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机锦清润的嗓音自远方传来,文邹邹的措辞教人听得犯困。 而当他说到“玄微”二字时,岁年耳朵一动,记得这是个没礼貌的坏家伙。 那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仙,他本人不在,众仙还绵绵不绝在吹捧他。 吹捧玄微的话听得岁年耳朵痛,他正在桌上滚果子玩,门口一阵大风刮来,害他打了个哆嗦,也吹跑了红果。 紫云殿外忽有风呼雪啸之声,间或清越的灵鸟啼鸣、泠泠乐音。 月华破云,银光大亮。 机锦含笑离开座席,率先合袖拱手道:“正说玄微仙尊,可巧就来了。” 众仙亦立身拱手,岁年被身旁的仙侍拉了拉袖子,示意他跟上。 在岁年看来闹了好大动静的玄微姗姗显了真身,在座除太子机锦外,均不抬眸注目,飘过他们眼前的不过一阵高大的银风。 玄微径直走向与太子平齐的设坐上,白衣月纹的长袖拂开风雪清冽,皎皎玉盘高挂在天,披落流水霜华。 他的侧脸在岁年眼中不过一恍即过,却仿佛沿着这无边的月色溯回向上,找到河流的尽头。 那里梅花栽满庭院,一载一季,永不凋零。 “……仙友,你怎么了?”落座后旁侧的仙家低声问他。 岁年摇头,捂住眼睛道:“困的。” 方才那用来滚着玩的果子早不知去向,岁年也忘了去捡。 * 今夜月色极佳,迎仙宴结束时,满月高悬,遍地洒银,高耸的殿台将月光切割成明明暗暗的窄道,鱼片似的琉璃瓦波光粼粼,恍若浮空川河。 月夜下,闪过一道矫健的身影。 黑皮白腹的猫兽在檐脊的影间跳跃,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历劫洗骨,造化仙胎—— 纪沉关,纪混蛋—— 他果真成了神仙!玄微便是他那混蛋铲屎官! 岁年在屋宇间腾跃,心里像是大锅里熬热了的糖浆,咕咕沸腾。 他一个急拐弯,爪下瓦片微动,猫瞳收成一线,下方正是那玄微的云辇。 重心下压,岁年伏低身体,喵喵开骂。 “混账东西,敢把我忘了!”“我还给你行了礼!”“五万条鱼不够赔!” 决定飞升九天前,有人劝他道:“神仙历劫回归,皆要过洗尘池啊,前尘俱散,早记不得你,又何苦死死攥着过去不放,早早放弃了吧。” 这话听得恼人,岁年气到想要给对方来个桌面清理。 可在愤怒之余,心头犹如被长针频刺。 ……笨蛋修士真的什么都忘了。 岁年知道这是天规,也非是纪沉关故意,可就算他不是故意,也不可原谅! 这笨蛋若有机会想起来,自己定要把他挠开花。 至于现在—— 给你个机会! 岁年在云盖宗里无法无天,出了宗门游荡人间,才不会活得不好。他是被无垠大地散养大的猫,洞悉哪些生灵会给他上供,哪些生灵会带来伤害。 这是来自种族的警觉,野外生存过的猫妖太懂得趋利避害。 这高入云霄深处的九天,规矩如此森严,礼数如此之多,纪沉关仍是这般内怂外冷的性子,旁人尊他、怕他、敬他,却唯独不会亲近他。 自己与他“素不相识”,又刚从人界飞升,按纪沉关那个脸皮比纸薄的笨蛋的习惯,极有可能能躲就躲,即使打了个照面,想的都是怎样飞快跑走遁回府上。 那么就用原身! 纪沉关不可能拒绝一只猫咪。 笨蛋,猫爷要为你忍辱负重半刻钟! 岁年碧绿的双目盯紧那白衣的仙君,一个助跑,飞跃而下—— ——咚! “什么东西?!” 玄微的弟子玉融正准备驾起云辇,猛地一惊,当机立断化出宝剑,剑刃雪白,却没有对手出现,眼角余光中只见一堆黑乎乎的毛球砸上灵障,被反弹到滚地。 下一刻,玄微仙尊收起灵障,瞥了弟子一眼。 玉融登时单膝跪地,道:“师尊恕罪!弟子反应不及,请师尊责罚!” 玄微淡声道:“你的反应,与未有反应无异了。” 话罢拂袖,露出衣摆下的一团。 “哪里来的灵宠?”玉融眼皮一跳,心道这灵宠滚的也忒快了,还是乌漆嘛黑的外皮,轻易让人找不见。 居然钻到仙尊的袍子底下去,竟还胆大包天,用爪子死死勾住师尊袍边。 玉融斥道:“放肆!你若生有灵识,还不快放开尊上!” 他要过去扯开这毛球,可还不等动手,眼前锐光刺过,一道响亮的裂帛声划破静夜。 月华清凉,霜覆寒台。 玄微仙尊用神力割断了小半片衣摆,转身踏上云辇玉阶。 从始至终,他未恼怒那毛球半分。 不恼,自然也未曾在意。
第四章 飞升修士们在迎仙宴后,会先被安排到熏阁内休憩,次日清晨,将有各殿主职的仙者前来领人,为他们发下玉牌,算是正式位列九天仙域。 与岁年同批次的三位仙者中,昨夜已去其一,因此人是历劫归来,过了洗尘池,已复了原有的仙位称号。 其余的两个,一个积极投去凡间同门前辈的门下,被热热闹闹地接走,另一个被分到偏远殿台,垂头耷脑出了门。 岁年手里上下抛接着玉牌,那牌子是水玉色,两面均刻有兰草图案。 他果真被发派到了兰阁,是个主管花木,再将花木制成配饰的差事,兼做各类琐活,通俗来讲便是打杂。 来接他的是兰阁掌事,名唤兰佩,路上巨细无遗与他介绍起兰阁的近况。 “我们兰阁的主人是四象龙君,辈分颇高,早年领军九天,追随天君征战魔域,后来因为身染骨瘴,不再出战。” 七棠当时也同他提到过兰阁阁主,却不成想是这位战功赫赫、鼎鼎大名的龙君。 兰佩娓娓道来,战事平息后,四象血脉凋零的年代里,龙君亲自养育了诸多幼兽,以龙息护养,教习他们礼仪道法,后又再请缨出征南荒,重伤归来。 “自那以后,阁主的身体和精神就不大好了,在九天修养,天君封其为兰阁主人。”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退下战场,在个闲职上调理身体。 “龙君曾出征南荒。”岁年听后道:“是他们这支神军在修补地脉缺口,抵挡骨瘴火情?” “那一仗明明也未过去多久,不知为何总是很遥远的样子。”兰佩叹道:“我虽未亲眼见过当时战况,但听闻当年二度出征南荒时,那里大半的生灵已被骨瘴迷了神智,地火过处尽于灰烬。” 她伤怀道:“我听闻,南荒妖魔纠结成军,拼死不让神军进发缺口,甚至肆意放出地火与骨瘴融合,那骨瘴真的有灵么……神军损失极大,龙君回来后,九天全力救治了十数日。” 岁年听得入神,兰佩发间的白玉簪的花瓣在九天微风中舒展,如南荒中的生骨花,孤零又固执地开放。 兰佩发觉话题扯远了,又见岁年并未表现出对分配到兰阁的不满,温声道:“龙君并不常离兰阁内殿,你初来乍到,凡有不懂不明的,大胆告诉我们便是。” 见岁年认认真真点下头,兰佩含笑道:“七棠那丫头可是熬大夜学你给的糖花方子,味道是很好,但怕是做得走了形,什么都像,就是不像花。” 她与岁年闲谈起来:“我将七棠当做亲妹妹看待,她很喜欢你,龙君亦赞你年纪不大,雷劫飞升很了不起。” 岁年被她夸得不好意思。 这是头一次有人对他说,雷劫飞升了不起。 “年仙君,你是佩了什么香吗?” 兰佩原是按规矩唤他“岁年仙君”,岁年听得头皮发麻,仍是不习惯这个身份,但这位姊姊亦有她的坚持,于是两人商量各让一步,称呼变成了“年仙君”。 她轻轻吸了口气,惊艳道:“好美的气味,居然有点儿像龙君的常用香,龙君以往常去人界,这是人间的秘方吧?” 岁年刚翘起的唇抿了下去,不动声色与兰佩拉开点距离。 昨晚他恨恨了可恶的铲屎官一夜,原以为出门时已整理好了心情,谁知这股气味还是散了出来。 于是他岔开话题道:“原来除了历劫,还有喜欢去人界的仙人?” “规矩上是不让常去的,但人界与魔域接壤,龙君阁主是要打仗才能路过人界。” 她蓦然想起来一事道:“对了,年仙君,来日你若与龙君交谈,可以与他聊小孩子,他是喜欢孩子的,但莫要问阁主他是否有自己的孩子,也少提魔族。” “嗯?”岁年问道:“是与魔族结怨吗?” “并非结怨,而是失子。骨瘴初次爆发后,魔族一侧的缺口虽被填平,魔气却过于外溢,龙君便将魔气引入体内,又服用了结气治伤的灵果,凝成了生灵,龙君诞下了一枚蛋……哎呀,年仙君不要惊讶,龙君是雄龙,但仙人们的出生总是稀奇古怪,咳,五花八门。” 岁年心里大呼九天仙人们的花样真多,兰佩接道:“骨瘴灾祸中,龙君痛失爱子,再受重伤,有时会犯糊涂,将我们当成那个未破壳的孩子,你若是听着,哄着他便是了。” 她露出沉痛神色道:“九天如今的安宁,是龙君他们竭尽所能换来,兰阁虽不是崭露头角的地方,但盛在清净。” 这话就比较明晰了,兰阁清净,但要混出前程,绝不是好地方。 兰佩意味深长地打了这个招呼,任凭岁年以后自己去选,便将他引入了兰阁内。 * 日子匆匆,眨眼间,岁年在兰阁待了半月有余。 他算是过了一阵忙得脚不沾地的日子。乌云盖雪以往没侍弄过花花草草,不糟蹋就算是不错,如今要小心按品类对待,实在令他焦头烂额。 热不得冷不得,尚未长出花灵的动辄就死,岁年想到云盖宗上疯长的植物,给点雨露便肆意,如今到这里他简直怀疑,自己早晨左脚出门槛就让那些花不高兴不活了。 九天花草各宫供应品类不同,期间宴会还要专门去送。 这九天阙的宴饮真多啊,管弦丝竹响个不停。 岁年在罕有的休班日去外面遇玄微,黎明前天最黑的时辰,他去过披银殿外蹲守,一次也没见到过对方。 而作为低品阶的仙者,他没有任何打探消息的渠道。他知晓人界通关系要靠硬货,但这里没有银子灵石的概念,他也没地方送,只能望着披银殿上的碧瓦和坚不可摧的屏障叹气发飙。 兰阁也负责将不出灵的花木做成装饰,这个岁年完全搞不来,他的手和爪子一个样,只能把花花草草玩耷拉,做不出漂亮的簪冠。 好在兰佩和七棠用心教他,她们两位的制簪风格相似,在兰阁内亲如姊妹,七棠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由兰佩照顾,兰佩姊姊对自己特别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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