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新月倒在地上,铁币叮叮当当在他身周洒落,艳红罗衫下的身躯微微颤抖,裙摆铺散在地上,像朵肆意开放的花,每一瓣又是蜷缩的。 他趴伏在地上,一枚一枚将钱币拾起。 众人哄笑出声。 近了看确实是雌雄莫辨的相貌,面庞精致,柳叶般柔弱的眉目,唇珠殷红如血,芙蓉美人面。 俊美的长相在名士中是高贵血脉延续的象征,可至于朗新月,就是烧手的祸,是自戮的刀。 鄙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雨点般落下。 朗新月侧开脸,一双眼眸静静开阖,眼神却是蜂尾针。 他们将朗新月抛在脑后,转而和沈清和攀谈起来,同行中有人问:“沈兄被什么事儿绊住脚了,不会陷进哪个温柔乡里去,倒是连我们都忘了!” 沈清和有钱,平日摆宴吃酒都是他抢着出钱,这回足有一月不见人影,他们上状元楼的次数都少了不少。 “哪里哪里,这不是去考了个进士回来嘛,我爹他老人家一心想着我给家里光宗耀祖,押着我读书学习呢,你们说说,我哪里是这块料子嘛。”沈清和连连摆手。 “进士?” “你考了进士?” “你怎么可能……!” 众人一时惊叫失声,沈清和早有预料,故作惊讶:“皇榜还四处张贴着呢,诸位没看到?唉想来你们也是不关注这个的…我还想着怎么没人来与我道喜呢!” 沈清和一览众人熟悉的复杂面色,满意点头。 轮到我的回合了。 沈清和:“我没记错的话似乎你家最近有喜啊,你爹娘老来得子,听说孩子周岁宴要大办,到时候也借个光去你家吃酒,我忘了你是小事儿,你可别忘了我就行。” 青衣公子笑容一僵。 “你从前是家里独苗,不知道有个弟弟妹妹的好,就说我们家,可热闹得不行!就是平日我爹对弟弟太好,好得我都要吃醋呢,担心是不是觉得我养废了,要开小号栽培他呢。” “哪里哪里,定是沈兄你想多了……” 沈清和:“还得是你通透啊!确实是我想多了,功名一抱回家,我爹差点把族谱撕了,要从我这页开写!” 青衣公子的笑容瞬间挂不住。 沈清和转头换了个人审判。 沈清和:“陈兄,你家门风森严,从前不见你出来玩,今天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前几日还见到你庶弟了,登门拜访我们家,来像我父亲请教科举上的事儿呢。我当时就觉得他风姿比起陈兄你差远了……对了,怎么没见你来啊,是都学会了吗,那一定中举是十拿九稳了吧!” 陈显瞬间面色瞬间沉如锅底。 沈清和笑眯眯看向下一位嘉宾。 “你家这代好没一个人五品上吧?赵兄还是长子,没了荫封看来是不好办啊。” “我听说平日与你玩的很好那个谁,如今在尚书台当值,忙得昏天黑地,我在职时和他交接过,人都瘦了一大圈!哪有孟兄这等滋润康健模样!” …… 所有人都寒暄了一通,沈清和看所有人面如菜色,顿时神清气爽。 “沈清和,我们平日与你交好,何必夹枪带棒讽刺一通?”有人回过味儿来,大声怒斥。 沈清和叹气:“你看看你们,缺点这么多,说几句还急眼了!说实话,你们考没考上和我有什么关系,编制已经稳稳到手了,俸禄也不会涨,就是为你们感到可惜啊,只有真兄弟才会和你说这些懂不懂。” 众人面露难色:“如今的科举制本来就与往日不同,题目更是难上加难……” “哪里难了?!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水平好吧,现在陛下也不容易的,难道朝中大臣都要挑选酒囊饭袋?有时候要找找自己的原因,家里书院给上吧,老师给请吧,这么多年成绩涨没涨?回回考不上,有没有好好反思自己?” “我是上岸了,可是兄弟们没考上,我那叫一个心急如焚啊!” 沈清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手中扇柄围栏上敲得啪啪响。 四周堂座雅间中,也早有人关注这里的热闹,科举过去没多久,其中读书人也不少。听到沈清和一番刀子嘴豆腐心的铮劝之言,大为感动,又见他形貌跌宕风流,更是心喜。 “人生得一知已足矣!兄台真义士,在下昌州崔号文,可否结交一番?” “在下安阳商南,也想与你为友!” “在下柴桑林双才……” …… 剧情发展到一个完全处于他意料外的境地,沈清和连连打住。 凑什么热闹,他肘子要凉了! “诸位抬爱,沈某愧不敢当。”他向四周一拱手,对昔日伙伴们道:“良药苦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各位望自珍重吧。”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神伤不能自抑的模样,转身走了。 留下陈显一行人瞠目结舌。 所有人谴责的目光逼视着,还被沈清和那番话戳到肺管子,这些人哪儿还有玩乐的心情,叫上小厮灰溜溜回家了。追求知识的欲望空前迫切,甚至想把压箱底的书掏出来看看。 系统深沉地抽了根电子烟:你说你惹他干嘛。 闹剧彻底落幕,杯里的茶也终于到了能入口的温度。 晋昌也是将楼下的声音听了个十成十,忍不住提醒背身静坐的天子:“是侍郎家的二公子,殿上您见过的。” 萧元政换了便服,深色的宽大袍袖,他穿的极妥帖。天下都说皇家式微,但那尊崇气度在昭桓帝身上不损半分。 “我记得他。”昭桓帝指尖在杯沿抚过。 晋昌:“没想到沈家公子竟也有如此一面。” 他们的距离有些远,萧元政隔着珠帘,看到那边的幔帐放下时,轻纱垂荡间泄露的笑唇。 那日阶下委屈恫哭,求他做主的少年,如今也在场下,长身玉立,户扇轻摇,半点吃不得亏。 晋昌觑着陛下脸色,眉目平和,估摸着是赞许的,便也笑逐颜开:“往日传言竟都当不得真,我瞧着,竟有几分陛下年轻时的风姿。” 昭桓帝笑了:“是张牙舞爪了些。” “少年人,意气风发也不是坏事。” - 朗新月从状元楼侧门出来,钗环不知散落在何处,盘起的垂髻早已松散,口脂也晕开了,他却不管不顾,只知道用裙摆紧紧拢住集起的钱币,头也不回的往城外跑。 “喂,停一停!” 背后传来呼喊,朗新月警惕回望,空出一只手贴在腰侧——那儿有一把他日日打磨锋利的匕首。 “呼,你怎么跑这么快啊!”着蟾绿锦服的少年匆匆跑来,看到回身盯着自己的朗新月,蓦地红了脸,“那个,我们公子叫我给你的。” 一只绣包从他掌心递出。 朗新月看也不看那绣包,后退两步,指尖悄然摸上了被体温熨热的刀柄。 “你别怕,我们公子不是坏人。”少年连连摆手,将那绣了柄如意的荷包打开一个口,一汪金灿灿的叶子,朗新月一瞥,呼吸立时发紧。 这些钱……哥哥就有救了。 他的眼神突然沁出些热腾腾,湿淋淋的意味,盯着面前的绿衣少年。 少年却是吓了一跳,把口袋一系,直接塞进了朗新月怀里,随即立刻拉开两人距离,看向他的目光有点可怜。 “我们公子还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千金散尽还复来,钱不用还,他很看好你。” 朗新月像突然泄了力,他的脊背佝偻下来,声音喑哑:“你的公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啊。”那人挠了挠头,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公子说,叫他雷锋就好。”
第7章 洒金巷尾,清北书院门口整一条街仍是门可罗雀的寂静。 原先这处半条街都归了英王府,自从英王意图谋反被夷灭三族后,久久未有新居民入住这忌讳之地。 连带他这栋宅子的房价都跌了不少。 沈清和望着人迹罕至的大街思索片刻,便从正门入了书院,踩着辰时准点推开教室门,一边在心里和系统交流:“第一天可别被我抓到迟到。” 的确没人迟到,四人早早就在桌前坐好。 “先生好。”单伯文带着几人一齐起身作揖。 “同学们好…你们这是……”沈清和话说到一半,震惊于四人脸上顶着的熊猫眼,“不会有人嫉妒你们考上清北,把你们给揍了吧!” “不是,我们昨日在看书……看得晚了些……”书院里的油灯燃得又久又亮,加之他们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就看了一夜的书。 单伯文摸了摸鼻子,很是不好意思,又不想先生觉得他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沈清和看他们一魂出窍二魂升天,确实和自己三个实验项目一起ddl,通宵睡在实验室的状态一模一样,非常赞许:“学习态度很端正!这么爱看书的话,作业多加个手写两千字读后感,不准过度借鉴,明日给我交上来。” 每个人桌上堆得小山高的书籍,生怕给别人抢了,沈清和又想起那堆了一屋子的书。把电子书转化成实体书本来就是系统的基础功能,只要到一屋子的量级,也是系统连轴转了一个月才出的工作量。 他在侍郎府躺了一个月,它就赶了一个月,还记得刚结束工作的那三天,任他呼叫了一声又一声,系统都装死没说话。 沈清和在椅子上坐下,看到早早被沏好的茶水,托起杯盏饮了一口。 “说说你们昨天都看了些什么。” 性子最清淡的高容率先作答:“先生,我家世代行医,便披阅了《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等数本医经,有些篇章不仅闻所未闻,记载的青葙,风藤,芥子等至少有数十种药材性用和我所知的相去悬殊,又有许多不曾听说过的炮制方法,不知先生可否为学生解惑。” 沈清和看向高容,还是个医学生? 游洛也不甘于后,“沈先生,我只读了《天工开物》,尝试做了点儿书里的小物件,可惜都失败了。里边说的风箱,纺织机等物真的能够制造出来吗,您这样的高门,有没有已经完善的成品让学生看看呀。” 这是个实干派的工科人才啊! 单伯文今日有些沉默,回答也简短:“我读了些农书。” 乐胥生拱手:“我不如各位志向,只捡了些商经来看,撰著的敛财手段在下受益匪浅,还请先生多多赐教。” 他说的轻巧,心里却震动。医书农书之类,虽然珍贵但也不是没有。但商人地位低下,富商巨贾多数未读过书也不识字,做生意更是摸爬滚打,手里的门路心里的道道儿攥得比谁都紧,哪里肯被其他人知道生财之道,遑论用书记载了,都是代代口口相传,谁曾想到沈先生这里有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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