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刹那涌起无数的悲凉。 悲凉散去后,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念头:他,怕是真的活不过今年了…… 木枝有些发愣,瞳仁颤动。 “乖,乖,不怕啊。” 玄禧听出他的不对劲,连忙轻轻晃着他身子,抱着他在山洞里来回走圈儿,小声安慰道:“有我呢,一切有哥哥在呢,不怕啊,不会有事的,站不起来也没关系,都没关系。” “你,不……” 木枝听他这样说,一时间心绪杂乱无章。 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噼里啪啦往下砸。 砸在玄禧的肩头上,浸湿了他的衣衫。 木枝自己都愣了,傻不愣的望着玄禧,怯生生的看他的脸色。 玄禧:“……” 玄禧张了张口,想安慰,倒先温柔无奈的笑开了。 他知道木枝是顾忌着他们哥儿汉子有别。 这朝代多了个哥儿的性别,可哥儿虽长得与男子相似,地位却跟女子一样,很低。 大邦王朝对女子哥儿苛刻,要求她们遵守三从四德,要她们注重名声,要贤良淑慧,要以汉子为天…… 木枝打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又已经嫁为一家极其苛责磋磨人的人家为人夫……不怪他面对自己一个外男时这样惊慌绝望。 玄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底心疼的情绪汹涌,软声笑道:“我知道,对于小枝来说,我如今只是个野汉子……可,无论我们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木枝,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出事。” 他的一番话,认真且郑重。 木枝愣愣的听着,愣愣的哭。 哭了许久,他软软的,趴在玄禧的肩头上又昏了过去。 玄禧:“……” 玄禧心脏隐隐发紧,在山洞里稳缓的走来走去,轻晃着怀里的小小一只,好让他昏睡得更舒服些。 这小哥儿是他和阎王爷抢人,抢回来的。 不管是谁的夫郎,只有木枝不愿意,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些杂碎消失。 玄禧面无表情的想着,眼底的冷戾晕染开来。 * 又在山洞里过了几日,已经到深秋。 玄禧没敢带衣着破烂单薄,身子骨弱得不像话的木枝出山洞半步。 山洞里因着冷风吹不着,又堆满了野熊之前收集的干草和一些鸟类羽毛,洞中成日还有炭火煨着,十分温暖,穿一层薄衣也不会冷,倒不担心冻着。 这些日子,玄禧试着给小哥儿用竹筒和山泉水炖煮野山参鸽子汤,每次都小心翼翼给他喂两几口。 花了四五日,慢慢的,也能给他吃上几小口肉丝了。 玄禧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哥儿,光是用声音就把他吸引了的小孩儿,总算是救活过来了。 可是,外面的空气越来越冷,他们留在这大山里,虽说吃喝不缺,可到底缺衣少盐,还有许多必要的日常用品也没有…… 等到了隆冬,他能受得住,这个刚刚鲜活起来的小崽子也受不住。 玄禧犹豫了两日,还是觉得,得带着木枝下山。 * 这天,木枝躺在柔软的羽毛干草床上,吃了东西后,难得的精神还好,没有困倦昏睡。 他听了玄禧说要下山的话,抿着唇,细不可见的点点头。 看着他不安的眸子,玄禧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去脑后,温柔的与他对视,笑道:“小枝不用害怕,快些把身子养好,我们下山回去弄好吃的。” 木枝没气力,身子动不了,只望着他,眨巴眨巴一双漂亮的眸子,不自觉的依赖感十足。
第4章 * 最终,玄禧捡了天下午天气最暖和的时间点,脱下身上单薄宽大的外衫,填了不少柔软的羽毛进去,裹紧了怀里陷入昏睡的小哥儿,自己只着一身单薄里衣,一手托着他屁屁,一手护住他后腰,按在后脑勺处,小心翼翼稳步下山。 他们又回到了玄家村。 此时,北方的胡蛮已经攻到了玄家村前边儿的卓君城,不用三日,胡蛮的血刃就能杀到玄家村。 村里有能力跑的人早就跑了,南下逃荒躲避战乱去了。 没有足够能力逃跑的,怕衣食不足死在路上的,这时候也不敢再留,慌慌张张收拾东西也要跑了。 偌大个玄家村,像是个鬼村,空空荡荡。 冷风吹过,村头干枯的大树枝桠上,枯叶飘零,时不时还有乌鸦“嘎嘎”的凄厉惨叫。 玄禧抱紧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昏迷小哥儿走到村头大树底下的时候,正巧遇上玄父玄母一大家子拉了个板车,上面绑满包袱细软,一大家子神色慌张,匆匆跑过。 他们连招呼都没和玄禧打,玄禧的几个兄长更是警惕的瞪他好几眼。 玄禧:“……” 玄禧无动于衷。 他只怕怀里的小哥儿被冷风吹着,扭头就快步走进了张家的房子。 张明财也是个怕死的。 玄禧抱着昏睡的木枝进去时,张明财正在慌里慌张的收拾包袱细软。 他手脚慌乱,越收拾,越是弄得乱七八糟。 见玄禧突然闯进来,被吓了一大跳,骂骂咧咧:“你他娘的鬼啊,走路没声儿?!” 瞅见玄禧怀里护着严实的木枝,张明财怒从心头起,指着玄禧的鼻子怒骂:“你个狗娘养的……” 他脏话还没喷完,玄禧眼神发冷,一把攥住他手指,狠狠往后一掰。 “啊——!” 张明财凄厉惨叫。 还没惨叫两秒,又被玄禧掐住脖子,四两拨千斤,一拉一推。 他“呃!”的一声,踉跄后退好几步,大屁股一敦,摔了个人仰马翻。 就这么点儿动静,怀里的木枝还是被惊得浑身一颤,幽幽转醒。 “乖,小枝乖,可是被吓着了?” 玄禧连忙搂紧他轻轻晃动,小声安抚:“不怕啊,哥哥在这儿呢,继续睡吧,嗯?” “唔……” 木枝迷迷糊糊听见张明财的声音了,不敢再安心的昏睡下去,强撑起精神,试图抬起惨白瘦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却沮丧的发现自己仍是没气力动。 有些委屈的动了动瞳仁。 目光落在地上张明财身上的时候,他圆润漂亮的黑瞳骤然一缩,恐惧瞬间弥漫开来。 “小枝乖,不怕啊。” 玄禧顺着他视线看去,心里一紧,连忙转过身挡住他,软声哄道:“没事的,我们已经下山了,哥哥在给你找衣裳穿呢,小枝不怕啊……” “呃嗬,咳咳……” 张明财踉跄的支着身子起身,捂着剧痛的脖子,哑声怒吼:“打……伙同野汉子打老子……你个浪荡货,老子才是你郎君,你竟敢被别的野男人碰你咳,抱你……” 张明财嗬嗬大喘气,声音沙哑,脏污的骂声中夹杂着干咳:“马上,给老子滚过来!否则老子特么弄死你……” “……你说什么。” 玄禧语气淡淡,回头看他,眸子平淡无波,似是在看一个死人。 张明财:“你!” 张明财只瞅了玄禧幽深的眸子一眼,立马被他狠戾可怖的眼神吓着了,扶着脏兮兮掉渣的土墙,缩脖子梗道:“他,他可是我夫郎……” 玄禧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会儿,低沉出声道:“带我去小枝的房间。” “我凭什么……” 张明财张口就想开骂,不经意又扫过玄禧的眼睛……骇得后背冷汗直流。 他颤颤巍巍瘸着摔疼的腿,慌忙带玄禧去了最偏最破烂的一间小杂物房。 杂物房里什么都堆放有。 干枯的枝桠,乱岔的木柴,干稻草,缺胳膊短腿的旧桌椅板凳,日常用得上的锄头农具和背篓……杂七杂八的东西,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房间。 穿过一条仅供一人走过的小道,破烂漏风的房间最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狭小的木板床,宽仅一米余,还是用首尾两条板凳和几块木板随意搭起来的。 床上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为了取暖,铺了许多干稻草…… 床头边,仅有的一身打满补丁的破烂衣衫衣裤散乱。 除此之外,竟是一点木枝的个人物品都没有。 寒酸,简陋。 可这是木枝睡了好几年的床,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 玄禧看着,眼底的心疼几乎要化成实质。 沉默许久,他面无表情的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捡起床上又破又旧但还算干净的衣物给怀里的小哥儿穿上,放软了声问:“小枝乖,可还有什么东西要带上?我们今日就要出发南下逃荒去了,这里不能再待。” 木枝干涩的抿抿唇,吃力的摇了摇头,幅度几乎看不见。 玄禧揽紧了怀里小小的一团,用脸颊贴贴他的额头,冷冷抬眸环顾四周。 “张明财!” 院子外,折返回家拿东西的玄家大哥玄壮山惊慌大喊:“你怎么还在这儿?!那胡蛮已经打到上边儿的镇子了,胡蛮铁骑只需一刻钟就能杀到我们这儿,你还不快走?!” “什么?!” 张明财在院外惊破了音,闷头冲回房间里,抄起乱七八糟的包袱,慌慌张张拔腿就跑。 杂物房里,玄禧往上托了托木枝的屁屁,调整了一下抱他的姿势,让他能更舒服的趴在自己肩头上。 如今已经是深秋,外边儿的空气冷得刺骨了。 木枝身子弱得厉害,玄禧不放心就这样带着他冒冷风往外走。 犹豫了一会儿,玄禧顾不上逃走的张明财了,抱着他进了张家人的房间。 一脚踹开破烂的衣柜。 张家夫郎的柜子里,空空荡荡。 玄禧蹙眉,不死心,抱着木枝,找遍了整个玄家村的人家,倒真在村尾找到了一户还算宽裕的人家遗留下来的,干净陈旧的棉被。 那被子被卷好,收在高高的破旧木柜最上方。 把被子拿下来,里面还藏有几身小孩儿的旧衣和婴儿时使用的布背带。 许是那户人家匆匆忙忙收拾东西离开时忘了抬头看看,因此遗漏了。 玄禧一手提着棉被,一手托着趴在肩头昏迷的木枝,找了个地方坐下,把软绵绵,连抬手都困难的木枝揽坐到身前大腿上,整理好他身上穿的破旧衣裳,才猛的一抖棉被,软声笑问: “小枝的肚子可饿了?” 玄禧一边抖干净棉被,一边软声哄他说话。 “等,等,一下……” 木枝到处都没找见张明财的身影,转眸看向玄禧,急得快哭了,哽咽道:“张明财……我的……玉镯子……” 玄禧动作一顿,忙放软放轻了声音道:“不急,不着急啊,小枝跟哥哥说,玉镯子在哪里,我们去拿。” 他话落,空气中,胡蛮烧杀的欢呼声和马蹄踢踏声隐隐传来。 他们已经离胡蛮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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