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全,那个比裴寻芳大十几岁却非要追着裴寻芳认干爹的老太监。他提拎着衣摆一溜烟跑了过来,躬身道:“太子殿下,请。” 裴寻芳见他仍不松手,便道:“殿下放心,这位季公子,裴某会毫发无损送回去。” 李长薄大概没想到今日会生出这许多变故来,眼看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再坚持不放人已不合适。 他将苏陌放回榻上,冷着脸说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裴寻芳笑道:“裴某的荣幸。” 苏陌松了口气。 李长薄才走,人群中的骚动愈加明显,有人在大哭,有人在乱跑。 骚乱间,有人用手轻捂了下他的唇,伴随着一缕檀香,长指撬开他的贝齿,将一颗甘甜微苦的药丸送进了他嘴里。 那手一触即离。 “吞下。”是裴寻芳的声音。 苏陌不知哪来的信任感,竟囫囵吞下了。 药丸入腹,便觉一股暖意从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只一会,那灵肉分离的感觉渐渐淡去,身体、四肢似乎又回到了他的掌控之内。 苏陌听见奇怪的“咕噜咕噜”水声,他费力地掀开眼睑,只见那汤泉里的池水如沸腾了一般,开始冒泡了。 “她来了!她来了!”有人惊叫起来,“女鬼来了,池水里燃起鬼火了!” 可不,诡异的白色磷火在沸腾的池中燃烧起来。 彼时天色转暗,之前晴好的天气已乌云密布。 一个凄凉的女声从池中响起:“偷天换日……狸猫换太子……” “偷天换日……狸猫换太子……” 她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声音凄凉而诡异。 此时太子亲兵已赶到,李长薄正准备登船离去,听到“狸猫换太子”几个字,忽而神经一绷,紧张地回头。 却见苏陌已醒,趴在榻上正痴痴地望着那诡异的池水。 那一池白水翻滚着,腾起的水雾,似要将他吞没了一般。 清川。 李长薄心中一紧。 “吾儿……吾儿啊……你好苦啊……” 凄凉的女声越来越清晰,听得人头皮发麻。 池中白磷的气味越来越浓,苏陌被熏得不行。 他手脚有些力气了,正准备扶着起身,却见池中之水一震,一张惨白龟裂的女人脸从池中浮出来。 苏陌乍惊。心道姓裴的从哪里找来的女演员,竟演得如此敬业。 那“女鬼”披头散发,伸着长长的利爪,如水蜘蛛一般,从池中一蹿而出,趴在池沿边,僵硬地扭着脖子,嘴里还在念叨着:“吾儿……吾儿啊……你好苦啊……” 这扮相,未免夸张了点。饶是苏陌知道她是假的,也吓了一跳。 苏陌这羸弱之躯,逃又逃不动,正想着是该大哭还是装晕,忽觉身子一轻,苏陌被人整个捞起,去而复返的龙涎香重新将他包裹。 是李长薄。 这动静成功吸引了“女鬼”的注意力,她扭头看向二人,口中嗞嗞有声,眼中逐渐凝起杀气。 “狸猫……换太子……”女鬼歪头咧嘴笑,突然,她发怒了般,蹿的一下扑过来。 李长薄抱着苏陌就地一滚,用臂膊将苏陌完整地护在怀里,但听“嘶”的一声,尖利的爪子划过李长薄的衣袍,绯红的太子服被划出数道口子,隐约可见鲜血沁出。 亲兵惊恐不已,纷纷拔刀:“保护太子!” 李长薄想到什么,回头令道:“留活口!”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墨色身影如鬼魅般闪过,华美的蟒袍裙角掠过池边青草,但觉长刀寒光一现,众人还未及看清,那“女鬼”的头颅已飞至半空,咚的一声掉进了翻滚的汤池中。 血水飞溅。 李长薄没来得及捂住苏陌的眼睛,殷红的血溅在了苏陌的脸上、睫毛上、还有唇上,带着暖暖的温度。 是活生生的、人类的血液。 穿书进来,苏陌第一次感觉到,这不是纸片人之间的游戏。 他们是活着的生命体。 苏陌没想到,第一天便死人了。 他怎么能忘了呢,姓裴的就是一把邪性的嗜血刀,将他拔出鞘,开刃必见血。 “是个人,不是鬼。” 裴寻芳乜眼瞧了眼那汩汩冒血的尸体,云淡风轻道。 他的眸光扫过众人,而后落在被李长薄抱着的苏陌身上。 他歪了歪头,高立的乌纱冠帽之下,阴柔俊美的眉宇间,除了冷漠和残酷,还带着一丝……好奇和询问的意味。
第5章 揭帖 “让殿下受惊了,是裴某办事不力。” 裴寻芳朝太子说着话,眼睛却看着他怀中面色惨白的苏陌。 莹润如雪的小脸上,沾上了些腥红的血,竟又生出一种别样的脆弱美。 苏陌的心狂跳着。 在这个世界里,杀一个人是如此随意,就如裴寻芳那般,手起刀落,呼吸一般。 那些死于他笔下的角色,是不是都曾是活生生的生命体? 苏陌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穿进了这本书里,笔下的文字变成了一个个鲜活而真实的人物和事件,而他置身其中,既是写书人又是书中人。 苏陌忽又觉出另一种刺激,不是通过文字,而通过亲自参与,来与笔下人一同改写剧情的刺激。 裴寻芳将滴血的长刀扔回给惊愣着的侍卫,随即从怀中抽出一块雪色帕子,擦着那双根本没沾着血迹的手。他还是那副干干净净的模样,衣冠精致,发丝都不曾乱。 苏陌第一次觉得,不能低估了这些笔下人。 “着人去调查女巫的身份,”裴寻芳命令道,“再传令下去,今日之事查清楚之前,私下议论者,截舌。” “是。” 闹成这样,那些被邀请来的美人们都吓得花容失色,裴寻芳吩咐将她们好生安抚,一一送回。 不一会,太医、宫人来了一大堆,听说太子受伤,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 今儿是太子的十八岁生辰,晚上宫里还有生辰宴,湄水上闹了这一出,若让太后知道了,少不得要降罪一批人。 一时人人自危。 李长薄却未发难,而是挥退众仆,拉着苏陌到一旁。 “可有哪里受伤?”李长薄问道。 苏陌扫了眼李长薄沾着血迹的衣裳,没吱声。 李长薄又想牵苏陌的手,苏陌躲开了。 看着眼前人淡漠的神情,李长薄面有失落,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找措辞:“今日有缘得见公子,实乃三生有幸……” “初次见面,”他摊开掌心,竟是一枚玉竹哨子,一抹碧色,鲜如翠竹,“这支玉竹哨,便当作见面礼吧。” 苏陌没有接那哨子,淡淡答道:“恭送太子殿下。” 李长薄恨不得将苏陌拥入怀中带走,碍于今日种种皆出乎意料,时机不对,他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便温声说道:“孤亲手做的,虽粗糙了些,但礼轻情意重,别拒绝孤,好吗?” 苏陌退后一步:“草民不敢。” 李长薄拉起苏陌的手,掰开五指,将玉竹哨强行塞入他手中,又压低嗓音道:“裴寻芳非善类,你莫招惹他。” 苏陌皱眉。 李长薄又看了苏陌几眼,方转身离去。湄水的风吹起李长薄的衣袍,承着他如鹓鸿远去,风过芦苇,声声作响,风中似有人说了句: “生辰快乐,清川。” 苏陌心中一揪。 今日也是季清川的生辰啊。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竹哨子,忽而想起,原书中季清川曾对李长薄说过,他很小的时候,不夜宫的姐姐们带他去拜庙,总会往他身上挂一支哨子。 李长薄问他为什么。 季清川答道,因为如果我走丢了,吹一下哨子,姐姐们就可以找到我。 苏陌奇怪李长薄为何初次见面就要送他哨子,就算季清川在此,也不会再稀罕他的哨子了。 苏陌乜了眼那哨子,不耐地往湄水中一丢,谁知那哨子落到一半,却被另一只手接了去,随即头顶传来声音:“这李长薄,对公子不一般呐。” 他绕到苏陌身前:“初次合作,感觉如何?” “白磷用得好。”苏陌抬起头时,眼中已含着愠怒,毫不客气道,“掌印差点要了我的命。” “哦?”裴寻芳扫了眼苏陌脸上残留的血迹,拿出帕子细细给他擦了,叹道,“公子果真是身娇体弱胆子小。” 苏陌道:“我没说过要杀人。” “好的,下次我会注意的。”裴寻芳点点头,俯身弹了弹那件鹤氅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又阴阳怪气道,“可惜,弄脏了,这件衣裳是御赐的,公子洗净了可得还我。” 苏陌正色问他:“掌印给我吃的什么药?” 裴寻芳笑道:“自然是对你好的。” 老狐狸,就没几句实在话。 苏陌转身要走,却觉双腿如注了水般,根本就拖不动。 裴寻芳见状,将他一把抱起。 苏陌一惊:“你干什么!” 裴寻芳:“送送你。” 苏陌激他:“掌印不怕被人看见么?” 裴寻芳笑道:“咱家一肮脏阉人,要那清誉作甚?” 彼时风过柳梢,裴寻芳抱起披着鹤氅的苏陌,雪色长衫垂在他的墨色蟒袍边缘,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 裴寻芳的眸光偶有落在苏陌脸上,从他的脸侧、耳后掠过,但并不停留。 这一条路不长也不短。 沿着湄水河畔,桃蹊柳曲间,所有人都近于惊恐地看到,那个素日高高在上、冷如阎罗的司礼监掌印裴公公,竟然抱着一名年轻公子上了辆马车。 而那辆马车,竟然还是不夜宫的。 “我怎么觉着,那李长薄对你的态度不简单呐,莫非公子与他是旧相识?”裴寻芳将苏陌放在车中软垫上,拿凤眼笑着觑他,“还是,公子有事瞒我?” “掌印想多了。”苏陌已淡定如初。 “我瞧公子闷闷不乐的,莫非,那李长薄救了你一回,心软了?” “没有的事。”苏陌蹙眉瞪他,“还不是被掌印那一刀给吓的。” 裴寻芳笑容稍敛,似在想什么。 却见苏陌侧身在马车的软榻某处一按,弹出一个秘匣。 秘匣上装着个“藏诗锁”,苏陌将七个小轮依次转到设定的字符上,“咯噔”一声,锁解开了。 苏陌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卷小小的纸轴。 苏陌将纸轴放入裴寻芳掌心:“接下来,有劳掌印了。” 裴寻芳微眯起眼,这看似弱不经风的人,竟然已经提前筹谋至此? 他怎么就有信心自己会帮他呢? 裴寻芳握着那小小的纸轴,继而轻握住苏陌的手指:“公子究竟还藏了多少惊喜?” 苏陌抽掉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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