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你才杀了人,我还牵连进这桩凶案啊,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上门来? 萧约四下张望,好在这时无人经过。 薛照走得步子大,萧约快走几步跟上,引着他往无人的地方走。 “你离了拂云寺,不担心那把壶吗?”萧约盯着薛照,那日匆匆对视下疲惫的双眼此时倒是清亮澄明,有了几分活人的光彩。 薛照言语简短:“该死的已经死了。” “就不能做得更稳妥些吗!万一官府偏要继续查案呢?万一还有人找张家父女麻烦呢!就剩两天了,你也不是贪图享受的人——” “凭什么我不是?” 薛照骤然停住脚步,语气生冷。 两相对视,萧约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想薛照的身份,不要往不该看的地方瞟,但目光总是忍不住乱飘。 这么香、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是个太监呢? 也没条件纵欲过度,怎么先前眼睛瞧着那么疲惫? 带着探寻好奇意味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薛照脸色难看:“你不光胆子大,也有些活腻了的样子。” “我没活腻……”萧约低头压住乱瞟的目光,他本来想就事论事把人从自己家里劝出去,没料到对方会多心。 原本就冷着一张脸,现在连眼珠子透出的光都是冷的。 怎么这么敏感,心眼这么小。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情有可原。原先是郡主之子,便是皇亲国戚。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家族牵连,如今成了残缺不全为奴为婢的宦官,这落差确实太大了。 再者,即便是寻常的贩夫走卒,也不会觉得割了那二两肉去做宦官有多光彩。 萧约默默在心里记下薛照忌讳提及出身、厌恶别人看不起自己,换了个角度好言相劝:“除了那把壶,我不知道你来宜县还有什么目的。既然你杀区区一个土财主都要隐匿身份,那么自然是有不能外人道的地方,知道你行踪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你不住客栈而隐姓埋名在寺庙落脚。我家里这两天就要搬家,进进出出许多人,万一又把那桩案子翻出来怎么办?何必因小失大担上泄露身份的危险呢?你就不担心吗?” 薛照瞧着萧约柔和的面容,五官温润不显威胁,他耳朵生得好,高于眼眉,是富贵相,但人有点疯。 这还是第一个,明知他危险还不退缩的,即使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没像其他人那样避之不及。 还自己往上凑。 薛照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香味,一时间却也猜不透对方到底出于何种目的。 萧约诚恳道:“住在我家里对你没什么好处的。为了你的安全,也免得把事办砸,还是回拂云寺吧。” 薛照冷哼道:“我仇家极多,若是泄露行踪,该担心的是你。” 萧约皱眉:“你威胁我。” 萧约肤色白,但不是那种缺乏血色的惨白,而是由内而外透着滋润的气色好,二十岁了还可以用粉雕玉琢来形容。他眉头一蹙显得脸颊微鼓,有点像奓了毛的狮子猫。 “嗯。” 薛照从前没见过面团子生气,白里透红鼓起来,仿佛之前的沉稳冷静一戳就破。 “我与你的事,为什么要牵连家人?我能怎么替你遮掩,我……好吧,我来想办法……但是,你的身份,我父母那边该怎么说?” “那是你要操心的,不关我事。” “行,家里也由我去解释……那么我专门腾一间院子给你,就说是我留朋友住宿。你在我家里不能乱走,进出也不要走正门,免得引起官府注意……张老汉那里最好也不要明着露面,官府也不是完全尸位素餐,若是有人暗中追查,理一理各方关系,就知道背后是你了……” 萧约叮嘱了许多,但薛照只有一句:“还轮不到你管我。” 真是和传言中一样跋扈啊。 萧约被他油盐不进的霸道行径抵得噎住,抿唇深呼吸,两颊有浅浅的酒窝:“那么,既然要互利互惠,这回你会给我点东西了吧?” 薛照:“不会。” 萧约:“……” 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此何人哉! 早知道直接偷头发了! 萧约养尊处优二十年,在富贵窝里陶冶出一副温和从容的气质,待人接物让人倍感舒适,发火动气想骂人倒是从认识薛照才开始的。 刻薄的死太监。 说不清为什么,薛照越是瞧着萧约一脸气愤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越是痛快,比听大狱里犯人嚎叫求饶还心情舒畅。 萧家家大业大,衣食住行都讲究。这间宅子是来宜县后现买的,也没怎么问行情,看着合适就买下了。如今搬家提得仓促,也来不及慢慢找买家,只要是不太离谱的价格,不管回不回本都出手了。 萧约领着人往自己院子旁边空出的客房带,路上经过妹妹的院子,薛照对着关闭的院门道:“这里瞧着不错,勉强还能住人。” 萧约心说你倒是会挑,还“勉强能住人”,妹妹院子里一草一木桌椅床榻都是从陈国带来的,不说价值连城,也都是有价无市的精巧珍品了。 “这里不行。不能给你住,你也不能进去。这一点没得商量。”萧约严肃道,“我知道,你本来是我不该招惹的人,但已经认识了,就没有必要畏首畏尾。既然我有求于你,就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让你看到我的诚意。但我也有我不能触碰的底线,若逼到绝境了,我什么都豁得出去。我不喜欢麻烦,想必你也是,实在没必要弄得两败俱伤。我们各取所需,彼此都不要给对方惹事,好不好?” 薛照瞧着萧约像个白面团子。 面团子这意思是惹毛了就要拼命。 啧,面团子奓了毛就变成狮子猫了。 但狮子猫的尖牙利爪能有多吓人? 薛照挑了挑眉:“我从不给人承诺。” “你!”萧约恼怒攥拳。 “走吧,看看你给我找的住处。”薛照眼风打个来回,一双长腿往前迈。 这死太监真难伺候。 萧约松了一口气,跟上去给薛照介绍客房各样家具用品,床榻被褥都让他挑不出毛病来。 晚饭时候,萧父听说儿子带了个客人在家里留宿,便请薛照一起到饭厅用饭。 萧约想当然地认为薛照不会去,对方却双手一背径自往前走了——记性还挺好,白天走一遍就记得饭厅在哪。 “你肯定不会以晚辈身份面对我父母,不尴不尬的,何必去前面?万一言谈之间说漏了嘴怎么办?我叫厨房送饭菜到客房,一样的菜色,不会让你饿着。”萧约一颗心又开始突突跳。 “尴不尴尬、会不会说漏是你要考虑的事。” “费脑筋的事又扔给我!为什么非得去前面!你是爱凑热闹的人吗?” “怎么不是?” “你!” 萧约满心憋闷,眼看着父母已经在饭厅里落座,他深吸一口气抢先几步跑上去。 萧父知道自家儿子只有个调香的爱好,没有什么朋友,难得有客人上门,很是热情好客。 眼见二人上前,萧父站起身来,笑盈盈道:“这就是约儿的朋友吧?真是一表人才啊,这样相貌不俗的少年郎,不知怎么称呼?” 薛照刚张唇还没发出声音,萧约抢白道:“他姓柳,是个哑巴!” 薛照:“……” 萧父“啊”了一声,随后面带歉意说让客人不要见怪。 萧母名叫江凭雪,和萧父一样年纪,今年已过了六十,但鬓发还是乌黑的,脸上也没什么皱纹,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模样。萧夫人脸上一直带着雍容温柔的笑,笑起来右颊有个酒窝。 薛照目光回到萧父脸上,他左边脸上有酒窝。 萧约有么? 现在他没笑看不出来。 薛照回想了一下,嗯,狮子猫抿唇时有两个酒窝,他倒是挺会捡着好处长的。 萧约心里把薛照骂了好几遍,才扮出从容平静的姿态:“这是我偶然认识的朋友,刚巧他来宜县做点陶瓷生意,住在我们家里也好节省些路资盘费——过两天他就走了,今日和父亲母亲见一面也算全了礼数。明后日他忙着生意,怕是没时间一起吃饭,只晚上回来睡觉歇息。父亲母亲不用操心,我会招待好客人。” 萧父是个清瘦和气的老头,长着一把花白美髯,闻言点点头:“只是……柳公子孤身一人么?言语不方便,怎么做生意呢?” 薛照静静地看萧约怎么圆谎。 萧约道:“父亲,人家就是因为说不了话,耽误了许多生意,原本是富可敌国的,现在都要寄宿我家了……你还戳人家伤心处做什么?” 薛照正喝着萧母给盛的菌菇汤,闻言呛得直咳嗽。 萧父愧疚更甚:“啊这……不说了不说了,吃菜……” 见薛照一张冷若冰霜的俊脸咳得有了温度,萧父还是忍不住低声跟妻子说:“哑巴咳嗽还能发出声音呢?”萧母绷着笑容手肘捅了他一下:“吃!” 薛照目光暗暗留意桌上各人神态言语。 萧家人都有些没心没肺的疯劲。 一顿饭吃完,回到住处,薛照终于不用再扮哑巴。 “你很胆大,上一个试图摆布我的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薛照没回客房,在萧约房间里找到一管雪中春信。 “我只是想跟你要点东西来制香,并没有什么把柄捏在你手里。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让大家都安全些,没想摆布你,顶多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若是觉得冒犯,那就先想想自己的行为是否得当。”萧约不卑不亢道,“这一管也可以送给你。我家马上要搬到奉安了,但我不会和你做生意。如果在启程进京之时,你还是不愿意让我制香,我们的来往就到头了。雪中春信是一剂普通的合香,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天下那么多人,我也没有必要长久地耽搁在一处。” 薛照低头看着手中那管梅枝,用梅花木掏空了内芯来装线香,一重梅香裹着另一重梅香,实在是别出心裁。 “给不给你,看你诚意多少,能不能让我满意。”薛照道,“还有,再告诉你一遍,你管不了我的事。我和你的交易,也全由我做主。雪中春信的确普通,就是为我所用,也不配和我相提并论。你没有什么把柄握在我手里,但整个梁国,我想要谁的命都可以随时握在手里。” 萧约讨厌薛照的嚣张跋扈气焰,但又忍不住被他吸引。 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万,但勾魂夺魄的香味举世难寻。他真的很香,他自己觉察不到,但真的很馋人。 那么大一个香饽饽摆在面前,偏偏又取不到原料。 好气哦。
第7章 制壶 这么香,闻得到拿不到,真让人心痒。 萧约两腮微鼓,听见薛照说:“为什么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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