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请。”太监退下。 来人隔时书几步远,目光将他从头看到尾,虚虚两道光从眼眸散漫地射出,鼻梁挺直。 时书第一反应:帅哥,长得好牛逼。 第二反应:眉压眼,危险。 第三反应:兄弟你这眼神,看狗呢? 事件另有转机,时书硬着一张脸:“我不是刺客,只是追一只小羊,正好经过这里。” 来人随之看去:“这羊有名字吗?” “喜羊羊,怎么了?” 来人安静会儿,黑如深潭的眸子上下将他打量,似乎探寻,片刻后道:“学习新思想。” 时书:“?” “学习新思想。”来人重复。 时书:“………………………?” 就在时书以为听错了时,对方转身似乎要行,时书猛地大喊了一声:“……争做新青年!?” 这五个字,时书心中仿佛受到了祖国的召唤,憋屈了许久的一眼泉水终于活泛了,眼眶忍不住发热,感动充斥其中:“争做新青年。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青年大学习,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快进了!” “哥们儿你也是大学生吗!苍天有眼,呜呜呜终于有一个同类了!我好苦哇!……” “……” 几位将士满脸莫名其妙,声音过大,不远处的僧人也送来目光。 什么东西?咒语吗? 在这山野之间,大梁世子的仪仗队里,明显不符合场景令人费解的话一说出口,其他人议论纷纷。 来人眼睫乌秀,薄目细梁,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敢问尊姓大名?” “我?我叫时书。你呢?” “谢无炽。晚点聊。” 随后,僧袍转身拂开,一步一步,步履稳重但并不缓慢,透着万事收敛于心的沉静,回到世子大轿前相南寺僧人群中,一位中年僧人见谢无炽抬手将掌心朝下覆,便点头去到轿子旁。 “好小子,你真是命大!” 没几时,长随快步走来:“世子说了,今日去寺里祈福本是积德行善的美事一桩,这小羊倌儿不慎冲撞,但罪不至死。伏惟菩萨慈悲,放你一命,积攒恩德,不以事小而不为。也许这也是菩萨施下的一道考验。放了你了。” “……” 时书白皙的脸沾满污水,爬起身时后背发凉,刚才气得冒冷汗,衣裳混了雨水湿乎乎地黏在脊梁。 “还‘放了你了’,啧啧啧。”时书心说:这样说,难道还想要我感谢你吗? 一边腹诽一边揉着屁股站到一旁,卤簿队伍继续前行,小喜羊羊正咬竹林根处的一斗嫩笋,哼哼唧唧,贪吃也不再跑。 留下姓名的青年僧人,冠袍带履,和一位沧桑年迈的老僧并肩而行。 看到他,时书连忙喊:“哎!谢,那个谢什么,谢无耻!你等等!” “谢——无——耻!” “弟子和他说几句。”谢无炽闻声,面无表情向老僧施礼。 今日微雨,道路泥泞。谢无炽穿一双皂靴,里是白净的素袜,踩在地中倒是不沾泥污,单手握着一把未撑开的油纸伞,站到枝干挺拔伸展的翠竹林梢头下。 油纸伞骨散开,细雨汇集成涓流如丝般的雨串,点染斑斓了伞面,留下一方残留余温的干燥地。 时书嗓子发紧,问:“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你是穿越来的?” “嗯。”谢无炽视线像野火的舌,倏地舔过时书白净的脸,下一刻窥探便消失无影踪,恢复了僧人的清淡内敛。 “你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恶鬼·波旬·无炽出场了!当当当! 反差哥一枚呀(笔芯)
第3章 你跟我走,咱俩幸福就完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自内心的嚎叫,竹林间的鸟都被震飞出去。时书捧头一脸痛苦,切切实实一百个一万个震惊。自己在做一场噩梦,而谢无炽这句话的存在,让他明白这场噩梦再也无法醒来。 “不科学,世界上到底为什么会有穿越一事!我不认。” 谢无炽:“三个月已过,确实是穿越无疑。” 时书:“你怎么来的?” 谢无炽:“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至今原因不明。” 时书:“来了多久了?和我一样,三个月?” “是。” “你有系统和金手指吗?” “否。” “我不信你是现代人!一定在骗我!说句英语我听听。” “The price of the shirt is nine pounds and fifteen pence.” “够了,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这句话化成灰我都记得。”时书能听出他标准的英伦腔,堪比高考英语听力一样字正腔圆的发音。 “天要亡我……” 时书浑身脱力地靠在竹林间,掌心攥紧的竹鞭掉落在地,喜羊羊过来用头磨蹭他的膝盖,展现亲昵之态。大黄警惕地绕来绕去,对谢无炽龇牙花——这采菊东篱下的古代农家乐场面,显得他和谢无炽的存在十分荒诞。 时书揉着脑袋,回到现实,看眼前的人:“你为什么这么淡定?” 谢无炽:“尝试过很多方法,依然回不去,吾心安处是吾乡,只能泰然处之,我精神状态不太好,有抑郁症病史,太在意会发疯。” “……” 时书从头往下看他:“你穿来之前,干过缺德事吗?” “不确定。” 谢无炽眼里似乎含了什么:“你干过?” “我没干过!我是好人,地上有垃圾都会捡起来的好学生,我是上上辈子犯了天条,这辈子要偿还孽债吗?”时书再问,“确认一下,你穿来那年是2024年吧?” 谢无炽:“嗯。” “那现在是哪年?什么朝代?” “无年可考,无地可查,无事可稽,应该是架空世界。” “……”时书听他说话有文化,稍微直起身子,“哥们儿你哪个学校的?” “清华的,怎么了?” “没事。” “你——” “别问。” 时书急的原地转了个圈,拍了拍手,切换话题,“这个问题不重要,总之依你的推测,我们这种一没有金手指,二没有系统随身空间,三没有魔族鬼神血脉的三无穿越者,这辈子就这样了,治好了也是流口水,对不对?” 谢无炽:“也未必。” 时书扭头:“还有转机?” “嗯,知道晋江吗?” 时书瞪大眼:“不是哥们儿你男同啊?” 谢无炽盯了他三秒,垂眼:“你不是?” “……………………” “你是?!?!”时书十倍音量。 “看你的反应,唯一有机会坐享荣华富贵的金手指也没了。” 不是兄弟,你到底在说什么?!时书扼住想揪住他衣领摇晃、跟他申明这件事严重性的冲动:“穿越了,我们穿越了!你懂吗?就这个时候,你还在纠结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同。” “我当然懂。”谢无炽道,“我尝试过包括不限于自尽,拜佛,做法跳大神,呼唤系统,甚至质问苍天。没有用,穿越就是穿越了。” 一盆泼天冷水从头浇下。 “你的意思是?” 谢无炽平静道:“我们回不去了。除非另有转机,或是神启。” 天上一只漆黑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掠过林梢排出六个隐形的墨点符号,给静默至极的空气染上了无语且绝望的氛围。 越意识到处境的绝望,越明白他乡遇故知的可贵。对眼前的谢无炽并不熟悉,甚至由于对方说话没有表现出强烈直男倾向,时书有所戒备,但仍不觉对他多了几分亲近。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生活?” “东都城内,相南寺借住。穿来之后无地可去,只有僧道庙观施舍斋饭,一日两餐,得以保全性命。你呢?” 时书抱起小羊羔摸摸头,大黄一接收到他的目光便把尾巴摇来摇去,很听话的模样:“我混入逃荒来的灾民当中,到县城最大的乡绅府当长工。三个月完全进化成为了一个……村民。现在喂猪喂牛喂羊,只能说勉强有了立身之处靠本事吃饭罢了。看到这只狗了吗?叫来福,以前逢人就咬,见人就吠,现在只听我的话。” 谢无炽:“原来如此,敢问贵庚?” “我十八,二月刚生日。”时书觑他,反复再三,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你多大?对了,有人跟你说过,你看人像在看狗吗?” 谢无炽:“有。” “那你能不能改改,你这么看我,我有点不舒服。” 谢无炽:“改不了。回答上一个问题,我今年三十。” “?” 时书重新抬眼,从他的头发丝一直看到脚尖。谢无炽潇潇身姿立在原地任他打量,海青色僧衣质朴出尘,但穿在他身上没有寡然无味的寒素感,肩膀反而让骨骼撑得端正挺拔,那笔挺漂亮的站姿像经过了专门训练,一双像岩石般的眸子压在眉下,十足的锋利,内敛,隐忍。 “张嘴就来?我不信你有三十岁。” 谢无炽振了一振衣袖:“不重要,只是我这么说,听到的人信就信了,不信的话也只会以为我长得年轻。” “那你撒谎干什么??” 谢无炽:“没撒谎。更何况,年轻难道是什么好事?” “……你有你的思路,我就不多问了。” 仪仗队绕过山坳,即将消失在视线当中,时书看时机已到,忽然一把拽过他袖子,拉得谢无炽鞋履前行了几步,溅起了地上水洼里的泥点,和他的距离猝然靠近。 时书把白皙俊秀的侧脸贴近他,认真地压低音:“谢哥,目前看来穿越受害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实话实说了吧,我对你很亲切。你要不然不当这个和尚了,跟我走,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汤喝,我俩找个地方过日子,直接孤立整个古代社会!” 谢无炽垂眼看被拉扯得变形的袖子,还有时书明晃晃拂过的耳珠,上面一枚淡淡的红点扎眼:“人和同类群居时会有安全感,你邀请我,我很高兴。不过我的胃口很大,你恐怕养不起。” “你胃口有多大???”时书说,“我这三月也勉强果腹罢了,但还能多养一条狗。以后有多的饭,我吃不完给你?” “我说的胃口,不是饭。” 谢无炽别过下巴,打量这片烟雨蒙蒙的山林。他深色的眸中有无限情绪,似乎透过重重叠叠的山峦,觑见了苍生黎民,亭台楼阁,金戈铁马,日暮朱紫帝王宫,烟尘十路冻轮台,拂花乱人影,传灯散雪飞,一片一片他人看不到的更广阔无垠的天地。 “这里是混沌无序,愚昧黑暗,肉食者谋之的封建时代。 秩序还岌岌可危,多事之秋,危险和机遇并存于黑暗森林……真是好,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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