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挑挑眉停下动作,最终略过了那盘串,继而去夹别的,在心里却默默记下:不爱吃鱿鱼。 他把一切流程都包办得很好,苏隅只需要默默跟在他身后等吃,在等串烤熟时顾淮问:“能吃辣吗?” “一点。” “那就选微辣吧。” 苏隅点点头,似乎是怕他没事做,顾淮扬着下巴示意他身后:“不是要请我喝饮料吗?你去帮我拿一下,我要可乐。” 店里的可乐是玻璃瓶的,苏隅拎着两瓶可乐回来时顾淮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开酒器,接过瓶子把两个盖都一次性撬开了。烤串在这时也已经上桌,香味诱人,色相极佳,调料均匀地撒在串上,光是看着就能勾起人的食欲。 “你尝尝这个,很好吃。”顾淮递了根牛肉串给苏隅,“小心烫。” 苏隅接过咬下一口,肉被烤得外焦里嫩,醇香而有嚼劲,然而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辛辣便直冲味蕾,他咬得比较急,冷不丁被呛了一口,一下子咳嗽连连。 顾淮见状赶紧起身给他拍拍后背,等苏隅缓过来时又递了可乐给他喝。 “忘记跟你说了,这家店的辣椒虽不算辣,却很呛,第一口稍不注意就容易被呛到。现在好点了吗?” 苏隅摇摇头表示没事,接下来吃的动作慢了些,顾淮把调料比较少的肉串挑出来放到他那一侧的盘子里:“这些应该不会很辣。” 冷饮和烤串下肚,夏日的烦闷也被驱散了不少,一顿饭吃得甚是满足。 饭后时间还早,两人沿着街道往回走,当作消食。刚到校门口,顾淮临时收到学生会通知,晚上九点要开会,他需要到学生储物室拿一下以往的资料和档案。 苏隅没有事要忙,便跟着他一起去了。 储物室所在的楼栋离校门口只有两百米的距离,以前是教学楼,修建的年份久远,设施也老旧,废弃后就成为了储物室,供校院的各大学生组织存放资料器材。 顾淮要找的资料放在302,空间狭小,堆了不少杂物,室内光线不太好,头顶只有一盏大的白炽灯,大概是用久了,晦明晦暗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罢工,灯光照下来,在地面上洒下一大片阴影。 课室的最里面是两排大书架,纸质类的文档都存放在这里。两人绕过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箱子来到架子后分批翻找,一人负责一排。 这里的资料虽多,却并不难找,各类索引都标得很清楚,苏隅将需要的文件一一抽出来,正准备拿给顾淮汇总时头顶的灯突然闪了几下,接着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下一秒,本就不明亮的空间直接陷入了黑暗。 老旧灯泡用得太久,终于罢工了。 在灯灭的那一刻苏隅浑身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撞上了身后的书架,手上拿着的资料在慌乱之间没拿稳,飘散着洒落在地。 顾淮被发出的沉闷响动吓了一跳,黑暗中他看不清苏隅那边的情况,怕他摔了,便伸手想去扶一下,但指尖刚碰上那人的手臂就被条件反射般地甩开了。 苏隅用的力气有点大,顾淮被甩得一愣,他迟疑着收回手,清了清嗓子,轻声开口:“苏隅?你……没事吧?” 半晌无人应答。顾淮又稍稍提高声音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他登下有些着急,又碍于苏隅先前的反应不敢再上前碰他。 摸黑掏出手机开了闪光灯,顾淮担心一下子太亮吓到苏隅,又压低了手机照着地面,等确认了苏隅的位置时才缓缓抬高角度。 光线渐渐由暗转明,周围的情况在照映下变得清晰起来,顾淮拿着手机走近,抬眼看到苏隅紧绷着身子站在他对面急促地粗喘,双手死死扒着架子,脸上的神态因为低垂着头而半掩在阴影中,从顾淮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到他蹙着眉紧闭双眸,微翘的睫毛不安地颤着。 顾淮呼吸一窒。 他看出来了,苏隅在害怕。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起苏隅的大脑就停止了转动,僵麻从指尖一点迅速蔓延至全身。恐惧与不安席卷上心头,占据了他所有的感知,就连后腰撞上书架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在恐惧面前,疼痛也变得不值一提。 这种恐惧在顾淮的手毫无预兆贴上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黑暗中任何一点触感都会被无限放大并加以不好的想象,出于害怕,几乎没有犹豫地,苏隅第一时间就甩开了那只手,甚至来不及分辨手的主人是谁。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试图跟他说话,那声音温柔轻缓,带着安抚询问的意味。 在一声叠着一声的轻唤中,苏隅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手也不再紧扒着架子边缘,他颤着睫毛睁开双眼,在一室的昏暗中看到了光影中的顾淮。 那人持着手机,后置的灯光照在对面的墙上,将周围的一小块区域晕成暖色,顾淮的脸被映照得很清晰,面部轮廓在这一片暖色中显得愈发柔和,见到他睁眼时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浅笑。 苏隅怔怔地望着他,听见他说:“别怕,你看,有光。” 崩坏的情绪如一张皱巴的纸,被轻柔地展平了。苏隅轻轻喘着气,低垂下了眸子,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扫出一把小蒲扇。 他的目光在触及地面上散乱的资料时顿了顿,随即蹲下身想将它们捡起来。 顾淮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见状忙去拉他:“不捡了,我们先出去。” 苏隅没听,仍旧安安静静地将一页页资料归位,顾淮只好蹲下身跟他一起,也不管顺序对不对,三两下把所有的纸张都拢在一起,随后拉着苏隅起身走出了逼仄低暗的空间。 下楼时苏隅的脑子还是懵的,任由顾淮拉着他走了一段路。 灯泡的问题需要及时报修,苏隅轻轻挣开了手腕,站在门口等顾淮跟门卫和课管沟通。 大概是不放心他一个人,顾淮没多久就出来了:“走吧。” 两人无声走了百来米,苏隅抬眼看着前面的路问:“你不是要去开会吗?” 开会应该去身后的教学楼,而顾淮的脚步明显是冲着校门口去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早着呢,”顾淮说,“你不是要回家么?我跟你去公交站等车。” 苏隅闷声跟在他后面,过了一会儿小声嘀咕:“又不是不认路。” 顾淮跟他隔了两步路的距离,声音太小,他没听清,微微后仰了下脑袋问:“什么?” “没。”苏隅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力道有些没控制住,不小心磕到了顾淮的脚后跟上。 顾淮“嘶”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呢?不就抓了你一下吗,还报复上了。” 苏隅心虚地站好,垂着眸子看地面,“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得半点诚意都没有,不过脚下倒是规矩了不少。 等顾淮将视线移开,苏隅才正了神色,声音低低的:“刚刚,对不起。事发突然,我有点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 “没事,我当时也是怕你摔了,情急之下想得不周到了些。”顾淮说着忽然转了话音,“就是想不到你还怕黑啊?还是怕鬼……” 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又有一颗石子沿着弧线敲在他的小腿肚上。 这次是故意的。 但因为踢的时候注意收着力道,倒也谈不上痛。 顾淮快气笑了,停下脚步斜睨着苏隅:“踢上瘾了是吧?” 肇事者撇撇嘴,眼珠子乱瞟,就是不去看他,甚至想越过他径直向前。 然而在看到前方黑黢黢的路口时还是默默放慢了脚步退回去。 这一段路被外围高大的树影挡着,灯光薄弱,若是平日里倒也习惯了,但今晚刚受了惊,他心头的那股不适感虽然经顾淮这么一通闹已经消散了不少,但一时半会儿还是不愿意独自面对黑暗的环境。 顾淮没有拆穿他强装镇定的动作,加快了脚步把他带到公交站等车。暖黄的路灯从头顶斜斜洒下来,苏隅微微松了口气。 他要搭的是26号公交,五分钟一趟,没等多久就到了。 上车前顾淮把他叫住。 苏隅回头,以为他是要说什么。 不想顾淮只是提着他书包的另一根带子,绕到空着的那边肩膀上给他背好。 苏隅:? 顾淮振振有词:“双肩包,自然是要双肩都背上。” 说完在苏隅张口想骂人之前,他自觉转身,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走了。”
第8章 | 8.炸毛 【挺有自知之明】 第二天再见到苏隅时是在教学楼门口。 那人嘴里叼了袋牛奶,迈着长腿走得笔挺阔然,并没有注意到顾淮就在身侧。他总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好似走完了这段路,在下一个拐角又会有新的事需要他去奔赴忙碌,多耽误一秒都像是对时间的辜负。 在即将擦肩时,顾淮喊住了他,悠悠上前勾住他的肩,调侃道:“怎么上个课跟要去谈生意一样?” 苏隅瞥了眼他搭在肩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抖落,没有回话,走快了两步把他扔在身后。 “走那么快干什么?你等等我。” 苏隅脚下步子不减,声音淡然:“再不快点就该迟到了。” 顾淮轻笑,跟过去站在他身后等电梯,这才注意到他今天背了个斜挎包。 斜挎包? 顾淮暗自沉思:怎么感觉这个举动像是来防他的? 离上课还有不到五分钟,楼道里没什么人,电梯下得也快,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车厢。 苏隅按了八楼的按钮,听见顾淮问:“今天怎么换包了?” “想换就换了。”苏隅垂眸喝着牛奶,答得言简意赅。 电梯的楼层在跳动,顾淮的视线却一直放在苏隅身上。 早八对每个大学生来说都是一种挑战,而苏隅不住校,这意味着他要起得比别人更早些才能赶上时间,大概是出门过于匆忙,这会儿他的发丝还是凌乱的,最顶端的一部分头发微微卷起,整个人看上去像还没醒神。 看了一会儿,顾淮出声说:“你炸毛了。” 他说得没头没尾,苏隅没往字面意思上理解,不明就里地撩起眼皮看他。 他的眼睛生得狭长,但并不小,睑裂细长,内勾外翘,双眼皮薄而窄,顺着眼型流畅自然地向外延伸。这样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略显凌厉,看人时总觉得带着点不好相处的距离感,然而此刻他咬着牛奶吸管,漆黑水润的瞳仁自下而上抬起,再搭上头发上翘起的那一撮呆毛,便无端显出几分反差来。 顾淮看着看着,忍不住心痒痒上手帮他压了压。 发质柔软,但那一小撮头发莫名倔强,顾淮的手一移开就又直挺挺地翘起来。 跟它的主人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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