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叶清弋扫了他前胸一眼,没说什么,示意他注意听门里的动静。 隔着一扇半锈的破门,外头安静下来,里头只静了一会便喧闹起来,嘻嘻哈哈什么声音都有。 “我说白少,你胆儿也太小了,看把你吓的,放心吧,要真是叶大人来了,邓栎肯定会来提前通气的!嘿!邓栎呢?” “我胆小?咱们这玩着呢,要是让叶大人看见了,他是要吃人的!他要是又罚举沙袋,你替我?” “二位爷别嚷呀!范少您忘了?邓栎不是给你叫去碧苑轩买吃食去了吗?不过这会也该回来了,再等等吧,您先下注,该您了。” 接下来就是一阵摇色子的声音,听得门外的叶清弋一阵冷笑,边上,刀卡脖子的邓栎脸青一阵白一阵,头低着不敢看人。 “进去吧,里面等着你从碧苑轩带的吃食,可别让人等久。” 叶清弋收回匕首,刃光在他眉目间闪了一道,邓栎登时吓得就站直溜了,胸口荡出一只小笼包。 他没看见,踢着小笼包把门推开,小笼包先进门,滴溜溜从台阶上滚下来,沾了一身黑泥,又滚进人群中。 “嚯!什么玩意,我以为是老鼠,吓我一跳!开了开了啊!大!开大!” 堂前瞬间闹成一片,都呜哇哇大叫着,有抱头痛哭的,有喜笑颜开的,就是没有往门边看的,邓栎咳嗽咳得脸都红了才给人听见。 “邓栎?快,都饿……大、大……” “大什么啊大?都下一轮了!快下——大、大、大人!” “大人!叶大人!” 叶清弋斜靠在圈椅里,翘着腿,把玩着手里的乌纱帽,俩指头对边顶着帽转了几个来回,觉得有趣似的,笑了。 他才十九,少年人的风发意气他有,眉目舒朗,眸光清亮,身形薄但不孱弱,八风不动的大将风姿挂在身上竟也不突兀,毕竟将军府出来的,单是歪坐在那里,就自带一份迫人的气势。 就是这嘴角要勾不勾的样子不是少年人有的,笑不达眼底,不是真笑,但也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倒是教人不安了。 邓栎扛出来的圈椅,扛出堂外便试探性地站在了他左手边,给叶清弋歪着脑袋瞧上了一眼,就哆嗦着下去,跟其他人站一起了。 这市监所就芝麻大,所有人都不吭气地垂头站着,一眼扫过去就看完了,前世的叶清弋看不惯这些乱象,斥了一通便叫人把东西都烧了。 期待落空才会生气,如今的叶清弋早经历过一回,清楚地知道,他们是指望不上的,跟他们置气,闹得难看不说,他们也不会改,顶多挪个地,不在这闹了,毕竟本性难移么。 不过大清早就在这开赌坊玩乐,着实是难看,叶清弋勾勾手指,“邓栎。” “叶大人我,我……”邓栎心里大叫不好,他出身低,恐怕要玩,这叶清弋以前也不是看碟下菜的人啊! 叶清弋还真想看碟下菜的事了,他指指邓栎的前胸:“不是说去了趟碧苑轩么?看看,带的什么菜?” 邓栎飞快瞟了他一眼,好像不是在开玩笑,他只好硬着头皮掏胸口,掏出一坨就开一坨,送到叶清弋面前。 “叫……叫化童鸡……” 叶清弋瞧着荷叶包着的鲜嫩白肉,以手扇风嗅着:“很会点嘛,招牌菜。” “油爆虾……” 邓栎的手抖得厉害,颠出一只虾,叶清弋很快捻起虾须扔进油纸里,摇摇头:“不好,大清早,太油腻。” 邓栎快哭了:“小笼包子,枣泥拉糕,”他捧着手里的东西就跪了下去,“叶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愿意受罚!” 叶清弋哎呦呦地叫唤,虚托着他手里的油纸,生怕小笼包又滚出来了,他捻起一只小笼包塞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手托着包叫花童鸡的油纸就站了起来,下阶晃荡着。 他用脚碰碰地上的小笼子,撕下一只鸡腿塞进白奕骁嘴里:“白少爷,蛐蛐能玩,但斗蛐蛐的时候可得长点心眼,别被人下套害得倾家荡产才好。” 另一只鸡腿塞进范志奇嘴里:“范少爷,小赌怡情,如今到底是个正儿八经的官,私德还是要多注意,屋外头要养人也得摸摸清楚来路,万一得罪了什么人,你那老来得子的爹,那点头发都不够愁的。” 上辈子这俩少爷没少折磨叶清弋,犯了事都来求他出面,叶清弋能怎么?还能去府衙偷诉状?一荣俱荣没见到,可一损俱损这话是有道理的,他属下私德有亏,他这做上头的立刻就被言官参了一道治下无方! 谁治猴能有方? 何况这俩大猴还带坏了一群小猴。 叶清弋把剩下的油鸡随便扔给了旁人,边用白少爷的绸缎衣服搓油星子,边扫两位大少爷身后的一众小卒,心知他们一直认为,攀附油盐不进的叶中尉不如陪好了富少爷好处来得多,平日办事的时候那叫一个懈怠。 也不求他们多得力,也别把市监所掏得四处漏风,叶清弋背手站在所有人面前,道:“市监所什么地,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相识一场,我叶清弋也不是小气的人,你们要是自己找了什么好去处就尽管去,若是自己想走但是有没有门路,我有个方法,前边就是府衙,府衙缺人得很,刷旱厕的,冲血沫的,收尸的,累是累点,但脑子要是灵光,不愁前头没路。” “剩下的要还想在市监所混着,那也得有混着的样子,官服嫌粗糙不想穿,那就别来,要赌去赌场,要吃,只要不耽误事,我叶清弋请你们上碧苑轩包场都好说,斗蛐蛐,斗鸡的,别被我瞧见,要是见了,这就是下场。” 叶清弋眼珠子都没动,甩出的腰间匕首疾如一道闪电,将白奕骁腰间的蛐蛐笼子钉在了地上。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要留下来的,去领二十下手板子,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要走的可以马上走,一刻钟之后可就没机会了。” 叶清弋说完便迈腿进了正堂,关门前还不忘带走一包油纸,他觉得小笼包还不错。 一笼十个就剩下八个,叶清弋一口一个,在他吃到第三个的时候,堂外惨叫声和打板子声响了起来。 这些个败家子,要是块好料,怎么也不会被家里人送来这里混日子,指望他们成大业是不成了,要是这小官的差事也没了,可没法跟家里人交代。 至于好去处……他们也不傻,大盛贱商,买来的官能糊弄外头人,官场上谁搭理你?市监所的好日子在别的地方可再也没有了。 叶清弋听着打板子声,吃完了包子,吃得越发开胃了,开门让人把吃的都拿上,“板子就别打了,喊过了,这种打板子的力度实在不值得喊这么大声。” 说完,板子是停了,但没人敢动,一大早叶清弋就来这么一下把大家都搞懵了,这也不是以前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叶大人啊?教训人恐吓人一套一套的,比以前难对付多了! 最后是白奕骁搓着手笑嘻嘻地上来:“童鸡真是不错,我还想吃!” 同为家底最殷实的,范志奇嫌白奕骁丢脸,一点底气也没,他嫌归嫌,先白奕骁一步把剩下的童鸡塞嘴里:“我出的钱!我吃!” 他是一边吃一边找机会瞪叶清弋,心想:我那是怕你一个小小中尉吗?我是怕你背后的将军府! 俩大猴上去了,剩下的小猴也来了,邓栎最后进来,脸色很不好,跟叶清弋说:“大人,府衙派人来,让我们去西街拉具尸体,说是府衙人手不够……” 有人嘀咕了:“这借口都用多少次了啊?脏活累活又归我们市监所干啊……”刚说完就想起了叶清弋的话,立刻积极道:“去!现在就去!” 叶清弋想了会,问:“西街?说清楚没?是不是西边尧坪街街尾?” “对!”邓栎有些愤慨。 他知道那地!那里住的户部尚书,府邸后门闹出了人命,下人来报官,府衙闹不清这事算大还是算小,这才让他们市监所出人去看。 市监所被人呼来喝去也不是大事,但叶清弋沉着脸,表情凝重。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世他让人去拖尸体,结果底下的人偷懒,赖了大半天才去,到了地方,草席一卷就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就角落里放着没管,后来忠义侯侯府报案说大公子失踪,府衙带人挨家挨户找了半天,终于在市监所后门杂物堆里找着了。 想起了旧事,叶清弋让邓栎去找人:“抄近路去大理寺,找沈寺正沈大人。” “叶大人你呢?” 叶清弋靠回圈椅里,挥挥手:“少废话,赶紧去,这种小事还轮得到本中尉亲自去?”边说着,捻起了一块糕点,许是话说得心虚,糕点没能放进嘴里。 忠义侯嫡子丧命不是小事,可查案有大理寺、刑部,再不济还有府衙,小小市监所只是个跑腿的,他及时让人去了,再不能像上一世一样吃瓜落了吧? 叶清弋想清楚了,想吃糕点,回神一看,发现糕点已经下意识地捻碎在手中,惹了一手的黏腻。 他怕的是事后吃瓜落?怕的是这案子牵扯出的后事,怕的是再一次跟戚栖桐碰上。 不去,不去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叶清弋在屋子里打转,想着,不去也没什么,他已经派人通知大理寺了,他去也不过是个凑数的,不去,大不了之后再被参一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他是将军府的人,他被参,拎不清的忠义侯连叶大将军也记恨上,一损俱损…… 叶清弋拍拍手上的糕点碎末,大步跨过门槛:“备马!”
第3章 气愤 “沈兄!” 沈荣铮到的时候,叶清弋正盘腿坐在大树底下冲他招手,面上看着是高兴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高兴。 沈荣铮与叶清弋是多年好友,叶清弋的处境,即便不曾听他倾诉,沈荣铮也知道些。 就譬如当下,这等子井底收尸的事怎么也不应该落到叶清弋头上,但他要是不来,旁人会怪罪他太傲,在其位不谋其职,要是来,旁人又要讥讽他将军府公子就是个听差,自降身价。 今年年初的庸关大捷,叶大将军威名更盛,待他入京,论功行赏,必定是要拜爵封侯了,到那时,叶清弋在京中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眼下,身为朋友,只要他需要,沈荣铮自然是义不容辞。 “叶中尉。”他行了礼,介绍着带来的帮手,除了等着验尸的仵作,沈荣铮指着身边的人说道,“你可别看他身量不大,他力量可不小。” 叶清弋也不跟他客气,马上就把人用上了,挥开围在井边犯愁的自己人,让沈荣铮安排。 仵作在井边帮忙,烦恼地抱怨:“你可得快点,回去好几个怪尸等着我去验呢。” 抱怨是冲着下井的同僚,但话是说给市监所的人听,,他心想,这不就是个失足落井的小事,也轮得到他大理寺仵作出马?真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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