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婵对他像亲生儿子一样,每次把他抱进怀里,叶枝语总会觉得很熟悉,感觉朦胧的记忆中也有同样温暖的怀抱。 或许世界上所有母亲的怀抱都有着相似的安心感,三岁的叶枝语总在想,妈妈和舅妈到底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范玉婵对他,和欢姨对喜娃儿一模一样。 生病时范玉婵会整夜整夜地陪着他,哄他睡觉,给他唱那首耳熟能详的手指谣: 虫虫虫虫飞, 飞到太阳坡, 捡个钵钵蛋。 爸爸要吃, 妈妈要看, 我要留到三月半。 煮到锅里团团转, 盛到碗里都不见。 病得头晕目眩,叶枝语的目光也随着那轻触的指尖相聚,随后又飞远。倦意袭来,昏黄灯光中范玉婵的脸也变得模糊,他紧握着刚才在歌谣里抓住的那只小虫子——范玉婵的食指,然后在背后轻缓的拍打中缓缓睡去。 后来等叶枝语长大了一些,他才发现自己的确和身边人不太一样。范玉婵只是他的舅妈,周围的孩子总说,他的爸爸妈妈不要他了。 他担心范玉婵会不会有一天也不要他了,于是开始想办法让范玉婵更喜欢他,比如黏在她身边,陪她去地里摘菜,对她讲些好听的话,在幼儿园遇到的事情也总会第一个跟她分享。 讨好人似乎不是一件难事,嘴甜就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爱,包括对舅舅、外公、外婆也是这样。 可是只有一个人不吃他这套。 纪筠声会在看到叶枝语撒娇的时候皱眉,尤其是叶枝语跟在范玉婵身后,一口一个“舅妈”地喊着,仿佛“舅妈”比“妈妈”还要亲热。 小时候叶枝语也不懂对方这种表情的含义,等他稍微懂事了一些后,才发觉纪筠声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分走了舅妈一部分的爱。 这么想来确实有点过分,纪筠声讨厌他也是应该的。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他不想连舅妈对他的好也失去。 —— 叶枝语将冬寒菜的须掐掉,选成几段扔进旁边的菜篓里。 冬寒菜口感柔滑,煮进稀饭里增添了一股细腻的鲜气,再炒一盘盐菜配着吃,稀里呼噜下肚,暖胃驱寒。 今天纪卫民回来了,饭桌上明明只是多了一个人,却显得热闹得多。 没吃两口又要碰一下杯,外公老花眼,盯着叶枝语的杯子说:“我外孙儿这杯酒花才漂亮。” “这个吗?”叶枝语也将杯子举起来看了看,“有点烈,喝着也辣,就是不醉人。” 外婆也惊讶:“咦耶,小语什么时候这么能喝酒啦?” “因为我这杯是雪碧呀,”叶枝语对她笑,“不是酒花,是雪花。” 范玉婵本来还想找纪卫民算账呢,说干嘛给小语倒那么多酒,结果又被叶枝语逗乐了。 纪卫民也笑,给叶枝语夹菜,又转过来给纪筠声也夹了一筷子,看见儿子的脸,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不是说带女朋友回来吗?怎么没见到人?” 范玉婵立刻帮着说了句:“宁宁年前来过,筠声送回去了。” 纪筠声神色不改地夹菜,语气也无关紧要:“我没说过她是我女朋友。” 纪卫民放了碗,语气严厉了几分:“人家姑娘来家里两回了,你还没跟她确定关系?” 硝烟味儿逐渐扩散,纪筠声被问得也有些烦,一开始就没说过夏若宁是他女朋友,不知道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但他还是耐心解释道:“我不喜欢她。还能确定什么关系?” “纪筠声,你听听自己说的这话。”纪卫民摇了摇头,“越长大越没责任心,包括对弟弟也是——我看你还没小语会说话呢。人家小语对谁都是一张笑脸,没听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吗,你就不能……” “外婆,”叶枝语忽然开口,“今年的香肠熏得好香。” 纪卫民的注意力也暂时被打断,又看着叶枝语夹过来几片到他的碗里:“舅舅,你尝尝。” 范玉婵接了话:“筠声也吃。街上的亲戚都惦记着你奶奶的手艺呢,过几天有空去给幺姑婆、三舅公送点过去。” “我饱了。”纪筠声放下筷子,抽了椅子站起身,“爷爷奶奶慢慢吃。” 转身就上了楼。 纪卫民的目光也跟着望向楼梯,反应过来后皱了眉,刚要开口,叶枝语慌忙阻止道:“到我了。” 纪卫民有些疑惑,转头看他,叶枝语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又笑了笑:“今天轮到我洗碗。” 旁边传来范玉婵的一声叹气,纪卫民下意识看过去,范玉婵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筠声随的你。” ---- 好好好,忍者深柜☝🏻
第6章 6.冷饭子 即使从小被街坊们夸品学兼优、考上市里的中学、毕业去了省会读书,可纪筠声觉得,他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比不过叶枝语。 恰好因为叶枝语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更没资格打骂,对比之下总显得对纪筠声严厉很多。 有一次纪筠声不知道吃什么过敏了,吐了一整天。半夜还发烧了,头一阵一阵地疼,犹豫了很久还是出了房间,去找范玉婵,推开门时才发现叶枝语也在妈妈的床上睡觉。 范玉婵给他找了药吃,也让他和自己一起睡,跟纪筠声说,不舒服就把妈妈喊醒。 自从分床以后,纪筠声一次都没有和范玉婵睡过觉,这次本来也觉得没关系,但看到叶枝语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熟睡着,于是他也留了下来。 范玉婵给他盖好被子,跟他说院子里的孩子最近总爱讲鬼故事,小语自己不敢睡,才来找的她。 五岁的孩子怕鬼正常,可为什么偏偏要找范玉婵,找外公外婆不行吗? 纪筠声闭上眼,很快又睡着了。 半夜难受得醒来了几次,但他没有去叫醒范玉婵,自己跑去厕所吐。 回来的时候,他看见范玉婵面向的是叶枝语的方向,弟弟待在她的怀里,睡得很香。 第二天从妈妈房间出来的时候,看见纪卫民在水池前刷牙,转头又笑话他儿子,多大了还要跟妈妈睡。 纪筠声也是四五岁分的床,那个时候纪卫民天天骂他,说男孩子不能这么黏着爸妈,没出息。 为什么叶枝语就可以? 没过几天纪卫民又要回矿厂,范玉婵也要跟着去一趟,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家。 家里空荡荡的,安静得有些无聊。爷爷奶奶让他过来住,他觉得带东西有些麻烦,就没去。 当天晚上,他学着妈妈的样子检查煤气,关好窗与灯,刚准备上楼,却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走过去一打开,没瞧见人,视线一低,才看到抱着枕头的叶枝语。 那个时候纪筠声还是愿意当一个好哥哥的,就跟他解释道:“舅妈没在家。” “我知道。”叶枝语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兮兮的,伸手牵住了纪筠声的袖子,“我想和哥哥一起睡。” 纪筠声一愣:“为什么不跟外婆睡?” 叶枝语有点不好意思:“外公打呼噜。” 纪筠声没回答,似乎有些为难。 “我不会乱动的,”叶枝语真诚地担保,声音弱了下去,“打地铺也可以。” 纪筠声当然没让他打地铺,还把纪卫民之前给他带回来的玩偶放到叶枝语枕边。 可是叶枝语没有去抱玩偶,他凑到纪筠声身边,拉住他的手臂,毛茸茸的脑袋挨上他的肩:“哥哥,抱。” 真讨厌。 肯定就是因为这样,范玉婵才会被叶枝语缠得放不了手。 纪筠声在心里冷哼一声,伸了胳膊,将叶枝语抱进怀里。 —— 新买的外套藏了好久,到大年三十这天才拿出来送给叶枝语。范玉婵看见时先笑了,跟纪永康说道:“爸,小语都是大孩子了,穿不了这么红的了。” 叶凤兰拍了下纪永康:“点儿哈数都没得,穿起出去丢人现眼。” 叶枝语也笑,接过了那件红外套:“好看呀。” 说着还穿上了身:“很暖和。” 明晃晃的一张脸,被大红外套衬得更白,意识到叶枝语的视线与自己相交,纪筠声移开了目光。 “哥哥这件也好看,”叶枝语走了过来,伸手摸了下他的黑色外套,转头又对纪永康笑,“谢谢外公。” 给纪筠声挑的衣服审美倒正常,外公还把他当小孩子看呢。 叶凤兰都看不下去了:“要是不喜欢,外婆明天上街带你再买一件。” “我喜欢,”叶枝语双手插兜,将衣服一拢,多宝贵似地护着,“巴不得天天穿。” ——叶枝语果然天天穿。 初一去斜坡边给竹丛上香,捡竹枝祭灶,绿林里晃过一抹红色的影子。 这里的习俗是要在年初祭祖上坟,全家人都去。枯败的荒山上只有冷饭子一串一串地红着,那件红外套就在漫山的火棘树里穿梭。叶枝语折了一枝火棘果,纪筠声看着对方像是要来找自己,下一秒却脚步一顿,转身去拿给外婆。 也许是上次把叶枝语赶出了房间,对方怕又惹自己生气,就有意减少了两人间的交流。 纪筠声想着,自己伸手摘下几颗冷饭子,沙沙的,也不甜,籽还硌牙,没什么值得吃的。 —— 喜娃儿家今天才去拜山,只留了欢姨和喜娃儿在家。欢姨发现家里的酱油不够用了,打算上街去买,让喜娃儿看家,免得有亲戚来找不到人。 喜娃儿不干,也要上街买好吃的。 “我陪喜娃儿去吧。”叶枝语高高兴兴地牵过喜娃儿的手。 “也好。”欢姨把钱给了叶枝语,“出门见喜,不用急着回来。” 刚要出院子,又被范玉婵叫住了:“幺儿,把这两袋腊肉香肠也带上。” 想起年前说要给姑婆舅公他们带腊肉,叶枝语点了头,走过去拿,却又看见范玉婵一转头,望向屋内:“筠声,你也跟着去吧,两袋挺重的,小语一个人拿不动。” “没关系,”叶枝语伸手去接,“喜娃儿也可以帮着拿。” 可还没碰到塑料袋,就看见一只手将那两袋腊肉提起来了。 去街上的路也不近,叶枝语跟在纪筠声身边:“我拿一袋吧。” 纪筠声没看他,脚步也没放慢半分,视线落在前面的路上:“看好刘一平。” 平时欢姨不让喜娃儿自己跑太远,又没人愿意带他出来,好不容易上一次街,撒欢似地跑了好远,叶枝语只好追过去,叫喜娃儿慢点。 这两天都在下雪,今天倒停了。田野白茫茫的,路上一开始只有他们三个人的鞋印,后来转向分岔路,干净的雪地就开始变得乌黑,人声也热闹起来。四处是炮仗的巨响,吓得喜娃儿捂耳朵,踩着一地的鞭炮碎纸往前走,瞧见沿路有耍龙耍狮子的,锣鼓喧天,从街北一路舞到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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