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有剑,一切皆可为剑。 男人倒没往深处想,只觉少年人见没见过的事物,总是好奇的。自己也不怕他学了去,大大方方说道:“小兄弟你若是好奇如何打铁的,倒是可以来我店里看一看。” 他又把自家打铁铺的地址告诉了君既明。 君既明记下了,同二人再聊了几句,知道了大黑同桌的褐衣男人是他家的邻居,家中有个女儿,和大黑家的小黑年龄差不多。 两家孩子明年都要去参加灵根检测——如果检测出来有灵根,就能拜入仙门了。 至于具体拜入哪家,说法便多了。 大黑他们二人也说不明白,只讲了些囫囵听来的说法。 君既明听过,权当长了六百年后的见识,同样没放在心上。他侥幸得以重活,见得六百年后阳光,并不想再一头扎进看不见尽头的泥沼了。 茶台上,说书人讲到了故事的结尾。 书中的君既明惩恶扬善,仗剑快恩仇。 茶台下,掌声回荡。 在掌声的余韵中,君既明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一件自他醒来,便很在意的事。 听完说书人的两折戏,便更在意了。 他微屈指,摩挲杯壁。“您知道君既明的墓碑在哪里吗?” 他死了,他的墓碑在哪里呢? 谁为他收尸敛骨,立墓碑? 可有谁去看过? 又有谁为他守过墓? 对于修士而言,身后事便是彻彻底底的过眼烟云消散无踪了…… 因为他们没有转世轮回。 身死,便是道消。 此身归天地,此魂散九霄。 自己恐怕是九州四海……唯一一位,轮回了的修士。 这与凡人的轮回,又有不同。 凡人的轮回,要忘却前尘,再度投胎,再度成长,只是魂魄还是同一个魂魄。 而他如今,前尘清晰可忆,身体也是现成的。 ……那么。 待在君既明墓碑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应该没有执念。 可他想知道。
第3章 大黑,正经的名字叫做郝壮。家中略有薄产,祖传一个打铁铺,凭着打铁这门手艺,够他全家在镜明城吃喝不愁。 虽然只是个打铁的,但是在茶摊听说书听多了,来来往往的客人送多了,他自认为自己算得上镜明城半个百晓生。 可如此刁钻的问题,他还是第一次听! 眼前这位小兄弟殷切望着他,向他求一个答案。 自己如果回答不上来,像话吗?! 太不像话了! 郝壮憋着一口气,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一会,才不确定道:“墓碑……应该是没有的吧?从未听说过,不是都说他在劫雷下面尸骨无存了吗?一定要说的话,我知道清江边上有一个无名碑,是为了纪念镇魔之战里面死去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君既明的表情。 不太妙。 小兄弟似乎对他的回答有点失望。 这可不行! 郝壮紧急又想了想,“当然,我们也说不准啊,毕竟咱就一打铁吃饭的凡人,不懂仙家怎么想的,那个君既明既然是什么太衡宫的大师兄,肯定在太衡宫里面有纪念的墓碑、牌位吧?再不然,他家里呢?只是,我们就不知道了——” 君既明敛眸,淡淡嗯了声,“多谢。” 尸骨无存。 ……没听说过墓碑。 在我失去意识以后,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君既明凝视着桌上的空茶碗。 大乘后期,确有其事。渡劫的九九八十一重劫雷,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就算口口相传有谬误的情形,谬误也必然不会太多——他忘了一些事,他却不记得。 真糟糕。 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而且…… 我死了。 我的小花,我的朋友呢? 他们在哪里? 木桌上的纹路层叠,仿若世间芸芸众生交织的命运。 郝壮的答案,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一个。 银饰叮当。 突地,君既明视线里多了一道从上而下的水流。自茶壶嘴流出,注入他面前的空茶碗里。 而自己这桌的茶壶好端端稳在桌上。 君既明头也没抬,直说道:“没钱。” “我请你。相逢是缘分。”来人把茶壶放下——现在,君既明这桌有两个茶壶了。 君既明轻轻挑眉,抬眸看去。 为他添茶的是一位青年,颈间戴着银制璎珞,红绳腰带上系着三四颗银铃铛,行动翩然。 说完话,青年大大咧咧在他对面坐下了,“师弟怎么称呼?” 君既明:“……师弟?” 我该是师弟么? 对他的疑惑,青年也很疑惑:“我是识微后期,观你是入玄境,按境界论,理应称你一声师弟?” 青年打量着君既明:他在自己师门里的辈分很高吗?竟然会对师弟两个字有反应。 噢…… 君既明反应过来。 我现在只是一个入玄境修士呀。 “嗯,是该这么称呼。”君既明神态自若,“师兄请我喝茶吗?” “区区一文钱,请得起。”青年摆摆手,“师弟你就放心喝吧。” 君既明没有碰这碗茶,复又问道:“这位师兄,找我什么事?” 在青年为他添茶的那一瞬间,隔壁桌的大黑便同步转头去和同桌的褐衣男人说话,仿佛看不见上一秒还在和自己聊天的君既明了。 君既明知道,这是青年用了混淆法术,让茶摊的凡人将他们这一桌忽略了过去。 “我来找你聊天啊。”青年热切道,仿佛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你刚刚问他的问题,我知道答案。” 凡人不识仙门,不知修仙事,但青年也是修士,自然知道得更多一些。 倒是意外收获了。 君既明做倾听状。 “因为我也找过!” 青年唉声叹气,“作为过来人给你一句劝,真的想去,去无名碑扫扫墓就够了。” “……” 沉默一瞬,君既明说,“真的没有吗?” 郝壮说出口时,他半信半疑。 青年说出口,却让“他没有墓碑”这件事的可信度又上升了几分。 不然,为什么要劝他去无名碑就够了? 凡人如此。 修士也如此。 青年耸耸肩,“是啊,太衡宫和君家给的说法是劫雷之下灰飞烟灭,找不到踪迹了,衣冠冢是有的,但是……” 他神色尴尬:“我们也进不去嘛。只有太衡宫的人和君家能去,衣冠冢是在太衡宫的墓陵里。” ……呵。 君既明嘴角扯动,笑得有些冷。 衣冠冢。 太衡宫。 好极了。 他的墓碑,在他最不想去的地方! ……他是真的只想做入玄境的小修士,和高高在上的太衡宫、君家都没有关系。 可冥冥中的一切,又在推着他走。 催促着他。 我若是不想,又能把我如何呢? ——“所以啊,实在想祭拜,去无名碑就好了。” 青年的话,把君既明思绪扯回。 只见他眼带好奇,打量着君既明:“师弟你师从哪个宗门?我竟然没见过你?” “天下之大,修士之多,师兄能每个都见过吗?”君既明轻飘飘反问回去。 “怎么可能!”青年大笑,矢口否认。同时说道,“方才师弟那一句话,说得妙极了!” 哦? 君既明细看去,青年神色颇为认真。 他这句话竟然是真心的。 君既明:“师兄不觉得遗憾?” “人生行路,快意一场,便赚够本了。”青年如是说道,“我乃后学末进,不曾在那位大师兄的时代与之交往过,却也能遥想其绝代风姿。太衡宫乃仙门之首,仙门之首的大师兄,不好当的。” “只是……” 青年笑道,“师弟你那句话,若是我一位朋友在这里,听到了,必然要拍案而起和你辩驳个分明。” “这很正常。” 君既明淡定道,“什么时候天下人都是一个观点了,恐怕这天下也要不得了。” 青年拍案,轻声喝彩:“师弟说得好!就该让我那朋友听听你的话!” 他低声嘀咕道:“他们那一派,真是容不得别人说半句君既明师兄不好。要我说,何苦来哉。” 君既明:“……” 奇哉怪哉。 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忠诚的追随者了? 听这青年的描述,规模竟然还不小。 青年只是顺口提了一下,并没有准备往下深谈。他来同君既明搭话,也是有目的的。 但见他眸光闪动,递出一册玉简给君既明,同时开口称赞道:“师弟玉骨月神,我实在不该对你没印象。此乃我精心编撰的《群芳录》,师弟你务必要看看——能让我把你画进来就更好了!这一册免费送你,师弟不用同我客气!” “……” 君既明推了推茶碗——他还没喝。 “这位师兄,你把茶喝了吧。” 他把茶碗往青年那边推。 这样,就不算青年请他喝茶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一文钱的代价未免太大。 “伤感情啊伤感情啊,师弟,同为修士,是不是应该守望相助?”青年义正辞严,“实不相瞒,我的《群芳录》发行以来,销量惨淡……今日我一见师弟,便觉得师弟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能够帮助我把《群芳录》做大做强!” “我是入玄境,不是入傻境。”君既明说道,“一文钱,太便宜了。” 青年沉思片刻,慨然许诺:“我愿意让师弟入股!” ……这《群芳录》的销量是有多惨淡? 君既明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这么问出来了。青年不尴不尬的清了清嗓子,“《群芳录》至今一共出册三百零三本,入账零块灵石、一坛灵酒、百枚辟谷丹。” 他的话告一段落,君既明看着他没说话,目光依然十分具有压迫感。 这位师弟的目光的压迫感怎么比我师父还厉害?青年心里犯着嘀咕,实在是顶不住压力了,实话实说道:“都是友情赠送,倒贴钱做买卖。” 他再次清清嗓,“师弟,刚刚匆促和你交谈,还未来得及做自我介绍。我名桂小山,是玄清教内门弟子,今年二十又一,修为是识微后期。” 桂小山收起嬉笑,身上不靠谱的气质褪去,大方道:“玄清教虽然不大,却在西南几洲很是有名,师弟,你大可以放心,我不是骗子。” “我的邀请,还请师弟务必要考虑!只需要授权我绘画你的人像,放在这《群芳录》中,师弟,我分你三成干股!”桂小山再度把玉简递给君既明,殷切道,“如果师弟觉得条件不够,我们还可以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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