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路转运使沉捷于十年前的三月初升迁至西南蜀地,任职成都府路转运使。彼时柳柒正金榜题名,这位转运使未能与之一见,后来圣上又下了特令,凡偏远之地的转运使,若无特殊情况,不必每年回京述职。久而久之,沉捷便一直留驻西南,再没入京。 他见没见过柳柒尚且另说,但是柳柒临出发前倒是从吏部调取了沉捷的照身帖及脚色,对沉捷的样貌和过往履历烂熟于心。 柳柒一边佩挂腰牌一边说道:“听陆尚书说,沉捷当年在京就职时严谨端正,深受陛下信赖,升迁成都府路后也一直矜矜业业,然而这两年却突然与中书令有了来往……此事虽然极为隐秘,却瞒不过陛下的耳目。” 柳逢不解:“莫非是中书令收买了沉捷,让他为其敛财?” 柳柒说道:“恐怕不止这么简单。陛下的秘报说沉捷暗通纳藏国,有效仿安禄山之嫌,但是否真是他在效仿,尚不得而知。” 柳逢思忖片刻后恍然道:“莫非公子是怀疑中书令他——” 柳柒淡淡一笑:“不是我怀疑,是陛下怀疑。” 次日晌午,柳柒等人抵达成都县。 成都县是成都府路的治所,其地富庶,街市繁荣,又因成都府紧邻纳藏国,故而能在城中瞧见不少身着异装的纳藏人,往来频繁,互通有无。 安顿下来后,柳柒以江南布商的身份跑了好几家布行,意欲收购当地的蜀锦。 他所需的布匹数目虽多,但开出的价钱较其他外地来的客商要低一成,许多布行都不愿舍掉利润,故而未能谈拢,折腾了大半日,几乎一无所获。 傍晚,柳柒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玄鹤楼用晚膳,正这时,一个家仆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对他拱手说道:“我家公子想请郎君过去吃一杯酒,还请郎君移驾。” 家仆的态度颇为和善客气,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不容人拒绝的高傲姿态,柳逢听了甚是不悦,回绝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们老板从不与生人吃酒,他的好意我们老板心领了。” 家仆没料到会被拒,看了眼默默用膳的柳柒,语气顿时不善:“你们可知我家公子是谁?胆敢如此无礼!” 柳逢冷哼一声:“管你家公子是谁,不吃就是不吃,难不成你们还能把我家老板绑去不成?” 家仆脸色铁青:“你——” 话音未落,一位锦衣华服、玉冠束发的青年按住他的肩,旋即对柳柒抱拳见礼:“家仆不懂礼节冲撞了老板,还请老板勿怪。” 柳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青年回头训斥那仆人:“还不给这位老板赔礼?” 家仆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 青年笑了笑,兀自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又道:“今日见老板去了多家布行,似是有意收购蜀锦,不知生意谈妥与否?” 柳柒目露惑色,不答反问:“莫非公子家里盛产蜀锦?” 一旁的仆人忍不住嘲讽道:“有眼不识泰山,我家公子乃转运使之子,金尊玉——” “住口!”青年回头训斥,眼里隐若有怒意。 那仆人彻底闭嘴,知趣地退至一旁不再多言。 柳柒抬眸,倏而笑道:“原来是沉公子,方才多有怠慢。” 他有一双含情的凤目,笑时颇为温雅,沉允聪看得一愣,耳根发热,语调有些凌乱:“没、没有,是贱仆无礼——老板认识在下?” 柳柒客客气气地说道:“做我们这一行的,认识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沉允聪大概也知道一些行商的规矩,便没有点破,而是问道:“敢问老板尊名?” “鄙姓司,单名一个珩字,‘锵我珩璜,降升圉圉’的珩。”柳柒说道。 沉允聪抱拳:“司老板玉树临风、人如其名,年纪轻轻便走南闯北,在下甚是钦佩。” 两人客套一番,沉允聪试图以酒赔罪,柳柒遂以水土不服身体抱恙为由,以茶代酒领了他的心意,随后两人同桌而食,又畅谈良久,算是浅浅结交了一番。 饭毕沉允聪主动结账,道是尽地主之谊,柳柒没有推辞,笑着领受了。 临别时,沉允聪忽然拉住柳柒的手,呼吸间透着一股酒意:“在下认识一位朋友,也是做蜀锦生意的,司老板若是不介意,在下便做主将其引荐给你。” 柳柒不露声色的抽出手,笑道:“鄙人开出的价格恐怕会令公子的朋友失望。” 沉允聪吃了两杯酒,说话时目光灼灼,甚是诚恳:“司老板信我便是。” 柳柒微微一笑:“既如此,那就有劳公子了。” 沉匀聪欲言又止,在柳柒即将转身时问道:“司老板,你……可有婚配?” 柳柒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不曾。” 沉允聪展颜一笑:“冒昧一问,司老板莫要见怪,回见。” 回到客栈后,柳逢忍不住说道:“今日沉允聪刻意接近您,也不知是否是授了其父之意,但属下又觉得此人有些愚笨纯真,不像是会对您不利的。还有,他最后问您是否婚配,有什么意图?” 柳柒阅人无数,自然知道沉允聪对他持有何种心思。 “我今日在城中的动静也不算小,可沉捷却没有找上我,想来应是没有认出。”柳柒取来一册古书随手翻阅,“如今时机得当,不妨从沉公子身上着手,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避开婚配的问题没有回答,柳逢也没细问,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发笑:“那小道士还说公子此行不顺,咱们来成都第一天便结交了沉捷的儿子,犹如天助。” 柳柒目视着淡黄的书页,淡声说道:“凡事小心为上,切不可掉以轻心。明日我去赴沉允聪之约,你与几位皇城司禁卫乔装之后去城中各处查探查探,如有必要,可等宵禁闭市之后再做行动。” 次日一早,沉允聪便来到了柳柒落脚的客栈,邀他前往酒楼共用早膳。 “今日怎不见司老板那位随从?”沉允聪请他上了马车,不禁好奇。 柳柒说道:“城中有几处陈年旧账还未清算,他替我清账去了,公子不必理会他。” 沉允聪略有些惊讶:“司老板以前来过?” 柳柒随口胡诌:“是家兄做的生意,我还是头一回来蜀地。” 两人前往酒楼用过早膳后便去了城南的一处私宅,沉允聪解释道:“这便是我昨日所说的那位朋友的宅院,他府上几代为商,盛产的蜀锦远销纳藏、大夏、高丽、大理等国,司老板定会满意的。” 柳柒温声说道:“有劳公子费心了。” 两人并肩行入府邸,在小斯的引领下穿过道道游廊和石门,几经回转,终于来到了东厢的会客厅。 小斯通报之后,沉允聪那位友人当即从内厅走出,瞧了瞧他身旁的柳柒,问道:“这位便是司老板?” 柳柒抬手与他见礼:“在下司珩,见过杜老板。” 杜老板微露尴尬之色。 沉允聪问道:“杜兄怎么了?” 杜老板说道:“今日也有一位从扬州来的布商,执意要买我的布。” 沉允聪说道:“你已经应了司老板,拒了那人便是。” 杜老板无奈一笑:“那人给出的价格是司老板的两倍不止。” 商人重利,柳柒对比不以为然,但他还是佯装在意,说道:“在下非常需要这批布料,可否请杜老板行个方便?若杜老板觉得我开价低,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沉允聪有些恼怒:“杜兄,你昨日明明答应了我!” 杜老板叹息:“我带你们去见那位老板,你们自行协商罢。” 杜老板引他二人去了内厅,目光移向临窗而坐的那道玄色身影,说道:“这位便是秦老板,也是从扬州过来的。” 秦老板轻抬眸,眼尾噙着一抹笑。 待看清那人的模样后,柳柒的嘴角渐渐绷紧。 秦老板起身朝他走来,缓缓开口:“原来想要低价收购蜀锦的人竟然是你。” 沉允聪和杜老板齐声问道:“你们认识?” 那位“秦老板”笑着开口:“司老板你说说,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柳柒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云时卿,心中不禁疑云丛生。 须臾,他淡声说道:“此人是我兄长。” 末了又补充道,“继兄。” 【作者有话说】 昨晚写到三点还没写完,熬不住就睡觉了,结果没多会儿就被鬼压床,醒来后一直没睡着,然后上午补更新补到现在qaq 感谢在2023-12-16 12:06:06~2023-12-17 14:3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笑笑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milk欣啦、笑笑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曲意逢迎醉 离开杜老板的宅邸后,云时卿和柳柒上了同一辆马车。 这笔生意因为云时卿的出现最终被搅黄了,柳柒面色不善,倚在车壁上闭目小憩。 云时卿端详了片刻,揶揄道:“大人莫非真想低价收下这批布料,然后由悦安坊高价售卖以谋暴利?” 悦安坊是柳柒母亲杨氏名下的资产,在整个扬州颇有些名望。 柳柒无视他的调侃,问道:“你来成都做什么?” 云时卿捡着便宜话说:“小心隔墙有耳,大人还是依照身份唤我一声兄长罢。” 柳柒掀开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云时卿不再打趣,遂回答道:“我和大人的任务一样,都是为调查成都府路岁贡之事而来。” 柳柒哂道:“成都府路的岁贡事关云相与中书令的清白,云相身为当事人,理当避嫌,何来资格参与调查?” 话说至此,他神色微变,“莫非你是私自离京?” 云时卿不置可否。 柳柒轻蹙眉,语调异常肃正:“身为朝廷重臣,擅离职守乃不忠之举,你欺瞒圣上私自离京,又为不义。” 闻言,云时卿倏尔一笑:“忠者,敬也;义者,宜也。大人就这么轻易地给我冠了个不忠不义的罪名,也未免太过草率了。” 柳柒双臂环抱,嗓音清浅:“如果你是为了阻止我查探岁贡之事,劝你还是省省心吧。” 云时卿好奇:“为什么?” 柳柒说道:“陛下赐我密旨,若有人相阻,格杀勿论。” 马车沿街缓缓前行,最终在一家客栈停下。 车仓内的两位青年四目相接,气氛略显胶着。 须臾,云时卿挑开车帘,笑盈盈地对柳柒做了个请的姿势:“阿珩,下车罢。” 起初柳柒并未反应过来这句“阿珩”唤的是谁,直到对方又对他喊了一声“弟弟”,他才沉着脸下了马车。 * 一更时鼓鸣,市集商贩行人渐归,至两点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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