸和愈加剧烈的心跳。许之卿同一时刻走向他,大步大步迈向他。
“你怎么……”
话说半句,被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拥住。许之卿没有一刻犹豫,一把将人全全部部收在怀里。程澈本来扯出半分的笑意被意料之外的拥抱卡住,懵怔一瞬,嘴唇不受控的瘪下去,眉头细细的抖。
来之前所有的心酸,不甘,疑问,因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拥抱,消散无影。只剩一个赤条条的委屈,需要他埋得更深,得到更多有关许之卿的气味才能安静。
于是他抬手回抱,额头顺着后脑勺许之卿那只手抚摸的力道,安安稳稳的埋进许之卿的肩膀。
好一会儿,程澈回了魂儿,周围各方声音才进了他耳朵。后知后觉道,“咱俩旁边有人吗…?”
许之卿闻言才转头两边都瞧瞧。
“有。”
程澈听他说话没有异常,埋得更深,吸了口气,“你…不在意?”
许之卿被他弄得很痒,不大能分出注意力给旁的无关紧要的人,“不是有你在?”
“孺子可教。”程澈低低的笑起来。
听他笑许之卿也很想笑,所以笑了。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许之卿说。
程澈起身,往许之卿那双眼睛更深处看。又漂亮又神秘,装得又满当当全是他程澈。情到深处,程澈感怀不出别的。想亲。
程澈说,“做*吧”
拉着人往小区里跑,进了单元楼视线再暗下来,程澈不想顾忌身后人能不能站稳,最好因着忙乱磕绊,不管人伦礼法,黑暗里必得只依赖他才行。
门锁是程澈开的,门却是许之卿从身后推开的。从楼梯间的黑暗跳出的瞬间,程澈连室内的什么日头也没看清,就被身后人结结实实的按倒,猛烈渴极的吻攻击而下。
唇被碾得麻了坏了,程澈呼吸都被挤得哆哆嗦嗦,脑袋分裂成几瓣,一个想逃,一个想要的更多,最终这些念头冲成一股血气,一把拽下压在他身上人的衣服。
手机铃声响了两遍,程澈听不见,许之卿好歹分出点理智,咬了一口作恶人的脸颊,喘说,“手机…”
程澈听着耳边人的声音,只管着好听,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人说的什么意思。紧接着那些刺耳难听的铃声才被他听见。
低骂一声,从兜里掏出手机,在摔到一边前堪堪扫那么一眼备注,犹豫间接了。
电话是接了,心思还烙在别的上。许之卿一下一下在他脖子下巴处啄吻,蹭几下又要舌忝,被磨得受不了。程澈抬手挡了他的唇,触手可及的柔软又让他爱不释手,扌柔扌圼两下,指尖不受控地伸了进去,先是食指再是中指,两根指节完全进去。
许之卿的舌头被他玩儿,嘴里的津.夜罕不住,顺着始作俑者干净的腕骨流下,腻进那个贵金属手表。
被释放时,许之卿大口歂息。那只手没离开且好心的帮他扌察。许之卿却看出程澈表情不大对。
“我知道了…”程澈清了下嗓子说。
挂了电话,程澈撑起身子去亲他。许之卿往后躲,躲了第一下没躲过第二下。
“怎…怎么了?”
程澈含糊道,“贾家把律所告了,比我想的下手早…”
眼见程澈动作有更进一步的意思,许之卿忙忙推着他拉开些距离,“那我们马上去律所!我送你”
程澈不满,顶了他一下,鼓鼓囊囊道,“箭在弦上…”
许之卿通红的脸歪着头看他。
这表情逗笑了程澈,程澈低着头肩膀笑得抖了好几下。
“笑什么?”许之卿不明所以。
程澈收敛些笑容,抬头看向他,眼里明明全是暖情未化的笑意,“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什么吗?”
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好话,许之卿瞪着眼睛摇头。
程澈勾唇道,“像一个…正满心担忧自己将来没有罐头吃的…”
“闭嘴。”许之卿压下眉毛,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好吧,”程澈耸了下肩膀,略带可惜道。却在许之卿放松警惕时补了下句,“因为他担心主人会丢了工作”
第60章 也许我们,真正重逢了
去律所的路上,许之卿坐在副驾驶上,夜里璀璨的街墙灯道一一滑过他的脸。他一会儿看看另一侧的程澈,一会儿对着外头融到一块的街景发呆。脑袋里想着贾家的事,又因着白日那些条消息不断的激荡,要兴奋又兴奋不大对头,焦虑又焦虑不完全,一颗心不上不下的飘着,不知觉间成了呆滞模样。
相反程澈,倒是满面春风,再得意不过。许之卿的反应被他收着,又过了一个红绿灯,程澈状似不经意道,“贾家,你后来还有听说吗?”
许之卿回神,思忖下才说,“没有了”
出门前的画面又在许之卿脑袋里演播一遍,程澈举着和葛力的聊天记录,当着他这个葛力面前,大摇大摆的阅读理解似的翻阅一遍。程澈当时眼里染了几分调笑,明摆着要算账的意思。准来说是‘秋后’算账。
许之卿紧了下脖子,“我好像帮不上忙”
程澈看他一眼,笑道,“你正经家属,垂帘听政就成了”
许之卿看他,光影里不断律动的面部锋利棱角,被嘴角柔软的弧度暖化了,冰冷不起来,全是热的。
“我后来给你发消息了,你也没回我”程澈说。听起来像控诉。
许之卿知道,那时候他已经开始东躲西藏,药厂的人追得紧。他怕再多和程澈说两句,一定要丢盔卸甲,早早认输了。干脆不看不回,断了他想后悔的路。
“我知道,”许之卿说,“你赢了,很厉害”
程澈很受用,搭着方向盘的手轻快的敲搭两下,鼻腔哼一声。
刚才那些恍惚中不落地的情绪被程澈简简单单几句勾搭走了,只给许之卿留了厚实的毛毯,让他怎么伸展都不怕。许之卿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似乎整个人都回了温度。
许之卿无声舒换了口气,“你真的准备好了?对方好像来势汹汹”
程澈慢慢点头,“要说准备个百分百是不可能,至少有八分”
“那两分呢?”
“那两分啊…本来是我想告他们,没想到他们抢先了。两分就送他好了…”
一直忙活到半夜,程澈收拾资料,嘴上和其他律师讲话,眼睛瞥了眼时间。惦记还等在办公室的人。
打开办公室的门,里头安安静静。沙发上一头一个,许之卿垂着头睡,谭菁菁仰着头睡,画面看着可爱。程澈重新挂上笑,轻声进来。一点点蹲下,凑得近了去瞧许之卿的样子。
没等程澈春心荡漾的有什么动作,许之卿像有预兆般醒过来,两眼相对。头上的办公灯很亮,晃得一切都白茫茫,属眼前的人最鲜明。许之卿视野里,程澈微微歪头,俏皮的朝他笑。
许之卿笑,没拉开距离,很小声问,“结束了?”
程澈点点头,蹭到许之卿膝盖去抓他的手,捏了几下,“走啦,回家”
许之卿被程澈牵着手扶起来,看见还在沙发上睡着的谭菁菁有些怔愣。
“应该让她早点回家的”
程澈说,“可能么?看见你高兴的什么似的,要不是看她岁数小,一定把她开了”
许之卿反应了下他说的意思,眼睛瞬间瞪大说,“我跟她怎么可能?你…你…”
“对,我吃醋。”程澈毫不遮掩道,“你这么好被人发现怎么办?我不在身边,你少对别人笑,听见没?”
许之卿一时失笑,“我能当人爸的年纪了,你…你乱说什么”
程澈笑嘻嘻的赖过来,下巴担上他的肩膀,热烘烘说,“我当爸,你当妈”
许之卿受不住他的热乎气儿,把人推开,“闭嘴。”
程澈笑得更灿,又凑过来,换成手臂搭到他肩膀上,“行,你当爸,我当妈”
许之卿脸热,着急走,嘟嘟囔囔道,“说不过律师的嘴”
谭菁菁被人温和的叫醒,醒来一看,是程律师。
“程律师!你们弄好了?”
“岁数不大,操的心还不少,”程澈起身,从衣架上拿下来一件外套,“早下班了还不走,等着我给你凑合晚饭?”
谭菁菁站起身,不大好意思的看了眼另一旁的许之卿说,“我想陪陪许先生嘛,没想到睡着了”
“太晚了,我们送你回去”许之卿说。
“啊,不用不用!”
程澈把外套递给她,另一手开门,“走了,有你拒绝的时间,这会儿都到地方了”
谭菁菁接过外套,含着怯羞和喜悦跟着两个大人往外走。
给小姑娘送到地方,谭菁菁赶紧跟他俩道别,转身跑回去。跑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俩一眼。程澈注意到却没理解,更没功夫细想,眼皮子再眨一下就能睡着。
还是回了程澈的住所。洗漱完了躺在床上,许之卿没什么困的意思,但他看得出来程澈强撑着,稍微多放缓点呼吸就能倒头昏死过去的那种困法。
见他瞪着眼睛平躺还没睡,许之卿问,“不睡吗?”
程澈眨眼的频率很慢,话说得也慢,叫人分不清他这话是梦话还是实话。
“我还有个事没跟你说”
“嗯,”许之卿翻身面向他,轻轻答应着。
“我买了个房子,想和你住。”程澈说,“之前不敢跟你说,怕你生气”
许之卿心跳有些快,本来就趋近于无的睡意被彻底搅散。
“什么时候?”
“那时候…我第一次坐你的车回上城……”程澈的声音渐渐小了。
心跳的震动将胸口麻烈烈轰鸣一阵,许之卿颤声叹气。
那时正值冬日,程澈追去他公司楼下的地下停车场,倔强的神情藏在一切黑暗里,当时太多无察觉,现在懂了,酸酸楚楚压了一嗓子,满胸腔。许之卿吐纳不出去,只好收着,认真感受程澈带给他的,所有。
程澈翻过身来,对着他,看着他。许之卿抬手摸上他的脸,程澈闭上眼再睁开,彼此视线描摹,体味。
四下安静无声。
入目昏昏黑黑,只有爱人眼眸流转,星野可亮。他们认真的端详,辨别此刻的时间,是从前无数的孤独黑夜,还是已经悄然闭合的十三年。
控制不住的眼泪倒流心口,沿着血肉伤痕,不留缝隙的流淌进去,细细密密的刺痛无处可避,积攒成一股顿痛,彻然爆裂,伸长成一道长桥,勾连吻合,接通心意。
“和我一块住,好不好?”程澈呢喃问着。
“好。”许之卿说。
似乎只等他一句,程澈支撑不住睡去了。许之卿的手绕到他后脑,极轻地安抚,像很多年以前,一个闷热的夏天,罗云将已经中暑意识不清的他抱在怀里,温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他,给他解救,哄他安心睡去。
那是他最早也是唯一学到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许之卿笨拙的模仿,感受身旁人呼吸逐渐均匀。他一点点靠近,轻飘飘抵上程澈的额头,温度传递过来,他眷恋的看着。被子窸窸窣窣,程澈的唇上落下一吻。
一个满含爱意不得疏通的吻。
一个视若珍宝不得其法的吻。
“睡吧…”许之卿悄声说。
第二天起得早,匆忙间吃了些早餐就各自工作去了。程澈更忙些,整一天没有歇气儿的时间。许之卿打来电话的时候,程澈才注意到有几条消息是许之卿发来的,他没来得及看,所以没回。
“抱歉抱歉,太忙了没看到你消息…”
电话一通那边程澈就着急道。
许之卿说,“不是要紧事,你现在忙吗?”
程澈看了眼四周,协同的律师们已经去吃晚饭了,整个会议室就剩他自己。
“不忙,”程澈是这么说,手上整理的动作却没停,“你吃饭了吗?”
“正要…吃”
“嗯?”
“我在律所楼下,”许之卿犹豫道,“带了吃的”
程澈蹭地站起身,手机被他握得紧了往耳边凑,“我去接你”
“不用,”那头说,“我看见菁菁了”
“哦?”程澈一手插着兜,踏进电梯,神情沾点不悦,“这样啊…”
“嗯,等了电梯就上去了”
许之卿等着,对方半响没话,他看了眼手机,电话也没挂。“程澈?”
“她姓谭。”听筒里闷闷的声音传来。
“……”
“我看你不饿,”许之卿嘴上挂着笑,“不然应该带饺子来,浪费了您这份…酸。”
叮——
电梯门展开。
“谁说我不饿”
面前和听筒里的声音同时说。
许之卿看去,正跌进一双笑颜。
“程律师!”
程澈应了声,然后眯起眼睛,故意耸起鼻子,摆出一副‘凶恶’的表情。
每次谭菁菁又犯冒失病,程澈都这幅样子,也吓不着谁,逗小孩儿似的。谭菁菁不害怕,只是疑问,“今天的咖啡冷了?”
“不是冷了。”
程澈走出电梯,顺走了人,留她一句,“是倒了。”
“什么倒了!?”谭菁菁着急问道。
电梯门快关上。夹缝里,谭菁菁见着程律师揽着许先生,眼神瞧着人总是干净,嘴型在说。
“醋。”
电梯外的谭菁菁听没听见不知道,许之卿是听见了。一时笑闷不住,手肘怼了下程澈的肋骨。
“诶呦呦——”程澈作势捂着,疼痛难忍的样子,“青天白日的,家暴啊…”
许之卿压着笑,朝他招手,“我给你揉揉”
程澈果然又凑过来,许之卿朝着刚才那地方又打了下,没下力气。程澈演得更厉害,恨不能挤出两滴清泪,“二次伤害!二次家暴!”
许之卿转眼不看他,“别对人家小姑娘阴阳怪气的,多大人了?”
程澈哼哼唧唧的往他肩膀上靠,毛茸茸的头发擦着脖子,软着痒。
“我可没阴阳怪气,我语气好着呢。”程澈仰着头,电梯里的灯光落了他满眼细闪,“这叫正当防卫。”
“这词这么用的?”许之卿笑道。
程澈整个人放松着,工作的疲累得了松解,眉毛一挑,“还有别的用法,我教你”
许之卿侧耳倾听。
“比如,你刚才打我两下。”程澈直起身,“承认吗?”
许之卿点头,“承认”
电梯上的数字停下,电梯门轴缓打开。
许之卿预备抬脚往外走,程澈先他一步,转过身面向他,将他和电梯之外的世界格挡完全。快速而轻软的一个吻,亲在他脸侧。
噼里啪啦炸开一个彩色烟花,许之卿怔愣瞬间,看那心跳尽头,程澈笑意盈盈退出电梯,“这叫正当防卫”。
第61章 答案正确
他们在程澈办公室那张咖啡桌上吃饭。本来都低头吃着,许之卿察觉到程澈的视线,他看过去程澈又收回了视线,看起来正吃得认真。许之卿没说什么,也低了头吃饭。
咖啡桌正矮,坐在沙发上得躬身,一整个腰伸长出去。程澈手肘撑着膝头,一手端着饭盒,一手夹菜,嚼进嘴里表情略心不在焉。偷偷抬眼上去,又去瞧吃饭的许之卿。
“很难开口?”许之卿问。并没抬头。
程澈闻言也不躲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朝许之卿的位置坐近了些。许之卿也看过来等他的下文。
程澈说,“昨天……”
看程澈纠结的神色,许之卿了然,开口道,“我不反悔”
程澈怔了半响,忽然松懈下去,头带着肩膀深深垂下去,因着动作撂下几缕发丝,再抬头,发丝陷入眼帘。那双眼睛直直看着他,自下而上,冒着些孩子气,“你生气了吗?”
听见这话许之卿笑了下,放下手里的餐具,正身看他,颇感无奈道,“我很爱生气?”
程澈瘪嘴,朝他伸手,“之前不知道是谁,生那么大气…”
许之卿抓着他的手,“是我”
“那你确定了?”程澈问,“要和我一起生活”
许之卿点头,“我也有事没和你说”
“第一件事是…”许之卿轻舒了口气,下定决心道,“许文越又来找我了”
随着他的话,程澈眉头隐隐压下,转瞬便消失。
“嗯。”程澈说。
“第二件事,于舒建议我回梨水”
内心的波动程澈没表现在脸上,仍是轻松模样,仿佛许之卿说的两件事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芝麻小事。
程澈悄悄吐了口气,神色如常道,“你什么打算?”
“不知道。”
程澈定定的看着他,好一会儿他说,“我可以等你做好决定”
这句话有几层意思,许之卿理解到的以及程澈真正要表达给他的,正确结果只有一个,程澈会等他找到唯一解。换言之,许之卿如果提出一个程澈不满意的解决方案,会被驳回。
话听着像是保留了许之卿自由决定的空间,其实以退为进,要许之卿朝他跨步走。
大一个月的时间程澈都很忙,期间李岩来约过两次,他没时间去许之卿也没去。今天又来约,许之卿拒绝几次已经太多不好意思,趁着晚上下班就去赴约了。
李岩约了家清吧,许之卿进去,里头半昏半暗的灯光,氛围朦胧。李岩坐在那,准吸人目光,不需他多找。
“来啦!”
“嗯,”许之卿欠身坐下,四周看看,“林知节没来?”
“他来个屁,只要程崽子不来,他就没兴趣管我去哪玩儿。本大爷家庭地位,相当高了!”
“别管他了,喝点什么,这家可是我的宝藏,喝哪个都不会踩雷”
“不是酒就行,有果汁吗?”
李岩拍了两下桌子,“小孩儿吗你是?来酒吧喝果汁”
许之卿笑,“我开车来的,不方便”
“找代驾,”李岩拦下他的话,招手一个响指,“viti,把你招牌三样给我朋友调出来。手艺不行可下岗啊”
吧台中心的名叫viti 的人温和一笑,不言语便动作起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许之卿不觉间被吸引了目光。
“帅吧,来这就是养眼的”李岩爬在他肩头说,声音并没刻意放低。
许之卿收回视线,“他很厉害。”
李岩若有所思,“没试过,不知道他厉不厉害…”
“……”许之卿汗颜,“我是说他调酒很厉害。”
“哦,”李岩点点头,“听没听过那句,光靠鼻子就能判断出来……”
“打住,”许之卿失笑,“我没想长这方面的知识”
李岩切了好几声,想到什么,又来了兴趣,趴到许之卿耳边,“你们俩,谁1谁0 ?”一边说一边手上做着套圈的动作,丝毫不避讳。
许之卿脸要爆炸,“你……”
入目全是李岩那张油盐难进的狡猾脸,许之卿默默然想起程澈的话。会有人问这样的问题吗?有。
“你俩我还真看不出来,”李岩侧撑到桌上,一双眼上上下下扫着他,“不过,以我多年混圈经验,我赌……”
“您的酒。”
“谢谢。”许之卿接过被调制好的酒,其中两杯沿壁上挂着湿滑的水珠。
“快尝尝,”李岩说,“绝对不亏!”
这酒既醒人又醉人,融进肚子,反而像化在这屋子里。模模糊糊,缠缠绵绵引着人再行一口。转眼两人身上都有了热气,李岩絮絮叨叨哪个地方都说上一嘴,许之卿还挺愿意听他说话,言语间全是不被拘束的任气。
“对了对了,”李岩又点了几杯,“我还不知道你俩怎么认识的,谁追的谁啊?话说我以前可没看出来程澈有那方面的影子,怎么看怎么像直的…”
许之卿整理自己脑袋里被酒扰乱的心绪,慢慢说,“小时候是邻居,后来一起上学……好像就这些,没了”
李岩:“竹马……?”
“不刺激…”李岩朝后仰着,一条腿翘起,“我还以为能有个一夜情什么的”
“……”许之卿心虚的埋头尝酒。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许之卿说。
李岩:“嗯?用不上请教,胡扯皮子烂插眼,对上哪个算哪个”
许之卿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指尖被水珠沾湿,凉凉的,不大醒人。
“我…不会谈恋爱,”许之卿说时有些郁闷,“有时候总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我不想我们之间老是他撑着,我很想做点什么……可我不知道,恋爱是这么难的事”
李岩静静听着,嘴角含笑。眼睛迷迷离离,整一个泛着微红,仿佛不存在防备。
“恋爱啊……”李岩嚼着这几个字。
“应该没有能打一百分的人吧,”李岩说,“左不过呢…就是,诚心的玩和假意的玩儿。重点是玩儿,要放松。重心放在自己身上,你放松,对方当然也就放松了,这就玩儿的开心喽”
“如果急于给对方找位置,对方就没活干了。你给自己找位置,两个人都自己找自己的位置,各司其职。才是个好玩伴”
“真难…”许之卿感叹。
李岩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找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天才,每一科目都能满分的神人,叫他谈恋爱,也一样是笨脚的。摸着石头过河,没准哪天踩着个带弹簧的,一步登天,谁知道呢?”
酒不至于醉他,在回去一路清风吹着,许之卿拨了些云雾出去。旧小区门口那条街,夜里的树发黑,细条的树枝已经不能在黑夜里让许之卿害怕了。满天朗星,月牙窄窄的,就是有个念头,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许之卿手里抓着手机,垂在身侧,漫步走着。
人行道上没人,马路上偶有几辆并不极速的车通过。许之卿拨去了电话。
程澈接通,只听声音也能认出他的笑意,“到家了?”
“嗯,到楼下了”
程澈手里的笔转了个圈,有所感应,起身去到那面满是城市夜景的窗子。
一半天空一半地面,同时抬头,望向窄月。
“程澈”
“嗯?”
“程澈。”
程澈勾起淡淡笑意,眼睛里却分明存了忧愁,“在呢。”
许之卿听着他的声音,喉咙口多了潮气,他输不出去,寻了路边的界石坐下。
“对不起,我很害怕受伤…”许之卿说,“我不知道以后怎么样,万一…万一又变成噩梦怎么办,我总这样想。这控制不住,怨不得别人,好像谁都没错。到头来,这样的我,反而害你受伤…”
程澈听着他的话,眼眸垂下,谁也不见他的情绪。
“很多事都理不清楚,我想了十几年了也没想明白,到底从哪一步开始变成这样的。但是,我现在不想理清楚了。”许之卿压了压自己发抖的唇,继续说,“我有我想要的人生,想要的人。不想再被过去打回那个地洞了”
那束光,他要抓到。
程澈缓缓吸进一口隐隐发颤的呼吸,喉结滚动中,他问,“你想怎么做?”
风声。那头风过树叶的沙沙,哗哗声。和着电流穿过听筒,直击进程澈的耳膜。
“我想,你陪我回梨水” 他说。
“好”
“我不想再见到许文越” 许之卿又说。
程澈绽出一个呼吸尽然的轻松神情,语气始终温和有力,告诉他,“好。”
良久,通话没断,风声歇了。
许之卿也许困了,也许还没曾满意。
不受时间空间限制的无线电技术,将分明不同空间不同介质的地域接通,那一时刻下,时空拼错相印,本该孤独的人成了世界上最不孤独的人。
某种时空概念下,电话的存在,本就浪漫。
信号从一面输出一面输入。穿梭中,那些复杂情意被稀释,被隔膜。传来耳边的声音失真,缺了本该有的色彩,多了无限繁衍的想念。程澈的话音就这样稳落过来。
“恭喜你,答对了”
第62章 期许,不食言
许之卿最近嗜睡。和之前暴食是一样道理,长期压抑的情绪得到缓解后,生理机制自我防御式的调节。
“他需要休息,生理上心理上都是”于舒是这样和程澈说的。
虽说是这样,程澈也没放下心,一天总得打几个电话去。催着起床,定时定点控制他的饮食,至少别太失衡。
闹铃响了——
程澈挣扎着从许之卿的体温里出来,按了按眼皮,起床洗漱。
走回许之卿那间小卧室,挑出衣服没等穿上,床上正睡着的人醒了。
“…几点了?”
程澈走过去,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下,“还早呢,你先睡。”
许之卿没再说话,程澈起身套上衣服。衣服落到腰间没穿完,被突然起身的许之卿拦腰抱住,无处可归的衣摆压上许之卿埋首的脑袋。程澈看不见他什么神情,只得失笑道,“再几天律所的事忙完了,我请大假陪你玩儿去。是床上厮混还是外头野战随你心情,怎么样?”
许之卿没搭话,程澈摸上他的后脑勺,微微晃动,腰上盘着的许之卿跟着他的动作飘晃。
清晨的阳光慢悠悠漫洒进来,斜溜溜一条。
程澈觉得自己有点像个袋鼠妈妈,肚子上这个是袋鼠宝宝。想着想着笑出声来。
“真迟到了…”程澈哄他说,“完了,咱俩准得饿死在上城。唉,到时老张问我为什么迟到,我怎么说?肯定得说实话,家里人看得紧。也好气气他,叫他天天炫耀,好像谁家没个媳妇儿似的…”
许之卿的脸贴得紧,不知道是程澈的腰烫还是他的脸热,总而皮肉相触的地方又痒又热。耳朵里程澈的絮叨他不想听,一只手将他穿了半路的衣服一把掀上去,一截勃勃生机的腰在早昏的屋子里暧昧难耐,许之卿一口咬上去。
“嘶——”
程澈被这一口激着,腿上失了劲儿,那边许之卿手还抓着。混乱下一齐跌进床里,夏季的薄被将他俩包裹,软凉凉一片。
程澈想去捂着自己被咬的地方,触手竟是另一人带着细痕的手。耳边是许之卿低低的笑声,程澈被这一折腾,早上起床的燥意散了个精光。
一溜的清光跃上两人璀璨的眉眼,里面徜徉着同样的温暖和爱意。
“一起走吧,我和黄旭洋去看林知节指定的工厂”
程澈起身,朝他伸手将人一块拉起来,“时间定下来了?”
“嗯,”许之卿一边穿衣服一边答应,“昨天你回来太晚了,没和你说”
程澈盯着他换衣服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会不会很忙?”
“还不知道,”许之卿错身走进洗手间,声音隔了墙,“合同还没签,先看看。如果工厂不大就定下来,要是大工厂,我的小庙也办不好,不如找别的”
“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再…”程澈犹豫着没往下说。
许之卿探头出来,“放心,我有分寸”
许之卿主意已经定了,程澈不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头的担忧一分没减。
洗漱出来,许之卿就见程澈这样一副神情。
“这儿呢,”许之卿按上程澈的头,等着程澈瞧过来。
程澈回神,跟着许之卿轻松的神情啄上两分笑,“怎样?”
“我没什么上进心,”许之卿说,“虽然没抱着能把公司做大做强的心,但不能让跟着我的人饿肚子跑路,手底下那么多伙计,我得负责任。合作工厂就是想大家每个月都有活干有钱赚,平均而稳定。这样,留给我自己的时间就多了。我可以陪你,也可以去找我真正想做的事”
程澈点头,心虚道,“我也没说别的…”
许之卿双手捧上他的脸,捏了捏耳朵,“我想和你说,不行吗?”
“行的不能再行了!”
“我准时准点下班,分出去工作给黄旭洋做,他年轻,”许之卿继续说,“再不济我多请两个人,还能给严峻的工作市场提供那么一点点岗位需求…怎么样,程律师,还有疑问吗?”
“对方证词完备详细,我方没有异议”程澈说。
“周末留时间看房!”程澈临走时提醒道。
许之卿说,“知道”
程澈买的房离他俩的公司都不算远,来回能省很多路程时间。是去年新建的独栋别墅区,环境干净,刚走进去就是几个小孩在围着滑滑梯。
天气好,正晴空万里,还不到正午时间的酷热,一切都刚刚好。
这片区都是二层小洋楼,外层风格都是一个样子。门牌上能看出不同来,有的人家还专门自己设计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门牌,也能看出几个童真有趣的,像是孩子画的。
没等走到目的地,许之卿就已经喜欢这里了。
程澈看得出来,所以稍稍放下心来。
“到了,132A”程澈说。一边掏出钥匙。
许之卿看见了木质围栏上的门牌号,圆墩墩一个,和刚才几个比起来冒着傻气儿。
“咱们这个好像是末尾了?”
程澈推开门进去,“嗯,A区的后几栋了。其实咱们走西门近,但是呢,先带你转转也很要紧。进来吧”
“大门都配有密码锁,但是他们配的那个我没看中,想着反正还得装修,到时安装个好的”程澈一边引他进去一边和他说。
大门进去迎面是个长了荒草的小院子,他们踩着荒草过去,开锁进了门。
程澈当好一个导游的本分,一步一介绍,基本不用许之卿动嘴,眼睛落到哪那边介绍的话就进了耳朵。
“这个小门是阁楼,”程澈拉开另一边墙的梯子,“但是我还没想好阁楼上要做什么用”
全转了一圈,许之卿立在二楼窗户那往下面一整个草院子看。
程澈走过来靠在他旁边一起往下瞧。
“到时候收拾出来,会是个很好的风景。要种点什么吗?蔬菜,水果?”
许之卿望着院子有些出神,“树。”
程澈闻言,心头慢涌上一股涩晦。
“我们的树。”许之卿说。
程澈将窗户打开,风进了来,穿堂而过。阳光,气息,通通畅畅,是夏天的单调的风。
程澈揽上许之卿的肩膀,“好,就种树”
“你是不是也很喜欢花来着?”程澈想起上次在青川,民宿的房东姐给他的一捧花子,还有一盆栽种好的睡眠花,“那次在青川那盆花,你是不是带回来了?”
许之卿笑了笑,“带是带回来了,被我养死了…”
程澈被他的表情逗笑,“我预言,这次肯定能成。我帮你收集多多的花种子,你一个一个种,今年养不活,明年总能养活几种…”
许之卿嗔瞪他一眼,“我是,花匠?”
程澈彻底大笑出声,脑海里幻想的都是许之卿一身小花匠打扮,一手花铲子一手粉色花洒,头戴一顶花头巾,“也……哈哈…也不是不行…”
许之卿肩一抖将他的手躲开,又被程澈死皮赖脸的追上。
许之卿往旁边空地上躲,程澈慢步跟着走。许之卿倒着走两步,满屋子金色日光下,程澈笑意未散,目光锁着他。中间隔着两三步距离,程澈不追上,许之卿走一步他跟一步。
两个人绕着这屋子的宽敞的边缘走,时间慢慢走,他们也慢慢走,尽情思考阳光的轨迹。
“快走,要踩脚了”程澈坏笑着催他。
许之卿没回头,“小心我追上你”
“我追你快,还是你追我快?”程澈问。
反正是个圆,谁追谁也是一样。
许之卿突然跑起来,跑到这圆直径的另一头。程澈转头看着他,“跑什嘛?”
“你不是问谁快,”许之卿起了玩心,“比比看”
“没有惩罚措施我可不玩,”程澈一边走一边说。
许之卿保持着对面人步调一致的速度,“什么惩罚?”
程澈挑了下眉,“比如说…挠痒痒…!”说完立刻跑起来,作势要抓人。
许之卿晚他一步,也跑起来。跑了两圈就笑到跑不动。眼看着程澈已经一脸奸佞的伸手过来要挠他,许之卿伸手推他,两个人推推搡搡,笑笑闹闹。在一个空荡房间,只有间或清新微热的风里,犯着小孩子的玩笑。
“饿不饿?”
“饿”
“吃饭去!”
“好!”
夜里,他们乘着晚风走回旧小区那条老街。
周末的街比平日热闹,有小孩,有老人,有来往行人。程澈和许之卿混迹其中,是这个世界的一员,再普通不过的对过去喟叹对当下安稳对未来期许的人而已。
香樟树的叶子长得紧凑,交叠相撞,像是放大了的蝉翼忽扇声响。总而都是夏天的声音。
“还有二十天就立秋了。”许之卿说。
“嗯,立秋我们就去梨水”程澈说。
一个孩子从他身边擦身跑过,许之卿的视线跟了下,忽而极浅的笑了。不知笑的哪个,话里感叹,“好像夏天没怎么过,秋天就来了”
“是哦,而且夏天走时从来不告诉我们,”程澈认真道,“今年我们要好好跟夏天告别,再好好迎接秋天”
需要告别的东西很多,需要迎接的也很多。以前匆匆忙忙,告别来不及,迎接来不及,全是一股脑被动砸下来的。希望真如程澈所言,有可以好好准备的时间。
希望什么都可以慢一点,让他好好珍惜所有。
“我们一起” 许之卿说。
他们在夏天遇着,又可着夏分开,今冬重见,合该许他们一同迎一迎经年往后所有的夏。
夏也看了,何苦吝啬的春秋又冬。四季轮常,一块看吧。
“好。”程澈说,语气坚定不可断。
蝉鸣还是蛐蛐儿的,缠上了,就不放手了。
第63章 我没错
过了立秋,天气仍热,风却清静下来。北方气候到了这时,确实应了秋高气爽。
学生放假时候,飞哥面馆都是清淡季节,所以程澈进去时,成了唯一一份。他也很久没来过,所以对各处印象大多淡了,谈不上太多触景生情。
来帮他点餐的是个小姑娘,十六七的样子。程澈能猜出他是飞哥女儿,没声张别的,“一碗抻面”
“好,”那姑娘应道,“不要骨头吗?刚出锅,很入味啦”
程澈微微一笑,想起的是这姑娘小时候的调皮模样,“下次吧,谢谢”
“好的,稍等”
姑娘心情很好的蹦到后厨,里面可能是谈论了一会儿。就听见一声粗嗓子,“小子!”
程澈抬头,窗户那弹出个圆头正冲他乐呵。
“我就说是你小子!”飞哥说。
面是飞哥端上来的,热气腾腾一碗,味道仍是存了记忆的,很熟悉。
“飞哥。”程澈道。
“害,叫叔知不知道,”飞哥撸袖子坐到程澈对面,“刚才我家那大丫头还上我跟前说来个顶帅的客人,我打眼一瞧,这不程澈那小子么。那丫头小时候可是没少跟你们玩儿,长大都不记得了…哎呀…”
程澈笑,“小孩儿都不记事儿”
“不说那丫头片子了,你呢…这两年咋样?”
“挺好的,”程澈说,“飞哥…你是瘦了吗?”
“害,”他擦了把头顶的汗,“老了呗,有点干不动了。现在这生意也不好整,一中学生们现在都得封闭管理,哪像你们以前那疯样子……那时候在操场放鞭炮那是你们吧?我要是没记错哈哈哈,那时候你们几个臭小子,总来我这儿躲…那个那个教导主任叫啥来着,还去网吧逮过你们呢…”
程澈也跟着笑,笑得含蓄而清朗,“刘杨。”
“哦对对,那时候给人家取号什么杨柳秃的…”
“刘老师现在怎么样?”
“刘副校长喽,”飞哥说,“隔段时间也能来吃一顿。有次还聊起你们几个,说是为了追上你们跑步速度硬是提上来了,教师比赛里还拿了奖,都不知道该骂你们还是夸你们了…”
久不见的挂着青春符号的人事物,见上一面,能聊的也不过是曾经那些仍鲜活在记忆里的片段。因此笑上一笑,再因此默默感叹时间一去不返,再各自转身去自己正要走的路。并不算耽搁。
程澈吃完,扫了码付钱。
“那个…大哥哥!”
程澈回头,那姑娘有些腼腆的看他,提醒道,“一碗面九块,你多付一碗…”
门外清风染了他一袖子,程澈听见,悠然说,“就是两碗面钱,我来还的”
女孩回去和她爸爸说,飞哥沉思一瞬,该有个什么痕迹或线索的,但他年老了,什么都没想起来,只说,“别管了,他有钱烧的”
于舒的工作室就开在医院那条街的后面,更偏静。得过一个上下坡路,一排绿林西隅处就是了。许之卿开门进去时,她正锤砸一个模型,手臂上的肌肉因着动作绷着流利的线条,比在医院见到时多了许多锋利和孤傲。
“来了?”于舒见到他又露出那抹温和又淡漠的笑,“正好有事你能帮上帮”
“什么?”
于舒放下东西走过来,“我要开个社交媒体号,要把几个样品拍上去。我手头这个活是预定今晚要用我没时间拍,所以劳驾你帮忙了”
许之卿接过她的摄像机,有些手足无措。
“很简单,”于舒调好给他示意,“角度随你,只要整体入画就好了。别太暗或太亮,按这个就是拍张,点这个可以看照片。OK,有疑问吗?”
许之卿摇摇头,“我试试。”
“这样?”许之卿拍好一张给她看。
于舒的表情有些意外,“可以,很聪明嘛”
于舒夸人相当机械,许之卿通过几次对话也能知道,所以对这夸奖的含金量不做参考。
于舒回去锤砸自己的东西,“梨水一趟,怎么样?”
“作为朋友,你可以和我随便聊聊的”于舒说,“不收你咨询费”
作为玩笑话语调不轻松,要说作为认真话内容又像调侃,许之卿失笑,认真想了想说,“意料之外的…很轻松”
“回那个出租屋看了?”
“没有,”许之卿扯了抹无可奈何的笑,“根本没见到。那儿已经拆了,成了一条商业街”
于舒没说话,许之卿也没有,又拍了两三张照片。他仰头看了看,日光充裕,不晒人。
他说,“好像什么都不等我……”
并不给他时间准备,不给他时间恢复。花了那么长时间买了大价钱的装备,怀着战兢的心情去挑战黑洞里的恶兽,发现恶兽早就老死了,只剩了一根根白骨被山下村民捡去当了柴火棍,还有一个早就被阳光风雨腐蚀而成了露天的,曾经的黑洞。
到头来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面对曾经的害怕,和早就悄然消散的时间。
“这种心情很奇怪,说不上好,更说不上坏,”许之卿摇摇头,长叹气,“就是很无力,好像一直被…那个叫做命运的家伙玩弄。”
锤砸的声音连续,沉稳而有序。
“板块运动学说还记得吗?地球表面的陆地高山因为天体运动产生惯性动量不平衡,相互挤压,相互分离,也有的相互撕裂而远隔两极。因为地壳运动而产生的地震、海啸、火山爆发…”
于舒的声音间错在锤砸声音中,“人类是一样的。会生离死别,会爆发,会沉没,会痛苦。但我们仍然活着,活在地球上,活在这片板块撕裂挤压而拼凑成的伤痕累累的土地上”
许之卿想起一首曲子,遥远岁月里,他弹过很多次。亚兰蒂斯,那个因为海难而消亡的民族。
扶着相机的手指动了动,已经生涩到想不起谱子,只脑海里仅有一点点似有若无的曲调。
该是充满希望的吧。
“心理医生和病人不能当朋友的吧?”许之卿缓和心情继续拍照,不经意道。
“不可以。”于舒说。
“那你还…”
“不让别人知道就好”她一本正经道。
“你在某些方面和程澈有点相像”许之卿感慨道。
于舒露出颇为嫌弃的表情,“他?”
“他今天不来接你?”
许之卿摇头,“他请的假还剩两天,回老家了”
“诶?你和程澈是怎么认识的?”
手上的东西终于敲打成型,于舒起身去拿旁的材料,随口道,“大学时候是情敌”
这下轮到许之卿震惊,“他?”
“那时候我和他一个社团,又是一个研究小组,导师之间也有合作项目,比别的同学接触多一点。我当时以为他是情敌,所以多关注了。后来知道不可能,人也没那么讨厌就这么交下了”于舒补充,“点头之交而已”
“哦…”许之卿问,“那你跟那位…”
于舒叹气,“还在追”
“似乎我们还算好点…”许之卿喃喃,替于舒的困难恋情感惜。
“不会,”于舒抓着他这句,“至少我们没分开十几年”
“……”
许之卿抖了抖嘴角,干笑道:“那…那倒是”
到了夜里,许之卿本想发视频过去,正好都和罗姨她们一块说说话。但程澈没接。等他已经准备睡了,手机响了,是程澈打来的电话。
“没看手机…”程澈那边说。
就这一句,许之卿立马听出他的情绪不算高。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许之卿坐起身。
“吃过饭了吗?”
许之卿下意识回答:“吃了。”
“嗯”
许之卿能听见对面和他一样安静的环境,以及对方缓步沉稳的脚步声。
“别担心,”程澈说,口气比刚才好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明儿我就回了,别太想我”
许之卿笑,“不至于,房子空了我自己住着宽敞”
“口是心非的家伙”
时间是凌晨,许之卿睡得不安稳,所以在门锁开了的瞬间就清醒。从床上坐起来,注意到窗帘外面还都是半朦胧时间,日出还没到。他开门出去,有个预感,是程澈回来了。
冷清的客厅,全是一层天未亮的冷雾。看不见表情,许之卿却看见程澈见到自己时猛顿一瞬的身体。
“程澈。”许之卿叫他。
程澈塌了背,有些放弃般走了进来,许之卿也走过去。走得近了便发现不对劲,程澈脸上有明显的伤痕,额头上是结痂的血,嘴角磕得青紫。
许之卿瞬间紧绷起来,手臂的青筋隐隐爆起,声音压着出来,“谁干的!”
程澈的伤脸被许之卿把着仔仔细细的瞧,“说话,程澈。”
“我去开灯!”
刚准备离开的身体,被程澈的身体覆上来,整一个全塌上他,浑身都是瘫软的。许之卿赶紧接着,手扶着腰和后背把人提上来,再生气也选择不发,因为触手可及的程澈的身体很凉。
程澈也许冷,使劲的往许之卿怀抱里埋。充斥到耳后的鼻息都是冷的。许之卿心疼极了,双手不住的搓揉,试图回给他些温度。
“我说出来了” 程澈说,“终于…”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像后脑勺被猛砸了一闷棍,头一下是懵,顷刻间剧烈的疼痛从脑仁里炸开,不讲理的扩散至整个头颅,喉咙,再到呼吸系统全面崩盘。
只一句话,许之卿全明白了。
第一,程澈出柜了。
第二…罗姨程叔无法接受。
第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妈,爸,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们是认真的……”
“疯了!疯了!造孽啊…!滚!你滚!”
“快,和你妈说点好话,说你错了!程澈!说你错了!”
……
“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走吧…”
……
“我没错…”
蜷缩在许之卿怀里陷入梦魇的程澈说。
外头已经愈发明亮的光没能照进这间窗帘拉满的房间。蒙黑中,许之卿将怀抱收紧,想用自己所有肉体之躯,保护他。
尽管这徒劳。
第64章 月圆人难圆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程澈没说,许之卿没问。程澈不止脸上挂彩,扒了衣服后背也是淤青。许之卿心口堵着苦闷,脸上不想表现出来,即便他很难有什么能瞒过程澈的眼睛。
“涂点药吧”许之卿拿出药箱。
本来是程澈给他的手准备的,没想到最后用在他自己身上。
“嗯,好啊”程澈尽量轻快道。
许之卿沾了棉签一点一点擦拭,满颗心都挂在程澈身上。程澈看着,心里头暖,嘴里苦,苦热参半搅成一股涩意。
“会不会变丑了?”程澈问。
许之卿默默舒了口气,“好事,省得你老在外面招蜂引蝶的”
“我也放心”
程澈往后仰头,退开许之卿涂药的棉签,“我哪儿招蜂引蝶?某些人呐说别人之前最好先自己检讨”
“好,”许之卿拉长调子哄他,“我检讨。衣服脱了,我看看后背”
“哦…”
程澈背过身去,许之卿的手掌小心翼翼的触摸上那几块淤青,眼上蒙的一层朦胧被他硬生压回去。偷偷吐了口气,“疼吗…”
“不疼,我从小到大被打的都数不清了…”程澈的声音絮絮叨叨的,“最近事情堆的多我去健身房的次数都少了,等我再练成邦邦硬的,什么锅啊碗啊的甩我身上都准得反弹回去…金刚不坏听过吧……”
原来是被碗砸的。许之卿默默想。
许之卿吸了吸鼻子,“话这么多,看来是不疼。打轻了”
“啊?没事,就是紫了都正常。我身子最好留印子了,你嘶……”
许之卿收回自己使坏的手,“我说打轻了,应该再狠点打。”
“干嘛?你哪边的?谋杀亲夫”
所以为什么不带我一起面对,许之卿想说。
安静无言,许之卿仔细着将药涂好,没再碰疼他。
天际泛白,又白得不透彻,最后成了阴灰的天。可能要有一场初秋的雨。
许之卿搓磨着已经黑了屏的手机,他被罗云二老拉黑了。
第三。
他们闹得很僵。
夜里,程澈到家时间有些晚了。老小区每家每户都是暖灯,程澈站在楼下仰头寻去,也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盏。爬楼梯时,还能听见哪一家隐约的电视声音。
一楼的人家养一只黄狗,喜欢尾随许之卿到小区门口;三楼一个小胖娃,每天早上准时准点六点四十开始不情愿的跺脚抗拒上学,程澈刚住到这儿来时最不习惯他,每次都和许之卿讲下次见着这小孩准给一顿胖揍,结果碰见,程澈还给他买糖了;他俩家正对门是个老太太,耳聋眼花,每每做了顿饺子或是腌菜,都来给他们送一份,许之卿过意不去,总想办法还点别的什么。
平日没注意的,今天一口气全提进脑袋。程澈回想曾经住过的那些地方,他不记得楼下住着谁,不在意隔壁是老太太还是小姑娘。又凭什么现在这个老破小他记住了?
因为许之卿。
随着问题和答案,程澈打开门。暖光顷刻洒了他满身,卸走他一身凉意。
“回来了?”
“嗯,”程澈换了鞋,直奔沙发上的许之卿,“在忙什么?”
“工作,”许之卿仰头看他,“白天没做完。”
程澈瘫靠上许之卿身边,“稀奇事儿。”
许之卿摆弄一会儿手里的材料,余光见着人还坐在自己旁边。许之卿转头过去,正撞上程澈亮晶晶的一双眼,捧着脸,瞧他瞧得认真。
“不洗澡去吗?做什么?”
程澈思考了下说,“难得看见你工作的样子,怪稀奇的,多看两眼”
“哇。”许之卿没甚情绪道。
程澈被逗笑,笑声闷在胸腔,震荡起来格外色情。本人无知觉,许之卿听着面热,视线挂在他身上,跟着程澈倾身够杯子的动作。
接着喉结滚动,许之卿刚喝剩的那杯水,被程澈咽下肚子。
脸被程澈捏揉了下,“愣什么神呢?”
“你还挺好看的。”许之卿说。
“废话,律所一枝花,没听说过?”程澈起身,“饿了吗,想吃什么?”
“简单弄吧,我不怎么饿”
“好嘞,等着”
程澈离去的背影里,落在纸张上的许之卿的手微微蜷缩了下。眼睫遮下长长的落寞。
小小厨房里,程澈围上围裙,立在案板前面,突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盯着一应用具,巨大的酸苦包裹着他。他像是苟延残喘卖力表演的废物,费力的呼吸着。
掏出手机,翻出那条短信。
[你妈血压高,大夫给挂的针躺一天说不了话,别气她了。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联系我们吧。]
律所。程澈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程律师!”
程澈间隙中抬头,听声音也知道是谭菁菁,只应了声,手上的工作没停。
“我来送礼物啦——”
咖啡桌上被谭菁菁放了东西,礼物包装盒很漂亮,一共两份。
“嗯?”程澈疑惑不解。
“中秋节啦,程律师怎么好像不知道一样?”
程澈怔愣半响,恍然大悟地撑了下额头,“啊,中秋了…”
谭菁菁捏了捏礼物的袋子,犹豫道,“这份是给许先生的…”
程澈闻言,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缓缓起身。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程澈说。
面对这样的程澈,谭菁菁心理打怵,她没见过如此认真严肃状态下的程律师。
“您…您说”
程澈走过来,留了三步的安全距离,“你喜欢许先生?”
“是…”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就是略微迟钝的谭菁菁也被程澈的目光震慑到嘴巴卡壳。
“是…是欣赏!”谭菁菁补完下句。
“许…许先生很好,”谭菁菁横冲直撞语速极快的解释,“之前帮我解围,还很耐心的教我。是像哥哥那样欣赏的,发自真心的。您和许先生才是一对儿,我绝对绝对没有别的心思!”
程澈听着,干巴巴眨了下眼睛,“他…他跟你说,我俩是…一对?”
谭菁菁欲哭无泪的表情,猛地一大鞠躬,“对不起!程律师,我…我意淫的…”
“您们真的好磕……”蚊子声似的一句。
“……”
松了口气。两人都。
程澈坐到沙发上,拎起其中一个礼物袋,“可以打开吗?”
“当然!是我自己做的冰皮月饼”
“这么厉害”程澈一边感叹一边打开包装,里面躺着橙色和绿色两种颜色的精致月饼,“手这么巧!”
“还好啦…”谭菁菁有些不好意思道。
程澈咬了一口,“嗯,好吃!”
程澈给谭菁菁递了一个,“坐下吃吧,反正也快到午休时间了”
“好!”
“诶?今年中秋行政给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手办盲盒,”谭菁菁说,“我抽到的是粉色马里奥。程律师还没去领吗?”
“没呢,我都过忘了,下班的时候顺路去领”
“程律师”
“嗯?”
“你和许先生是不是吵架了?”
程澈搓了搓手指,“怎么这么问?”
“许先生很久没来过律所了,我还以为…”谭菁菁说。
月饼的漂亮包装袋被程澈攥得哗啦啦作响,用力闭了闭眼,他似乎忽略了本该是当事人的许之卿的情绪。
给许之卿打去电话,约着一起下班,没想到许之卿早就下班回家了。程澈哭笑不得,“你怎么下班这么早,然后回家补作业”
电话对面许之卿的声音安安稳稳的传过来,“我想比你早到家”
程澈摩挲着手机,想是通过这样的动作同样能碰触到耳边说话的那人,饮鸩止渴。比他早到家,所以他每每回去,总有人等。不会孤单。
许之卿怎么这么笨。这种话不说出来,人又怎么会知道。
程澈用最快的速度回了那个最温暖的老破小。一路跑到楼上,开了门锁,向迎上来那人投入满怀拥抱。
许之卿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抱懵了,耳边塞满了程澈急促的呼吸。
“怎…发生什么事了?”许之卿一下下顺着他的后背。
程澈枕着他的肩膀摇头,热汗蹭上他的。
“就,很想你”
说这话的程澈并没多坦荡,耳朵红透成了夕阳红,决心不起来不让许之卿看见。
“中秋快乐,程澈”
“嗯,”程澈抱得紧了,“中秋快乐,小白”
两人将谭菁菁准备的月饼拆出来,都不算喜甜,吃了两个就放下了。
“你就给我吃外卖?”程澈看着一桌子外卖盒都没拆的餐食。
“本来想请你出去吃的,”许之卿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
“吼哦…”程澈耍了怪调坐下,“给你打电话就是要领你吃大餐去,谁知道你下班这么早”
许之卿不理他的怪腔怪调,自顾拆包装,“吃饱饭,好干活”
“干活?干…哪个?”程澈笑得别有意味。
“赏月。”许之卿一本正经道。
程澈拿过来那个盲盒,一面拆一面控诉道,“你脑袋里装点十八禁的东西行不?”
许之卿手上动作停了,抿着嘴唇,撑着桌子俯身罩上程澈,“你想空腹运动?”
程澈抬眼,“哇。”
许之卿没绷住,低头笑起来,程澈能看见他因垂头颈骨隆起的角度。
程澈将那个绿色的背着书包的乌龟手办摆上桌子,“律所发的中秋礼物”
“是什么?”许之卿只能看出他是个乌龟,拟人的乌龟。
程澈摇头,“现在小孩儿看的动画片和咱们那时候不一样,我一个都不认识。”
“咱们小时候好像就忍者神龟是乌龟吧…”
“嗯,跟这个笨样儿肯定不是一个”
“哈哈哈…摆着吧,很可爱”
“行吧…”
这是他们自成年后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天空被前头的楼房挡着,看不见月亮。他俩趿拉着拖鞋,悠闲着逛到外面,赏赏这所谓中秋的团圆之月。
没想到人还不少,大都是附近这几个小区的人,尽是熟面孔。
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上摊位,其中一个是卖各种灯饰的。许之卿走过去,瞧着每一个都挺有意思,想不如买一个回去摆着。回头预想叫程澈,没见着人。
一条热闹有趣的街道,充斥欢声笑语,人来人往,全聚着阖家的幸福。这样的时刻,程澈立身角落,低头盯着手机沉默难语。
程澈:[爸,中秋快乐。我妈身体好点了吗?]
爸:[想通了吗?]
程澈:[我不想说让你们生气的话]
爸:[咱们老程家就你一个,他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
爸:[谁没年轻过,做错了知道改就是好孩子。该断就断了吧,难不成为了这么个糊涂债连爸爸妈妈都不要了?]
许之卿没靠近,站在无法打扰的距离。注视着未加掩饰的程澈受伤神情。
人群依旧,他们不断被群潮阻隔。
第65章 他痛我痛
“卿卿呐,认我作干妈好不好?你跟着程澈一块叫我妈,咱娘俩是一家人……”
“不要…”
许之卿从睡梦中醒来,浑身发冷,下意识摸向旁边,是空的。那处的被褥比自己的体温还凉些。
这已经是这几个月里不知道多少次了。
许之卿半夜醒了找不到人,程澈一定躲在阳台抽烟,在客厅缓了一身凉气才回来,那时天色已经渐亮了。许之卿几个月时间演技都练得醇熟,没让程澈发现其实他醒着。
入了初冬,窗户上都是雾霜。许之卿叹了口气,起身穿件外套,去了客厅。果然就见阳台上的人,穿得单薄。
程澈一支烟没抽完,白烟陷入黑夜,飘飘洒洒没了踪影。他追寻着夜空里消散的白烟,没能注意身后光景。
阳台和客厅之间,只一个玻璃横拉门。程澈月光下的影子照上那扇玻璃,玻璃外的灯影又暗自投向许之卿,一层叠上一层,模糊了边界。
一念之差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程澈后来想,假如许之卿那晚没有拉开那扇门,结果会怎样。许之卿却说不存在这样的假设,因为他当时并没有面对选择,心里全部念头只是:阳台上那人会冷。
许之卿拉开门踏进阳台。
踩碎了萦绕程澈心头的寂寥,随之而来的阳台上的灯被点开,暖烘烘亮起橙黄的光。程澈在错愕中穿上了许之卿给他的外套,有温热。烟被拿走,叼进许之卿的嘴巴,空余的手被人合握进手里,搓揉回了温度。
许之卿叼着烟低头做这些动作,眉头轻微蹙起,多了平日不对程澈显露的冷决。
程澈大难为情,被冻红的鼻尖更像着了委屈似的,一双含了水的眼睛只跟着许之卿瞧,许之卿却没看他。
“小白……”
许之卿闻言抬头,见了程澈这样模样顿时慌了一瞬,“怎么了这是?”
“你凶我…”
“我没有”许之卿说,松开手,又立马被程澈追上,十指勾连的牵着。
“怕你冷着,我打你了还是说你了?这也叫凶?”
程澈凑近一步,“你心里骂我呢,我听见了”
许之卿掐灭了烟,但笑不语。
“和罗姨她们联系上了吗?”许之卿问。
上周程澈回一趟小镇,连家门都没进去。隔着门对话几句,灰溜溜离开。
程澈默了默说,“嗯,打电话了。我妈都懒得和我说话了,我爸接的,也爱答不理的……”
这个角度向远看去,能见到很远处的城市灯光,近处都是居民楼,除了路灯还工作着,全都进了睡眠。一片宁静中,只有他们这一家阳台亮着微弱的,传不去远处的光亮。
许之卿撑上围台,呼出一口气,还没到哈气泛白的季节。
“我刚才做梦了,”许之卿开口说,“梦见那时候罗姨要认我作儿子,我拒绝了”
程澈注视着此刻的许之卿的侧影,陷入黑夜又交融于灯光的脸孤寂又飘荡,像刚才的烟,让人抓不着。
“还记得吗,你那时候还和我生气,问我为什么不想和你当家人,”说到这,许之卿浅浅的笑了,回忆里的小小程澈,无论哪一个生动表情,他似乎都记得,还记得清楚。“我哄了你好久才哄好呢”
“其实我同不同意也没差别,你们对我这么好,任谁都将我和你们划分成一家人。罗姨程叔,凡是你有的,就没缺过我一份。这么多年,心里记挂着感激,却一分都没还过。反而总是给你们添麻烦…我好像很不识好歹。”
程澈轻叹了口气,“到现在你还觉得,我们喜欢你对你好是需要什么回报?”
“不是。”许之卿看他,“我知道不是。但这不一样。”
眼看着程澈的脸快耷拉到地上,许之卿笑着去揉了揉他的脸,沾了一手的凉。
许之卿换了种轻快的语气问,“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叫罗姨作母亲吗?”
程澈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
“遇见你们之前我其实不知道,一个家庭正常的样子是什么。”许之卿思考道,“许文薝以前…很久以前吧,是个好父亲来着。我…其实不恨他,最多算…害怕吧。沈一清从来不喜欢我,她讨厌我,很难想象她每天都要面对我这样一张讨厌的脸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没对我亲近过,所以我习惯于这样的家庭关系。”
“我不能喊别人作妈妈,因为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叫沈一清的妈妈,尽管旁人对我再好,我也不能背叛她。就是这样一个,我单方面以为的我们之间的契约联系,哪怕我们不亲近,我也觉得这世界上,只有我们是单独于旁人不一样的存在…”
许之卿陷入回想,眼神望着远处,渐渐酸涩。
“可那天她对我说……母亲和儿子,两个称号而已,叫谁不是叫……我私自以为的那点联系,对她来说反而是枷锁。我用尽全部力气守护的那点隐晦的亲情,对她来说不值一提,顶多算小孩子微不足道的置气”
“所以,我恨她。”许之卿说,回过头来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小气?”
冷风抽进心脏,贯穿而过,能听见血肉的疼。程澈忍着闷痛,望着许之卿,他对许之卿从来没有过同情,全是透彻进心骨的心疼。许之卿面对程澈这样的眼神,再笑不出来,又实在想扯出一个笑来哄他,最后不得法,成了扭曲。
他对于沈一清尚且如此。何论罗云程立军之于程澈。程澈的难过痛苦不曾浮出水面,闷腐不发,想是要坏烂进心里。许之卿连着藤条微生,深刻知道这湖水的波动苦热。
对于罗云和程立军对他实施放弃的行动政策,许之卿并没有很大心绪波动。平淡到不及投石问路来得震撼。他没期待。这结果他早知道。所以他没什么难过,没什么需要他挣扎。他永远是人随手最先放弃的那一个。
他苦的是程澈,他满心满眼只剩程澈。程澈痛所以他痛,程澈苦所以他苦。恨不能痛比他百倍,苦比他百倍。对于罗姨程叔的愧疚和对不住都被他排在后面,甚至已经来不及想起。最紧要是程澈。
许之卿只有程澈。
“我们……”
“别说!”许之卿刚要开口的半句被程澈堵住。
程澈扑上他,双臂收得很紧,脖颈交接,犹如脐带相连的婴儿,“别…别说那句话…求你了…”程澈的声音哽咽,身体发抖,“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别……别说那句话…”
许之卿想要挣开他的捆束,且不想劲儿使大了伤着他,一时还真没挣开。
程澈像是陷入癔症,不断重复一句:别说那句话。
冰凉的吻落在许之卿耳朵上,脖子上,不停歇也不给人时间推拒,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阻止许之卿的离开。程澈颓败无助,眼泪糊乱了脸,风吹过更冷了。
好一会儿,许之卿不挣脱了,任着程澈小狗似的对他又舔又亲。程澈懵怔间,脑袋不会思考,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什么都没有,没有能让许之卿为他留下的东西。想着想着更哭得厉害。
许之卿的声音带着一股笑意传过来,“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你瞎想什么?”
程澈使劲往他身体里埋的脑袋被许之卿捞出来,鼻涕眼泪都被许之卿擦掉,眼睫毛被粘黏成一簇一簇的,看着分外可怜。
“你自己一个人跑去家里出柜,面对家里那么大压力也没退让。凭什么认为我会逃跑?”
程澈听着话,嘴唇发抖,被他咬着压回去。一双眼死死瞪着许之卿,大有许之卿说出半句不合他心意的话就一口把人叼走吃了的架势。
“我不想每次都是你站在我前面,我确实生气你自己一个人面对。但这毕竟首先是你和他们之间要做的沟通,我不好参与。”
许之卿捧着他的脸,温和的说,“我不会背叛你。”
程澈笑了,双手环住许之卿的腰,“你要是跑了,我全世界通缉你。抓回来关屋里,脖子上脚上都锁上链子,只有我的指纹能开,变成一个只知道向我求爱的傻子。”
许之卿听得牙酸,捏了捏程澈的脸,“听不懂人话?我不跑”
程澈吸了吸鼻子,闻言又要哭,许之卿眼快,在他咧嘴要哭前一秒,亲上去。冰凉的唇被他含进唇瓣里,呢喃着试图帮他回温。一个冷的试图帮另一个冷的回温。
“进屋吧…”恢复理智的程澈揽着许之卿,挤进客厅。一瞬间的暖意轰上全身,尤其是心里那股沉甸甸的,妥帖暖人。
趁着许之卿去厨房倒热水的时候,程澈追着他背影问,“那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们要不要假装分开,想这么说来着”许之卿端着热水出来,热气缓缓升空,蒸着人的视线。“只要让二老放心就好,我们也不会分开。对于我来说和你在一起重要,拥有什么名分或是认可不重要,哪怕…”
“不行。”程澈很坚决的拒绝。
程澈拽着人的手,一块摔进沙发里,彼此依靠着。
“这很重要。”程澈说,“至少他们,我们的父母,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在做什么,爱着谁,又被谁爱着。因为他们很重要,所以得到他们的认可和承认才重要。我不想不明不白的糊弄他们,更不想你不明不白的待在我身边。”
“你是我的爱人,不是别的朋友同学发小这样不得界定的关系”
一盏灯下,一双人。一双人前,一对杯。热气缠绕升空,渐渐熄了。
他们纠缠至此,从来没说过爱。
许之卿说,“我爱你。你知道吧?”
程澈的笑声闷在许之卿耳侧,再到锁骨。程澈埋首到那儿去听,换了个依靠更完全的姿势。
“我知道”他说。
许之卿和煦目光,染上同一份愉悦,抬手将人搂进自己怀里。
“我爱你,你知道吗?”程澈小声问。
“知道吧…”
程澈仰头咬他下巴,“说你知道”
“好的,我知道”许之卿老实道。
“困了?”许之卿问。
程澈哼哼唧唧的点头,来回蹭着,头发成了乱棕棕一个。
许之卿轻拍他后背,“喝了热水回去睡觉”
“好”
“其实我买通黄旭洋了,”程澈喝了水回来些精力,看着许之卿有些心虚道,“告诉他要是你但凡有点想跑路的预兆,随时联系我…”
许之卿抓了把头发,颇有点哑巴吃黄连的意味,“你是觉得我如果走的话会告诉黄旭洋不告诉你吗?”
“你果然要走。”程澈冷下脸。
“走,”许之卿破罐子破摔,“我要走去睡觉,你自己慢慢想吧”
程澈不满意的追上去,委屈道:“谁让黄旭洋知道你那么多事,你要走肯定带着他!”
“我和黄旭洋到底谁重要?”
“我不走,我也不带他,”许之卿一把揽过身后屁颠跟着的人,脸蛋上狠嘬一口,“我以后哪走哪就把你打包,行吗?”
“栓裤腰上!”程澈兴致勃勃补充。
“太沉,挂不住”
“我变小点儿”程澈矮身说。
“那我考虑考虑?”
第66章 今年冬至,多云转晴
那天,初雪。程澈接到电话。
“妈…”
“嗯…”
对面的声音很累,那声音变作巨石压在程澈肩膀,直不起腰。
“想通了吗?”
程澈低下头,“没有”
罗云长长叹了口气,程澈总觉得她像是要哭泣,但她没有,“程澈啊,你老实跟妈说,你…你们…你们可是兄弟啊,怎么就…”
雪点子落到窗户上,还没成形,化成水珠滴落下去。程澈看着那些飘荡在空中仅有的几粒雪,“妈,你为啥喜欢我爸?”
“那能一样么!”
“一样的,”程澈沉静道,“没有别人了。”
这通电话总有很多时候彼此无言。很长一段时间空白的无声后,罗云的声音妥协道,“下周冬至,一块回来吧”
小镇早已下过一茬又一茬的雪,路两旁全是积攒的厚雪,比起上城这里冷得多。走在这条街上许之卿突然感慨万千,恍惚是重逢那时按压着最后一次的赌徒心理,跟着程澈走。
“我想起去年冬天,我领你回家”程澈说。
许之卿说,“我也是”
呼吸之间的白气明显,程澈陷入短暂思考,“当时你在想什么?”
许之卿实话实说,“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就看看,不会影响什么。没想到…”
没想到,一次又一次被程澈打破闭塞的门,将他从腐臭的腌菜桶里解救出来,不讲道理。
就一次,下次绝对不让他靠近。结果下次还是心软了,与其说心软,不如说许之卿多么期望这样的下次再次降临。不曾开口的愿望,终于被好心人程澈听见,搭救了他。
“我当时很紧张,”程澈说,“也害怕,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害怕哪一下你又消失不见了…”
他想留住许之卿。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留下他。短时间内他需要说服自己,留住许之卿后要面对的人生,和再次失去许之卿后要面对的人生,哪一个是他能承受的。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心意。
他想通的很快,又在今后每多见一面许之卿便多坚定一分自己的选择。许之卿就是他程澈运行的轨道,不存在没有许之卿后他的生活。如果时空可以穿梭,他一定一定回到初见的那个夏天,跳下围墙,握住树下那还不会做表情的少年的手,告诉他,如果往后岁月不可改变,一定一定早点回家。
树下风声疏疏,清风一晃而过,绿叶成了天空中散落无处的雪花,那树下孩童成了雪景中的两个大人,交握的双手,一如从前般坚定。
门开了。罗云和程立军等在里面。
“爸,妈”“罗姨,程叔”
罗云无声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起身,“东西放门口,你们两个都跪下”
闻言,两人互相看一眼,听话照做。
天阴着,屋里头黑。只见得罗云走过来的身形,看不见脸色。程澈埋下头,呼吸变得刺痛,他妈妈瘦了很多。仿佛只一面没见,瞬息便老去了。
啪!
没及许之卿开口说话,迎头盖面就是一巴掌。罗云这巴掌打得结结实实一点力气没收,几乎是手落下的瞬间,许之卿一面的脸便出了血痕。声音连震了旁侧的程澈。
“妈!”
程澈猛地起身,被程立军按住往一边拽。
空间被割裂成两部分,一面程澈和程立军,一面罗云和许之卿。
许之卿没显露情绪,回正了脑袋,等待着。程澈被吓傻了,血红的眼瞠目,握拳颤抖,快疯了。许之卿被打了,打的人是他妈。
罗云从来没打过许之卿。
罗云从来没对许之卿说过重话。
“都是你…”罗云说,“小澈我知道的,他不是。你勾引他犯罪,是不是?”
“是。”许之卿说。
程澈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得带许之卿走,离开,哪都行。蠢蠢欲动的猛兽被一场雨熄灭,是罗云的抽泣。
罗云捶胸顿足,唇干裂而弱颤,“为什么啊…?嗯?我…”声音哽咽难发,“我…我把你当亲儿子。我…我们家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啊,欠你什么?!你要害他…为什么你要害他啊……!”
程立军转过脸去偷抹了下眼泪,禁锢程澈的手松了。程澈却没动,他散了力气,望着对向的两人,两个他最亲近的人。
“造孽…造孽啊……”
“罗姨……”许之卿抬眼看向她,眼里细碎,糅杂着酸难苦痛。平淡的面具撕裂崩破,压抑已久的情绪全面宣泄而出。这份厚重的情绪胸口承不住,喉口承不住,传达出去的空气受不住,听者更难受住。
这声罗姨唤住她。
罗云怔然。
“对不起…我们相爱”
我们相爱这件事,对不起。
“对不起…”
很多事已无从改变,从他坐着快散架子的三轮车进到这个胡同,接到院子里第一片叶子开始。从院墙上那个少年主动踏进许之卿的世界开始,从那句‘今天起你跟阿姨就是邻居了,咱俩互相帮助’开始。
早就无可改变了。
他和程澈不存在第二种解法。他试过了,用十三年分别的时光试过了。没解。
所以他承认这份爱的存在,也坚定不可转移的捍卫它。但对于这些错乱情感下唯一受伤害的罗云,他对不起。这句对不起绝不轻浮,它暗藏在岁月里的每一处,只要罗云翻开历史卷页去瞧,会在每一处都明白许之卿的浓厚愧意和敬爱。
这样自上而下去看许之卿那双眼睛,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罗云脸上的泪粘糊在一起,想起了那个午后和一个满是警惕的孩童做下的不成文的约定。
“从今天起你跟阿姨就是邻居了,咱俩互相帮助哦”
“好”
……
那孩童长大了,她也老了。约定没变。许之卿看向她的那双眼里写着的,仅她二人能明白的羁绊。
“对不起罗姨,门口的花被我浇坏了…”
“哎呀,没关系。罚你来年帮我种花咯……”
……
露了一丝丝的太阳出来,似乎冷冽的空气被这一角的太阳孵化些,冥冥中亮起来。屋子里的几人彼此眼见清晰了。
罗云手掌抹干脸上的眼泪,仰天吸了吸鼻子,鼻音没消,“老程,东西拿过来”
这边程立军没哭完,一面抹眼泪一面往里屋走,“哎”
程澈见气氛稍缓,想往许之卿那边走,被罗云呵斥住,“你站那”
许之卿看向程澈,跪姿没变,浅浅一抹笑来安慰他,“没事”,他做着这样的口型。
程立军拿出来个托盘,上面的东西程澈只看清两条柳树枝。
罗云接过来,伸手取了托盘上的粗盐,一把一把洒向许之卿。吧啦吧嗒,像是冰雹雨。
“程澈都跟我们说了,你也甭遮瞒。”罗云甩着粗盐,绕着许之卿走,“你们小年轻阅历忒少,监狱都是晦气,出狱啊家里人肯定都得弄一套去晦气。我猜你出狱肯定没做这些咯…”
柳条上沾着清水,占了扫帚的用途,一下下在他身上扫着。
“霉运走,好运来…,霉运走,好运来……”
被围绕之人低垂下眼,颤动的眼睫暴露他剧烈波动的情绪。
“霉运走,好运来”程立军已经老迈的手掌播种下一把把的盐,洒向那孩子身上。
程澈短促的吐了口气,走过去,抓起托盘里的五谷,轻轻的浇到许之卿身上,缓缓说:“霉运走,好运来…”
豆大的泪和那些空中洒落的五谷粗盐一块砸到地上,许之卿隐忍着,身侧的手偷偷张开,接住几粒盐巴,几粒大米,几粒柳条下的水珠。
指缝间再流淌消逝。
仪式结束。罗云狠啐一口,“我看哪一个敢欺负我娃子!你欺负我娃子善良,他可有个虎妈! !再要乱来什么邪鬼邪火害他,看我怎么劈你们!”
“行了。”罗云干脆道,“起来吧。都几点了,可得下饺子了!”
罗云撂脚往厨房走,程澈捏了下许之卿肩膀跟着去了厨房。程立军看着还没动的许之卿叹了口气,拽着胳膊给扶起来。“都是年轻的,跪一会不耽误吧?”
许之卿惭愧地摇头,“我没事,程叔”
“谢…”
谢字没说完,程立军抬手挡了挡,“憋心里,啥感谢的话都憋心里。说出口就没了,憋心里才长久。不管啥都是这样”
许之卿跟着程立军蹲下身去收拾,并不确定的打量他的神情,问道,“您…接受我们了?”
程立军呵呵笑两声,“程澈那小子恨不得一天给我发三百条文章链接,都是科普的…呃你们这个群体。估计是怕我给他送精神病院去,着急解释你俩没病呢…”
“你们呐也别老觉得,诶我们老年人就思想陈旧,迂腐。对吧,我们也学习,也进步。那都新时代了,我跟你罗姨都学习过了,这只是那个那个…那个词咋说来着,性倾向是吧?你们俩就恰好是同性倾向,那世界上还有别个,什么异性、单性、双性、泛性,还有无性的呢……”
谈何容易。许之卿当然知道他二老对于同性恋是多么鄙夷,改变观念谈何容易,不可能是程澈的几条所谓科普文章就能做到。难以想象他们经历了怎样难熬的夜晚,思白了多少头发才勉强想出一条彼此好过的结果。
因为那是他们的孩子。
难得两全法,总得有妥协的一方。
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厨房想必也说些什么,出来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络,一嘲一讽,热热闹闹的。
餐桌上左聊右扯了其他话题,总算缓和了气氛,像是一晚团圆。
罗云突然说:“你们以后在小镇…”
程澈立马接道,“我会注意的!”
“注意?”罗云一口饺子没咽下去,眉毛挑飞半边,“注意个屁!都他么给我大大方方的!我看谁敢戳脊梁骨谁敢嚼舌根,我罗云这辈子怕过谁?这小镇不说,敢是你俩在外头遭人言语,他老子的我就是趿拉拖鞋也得奔火车上去,一巴掌抽死丫的!”
这一口气的话噎死两个年轻的,另一个老头端起水安安稳稳滋溜一口水,放下杯子,“你妈可不是瞎扯淡呢。有回在菜市场碰见你们俩小学教英语那个崔老师,人家在小镇可算是高知识分子啊,我们老两口寻思问问他这方面的见解。没想到人家说这是脏事情,上不了台面。呵呦,你妈咣当一个芹菜捆撂人脸上了,眼镜都给人整歪了”
罗云冷笑:“说是什么见世面的老师,还不如我们两个老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老封建。该打。落后就得挨打!”
笑声不断从这暖光的窗户传递出去。这楼与楼,窗与窗,时间相同,闹事不同。多的是烟火热气,应该都是饺子吧——
今年冬至,多云转晴。
彩蛋:
一日夕阳西下,罗云二老照往常早些到了广场。在家里待不住,总想些程澈那俩崽子的糟心事。真是违了祖宗,丢了脸面。
老远处,附近的小学放学了。一大一小,家长牵着或抱着那些娃娃们,日头昏落,多好的景儿。
“我那时候也是这样,一手牵一个,卿卿最乖,小澈最闹”罗云感叹,光里她的眼睛掺着细碎的伤感。
程立军原本背过的双手抚上来,拍拍她的肩膀。
“诶,你理想的咱儿媳是啥样?”罗云问。
“咱俩以前不是唠过嘛,”程立军始终搂着罗云已经不那么挺直的腰板,“得是咱小澈真心喜欢的”
好半天,广场上的人渐渐多了。日头只剩一线,罗云转头看他,“可小澈说,他喜欢的是卿卿啊…”
作者有话说
关于许之卿和罗姨,我很想写出他们之间不同于程澈,不同于程立军的,既像母子又像忘年交,多的是心照不宣,且仅彼此能见的透明羁绊。但笔力笨拙,故而多此一句。话语能表达的多数时候都比汹涌流动的情感少上一层,改变或者打动罗云的很难讲是许之卿的一句对不起,更应该是流转不达,只能用心倾听感受的情意。
许:唉,进你们程家门真难……小许不易小许叹息
第67章 盖了章 ,正经的
到了晚间七点多,老两口又去广场跳舞去,家里剩了许之卿和程澈两人。以前许之卿在外跑货运,冬天取不着暖,留下了惧冷的毛病,天气变冷会本能的感到害怕,曾经过得麻木所以不觉,现在有了程澈,开始产生某种依赖,天冷的时候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程澈切好水果进卧室,许之卿正盘腿坐在地上盯着他的书架认真的看。程澈将果盘放到他手边的位置,一同坐下,热乎乎的地暖烧着,和室外截然不同的温度。
“在看什么?”程澈够了个薄毛毯让他披着。
许之卿望着程澈笑,“看看你读的书,解剖你也感兴趣?”
程澈向后撑着,咬了口苹果,“上大学时候看的书,老张说的,让我学得杂点儿”
许之卿点点头,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里头只偶尔有一两个字属于程澈。程澈看书并没有做批注的习惯,看过的书也跟没看过似的新鲜。
“后来用到了?”许之卿问。
程澈笑笑,“看悬疑片的时候用上了”
许之卿忍笑不语,将书好好的放回去。
对于这件房间,许之卿透露出极大的兴趣,每一个角落都要看看,瞧瞧,这个问问缘故,那个说说样子。程澈整个人慵懒的坐着,视线始终跟随他,问哪个答哪个。
“窗台上的盆栽是什么?”许之卿盯着那盆土,上面有潮湿的痕迹,有人在照料。
这个算问到了牛犄角,程澈卡了下嗓子,“旅行的时候被人骗了…买的破玩意儿。我大学时候养了四年,后来工作就把它拿回家·,嘱咐罗美人给它浇水…”
“啊…这么多年都没发芽?”
“嗯。”程澈重重点头,“所以说被骗了嘛”
“叫什么名字?”
“许愿花,种下种子的时候许愿,等花开了愿望就实现了”
许之卿捏起旁边的小花洒小心谨慎的浇了下那盆土壤,“我没听过这么浪漫的花”
“浪漫?”程澈起身,一块站到窗台旁低头瞧那盆土。
“就好像和种子撂下个约定似的,”许之卿琢磨,“挺有意思的”
程澈捏一小撮盆栽边缘的土,“知道这种子的价格你就不觉得浪漫了”
接着许之卿疑问的神情,他说,“一颗种子,九九八”
“……”
许之卿眯起眼睛,欲言难止。
程澈低着头笑,一手压上许之卿,“当时同行的就我一个傻逼,你快安慰安慰我…”
许之卿拧了一把他的腰,“你的愿望这么贵?”
程澈认真的看他,眼里玩笑的笑意没减,“我的愿望,无价”
“哇,无价少年”
“是无价大叔”程澈纠正他。
“哦,无价大叔”
“噗——”两人一齐破了功捂着肚子乐起来,各乐各的,细纠下来并没有什么可乐的,就是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时刻,傻乐一下。
奇怪于,总是这样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的时刻,记得长远。
在许之卿印象里,程澈是不信这种近似祈愿的东西,过生日大家要他许愿,每次都是一句,给他来个五百万大奖这种毫无水平的,基本等于愚弄人的愿望。这个许愿花的故事半真半假,许之卿听着并没全信,更像是程澈说着哄他玩的。
“还会弹吉他吗?”许之卿问。
程澈跟着他的视线看向角落里蒙尘的吉他,“想听?”
许之卿扭过头,“不想听。”
程澈长长的‘哦’了一声,明摆着逗他,“那不弹了”
闻言许之卿又把头扭过来,直看着他。这神情和小时候程澈出去玩没带他一样,委屈死了。
程澈舔了下牙齿,压死了看他,“到底想不想听?”
“想听…”
程澈笑了,走之前挑了许之卿的脸颊。“这不就得了,听哥给你弹一首”
程澈打开袋子,拎了吉他就地坐下,拨弦调音。
“想听什么?”
光影下,程澈侧低着头,本来凌厉的眉眼也柔顺下来,微微俯身,衣领下锁骨半露不露,宣着旖旎。
许之卿在他对面坐下,“不知道”
“不知道?”程澈随手拨了一个调,话里喃喃中又换了个调,“那…我想想啊,弹个什么好呢”
话音才落,程澈狡黠的目光如明月般弯弯亮起,心里有了主意。手下的曲调和缓而出。
除了小时候程澈不正经的怪唱两只老虎耍宝外,许之卿没听过程澈唱歌。在程澈低沉如耳语般的轻调唱出来时,许之卿心口那个名叫心脏的器官,猛然巨震,余音剐蹭向皮肤,激起阵阵紧颤。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不记得谁先主动的,他们吻在一起。原本作亲昵意图的轻轻啄吻,渐渐不受控制,舌齿交缠,呼吸喘息交砸。吉他被晾在一旁,随空气震颤几下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微弱绵音。像交响乐的休止符。
程澈推着许之卿往后倒,在床沿边靠着。他跨坐上许之卿,垂下头深深的压着许之卿,陷入本该垂直静止的床单。布料摩擦,水声浓重,窗户上挂着一层薄霜。似乎比刚才更厚些,许是屋内温度频高的缘故。
这场情烈的吻被关门声打断。
“哎呀,我们回来了!”
“快出来瞧瞧给你俩带啥好吃的了……”
许之卿紧拽着程澈的衣领,程澈掌控着许之卿的脖子,彼此看着,还是无奈的笑了。隔着墙壁传来的罗云的声音,说是正巧遇着王二卖的小摊,买了点烤串,全小镇就他家的好吃。
“起开”许之卿很轻地推搡他一下。
程澈歪着脑袋,装作不解。
“快点…”许之卿轻声说。
低声的气音更多填暧昧。程澈摇头,把着许之卿脖子的手改撑了床沿,将许之卿困于自己手臂之间。
“罗姨在叫我们,程澈”
程澈两耳不进,闭眼又在许之卿劝解的唇上亲一口,低声道,“盖了章正经的,怕什么?”
许之卿反应了下才明白他说的什么,越想越觉得甜丝丝的,更多冒出隐秘而刺激的羞赧。
“诶哟,出来啦。快来快来,尝尝这个,你爸吃不了,咱们娘仨吃”罗云站在餐桌旁边一边摆弄一边朝他俩招手。
“程叔怎么了?”
“害,他闹肚子呢。岁数大了都这样”
程澈把果盘放到桌子上,闻言哼了一鼻子,“光屁股的婴儿还闹肚子呢,跟岁数大不大什么关系”
程立军捧着自己一碗茶水,慢腾腾说,“等你们老了就知道了,管是啥毛病都得怀疑一遍自己岁数。你爸我年轻时候身强体壮的,可不坏肚子”
程澈给许之卿拉开椅子,捡了几个不辣的串给他,话里还调侃他爸,“那是您年轻时候吃的少,哪像现在似的这么馋”
“这你可说对了,”罗云拧开一瓶饮料,倒进杯子里,递给程澈,“这个给卿卿”。接着又倒了两杯,“你爸这两年可胖了不少,都是零嘴闹的。头几天还老吵吵要吃…吃那个什么网红糯米鸡?非让我给做一顿”
程澈坐下,“听见了吧,您那张嘴吃的,还什么年纪不年纪的”
“得得得,不跟你们嘴犟,我回屋去了”
罗云笑他,朝他俩比划眼神,“生气了,小孩儿似的”
“不说他那个死老头子,”罗云落了嘴,边嚼边问,“你们俩最近好不好,工作上”
“好着呢”程澈说,“甭操心,有功夫您多跳两支舞多好”
“哎去去去,跟你唠不出两句有用嗑” 罗云转头询问许之卿,“咋样?”
许之卿像是上课走神突然被点名的学生,将手里的串放下,正襟危坐,“挺好的…”
罗云点点头,“你俩走时候,把我腌的菜带上。今年腌的菜少,那也比没有强。两个男人生活多少有顾不到的时候,一个两个又都是忙了工作啥也不记的人儿,好歹一顿饭都别落下,有腌菜对付也能吃一口”
“知道。”程澈起身去倒水,摆到罗云跟前,“血压高少喝饮料。还当我们俩小不点出去上学呐”
“烤串也少吃几口得了,太晚不消化”程澈嘱咐她,“拿着热水去看你的连续剧,开开心心的”
罗云嗔瞪他一眼,“血压高咋了,那玩意儿一会儿高一会低的,我还还非得控制它跟那个研究数据似的一分不能差?我就是吃一百个烤肉串也不能咋地,这么大人还能让血压给我摆布咯?瞧不起谁呢”
伴着絮絮叨叨的话,罗云挪到客厅,沙发上程立军端着茶杯,电视已经放好了,还嘲她磨磨唧唧太慢,都要演到关键时候了。
“啊?演到哪了?”
“快点坐吧,我给你讲,那谁的秘密马上要被发现了……”
许之卿远远看着,有些出神。直到手背被人剐蹭一下,许之卿回神,程澈正看他。那眼神在说:没事的,慢慢来。
日子还得过,上城那边的工作俩人都放不开,呆到第二天就走了。走之间去尹家看看小霸王,几月没见小孩都能开口说点咿咿呀呀的短句子了。许之卿他俩看着可乐,逗着玩儿了好一会。
姚二打来电话,小霸王就啊啊啊的说是妈妈。小孩不记事,对程澈他俩倒不陌生,玩了一会要回去找爷爷,害羞的躲起来,然后再跑来找程澈要一起玩,反反复复,满院都是乐子。
“这么大事你咋没跟我说呢”姚二那头不满意道。
许之卿拿着电话走得远了些,“这有什么好说的”
“我能帮你出主意嘛,我说了,我算你这边的娘家人。哪有出柜这么大事没有娘家人在场的”
许之卿失笑,“知道了”
“就没了?”姚二在电话那头不可置信道,“拿我话当耳旁风,我说真的呢。你有啥事勤跟我说着点,有个帮衬”
许之卿挠了挠头,颇有点没对策。往程澈那瞧一眼,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过来,给了他不少坦然。
“我和尹赫过年时候回去,到时候聚聚。尹赫他没年都去程澈家蹭饭,嚯,那叫一个不要脸……”
作者有话说
九九八是作者本人烂梗,和程澈无关,程澈说的。
《时差》全体人员祝大家中秋快乐!月圆人团圆,吃到自己喜欢吃的月饼馅儿!
第68章 搬新家啦
生活渐渐归于平息。程澈和许之卿的新家也装修好了,院子里的土做了翻整,待到来年气候温暖就可以种花了。他们选了几颗树苗,种在了靠近围墙的地方,左面三棵,右面两颗,远看像是一排小士兵守卫一个家园。
许之卿喜欢极了,每每守着看,盼着长得更高些。
正式乔迁那天,他们请了朋友们一同在新居吃饭,程澈当大厨。个中热闹房子困不住,笑闹声排放到远处,一条街都知道这里来了新住户。
房子正前排一家有个五岁的小娃娃,许之卿和程澈来这装修翻土,她总是偷偷含羞的观察他们,一来二来熟络起来。她送的乔迁礼是她手画的心形门牌号,红彤彤圆润润的心,上面的字迹稚扭可爱,许之卿将门牌挂上,迎风荡动,和树一块。
热闹一天,等到天黑才堪堪散了。一个个送走,许之卿瘫倒在二楼休闲区,程澈在阳台打电话,余光瞥见地毯上躺着的许之卿,暗暗浅笑。
“聊完了?是罗姨?”许之卿看见程澈走进来问道。
程澈点头挨着他坐下,垂着头看他,灯光被他遮挡些,许之卿整个视线占满了全是程澈朝他低头含笑的样子。
许之卿抬手撩了下程澈眸前碎发,“说什么?”
“东西都弄好了没,住房注意用火,用电注意安全,邻里关系要处好,有事一定和家里说…”程澈说着说着笑了,“我以前怎么不见她这么嘱咐,好像咱俩在一起后她又拿我们当孩子了…”
许之卿跟着他笑,手指跟着笑声抖,撩动着程澈的发丝都跟着痒。程澈抓上那只手,互相攥着做着手指的追逐游戏,最后落放到毛茸茸的毛毯上。
“罗姨对我的印象还保留在那时候,十七岁孩子的时候”许之卿说,“好像还没习惯我是这样的庸俗大人”
“当小孩好,我顺道就跟着你当小孩了”
许之卿:“我没说你可以借我的光”
程澈凑得近了,压着笑意呢喃,“哟…这么小气?借一下怎么了”
许之卿做着‘不行’的口型。
“借一下”程澈不依不饶。
“不借”
“借一下嘛,我也想当小孩…”
许之卿笑,“借一下少块肉,不划算”
“少哪块?”程澈抽手去摸,“我帮你检查检查少了哪块”
许之卿被他逗得很痒,扭身躲着,干脆坐起来一把捏住程澈的下巴。程澈被人制住下巴,嘴唇嘟起来,鸭子一样说话,“干嘛”
“去收拾了,收拾完睡觉”
许之卿起身,被程澈蹦起压上肩膀,“我收拾,你先去睡觉”
“一起吧,我还没困”
程澈哼起调子,下了楼他突然在许之卿耳边说,“我们现在这样很像新婚,你说会不会等会儿床下突然冒出来两个闹洞房的?”
“不知道!”许之卿拉开他快步走。
程澈不放过他还在喋喋不休,“不知道?不知道你耳朵红什么,嗯?”
“我要去收拾厨房”
“许之卿,你不会还怕鬼吧?”
“你去收拾客厅,别跟着我”
“转移话题是吧,晚上睡我怀里,哥保护你。绝对不让床底下的鬼唔……”
许之卿捂上他的嘴,给他指路,“客厅在左边”
“家庭暴力”
“你要申请公正吗?”
“是的,我要申请公正”
“请提出你的诉求”许之卿在厨房收拾残局,话说间也没回头。
程澈已经凑到他身后,视线紧跟着他的身背,“我要求正当防卫”
许之卿正要回头,脸颊刚好碰到一个温润的吻,一触即分。干燥而温暖,轰隆一声炸弹,从他脸侧的吻开始,酥麻全身,手指跳耸。回神时再向后找人,始作俑者早逃跑了。
‘肇事逃逸’。
早晚要被抓回来。
要说真有多少可以黏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倒不见得,工作都忙,住在一起的好处就是,一天时间里早上和晚上可以见面,算是忙碌生活一点点甜蜜慰藉。
程澈的工作时间还算稳定,许之卿不然,正是搞合作的起步阶段,虽然他自称没怎么上心,其实不管什么时间,那边一个电话,就是大半夜他也要爬起来去看一眼。到了周末程澈有时间,他也不见得有时间,准是跟着车队忙活。对此程澈颇有微词,却又不想真的打乱他的生活节奏,只能电话打得勤点儿,有时间就去他公司或是工厂送送饭,更像个充满闺怨气息的小媳妇。
论事旁人也眼见着许之卿一点点血肉丰满,就是再忙脸色也挂着朝气的光芒,那份朝气虽不多,但有。嗜睡和暴食的毛病日渐好转,只有时候多些起床气,程澈倒是乐意见得,正方便他上手抱一抱哄一哄。
难得的一个周末,许之卿想陪着程澈,那边的事情交给的了黄旭洋。早上起来,身边已经没人了。在搬到新居后程澈又恢复了曾经规律的作息,早上起来晨跑,回来的时候带早餐。有时许之卿会跟着去跑,前一天晚上如果回来太晚,程澈便默认他不去,自己去跑。
许之卿从床上爬起来,铺好床,揉着脑袋去卫生间洗漱。正擦着头发,来了电话。
“哥……”
“嗯?怎么了?”许之卿换了一侧接电话,右手继续擦头发,一边擦一边坐回床上。
“想你…想你的第一百七十二分钟…”
“有病去治”
“哎呀,打电话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许之卿听着,头发有些长了耷拉到眼睛下面,遮了视线,“嗯知道了,年前先不扩展,今年打算早点回老家,你可以……”
吧嗒一声。
卧室门被打开,许之卿侧着头去看,是程澈回来了。视线里看不清楚,下一刻,身侧床边凹陷下去,阴影笼罩而来带着外头清晨的冷气。
程澈单腿支上床,将许之卿整个人困着,俯身寻着毛巾低下藏着的唇,吧唧一口,结结实实的亲了一下。
是一个带有报复性顽劣性的吻。程澈捉弄完得意地撑着许之卿的肩膀绽开一个无声的笑。
电话那头,“你说什么?我可以什么…?哥?”
许之卿抬眼,眼眸很黑,在沉默中拉出长长的锁链紧箍眼前人,哑声说“…我忘了”
“哥你健忘啊?”
“嗯,下次再说”许之卿迅速挂了电话。
程澈这边还没得意完,被许之卿一把揽住转身摔进床褥,压制的吻迅猛而下。许之卿潮湿的头发垂下,剐蹭纠缠着程澈,程澈闭着眼睛,眼皮被扫得痒。越发不得其法,毁灭式的热气轰炸而上,许之卿屈身顶开程澈的腿。
刚穿好的衣服被磋磨,乱开。程澈还冷着的手摸循进来,激着许之卿一阵寒战,皮肤开始细细地抖。
买好的早餐被程澈拿去微波炉热了下。许之卿从浴室出来,还是擦着他刚洗好的头发,整个人散发着水汽。程澈看他一眼,挑了挑眉,找来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你都没吹”许之卿说。
程澈朝后撸了把头发,落了一手的潮湿,满不在意道,“我不喜欢太干”
“那我也不吹”
“你跟我穷嘚瑟什么劲儿,快点过来”程澈叉着腰冲他招手。
许之卿坐过去,程澈绕到他身前给他吹头发。房子里只剩了吹风机的嗡嗡声,许之卿的手搭上程澈的后腰,热乎乎的给他揉捏。头顶程澈坏笑的动静,“别整啊,再给我揉起劲儿了咱俩今天谁也别下床”
许之卿笑着拍了下他屁股,弹性很好,许之卿还想再拍被程澈掐着下巴扳起来,刘海垂着眼睛,许之卿下意识眯缝,程澈帮他扒拉开,“该剪头发了…”
“等下去剪?”
程澈把他前头碍事的头发扬到脑后,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出来,漂亮含情的眼再无处可躲。
“今天不行,”程澈说,“今天带你去于舒那儿”
“啊?我没事了”
“就当体检一下”
许之卿无奈也只好点头。
“然后下周再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嗯?!”
许之卿还想说什么,微波炉提示热好了早餐。
许之卿虽然惧冷,但也不愿意戴手套或者围脖这种过于精致的东西。程澈哪能惯他毛病,给他买了‘炫酷’的一整套御寒装备。
许之卿穿着一整套厚实的保暖装备,跟旁边孔雀开屏的程澈一同走在大道上。路边的树都光秃秃的,有些店铺还保留着圣诞节的装扮,估计要等新年才能换上又一套火红的套装,和许之卿一样。
“对了,昨天高中班主任刘老师联系我了”许之卿说。
程澈侧头看他。
“想让我回学校做演讲,明年开春”
程澈看出许之卿说这些时有些闷闷不乐,“拒绝了?”
许之卿摇摇头,“我说会考虑…”
程澈牵着许之卿的厚手套,塞进自己大衣的兜里,等着许之卿的后话。
“我不知道我能去说什么,难不成作为他们口中的优秀毕业生?去给孩子们做演讲,我……会胆怯,也更没觉得我能作为大人起到什么样的榜样…”许之卿看他,“你觉得…我要不要去?”
这条柏油马路很宽很长,前头望不尽,后头走过的路也变得模糊。程澈摩挲着兜里许之卿的手,隔着那个厚厚的手套。
思考后,程澈开口很认真说道,“我喜欢站在台上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你。也喜欢站在我身边依赖我,说自己烦恼的你”
“我们一生都在构建,变得强大,坚强,再到失去,找寻。就像一块一块拼图,我把他拼上,再被解构,破碎。我痛苦彷徨,执拗于想找到我曾经完整灿烂的拼块,可惜他只可能存在记忆里,会忘记,然后随着时间烙印成人格的一部分。我们在做的,无外乎只是拼完一张拼图后,再去换一张拼”
“所以…”程澈停下脚步,注视着许之卿的眼睛,用他惯有的轻松口气说道,“我就想看你三十几岁的年纪,站上舞台拿着话筒,大言不惭,冠冕堂皇的说着一些大人的屁话,劝着十六七岁的那帮小孩,告诉他们,你看人生就是这种狗屁的东西”
“十七岁的你我想看,想把他拼成我生命拼图里的一部分。三十岁的你我更想看,拼成一张漂亮拼图后再一起商量,四十岁的时候要拼什么颜色的拼图。许之卿,别害怕,你的观众席里永远有我”
第69章 阳光下亲吻
冬日里也有阳光格外充足的天气,阳光从红彤彤翻飞的门牌清扫而过,和门口的树条一一颔首,一跃而上那座小二楼的房子。
书房的窗帘拉了一半,程澈就在那一半的阴影里,无声处理电脑上的资料。时刻钟刻动几下,椅子被人从身后拉开,转轮咕噜噜一声,不惊人,反而有种笨拙的温吞。程澈一边的眉毛只隐隐挑起,键盘上的双手没制止,反而自觉跟着椅子后退,然后张开双臂,迎住那个跨坐他腿上的人。
刚才温吞转轱辘的座椅吱呀一声,仿佛发出诶呦一声的惨痛。这声诶呦被程澈替它喊出来,“诶呦,压死了”
许之卿双脚还落着地呢,闻言更是将双腿微微抬起,探身把人搂得紧了,语气干巴巴的淡:“完了,压成肉饼了”
程澈放在许之卿腰上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笑道,“早餐有着落了”
“敢情好,省钱了”许之卿说。
程澈笑了好几声才说,“会不会打算盘?赔个大的换小的”
许之卿闷着他肩膀里,闻言闷声笑,“管着么你,肉饼…”
“嘶——”
许之卿咬完人,拉开些距离,挡了清早的光的阴暗一角里,挂了那么点俏皮笑的看着程澈。
程澈理了理刚起床还凌乱着的许之卿的头发,“昨儿晚上没咬够?”
许之卿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打了个哈气问他,“起床怎么没叫我?”
“又不急,办年货全天都是时间”程澈抬起下巴示意电脑桌,“正好我挪点时间整理整理上半年那些案子”
许之卿点点头,直起腿,轻巧的长腿一跨就从程澈身上下来。表情看着还是没从困劲儿里全抖擞出来,手掌随意的在程澈脑袋上呼噜两下,“我去洗漱”
“嗯”
程澈腿上使个巧劲儿,刚才还诶哟叫的椅子咕噜噜又慢腾腾的转回去,程澈两只手掌再次按上键盘。
估摸着时间,程澈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挪步到窗台,拉开遮挡半数阳光的窗帘,晴空万里,透透彻彻艳阳天。往楼下走的时候,厨房那传出许之卿的声音,“早餐你都买好了?”
程澈笑了笑,拉开餐桌下的椅子坐下,“我晨跑都结束了”
许之卿震惊的将热好的早餐端上来,“我都不知道,睡得太死了…”
“应该的,这段时间这么忙,我还怕你睡不好呢”
“你还煲汤了?”许之卿问道。
程澈啃了口玉米点点头,“现在还不能喝,火候没成呢。等咱俩买完东西回来正好一口热乎汤”
“晚上想吃什么?”程澈问。
许之卿杵着胳膊想了好半天,愣是一个字没蹦出来。
程澈看他那样不禁笑道,“点个菜还愣得想一天,有这时间我年夜饭吃什么都能想好。又不用你做饭,报菜名不是张口就来?”
“我真不知道吃什么,你做什么我都吃”
“行,那可着我来?”程澈看着他,眼里带点引诱。
“可…”许之卿想到什么,立马说,“药膳能不能停一停,吃的我嘴苦…”
“驳回。”程澈语气都没变。
“你让我想,然后还带驳回?”
程澈哼了一声,没带别的全是软话,“上回检查人医生怎么说的?你的肠胃功能紊乱,不全是心理原因,还跟你一直以来不规律的饮食习惯有很大关系。什么不都得一点一滴的慢慢调回来,你还指望一两片西药给你把胃疼的毛病掰过来?”
许之卿瘪瘪嘴没应声。
“怎么比我们罗美人还不听话,人家老两口早上一圈太极晚上两圈广场舞,可比你讲究多了”
“哦…”许之卿不情不愿道,“我宁愿早起一小时去公园打太极也不想吃药膳”
“行,”程澈耐心极了,眼里却始终含着灵精的笑意,“明天早起一小时打太极去,我陪着”
“……”
许之卿眯着眼睛瞪他,牙缝里憋出一句,“药膳挺好……”
“中午奖励你吃别的”
“吃什么?”
“随便挑,”程澈仰头喝了口水,“不驳回”
“火锅…”
“可以”
“还是烤肉…?”
程澈乐得肩膀直颤,“你这是选择题?还得我给选?”
许之卿没理他的打趣,“要不吃海鲜?”
“没事儿,”程澈吃完起身,看了眼时间,“离中午还有时间,人家考生做两场考试的时间,你做一道选择题,忒划算”
两人套好衣服出门,一路开车到商城,奔着火红火红的地方,先去买窗花对联,又挑了两个圆灯笼。途径一个玩具小店,进去置办不少给孩子们的新年礼物,挑挑拣拣又是一大堆。
今年他俩回老家的时间早,没等着上城这边各路朋友的跨年聚会,李岩打从几天前就唠叨这事儿,非说自己过年没意思,贼羡慕程澈他们老家,老的少的一块过除夕,年夜饭也热热闹闹的。
程澈把给他买的新年礼物放下,听着他跟许之卿耳边嘀嘀咕咕的就知道还是那些话。“你要愿意就一块儿回,再墨迹耳朵茧子一层厚了”
“我也想和你们一块过年啊,但是我得在这陪我老公,他没时间也不爱凑热闹”李岩一边叹气一边说,“怎么就找了个和我完全相反性格的祖宗…”
“我还想尝尝程澈的手艺呢!”
“呵,我们家还轮不着我出手,家里俩大厨”
“我靠!更羡慕了!”李岩拍着沙发叫唤,“卿卿你们吃饭时候给我发视频啊,我看看都是啥吃的”
许之卿笑笑没说话,剥了个橘子给程澈递过去。
程澈咬了口橘子,“酸”
许之卿从程澈手里拿回来半个橘子,咬一口,“还行,不算太酸”
“这批橘子都酸,”李岩抛了两下梨,咬了一口又扔回去,“老子他妈的就不爱吃水果!不吃水果脸色就差,脸色差上镜就不好看,奶奶的!”
“怨气这么大?”程澈不经意道。
李岩蔫了吧唧的缩回沙发里,眼神在他俩之间幽怨的转移,“林知节那傻逼,不知道天天忙什么呢,圣诞不是一块过的,元旦不是…我靠!腊八也没一块过!”
“他应该很忙吧?”许之卿说,“刚开始发展交通网扩大经营,不太容易的”
李岩蹭的往前蹿了一个身位,盯着许之卿的眼睛不解道,“他一个搞科研的,忙什么什么…交通?…网?”
程澈回完工作消息抬头看过来,“您都快升咖了,还不知道呢?”
李岩眼珠子转了一会,“林家的事?”
许之卿点点头。
李岩又瘫坐回去,“平时我们也不谈这些,主要是我懒得听他讲,跟上课似的……”
程澈往许之卿身边侧了侧,“就这还给人当情感咨询师呢”
“得了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俩下回有点矛盾我可不调解”
“先理好你自己吧,还有功夫操心别人呐”
看着李岩确实不太有精力的样子,许之卿犹豫道,“要不…打个电话?”
李岩看向许之卿叹了口气,连连委屈,站起身要抱,“卿卿……”
被一旁那个眼疾手快扒拉开,没让碰着。李岩差点摔一趔趄。
“看好自己的手,乱碰别人家的宝贝”程澈揽着许之卿的脖子懒洋洋道。
李岩踢了一脚他的凳子腿,纹丝没动,“秀恩爱…下一句你自己接”
“秀恩爱,跑得快。”程澈起身,“走吧,正好开车来的,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
“我?凭什么…我主动找他?”
程澈状作想不通的模样思考,“我有说带你去见他?”
“……哈?”
程澈扯了个极度顽劣的笑,“我想带你俩去吃火锅,今天本来不就是要聚一聚的吗?”
“哼…程、澈!”
“好了好了,”许之卿一只胳膊挎上一个,推着往门口走,“找人要紧吃饭也要紧,找到人一块吃饭”
“来,卿卿你先让我把这货的嘴撕下来再说!”
“别别别,我…我留他嘴还有用处,绕他一嘴的命…咱先办正事…”
“让他撕也不敢,怂包一个喽?”
“你说谁怂?!”
“谁问谁怂”
“老子他妈天下第一强霸人!”
“我赌你有不敢做的事”程澈轻飘飘道。
“我什么不敢!”
“就是有不敢的,顶天了第一个你就不敢”
“哪一个我不敢!”
“见到人你立马亲他一口?不敢吧?我知道你不敢,要面子呢,所以我不提这个,我提些别的看你敢不敢……”
“呸!这有什么不敢?!你俩等着,等着看我不亲死他!亲他个缺氧窒息,非昏死不可!”
这个状态一直保持到公司楼下,李岩摔了门大步流星气势轰轰的往里赶,只给他俩甩了一句,“跟上!”
许之卿隔着玻璃注视他慷慨赴死般的背影,渐渐笑出声。
“这种…劝和方式,挺另类的”
程澈手臂交叉往后靠,挑了个放松的姿势,“管用就行”
车内空调呼呼的吹着,车窗玻璃上了一层薄薄的霜,离开的人早没影了。许之卿收回视线,“我不太懂”
程澈睁开眼睛,只一眼就明白了许之卿的困惑。
斟酌了下说,“他会害怕不长久,所以不敢用全力。嘻嘻哈哈的反而是那个需要更多安全感的人”
“这个圈子本来就…醉生梦死,只谈今朝的人多。李岩以前也是,遇见林知节是他意料之外的天赐礼物,”程澈注视着许之卿,话语出口的瞬间就沉甸甸的落到冰冷的地面,“那次喝酒,他一字一句说的”
意料之外的,天赐礼物。
许之卿反复琢磨这几个字,越想越觉得世间不可预料的事太多。
思虑晃神间,手掌覆上一触干燥温暖。程澈握上他的手,“在想什么?”
在想,不会有第二次机会降临到他身上。
变化莫测的时间缝隙里,每一个当口稍有不慎都不会是现在的结果,有太多种可能会让他们的命运走向分歧,错过彼此有很多种机会,而抓住彼此只有现在的路。
今日阳光大好,程澈早起时和他说过,门口的树条一定挑着这样的日子偷偷长高。许之卿记得说这话时的程澈徜徉模样,就像现在,阳光穿梭层层空气,洒满这座城市,和这辆汽车。
无数穿梭交织的时间密码里,此时此刻,他的爱人,正笑意满洋,等待他的回答。许之卿因此而突然想到。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想吻你。”许之卿说。
于是他们亲吻,在阳光下。
作者有话说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第70章 欢欢喜喜过大年
程澈今年回老家回得早,不偏不倚赶上了年末大扫除。正好是两个高个儿劳动力,只肖站个板凳,天花板上的边边角角都能照顾到。许之卿拎着拖把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程澈正抻着腰擦得起劲,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亮眼。
左右瞧瞧,二老都在卧室收拾倒腾东西,许之卿忍着乐走过去,照着屁股来一下。程澈被他突然的一下,打得抖了下身子,许之卿含着笑手顺到他大腿那施了点力,稳稳地把着人,没让人摔着。
“耍流氓?”
许之卿摇摇头,仰头看他,“累不累?”
程澈朝里屋那俩瞄一眼,顿时委屈上来,低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祈向许之卿,“累……”
看他的模样真就不像个累的,许之卿依然问他,“那怎么办?”
程澈弯下身,腿上是许之卿护着他的手,他不害怕会摔倒。斜溜溜一串暖阳轰进窗台,藏匿于光下的两条清浅的影子顷刻交缠。程澈偷到香并没很快起身,反而就着亲吻侧脸的姿势没动,注视着许之卿翕动的睫毛,只像一半的蝴蝶翅膀,看着孱弱。
残薄蝴蝶只微颤一下,那双眼转动着瞧过来,从程澈弯曲背脊向下滑腻而来的阳光再经过宽直的肩膀仅剩下斑点的光圈,许之卿侧首过来时正撞进鸣鸿。那光波随着程澈的震动而震动,像心跳。
程澈的样子痴了。许之卿不解,误以为他的不满足,凑近,亲吻,嘴唇碰触嘴唇。
程澈身形一晃,待要摔下被一双大手掌牢牢揽住,他折腰撑上许之卿的肩膀,被遮挡的阳光倾斜而下,洒了许之卿满面。许之卿没顾及哪里来的阳光,一颗心将怀里的人从凳子上抱下来。
“不要做危险的动作”许之卿说。
落了地,程澈回神,没向往常般和他说笑。耳朵红着,抬手按了按脖子,一时半句话也没说出来。
许之卿还想说什么,罗云从里屋出来,“诶呀,我找到这个喷雾,擦玻璃可好使了!”
在罗云视线不达的地方,许之卿摁了摁程澈的手,“我来吧,正好擦阳台”
“这个喷头用的时候得转一下啊,像这样…”
“好,我试试,这样?有泡沫”
“对对…擦里头的玻璃就成,外边的咱可不去啊,可危险。到时候和你尹叔他们一块请个爬高擦玻璃的,齐活”
“放心,我先去把阳台的花挪一挪…”
“诶卿卿,我还没给你看我养的君子兰呢,长得比水葱还高呐……”
程立军絮絮叨叨的话从里屋传出来,“你跟孩子叨咕完没?我半只手还在柜子顶悬着呢!”
“急着窜天?!”罗云正给许之卿介绍阳台的各种君兰姐妹,脑袋往后仰,朝着卧室的方向啐,“自己干不了?干啥活都非得搭一个,你是开裆裤里就没长个!”
“我不跟你说…成天就说我……”
罗云和许之卿说话不自觉温和,“这花秋天才开,一直开到冬天,颜色鲜艳着呢…”
“叫什么名字?”
“我还真没记名儿,我给你留籽儿,来年打春儿你种你俩院子里”
“这花吃水吗…?我之前的花好像是我浇水太勤才涝死了”
“不用!它结实着呐…刷牙时候一口吐沫水都够它活个把月!”
程澈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一言一句的聊着,总而不是太有价值的话,左耳听过不及右耳就忘了。只可能是时光好,人生选定的某一刻永恒,他选的是这一刻。
玻璃擦得透亮,阳光已暗淡些,多了许多冬天才有的冷蓝的空气。许之卿将花盆摆正归位,迎空一声。
嘭!
啪——
白日的爆竹声,临近过年的日子里每天都上演,上城没有,只有小镇有。
许之卿一怔,看向外面的天空,什么都看不出来。回过头去,正对上程澈的一双眼。客厅里,他蹲在干活的板凳上,杵着脸正等他落网。
‘怎么了?’许之卿做着这样的口型。
程澈指向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再聚拢着手指朝上迸发,‘哗啦啦——’
他想说:心潮腾涌,澎湃不已。
许之卿默然,下一刻他伸出手也做着‘哗啦啦’泉水咕涌而出的动作,与程澈不同,他的方向朝着自己的心脏。
他心澎湃,只因泉水。
程澈笑了笑,灿然比白昼,星星亮亮。
嘭!
啪!
哗啦啦——
除夕夜没停过的爆竹烟花声此起彼伏,彼长此消,整夜亮灯,红红火火。
电视上播放着新年的广告,预热着春晚。屋里比电视还热闹,厨房里热气蒙蒙,熏了满屋子烟火气。罗云的嗓子嘹亮而温暖,堪比一个巨大巨大的火炉,遮挡在寒风面前。
“快,程澈别玩手机了,看着火!”罗云的声音喊着,“猪蹄子火候不能差…”
“知道啦妈,我跟我姥视频呐!”
“啊?妈?打麻将呢…?”
程立军蹲在厨房门口剔鱼,“我就说白天把鱼剔出来你非得说不新鲜……”
“让你干活就干活!甭墨迹!”
“我干着呢!一句话不让说……?”
“卿卿!尝尝排骨,烂没烂?”
“嗯!可以了可以了!”
“行!保温着,到点儿炒个糖色儿就出锅!”
许之卿从热气腾腾的厨房里挤出来,接通视频,那边霍大一嗓子,“新年快乐!”
许之卿笑,“新年快乐,小霸王也新年快乐”
姚二似乎在外面,本来黑漆漆的夜却因为烟火而瀑亮,满屏的欢笑,“他啊,刚才吃糖葫芦倒牙了哈哈哈哈哈…!笨死啦”
尹赫挤过来,露出脸,“我俩还没拜完年呢,拜完找你们去,跟罗姨说一声,排骨必须给我留着!”
“就知道吃”姚二把他推开,神秘兮兮道,“我给你们带惊喜,能不能猜到是什么?”
“大呲花”是程澈说。
许之卿回头,他穿着大红的宽松毛衣,正整理着自己的袖子。
“你咋知道!?”姚二张大嘴巴震惊道。
程澈抱着胳膊,亲昵地挤着许之卿,倒是没注意自己的脸有没有入境,“尹赫那小子每年都送烟火过来,在这小区里放,他有瘾”
“靠!尹赫!你他妈不是说这玩意最有新意!”
“绝几把有新意!”看不见的地方尹赫哀嚎的声音冲出屏幕,“你听程澈那狗犊子瞎嘞嘞!”
视频挂断,许之卿问程澈怎么没去厨房帮忙。程澈摇头摆尾的说他懒得干,等着吃就好,拖着人去沙发上坐着,电视上已经开始了春晚浩浩荡荡的盛大场面,困在方方正正的电视的小盒子里,减轻了很多氛围的冲击,他们两个坐在沙发上,胳膊挨着胳膊,大腿挨着大腿。注意力没分多少给这春晚。
程澈拿腿碰了碰许之卿的腿,许之卿的腿被波动晃了晃,他接着这力道再撞过去程澈的膝盖,一下碰一下,乐此不疲。
外头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厨房是老两口不停歇的吵嘴,电视机里主持人拜年的贺词一句比一句高,沙发上的两人不说话,不知道沉浸在哪一方世界。
许之卿看向窗外,大红的窗花正正当当的贴着,旁侧两只灯笼呼啦呼啦的转,里面各种吉祥物的图画随着周转蹦跳出来。许之卿笑,“罗姨贴的窗花真好,咱家的窗花被你贴歪了…”
程澈想起来嘴角也挂上笑,尽管他整日眼角眉梢的笑意就没安宁过,“我还问你正不正,你说正,我才落汀”
“我也得负责任?”
“一半吧…”
“你算最高责任人”许之卿说。
“那你算什么?”
“我?”许之卿憋了股笑说,“我算最高责任人家属,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程澈咯咯笑了两声,膝盖再次碰了碰他的。
许之卿看他,程澈压低声音说,“走啊”
许之卿看了一眼门口,不解道,“去哪?”
程澈拉起他,给他套上厚棉服,一整套的保暖装备,自己匆匆穿一件外套,推着人出了门。等门关上,四周陷入黑暗,他才说,“私奔——”
小区都是雪,也可以说小镇都是雪。上城很少有雪,就是有也存不下,最多一日也化得干干净净。
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许之卿记忆里,小镇的雪从初冬开始,一直到春天,是一年四季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下到鹅毛大雪,小学会放半天假,路上的雪飘得慢,行人走得也慢,大雪天气会把一切都拽得慢慢的,却少有人发现。
程立军工厂休息的日子,就带着小程澈和小许之卿去外面刨雪玩儿,尽管平日程澈也带着他玩雪,但他和程澈都期待程立军休息日的时候。他会带着他们去小镇边缘的种植水稻的河面。半截半截的枯黄水稻沉睡在厚冰里,冰面一层雪。程立军给这两个孩子一人一张纸壳,垫在屁股底下,然后一手拉着一个,在冰面奔跑,由此孩子们就有了一个冰车,司机是爸爸,只要放心的把手交给他,就可以带他们去到任何一个幻想中的全新世界。
胡同里的雪更热闹,只要一家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开始堆雪人,旁处几家闻声都要来凑热闹,以此推开,整一条胡同的人都出来,飞扬的雪球,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捧起雪再砸出去。程澈的雪仗打得狠,一招一个,跑得还快。他攻击的目标多,却每攻击几个都绕跑回来给安心堆雪人那个雪孩子迎头一个雪球,许之卿雪白的脸顷刻就红,打红的,也可能是冻红的,然后乐成一片。那时候小白的笑容太漂亮太干净,像一个真正的驻足在雪里的雪人,沾染人间气,是通了情的精灵,是孕育在胡同里的孩子,是程澈的孩子。
“十点多的时候尹赫他们几个烦人的就来了,紧赶着要一块放烟花,咱俩就趁现在自个儿放……”
身后人没回声,程澈转回头的瞬间,脸上被抹了一层冰冰凉凉的东西。
是雪。
恶作剧的人快速擦过他跑去路前面,程澈碰了下脸上的雪水,再去看那方向——许之卿跳跃着逃跑,瞬息间万物停息,一下重重的心跳声,又再下一个瞬息间万物快速流淌而过。
远处忽闪忽暗的除夕烟花,夜空中单薄而缓慢的雪,许之卿因欢愉展开的笑颜,动作间微动的头发,程澈的血液奔腾而起,他突然不满足于人生只能选择一刻是永恒。
程澈迅速攒起一把雪,用力划破天空,噼里啪啦——
天空盛开一朵雪的烟花。
作者有话说
失策了,一章没过完年……下一章接着欢欢喜喜过大年!
第71章 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雪球穿空而过,许之卿只略微躬身轻松躲过,你来我往玩儿了好一会儿,最后以程澈压着许之卿并得到许之卿的投降作告终。程澈拉着许之卿,给他点了一场独属于他们自己的烟花。
一席烟花完毕,程澈又百宝箱似的掏出一束手持烟花,分出一半递给许之卿。许之卿揣在兜里的手有点抗拒,还是伸出手接着了。
“……你非要玩儿这个吗?”
打火机啪啦一声点燃了枝条,烟花呲呲的往外冒,程澈看他,“你那什么表情?”
许之卿借着他的火点着了烟花,看着这一截烟花一点点从末端跑向终端,“小孩儿玩的”
程澈笑了笑,没说话。
以前程澈觉得手持烟花特没劲,一不带响二不炸花,闷声闷语的冒个火花跟电线着火了似的。亏是有人起个仙女棒这样带上精致意味的名字。但在今天,从点燃那刻开始,他不得不确定,连禁燃都不带它玩儿的手持烟花,值得有人为他哗然。
盛放天空的烟花,砰砰然可以让任何人的声音隐藏下去,人们可以在漫天璀璨下释放自己的渺小,不自主去仰望,去期许。在仙女棒燃起的时刻,小小一个,程澈不想呼喊,他只想安静,看完它从自己的终点跑向自己的起点。
很短暂,风一过就熄灭了。
满手只剩了燃尽的灰棒。程澈这才看向许之卿,一怔,许之卿在看他,很专注,不知道多久。
“我们是情侣,当然得玩儿点不一样的。难不成像以前似的带你放双响炮?”程澈解释。
嘭——
天空再次出现烟花,今日本来也没间断过。
程澈下意识抬头看过去,许之卿也跟着烟花上升的轨迹去看。烟花离他们远,并不影响彼此的声音。于是许之卿开口,“为什么难过?”
程澈垂下眸子,烟花交映在静默的脸上,明明英朗傲世的样貌此刻偏像被拔了牙的困兽,湿淋淋的可怜。许之卿眼里,那是被雨淋湿而找不到家的小狗。
许之卿按上程澈的后颈,捏揉着。凉意惊醒了程澈,“手怎么这么凉?”
许之卿瞧着他笑,带了点不为人道的钩子,“那你捂捂?”
许之卿看穿他了,程澈突然很难为情,为着自己那点矫揉造作。肩膀微动挣开了许之卿顺他毛的那只手,“谁管你…”,想说冻死拉倒,急急刹住车,大过年的不说不吉利的。想了半天硬憋出一句:“冻着。”
“我可冻不着,”许之卿收回手,从兜里掏出刚摘掉的手套戴上,“我对象给我买的,羡慕吗?”
“需要我赞颂赞颂您对象的功德方便他日后升官发财么”
“那可就,麻烦你了”
许之卿笑得程澈牙痒,舌尖顶了下牙尖,没缓解。
“程澈”
“嗯?”
“约法三章,你必须诚实回答我”
程澈怔愣,许之卿的双眼黑黑暗暗,像是不透光,站在他旁边的不是许之卿,是分别十三年中,经历所有黑暗痛苦,血腥暴力的,隔着人群话语才能得以窥见的力哥。
那是之前许之卿小心翼翼隐藏不愿给程澈看的,十三年岁月篆刻出的许之卿。
“我患得患失,犯了毛病…”程澈老实道,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有时总…总去想假如我们没有重逢,怎么办…?”
“怎么办?”程澈问他,极倔强的看他,要许之卿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问题一个坚实如一的答案。
荒谬至极。
烟花停了,远边有人在热络,一言一句的在讲要去再买来烟花放,那家的女主人嗔怪他大除夕夜的哪还有贩卖的商店了,快回家吃饺子,声音渐行渐远,跟着的小孩子叽叽嚓嚓的闹音也没了,周遭重新陷入安静。
“同学聚会是我发起的”许之卿说。
程澈震惊样看他,此刻的许之卿很冷静,白白的哈气随着他嘴巴的张合呼出,空气中稀疏的雪点子落上他被冻得无血色的脸,很缓慢才化。
“汽车公司到律所的距离不近,说太远又够不上。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克制我无时无刻不想去见你的心,假如在路上消磨掉,产生了其实去了也见不到你的想法,我就掉头回去。这是很长一段的思考时间。”
许之卿看着他,目光紧紧锁着,也像一寸寸巡视,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他辗转难眠,费尽周折。
“刚开始来上城,我每天都去律所蹲着,后来公司开起来,我总借着事情太忙而路程太远这样的理由努力克制自己想去的念头。总会有…压制不住的时候,可能是清晨,可能是半夜,也可能是一个人来人往的下午,我开车找去律所……”
程澈眉头皱得紧了,眼圈打转着湿润的东西。许之卿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抚平他紧锁着眉,语气越来越淡,“程澈,我只能忍住三天,极限了”
“于舒和我说,你们猜测我参加过同学聚会后会了结自己的生命,我没反驳,我是有这样的打算”
程澈呼吸提得紧了,什么都忘了,一心的听。雪崩的后怕压得他窒息。
“但是你们总不记得,十三年时间给我血液里注射多少卑劣不堪。我不清白,更不坦荡,从那天晚上我得到开始,阴暗里我所有的想法都是,原来我可以,那么下一次呢?”
“我懦弱,所以我不敢争取。可我也同样龌龊,会像下水道里的脏虫一样,永远躲在暗处跟着你。是你的选择把我抬到阳光下,告诉我喜欢可以有这样的表达。换言之,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们能走到现在。假如你不喜欢我,我们不会走到这,…你也不会遗憾。”
喜欢才会遗憾。不喜欢谁又会记得什么呢?
许之卿揭开自己身上黑布包裹的神秘,告诉程澈关于所有时间秘密的谜底。在安全感充足的情况下,人下意识的想要褪掉硬壳,哪怕里面包裹的东西已经腐烂蝇臭。
看吧,这就是我了。许之卿想这样告诉程澈,因为你的喜欢,我的存在才有意义。
那年除夕夜,程澈只问了一个问题。
“那时候,你掉头回去过吗?”
“没有。”
所谓的路上思考只是说辞而已,给许之卿自己的说辞。他想见程澈,不被距离所累。
程澈长长输送了一口气,“别这样看着我”
“我会很想做*,和你”
“很想很想”
“已经ying了”
许之卿:“……你”
罗云的电话打来,听筒里不止他老两口的声音,还有别人,该是尹赫他们已经到了。
“好好…马上回去”程澈挂了电话。
许之卿知道是罗云打来催他们回去的电话,闻言抬腿要走,被程澈揽着抱住。拥抱的瞬间,相隔的冷气被怦然挤走,四散不得不奔走的冷空气吹动向许之卿的脸,他感受到冷,又感受到暖。
“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你呢”耳边是程澈叹息声。
百般无奈,又不得不无限妥协。
既然要这样说,那么他们哪里来的第二种解法呢。他们注定要相爱,注定要分离再相遇,注定纠缠不放手。
一进屋,热的温度扑面冲击,和外头截然两个世界。
尹赫:“你俩你俩啊,背着我们偷偷出去约会!”
程澈:“背什么人?光明正大的,我妈盖章了的”
罗云:“谁盖章!混小子,赶紧端盘子,咱开饭!”
“开饭!”姚二雀跃道。
尹家二老也早来了,拎着自己家准备的几样年夜菜,非说老邻居一块过才热闹。饭桌上满满当当的菜,满满当当的人,电视机上歌舞并进,嘭啪——,酒杯相撞。
“新年快乐!”
原来胡同的,后来大多搬到这个小区,也有远处的,只是小镇小,远处又远得了哪,总是要聚一起的。这也是这个小镇慢悠悠发展的好处,大家只在一方天地里,享受时光慢流,人情不远,招招手就是了。
小区楼下,大家一块聚着放烟花。
可远边有人喊程澈的名字,叫得是程哥,也是原来胡同里的孩子,喊说他家要放烟花,一块看。
此时正是烟花最热烈的时候,哪家都不被比下去,争相的放,耳边除了烟花礼炮全然听不清别的。人群簇拥着,全都仰头去看。
“啊——,看那边的好看!”姚二喊着。
“你说什么?”尹赫低头问她,听不清。
“我说好看!”
“好看?对,好看!我媳妇儿最好看!”尹赫大喊,一点没顾及的样子。
“德行!”姚二红着脸。
“今年这大花可多啊,”罗云仰头感叹,“今年有年味儿,可能是孩子们都回来了”
“还是人多热闹喽…”程立军跟着她的话感叹。
罗云视线回来,找到她身边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挨得极近,互相说着什么小话,与周遭世界隔着一层薄薄的膜,没人看得见,也没人闯得进去。
“挺好……”罗云自己嘴里念叨,“真好。”
有时,不免想起胡同里那个漂亮女人。罗云想起她细瘦而曼妙的身姿,迎风摆动的裙子,像小镇冬天的冷空气一样的眼睛。
“你也看看吧,是多么好的孩子。在下面好好过,有空…给那孩子多一点祝福……”
程立军将胳膊轻轻放在罗云的肩膀上,感受自己老伴儿在一片璀璨中动容的肩膀。
“都过去了…”程立军说。
罗云吸了吸鼻子,“知道”
程立军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是我们的儿子了”
这场热闹的繁华直闹到零点过了才歇。姚二她们抱着早就睡着的小霸王回去了。罗云攥着今晚和尹家那几个打麻将赢了的钱塞进红包,红包早就快撑破肚皮,然后沉甸甸地掉进程澈和许之卿的手。
今年闹得晚,饺子吃的也晚。包饺子的时候程澈只放了一个钢镚儿进去,到了晚间他非要吃到那枚代表新一年好运的钢镚,吃到最后已经撑得肚子弯不下腰也没吃到,好一阵嘀咕。
第二天发现是被许之卿煮漏了,落在锅里,跟着饺子汤一起守了年岁。惹得罗云笑了整个正月。
白日长辈都在程澈没好发作,忍到晚上关起门来,恨着将许之卿搂在怀里又啃又咬,折腾大半夜才消停。
作者有话说
下周大结局!诶?咱们这个应该叫完结吧…(思考)
好啦言归正传,大概两章左右,其实停到这儿也丝毫不影响什么,你们一定看不出来哈哈哈!但是但是,我还有两个剧情点没有交代,我写起来又会不自觉拖沓,所以尽量塞在两章之内完结!任务艰巨。
第72章 开门好不好
大年初三,程澈出去跑了一趟礼份,赶回来的时候下午的阳光正懒着,屋子里静悄悄的,罗云程立军不知道哪里去了。程澈一边脱外套一边往自己卧室走,推开门,床上躺着一个人,窗帘掩了一半,像是他金屋藏娇似的。
想到这程澈自己就憋不住嘴想乐,等他走到床边坐下,许之卿也忽悠悠转醒了,眼见是程澈,不太好意思的笑起来。
“什么时候睡的?”程澈的话很轻,像是说小话。
许之卿拿手蹭了蹭额头,“早上…罗姨她们下楼我就睡着了”
许之卿朝他伸手,程澈手没动,身体前倾,自然的将自己的脖子后颈递给他捏着玩儿。
“怪不得给你发消息没回”
“发什么了?”许之卿揽着程澈的肩膀起身,去找自己的手机。
程澈去把自己的衣服挂起来,“路上碰见卖烤地瓜的想问你吃不吃”
“吃……”
程澈胸口里含着笑,震荡着这个小屋在新年的下午暖烘烘的。
许之卿搓了搓头发,“现在下去买”
“晚了,”程澈坐到床边,翘起二郎腿邪歪歪的说,“已经买回来了”
许之卿后知后觉还真闻见了烤地瓜的香味,自己寻着味儿找去客厅。
程澈扯了扯今天穿的高领毛衣,余光看见床上有抹亮色,是一张照片。程澈拿起来看,上面是他和几个人的合影,在藏区雪山下。
许之卿捧着还烫手的地瓜进来时,程澈正对着这张照片若有所思。
“吃吗?”
程澈抬头,“喂就吃,不喂就不吃”
许之卿挑个地方坐下,“你还挺…讲究”
一勺满是金黄蜜浆的地瓜瓤送到了程澈嘴边,程澈得意的吃下口。
“睡觉捧着我照片啊?”
许之卿看了眼他手里的照片,脸有点红,“嗯……”
“不搂单人的,搂合照?”
“今天跟罗姨翻你以前的照片,有好几张我都想知道你跟谁照的,问罗姨她也说不清,想着你回来问你,就挑了这一张,想着想着睡着了”
程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说,“你想听故事?”
“对”
那张亮白的照片被程澈的手微微施力躬弯了身子,再松手,发出一声抖动的响声弹了出去,跌落到床头。许之卿的视线跟着那张照片走,照片底部一行时间,模糊不清。
“白讲?”
程澈还是盯着他看,许之卿莫名吞咽了下,喉咙发紧,“你要报酬?”
一声喟叹,程澈舒适的往后一摊,话随之出口,“撒个娇我看看”
“嗯?”
“嗯。”
这词对许之卿来说可是太陌生了。听故事不要紧,程澈想看这件事才要紧。
脑袋里挣扎不过几秒,许之卿郑重道,“我可以学”
程澈表情没变,神情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得逞,“我去洗个澡”
“哦…”
卫生间的门关上,咔哒一声像是起跑器,许之卿蹬得一下蹿起来,找出手机,网上查‘撒娇的具体操作方法’
程澈刚把自己身上的泡沫冲干净,咚咚两下盥洗室的门被敲响,他往后撸了一把头发,水流延顺后颈再到宽壮的脊背,一路奔流不息,随着几下呼吸,喷发的荷尔蒙气息比水蒸气逼人。
关了水龙头,程澈移步到门口,没开门,问他怎么了。
“程…”许之卿刚开了一个音节的字,后半句没说出来,抬手捏了下自己咬得发酸的腮帮子。
一门之隔的人没说话,水声也没再响起,这种安静更让他焦灼。
“程哥?”许之卿轻声道。
许之卿靠门进了点,甚至闻见了里头该有的水蒸汽的气味,没听见程澈的声音。
许之卿定了定身形,大着声音再问,“程哥,可以和你一起洗澡吗…?好不好?”
“好不好嘛…?”
许之卿的声音不自觉发软,不是他学得技巧,是他心里没底,羞耻心作怪,话到最后多的颤音没处发落,全被门内的隐忍着的收了一耳朵。
滴答两声,镜子上水雾成滴落下。
门上又传来一声敲门响,轻轻的,带着试探。
在挠门,程澈没听错。许之卿趴在门上,一只手指按着门的纹路划下来,不刺耳,如果不是太安静,没人听得到。
他还在说,“好不好…嘛…”
心跳声鼓动,两个人的。
门外塞壬还在诱惑,“开门吧”
“好不好?”
“程哥”
门内雾汽散了太多,伫立的人背脊紧绷,水珠还在,一两颗滑下去,再一两颗落下来,垂在身侧的手臂青筋蜿蜒如树的脉搏,湿睫毛下暗红的眸,他的情.潮来得汹涌而猛烈。想克制,却因克制而驯养的猛兽,只待一根拉扯到极致亟待崩裂的线。
门外的人对此一无所知,还在费心力的勾引。
湿的手压上门把手,程澈喑哑的声音传出门外,话里的潮湿裹得许之卿快无法呼吸。
“爸妈在家,你勾我?”
“罗姨说要晚上才回来,时间…够。”许之卿放缓了声音,抓住了那根将程澈绷得血液蒸腾的线,一把扯断,“程哥——”
咔哒!
门开了。
门内关押的慾念的野兽獠牙尽展,爪牙挥动间都是淅沥沥的水,许之卿亲手放他出来,再心甘情愿的被刁进去。
积攒的慾望一触即发,燎原的火去焼幹烈的草,氵曷极的鱼去找稀薄的水。门板承受着扌童击,又忄夬又狠,乌因和歂息被埋在门里,断断续续。
自打那时候约法三章,程澈有次便在床上想到了这事,嘴巴不闲着,一会儿问问慡不慡,一会问是这样慡还是这样慡,就是要他老实回答,许之卿招架不住,抿嘴不言,用下面的力气去堵他的嘴。今天程澈没空撩骚,嘴唇扌斗得厉害,半个字也发不出来,焼得遍身发麻,水湿得身上滑,捞不住,小腿到脚背成了拉满的弓,绷得紧了亟待发身寸。
日头似乎落得快,又似乎实在是门内的水声响起的晚。等他俩像模像样洗完澡出来,已经该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程澈人一出来就倒到床上,湿到滴水的头发不管不顾的淌进床单,洇湿一片。许之卿在卫生间收拾完他俩的狼藉,开窗通风,再拿着吹风机找出来的时候程澈已经眯着眼睛睡着了。
发红的眼尾被许之卿摁了摁,随着人便醒了,眼皮出了褶皱,深邃有攻击性,转瞬就被笑意替换成了乖顺的样子。
“哭这么厉害?”许之卿呢喃着问。
程澈斜他一眼,又不甘心的抬手捏他的下巴,狠狠搓了一把,“你让我捅,你也哭,哭得比我还他妈带劲”
许之卿笑,有些腼腆,“吹头发,起来”
说完也没等程澈动,自己过去揽着给人抱起来了,脑袋拖到自己小腹那,吹风机呼呼的开始工作。
罗云二老比预想的回来还晚些,兜里揣得满的都是带着新年喜气的零钱,脸上喜气更重,门没开程澈都听见罗云高亮的嗓门。
“呀,还没睡?”罗云看见站在客厅喝水的程澈。
程澈瞧她一眼,颇感无奈的笑了下,“一骨碌的觉都睡过了,等着第二觉呢。需不需我给咱家设个门禁?两老小孩?”
罗云一边脱外套一边噎他,“用你啊,咱家属你不是个物儿”
“不是个物儿我也按时按点回家,知道的是去刘叔家打麻将,不知道的我现在都在公安局备案了”
“你那个嘴啊,一天捞不出好话来”程立军挪到客厅放电视。
“还放啥电视了?你俩追那电视剧早演完了,啥点儿了都”
“我追会儿新闻我,你可别嘚嘚嘚了,睡你的二拢觉去”
程澈看看罗云再看看程立军,抱着胳膊转到沙发那,眼睛盯着新闻主播的口条,“我妈高血压,那都不适合熬夜,你也不看着点儿,她说玩儿到啥时间就玩到啥时间?我看你也甭看电视,你回去再上两年学,回炉重造吧”
“啊呀呀…你可起开,我听不清人电视里说啥了”
“别熬夜,玩到八九点顶天了,听见没?”
“不知道不知道,小孩个儿都没长全乎还管上我们了”
罗云换完衣服从卧室里出来,“墨道啥呢?”
“少熬夜,快洗洗睡觉”程澈说。
“我看你是闲的”
“几天了?天天凌晨睡觉,早上还起的倍儿早,进化了?”
罗云都进卫生间了听他话又迈出来,“那我还非得跟那个老年瘫痪似的,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等死啊?我有精力就玩儿,没精力再死。我发现你一天忒能墨迹,随谁了?”
程澈越听越憋气,“还说我呢,你那话里有几句中听的?张口闭口死啊活啊,我就劝你好好养身体你跟我扯这个”
“呵,我不提就不死了?”罗云表情就跟看个封建老僵尸似的,“谁不是到点该死就死了,我到这岁数再看不明白可是要命了。咋地,这生死的词造出来就是为了字典里摆着,就是不能我口水沾着说?那吃饭咋能说?拉屎咋能说呢?哦那我张口来个死,我嘎嘣就死过去了?”
“看吧,我一句你一大卡车等着刺我呢,熬夜脾气就差”
“屁吧,忽悠你老娘你再活一辈子吧。我他妈的打出生脾气就没好过,哪个敢惹我,一板砖拍服他!”
“得,小点声。”程澈下巴朝卧室的方向抬,“许之卿睡觉呢”
罗云果然收敛神色,“你还知道呐?”
“我咋不知道,你适合打辩论去,谁不服你一板砖敲过去”
罗云被逗乐,前仰后合的笑起来,“说你呐,小小年纪忌讳那么多”
“我忌讳多?”程澈惊讶道,“你求神拜佛的说我忌讳多?”
“我那是信仰,两个东西。你语文不好?还当律师呢,不知道给人办错多少案子”
程澈气笑了,追过去,“我忌讳啥,我是让你俩少熬夜,罗美人你总跑题啊,转移话题?”
罗云哼着移了移眼睛,确实没看程澈。
程澈笑了笑,“高血压啊罗女士,很恐怖的”
“我……”
“哎呀,你们两个…电视都没法看,乱糟糟的。”程立军从客厅跟出来,“下回你少回来几天,一回来家里就吵啊吵的,两个嘴皮子谁也不让…”
“从小就这样。”卧室门口倚着的人信口接道。
罗云母子俩看过去,许之卿正瞧着他俩笑,这是把人从睡梦中吵起来了。两个同款的清澈笑脸一同对着他,可算,笑声再次充斥这个小小家。
程澈揽着许之卿回卧室,还不忘唠叨一句,“门禁,八点”
“滚吧你可”
“得嘞!”
躺到床上,客厅里老两口的声音小了许多,磨磨蹭蹭也都回了屋子睡觉。折腾这一回,许之卿没什么困意,身边程澈也还没睡。许之卿翻身面对他,黑暗里,程澈能感觉出温和的注视。
“不睡?”
“你睡吧,我困了就睡了”许之卿说。
程澈也翻身面对他,黑暗里找寻他的眼睛,“那怎么办?我哄你睡?”
“怎么哄?”许之卿小声问。
“讲故事,”程澈摸到许之卿的手,抓住,再一下下摩挲。
“给你讲那次在藏区旅行”
“好”
“我和老熊他们去了喀尔布,没想到被一场大雪困在那儿,道路不通,只能在那家旅馆里连住好几天……”
照片上落款的时间再次出现在许之卿的记忆里。
他和黄旭洋开着货运车去喀尔布送货,被一场几年都没有的大雪堵了路,只在城外等着。那地方只有临时搭建的物资区,黄旭洋拎着两壶热水回来的时候,他正计算着这次的赔款。
“这雪可真大,膝盖都陷进去了…”黄旭洋搓着手上车,一边将两桶泡面泡好。
“嗯。”许之卿随口答应。
“哥,城里也好多车被堵着呢”
“嗯”
“你说他们来这做什么的?”
许之卿看了眼车窗外一片白茫茫,“旅行吧…”
“那可够倒霉的,”黄旭洋被冻得直咧嘴,“哪有我们倒霉,奶奶的…挣点油钱都搭里头了”
“嗯…”
几天后道路开通,许之卿开着这一车已经超时的货进城,开辟出的雪道上,一辆车紧挨着一辆,长长的车队看不出尽头。一长队进城,一长队出城。
一辆黑色越野错身过去,恍惚间许之卿回头看了,什么也没有,只是车。
程澈的声音在夜里又轻又暖,“老熊才发现自己是让老太太忽悠了,拽着我们要去讨……”
程澈停了话,细细辨认许之卿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程澈将他身上的被子掖好,凑近才发现许之卿眼皮上遮盖一缕碎发,他抬手将头发轻轻拨开,排除了最后一个扰他爱人清梦的因素。
“晚安”
作者有话说
小白的生日比程澈早三个多月,司马昭之心,是吧——程哥?
(羞羞部分每次到最后都不得不改的面目全非,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哎…)
第73章 第一片叶子
程澈卧室里那盆许愿花发芽了,在一个无聊的清晨。
听起来像一个童话故事,他不太相信,罗云又发过来一张照片,确实是那个花盆,旁边的塑料水洒也有幸入镜。也许是罗女士换了种子?想也知道她没那种浪漫细胞。
许之卿知道这个消息很开心,他说春天到了,所以花开了。他最近总会突然蹦出来这种琢磨琢磨有点意境的话,活像个童真趣儿的诗人。程澈还挺喜欢听他这种像给小孩子讲故事的说法。
因为去年许之卿忙于工作多忽略伴侣,程澈早有怨言,这下还真慢慢将手头的工作放下,多了时间去陪程澈,也捡了一些兴趣爱好,比如摄影。
许之卿说,“能把短暂的瞬间定格成照片,变成永恒。这种感觉很奇妙”。但他拍的大多还是程澈,有时过分到蓬头垢面也得取来相机拍一张。
对于这件事程澈接受程度意外的广,他对自己帅气的外貌很有信心,更何论不能接受许之卿举着相机去拍别人,管他是好的坏的近的远的都不行。所以不如专心拍他就好了。且在某一天并不意外的发现了许之卿手机锁屏是他的照片,而意外的是,这张照片不是最近拍的。
背景是磷光的海面,远处虚化的海鸥。面对镜头的,海风凌乱中程澈明媚的笑——那张在青川他以为没能入镜的照片。
程澈不知道的,这张壁纸是许之卿截取出来的,完整照片里大面积的海洋,程澈只出现在照片右侧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匆匆一下,甚至一侧的肩膀都没能照进去。
平淡无味的海,程澈闯了进去,既不讲道理,又如阳光普照。只属于许之卿的光。
程澈放下手机,心里头默默记下一笔。虽没在许之卿面前提起,也还是拉过人来猛亲了一顿。
日子热热乎乎的过着,不能说全是顺心思的事,也有偶尔糟心的麻烦,比如新合作的公司负责人是个听不懂人话和鬼话的家伙,程澈假笑着送走了人,然后打电话给自己老婆狠狠哭诉一遍,被哄得嘴翘到天边再挂了电话继续赚养家的钱。比如罗云新养了一只泰迪狗,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跟着程立军逛公园都十分有派头,惹不起。偏偏最看不上程澈,见一次就得拿骨头贿赂一次,下次见面照咬不误。
再比如许之卿公司最近有个后辈生总缠着许之卿问问题,有时大晚上临睡觉许之卿还在回消息,程澈本来快习惯黄旭洋的粘人属性,结果又来一个,气得牙痒。忍了一天半,把他手机锁厨房,扛着人进卧室床上处理半夜,果然没了动静。
到了开学季节,许之卿回母校做演讲。已经翻修新建的礼堂里,下面人满为患,熟悉而已经陌生的面孔,他们高呼“班长!”。一水制服打扮的新生,没理解那些师哥们高呼的什么意思,只是等待着那位传闻中的曾经的一中骄傲,信步走上讲台。
许之卿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不管你见没见过他,认不认识他,只当他站上灯光的舞台,你就相信他,你就愿意等待他。被他认真而坦然的目光吸引。
杂音全息了,许之卿抬手正了正麦克风,无名指上的戒指反了一圈银光,下一瞬,许之卿找到了台下的那人,其中最炙热的目光,他的爱人程澈。
许之卿嘴角隐隐弯起,“大家好,我是xx级毕业生许之卿”
声音传向礼堂的边角,回音回来,讲台上的人变成青葱少年模样,干净的校服,规整的衣领,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明亮目光。台下的刚睡醒的少年程澈不听讲,和身边嘀嘀咕咕的贾旭文研究等一下从后门跑出去打球。
“走…走…”程澈示意身后几个,拎着校服外套猫腰从另一边蹭出去。
年老的礼堂大门也旧,推开时格外沉重。一瞬间的白光照到程澈身上,只差一脚就奔出去,许之卿的声音陡然间变得沉稳,嗓音除去的年少的清冷,沉沉甸甸全然是一个合格的大人。程澈回头,礼堂焕然一新,讲台上灯光照亮一个人,他眼角有纹,肩膀很宽,身上衣装仍然干净。
“……残酷来讲,人生就是这样一个不讲理的一味甩给你麻烦的家伙。所以我们何必配合?要整装待发,不需要匆忙,没目标没关系,不知道去哪里没关系,对于高考迷茫没关系,害怕没关系,愤怒也没关系,放弃也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没人说不可以在过河的时候搬走自己脚下的石头,也没人说不可以去荒野丛林里捡香蕉吃。生活不是选A或选B,我们大可以跳出来,扬眉吐气的甩上一个叉,然后告诉生活,你给出的既定答案无聊透顶了。”
“我们都是地球自转下的尘埃而已。——如果没抓住地面飘离了地球怎么办?我问过这样问题。”
许之卿望着下面一个个认真听讲的年轻面孔,露出一抹很浅的笑,这笑里有坏,只有程澈知道。
“那就去太空旅行咯——”
他曾绕过远路,长达十几年的时间,蹉跎无数日夜,走到尽头发现是原点。
“我是说,孩子们别害怕,我走过最荒谬的路,历史如此枯长,总有前辈和我走一样的路,一定有飞出地球去太空旅行的尘埃,无论怎样都不孤单,因为我们不是最新一代,更不是最后一代,薪火相传,绵延不尽。我们前赴后继,看不见的地方伸出援手,支撑着走下去。本来就没意义的东西,因为现在这个时刻你们的倾听而变得有意义,这就是我真正想告诉你们的。”
这样的话不适用所有人,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这份安慰。总有一个,下面一张张面孔里,总有一个‘许之卿’需要这样的答案。他们落队,孤单,迷茫,然后一位跋山涉水遍体鳞伤的前辈告诉他,你看,不过如此。所以,没关系。
走在校园里,程澈看着脚下的羊肠小路,脑袋里回响的还是礼堂里的话筒传递过来的许之卿的声音。稿子他早看过,今天听着却又是另一种感受。
“在想什么?”许之卿问。
程澈抬起头,阳光从任何缝隙穿梭而下,唯一的介质是尘埃。“要牵手吗?”他问。
许之卿左右瞄,都是人来人往的学生,甚至还有刚才听他演讲的,“会吓到人的”
程澈呼吸沁人的空气,舒服地眯眼,盯着他的眼睛说,“可是我想牵…”
许之卿动摇了,再次左顾右盼,小声问,“会不会带坏孩子们?”
程澈笑了笑没说话。
又走了两步,身侧的手被人牵上,程澈猝不及防的心跳。
“不怕带坏他们?”
“怕。我藏着点,不叫他们看见”
许之卿一面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干此地无言三百两的表情,逗得程澈直乐,笑声朗朗,心情大好的样子。
有人望向他们,目光是钦羡的。
到了院子里可以种花的时节,许之卿和程澈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做好,小小花园也有模有样起来,土地有了痕迹,再过些时间,不知要长成什么盛况。
然而先等来的是最靠门口那棵树苗死掉的消息。从根部烂死,没得救。成活率本来就是说不准的事,程澈是这样想的。许之卿嘴上说着没事,程澈看出他很难过。那棵是梧桐,另外几棵是意达利柏树,本来就细高,把这棵梧桐的身高甩下去,没想到原是坏掉了。
许之卿怕这不吉利,对着拔掉的那棵梧桐树的坑发怔。
程澈想着他说的不吉利,不是树死不吉利,是梧桐这玩意就不吉利,和他犯冲。买了一棵橘子树,重新挖了坑,填土栽种进去。许之卿很上心,早上晚上都去和它做个心理沟通,就怕这小树再次夭折。
很多年后,橘子树结了满树的果。果子越过篱笆,甚至没走到这条A区的路,就有橘子甜香。
许之卿又去于舒的工作室,这次是帮她摄影的。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副业,不赚钱的那种。程澈几次要挟于舒赶紧结算这个摄影师的工钱,每次都被她戏称技术不过关反正结不了钱的说辞搪塞走。许之卿不管他俩的拌嘴,只是来了高兴,他喜欢拍程澈,也喜欢拍这些静态的手工品。
于舒貌似不经意的透露她的爱情经历可能要有转折了。许之卿自然高兴,连说可以帮忙。于舒想了想这货坎坷的感情经历果断摇摇头。
时间很快过到清明。许之卿回了一趟梨水,去到沈一清的墓地,将那辆红色的模型玩具车还了回去。什么也没说。他想说的话都说给程澈听了,对着冰冷的墓碑他没有倾诉欲望。
起身离开。
总要允许他怨憎一些人。
但他也只怨到这里,为止了。时间是奢侈的,他要全部留给活着的,他爱的,爱他的人身上。
又是一年立秋。
徐望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程澈含了块糖站在柜台那百无聊赖,时不时看向手腕的表。
“非要在我这里等撒”三崽从柜台下面翻出几盒补充装,替换柜台上空缺的地方。
“想你了么”程澈说。
“滚滚滚…”
许之卿出差快一周时间,程澈想得厉害,不等他回去就来梨水等他中转,直说这样能更快见到人。
三崽也在等什么人,这是程澈的判断。但他没问过,问了又怎样,该等也要等的,门口的棋牌就是下雨不也摆着。
“下棋?”
程澈摇摇头,“不了,你也赢不了我”
“胡说!”
程澈顺走他新拆封的两颗彩纸包装的糖,拍了下他忙碌的后背,“走了——”
方糖的褪色门帘里掀出去,外头晴空万里,似乎没风。舒爽的空气川流在一整条梧桐街,树木高直,颜色有了黄意。
程澈沿着梧桐街走,不管什么时候走,这条街都清静的不像街区,间或有一辆车通过,要么是与他相反方向的人。
“喂,”程澈接起手机,“到了?”
“嗯,”耳边是许之卿黏人的笑意,“程澈,今天立秋”
他也在走路,在一条街上,程澈的直觉说。
“是啊,怎么啦?”程澈随口问,注意力在许之卿的声音,听着想得更厉害,急于见到人的思念达到巅峰。
“立秋,梧桐树会落下第一片叶子”
程澈停下脚步,望着头顶及远处的树。
有落叶。
程澈快走几步,接住了那片落得极缓极满的仅仅微黄的叶子。手里的触觉冰凉,原来真的到秋天了。
“到时,我们会再次相遇”许之卿说。
在他耳边说。
心跳高高蹦起,程澈蓦然回头,许之卿等他回头,笑得正好看。
“许之卿!”
程澈跳上去,许之卿接住他。彼此的气息瞬间交融包裹,刺激着浑身细胞战栗。
“我以为你说到了是刚到梨水!”程澈开心道,从许之卿身上下来,始终抱着,头发蹭蹭。
许之卿也埋在他颈侧闻闻嗅嗅,亲亲捏捏,“打电话就看见你了”
“然后逗我?”
“嗯,逗你”许之卿笑。
十指紧扣,程澈燥热的温度暖上许之卿。
“走吧,带你吃好的”
“你知道去哪?”
“梨水我比你熟,相信哥”
他们牵着手,互相荡着,说着再普通不过的家话,漫步在这条街。走过公交站,正好一辆公交停靠。程澈告诉他325路公车已经不通了,梨水到寸隼要坐哪路车几分钟路程,森林公园里的鸟禽是别处运来的临时演员,溶洞门票走后门便宜十块。许之卿认真听着,满眼装着他身边眉眼仍存着少年气的爱人。
时间似乎没停止过,又似乎其实没变过。
落叶。
许之卿伸手接住。
是金黄色的。
“我给你讲金黄黄的故事…”
“好啊——”
【绿绿园在他们三十八岁那年被拆除,许之卿在那求了婚。】
—全文完—
鸣谢一路陪伴《时差》的读者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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