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只怪自己马甲穿得太严,百花楼里除了柳大娘子之外,就没有人知道既会编舞编曲,又能登台夺魁的“凤舞姑娘”,与平日里的送卤肉小哥儿,竟然是同一人。 苏云绕无法可想,又不敢暴露身份,只能推着独轮车往巷子口走,想着实在不行,等到日落之后,还是得换身装扮,再来百花楼一趟。 明日就是三月十五,苏云绕要是不登台的话,必须得早点儿跟柳大娘子商量一声才行,别到时候连个替换的方案都没有。 西斜的暖阳将巷子口拉得老长,苏云绕推着车,踢踢踏踏地往外走,回去一趟,待会儿还得再来,然后又回去,反反复复一折腾,要多走二十多里路呢,真是要走死个人哟,等哥有钱了,一定要买一辆四蹄儿的代步工具! 苏云绕四蹄儿的代步工具还没有着落,才刚走近巷子口,倒是被一辆枣红马的乌木顶四角垂丝马车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秦淮繁花迷春燕,最美却是柳如烟。 踩着杌凳从马车缓缓而下的绝色美人,便是二十多年前的秦淮花魁柳如烟,如今也是百花楼的老鸨子。 她不许楼里的姑娘唤她妈妈,因此认识的人都称呼其为柳大娘子。 岁月对美人总是多有眷顾,四十岁左右的柳大娘子腰肢依然纤细,胸脯玲珑,臀圆腿长,莲步轻挪时,身姿摇曳似灵蛇烟柳。 那张明艳娇媚的脸上也同样未留下多少风霜痕迹,双目含情,顾盼之际,颇有勾魂摄魄之态。 苏云绕顿感惊喜,这不是赶巧了么! “柳大娘子!”苏云绕陡然出声。 柳大娘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绣金银牡丹花的薄纱裙,似葱玉般的手指捏着一柄雨打芭蕉团扇,被这一声给吓得抖了一下,恨恨道:“你喊魂呐,吓老娘一跳!” 苏云绕傻笑两声,连忙讨饶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不是有事找您商量么,还以为不赶巧,见不着您了呢。” 苏云绕穿着姑父的藏青色旧衣袍,头上戴着一个又宽又大的深灰色巾帽,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剩下半张还用掺了锅底灰的蛇油珍珠粉脂膏涂黑了,此时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乍一看就跟得个傻病的夜叉似的,又蠢又吓人。 柳大娘子翻了个妩媚动人的白眼,走到巷子里边,用团扇敲打在他手上,低声嫌弃道:“下次记得将爪子也一并涂黑了,白日里少往这边儿跑,万一要是遇到一个眼毒的,小心皮都给你扒了。” 柳大娘子就是眼睛最毒的那一个,当初苏云绕穿了刘文英的衣裙,扮作女子跑到百花楼里,夸海口说自己编的舞蹈曲子,比起百花楼里的,更能让人耳目一新。 其她姑娘听了这挑衅之言,还在义愤填膺的时候,柳大娘子却一眼就瞧出来他的底细,直接拎起苏云绕的耳朵,将人提溜到后院里,单独审问道:“你个小瘪犊子,好好的卤肉不继续送,跑到老娘面前消遣来了?!” 苏云绕当初那叫一个震惊啊!好在他见识过大风大浪,稳得住,拿出死皮赖脸地缠人本事,最后倒也如愿了。 柳大娘子心善,一直帮他遮掩不说,还总爱絮叨,叫他踏踏实实找个安稳差事,不要总想着图轻巧,不走正道。 苏云绕赶忙将还算白嫩的双手缩到袖子里,趁着碰巧遇上的机会,言语简洁地说了自己不再登台的打算。 柳大娘子见他终于想通,竟十分欣慰道:“确实不能再登台了,人不能总是活在侥幸之中,当初要不是你哭穷哭得厉害,说没钱给你妹妹买药,我也不可能同意你跑到台前去。” 不过说到这里,柳大娘子又叹息道:“江南这边只唱越剧、扬剧、黄梅戏、淮海戏,你费尽心思新搞出来一个歌舞剧,唱词、曲目、舞蹈都弄齐了,昨夜还熬了大半个晚上,去弄那些所谓的转场背景,现下真不跳了,你不遗憾啊?” 苏云绕瘪了瘪嘴,怏怏不乐道:“遗憾的,可大哥明年要参加秋试,我怕时间久了露馅,到时候影响他名声。” 柳大娘子再次叹息一声,倒也不多说什么,无所谓道:“不跳就不跳吧,你那主角戏份,便让小云仙代替好了,不过明晚你还是得来,咱们楼里毕竟是第一回尝试表演歌舞剧,你得帮着在幕后压阵才行。” 苏云绕当仁不让,满口答应了。 这厢事了,苏云绕算是了一桩心事,也不用再多跑一个来回,多走十几里路了,甚好,甚好。 以后就专心搞幕后吧,明日的歌舞剧若是反响不错,苏云绕打算将《画皮》、《倩女幽魂》……,也全都改编出来,至于《西游记》就算了,跑到青楼里面寻欢的客人,应该也不想看猴,更不想看见美人都只喜欢和尚。 苏云绕心大想得开,豁达不执拗。 回家路上,还特意跑去夫子庙旁边的坊市里买了烧鹅和绿豆酥,倒也不亏了自己的嘴。
第六章 本王魅力非凡 金陵日落,秦淮河畔依次亮起了灯火。 沈知孝妄自揣摩瑞王殿下的心思,为了投其所好,还刻意打听了今日是十四,都有哪些楼里的花魁娘子会登台献艺。 秦淮河两岸的秦楼楚馆不说有几百,至少也有几十家,几乎每一个楼里都有属于自己的名招牌,个个都自称是秦淮花魁。 花魁矜贵,轻易不得见,只有固定的日子才会登台献艺,时间好像都是安排好了似的,各家都有默契地错开了轮流来,谁也不抢了谁的风光。 有道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梅兰竹菊,也分别有人欣赏。 藏芳阁里花魁有人喜欢,彩霞楼里的花魁也有人追捧,拥趸爱慕者谁也不服谁,唯有百花楼里的凤舞姑娘,倒是不曾被人质疑,被众人一致公认为色艺双绝,秦淮第一。 可惜凤舞姑娘今日不登台,沈知孝打听到今日只有藏芳阁的花魁要弹琴,不过这消息却并未派上用场。 瑞王殿下派人租了一艘画舫,清清静静地只带了玉九思三人,就连唱小曲的姑娘都被撵下了船,竟好似真的只是来游河赏景一般,正经得沈知孝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画舫四周的纱帘卷起,瑞王殿下穿着一身栖霞锦的广袖衣衫,带扣系得松松散散,手里提着一壶杏花酿,姿态潇洒地靠在软垫上,依旧是那副不羁散漫的模样,只对两岸的繁华景象,多了几分兴致。 瑞王轻笑道:“未见秦淮水,只闻秦淮美,如今夜游秦淮,此处灯火阑珊,倒是与本王心中所料想之景色,大为不同呢。” 金陵乃自家父亲治下,沈知孝坐在旁边伺候着,闻言好奇又紧张道:“不知王爷心中所料想的秦淮景色,该是什么模样?” 瑞王语气平淡,眼里却带着几分兴味道:“妆楼临水盖,粉影照婵娟,本王原以为这秦淮两岸,不是红粉佳人,就是风流浪子,却没想到实际上竟跟京城普通的闹市大街也没有多少区别,市井烟火,倒是热闹。” 沈知孝闻言松了一口气,他十岁时就跟着父亲来金陵,父亲是来做官,他是来求学,母亲则跟着大哥和大嫂呆在京城,二姐已经嫁人。 如今六年过去,对于沈知孝来说,金陵府就像是他的第二个家乡一样,熟悉又热爱。 到底是少年心性,提到自己心爱的事物,便多了几分赤诚,滔滔不绝道:“那都是以偏概全,秦淮河本就是一处热热闹闹的坊市啊,比起秦楼楚馆,更多的还是酒楼、食肆、书场、戏院……,每个月还有灯会、诗会,来这里游玩闲逛的百姓,只有少数是寻欢作乐的浪荡子,更多的却是寻常人,您看那边有许多卖小食和首饰的摊子,就围了不少的年轻娘子和年幼孩子呢。” 画舫缓缓向前,瑞王一路走,一路瞧,熙熙攘攘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形形色色,一眼望去,只见人人脸上都是太平安乐,也瞧不出谁与谁不同。 比起京城里的森严规矩,这里的女子显然要更大胆,也更自由一些,有成群结伴的妙龄女子买了花灯在河边放,也有上了年纪的妇人坐着轿子去戏楼书场里听书看戏。 只听一声锣鼓响,搭建在河边的戏台子上,开始唱起了一段《天仙配》,引得众人纷纷叫好,手里的鲜花、铜板、碎银锭,雨点儿似地往台上扔。 这边《天仙配》刚刚落幕,那边楼台上又有人开始弹评书,只是反响却一般,往台子上扔钱的少,但还是有不少人鼓励似的扔了不少的花。 瑞王好似来个兴趣,酒也不喝了,人也坐直了,拊掌赞叹道:“金陵百姓果然跟京城里的那一帮老古板不同,热情、包容、又慷慨!” 瑞王爷走到画舫前舱,那里无任何家具摆设,只在四周垂挂着珠帘轻纱,却都被卷了起来,毫无遮掩,还摆有琴瑟、琵琶、锣鼓等乐器,乃是画舫艺妓倌人们为客人表演舞乐的地方。 只见瑞王立在司鼓前面,拿起两根细鼓槌,兴致勃勃招呼道:“玉九思,旁边有二胡,赶紧的,江南软调听腻了,咱们给金陵百姓唱点新鲜的。” 玉九思屁颠颠地跟上去,拿起二胡调了两个音,迫不及待道:“好勒!王爷,咱们今儿要唱哪一出啊?” 沈知孝木愣愣地想,是啊,您这是又要唱哪一出啊? 瑞王不答,只一下子敲在鼓面上,初时好似惊雷落地,只有零星几道闷响,接着鼓点越来越密,鼓声越来越急,惊雷化作硝烟,夹杂着刀光和剑影,还有万箭齐发的磅礴气势。 秦淮两岸的百姓被这激扬的鼓声吸引,纷纷朝着画舫围了过来。 沈知孝大概猜到瑞王殿下要干嘛了。 刀光还在,剑影未停,沧桑二胡音夹杂其中,衬托得战场更加地壮阔深远,一曲《定山河》,从瑞王嘴里唱出。 沈知孝人都傻了,更多的却是震惊,震惊过后,竟觉得“果然如此”,放荡不羁的瑞王殿下,果然不来秦淮河边上赏景的。 听惯了江南软调的金陵百姓,纷纷被这新鲜又热血的北曲吸引。 画舫周围的行人越聚越多,唱到精彩绝伦之处,山呼海啸一般的叫好声,险些将沈知孝的耳朵震聋,却掩盖不了瑞王殿下那时而悠扬、时而浑亮、时而深邃、也时而厚重的北曲唱腔。 鲜花、铜钱、银锭子,像阵雨似的往画舫上扔,天竺番僧阿迦罗和道袍护卫刘侠客,都十分自觉帮忙去接,没让一个铜板落到河水里。 山河定,锣鼓停,一曲终了,又有无数鲜花往船上抛。 瑞王潇洒一笑,提气飞跃,衣摆飘扬,伸手一捞,将十几枝险些落入河水的鲜花抱在手里,再足尖点水,人又飞回画舫上。 挺拔俊美的年轻公子,穿着华美衣袍,手里拿蔷薇,低头轻轻嗅,狭长凤眼里带着几分沉醉,只随意一个神态,却无端端撩人得很! 河岸两旁传来一阵阵吸气声,就连沈知孝也忍不住漏掉了半拍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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