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闻声,赶忙挺直胸脯,强行瞪圆两只毫无威慑力的鱼泡眼跑进石室里,手脚并用解下遍身是伤的人,担心不已地望着立在不远处,对此视而不见的人,“主子……” 慕容胤看向脸色忽红忽白的顾覃,“顾长老,我一个‘失去继储资格的破落皇子’现今连副车马也使唤不动了,还要麻烦你做做好事把我宫里的人送回去才是。” 顾覃给人拿了短处,又叫一个少子作弄得颜面全无,此时脸上无光,只想叫他快走。 甚是憋屈地招呼了侍卫准备车马,正待拂袖而去,顾覃却又被面前人伸手拦了下来。 “六殿下还有何贵干?” 慕容胤笑吟吟道,“难得今日有这等荣幸,入府拜会,顾长老怎不领我四处走走,见见长辈?” 顾覃拧紧眉头,“六殿下,长辈俱在朝中,不劳六殿下挂念了。” 慕容胤面露诧异,“不算远亲,顾家嫡室上下二百六十一口,俱在朝中?”他说着又探身近前,好奇地追问了一句,“这么多人俱在朝中……逼宫么?” “你!” 不待他破口大骂,卫士已领命而来,“五爷,老太爷有请六殿下。” 慕容胤闻说,意有所指地挑起眉头,“看来是‘长辈’下朝回府了,顾长老,你说是不是?” 顾覃一张脸阴晴不定,黑得吓人,“有请六殿下。” 慕容胤亲眼看着车马驶离顾府,这才跟着顾家下人转入内宅。 “傻子,你吃吗?快吃吧,可好吃了!” “哈哈哈,傻子快张嘴,接住了给你赏钱!” “咽下去,听到没有,咽下去,你这傻子还敢吐,看我不打死你!” …… 慕容胤停下脚步,看向花园一角嬉闹的孩童,他不假思索走上前去,伸手推开围在一起的锦衣少年,正见人后一个满脸泥垢的小童呆呆坐在雪地里,大张的嘴里塞得满是雪泥。 他扫了眼这群胡闹的小鬼,赶在那孩子傻傻将脏东西咽下去之前,急忙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抠出他嘴里的湿泥,又捻起袖子擦净他脏兮兮的小脸。 上辈子他知道顾斐还有个弟弟时,这孩子已经病死了。 顾斐心心念念要给这个痴儿在顾家族谱上添个姓名,却不知弱肉强食,本是人间至理,他以为能让亲弟弟荫蔽一生的顾家,其实才是真正的苦海恶巢。 慕容胤没想到这么巧,一来就碰见他要找的人,也就无需再做什么冠冕堂皇的拜会,撵开那群无礼的顽童,正要带着小娃娃旋踵而去,老太爷却已经被人簇拥着赶到园中。 “六殿下请入内喝茶。” 慕容胤摆摆手,“闲事已了,就不搅扰明公了。” 几代慕容君主,哪个不对顾家客客气气,长辈在前,何曾见过这等轻率无礼之徒。 顾老太爷身后的晚辈见状,立时怒气冲冲上前喝问,“六殿下擅闯我顾家执法堂,现下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太不将我顾家放在眼里!” 慕容胤故作惊讶抚掌一击,“昨日里在学宫,先生授了一课,旁的没记住多少,唯独一句话还有三分印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燕国一日未曾改名换姓,大燕就没有我慕容氏去不得的地方,顾少尉你倒是说说,究竟是学宫里的先生在胡说八道,还是这顾府与众不同?” “竖子还不退下!”老太爷喝退长孙。 顾长风脸色铁青应声退后,顾明宏冲面前少子恭恭敬敬长施一礼 “无知小儿胡言乱语,殿下切莫当真,殿下驾临,顾家上下有失远迎,还望殿下赎罪。” “明公客气了,茶我就不喝了,慕容胤得空再来拜会。” 顾明宏见他欲将那痴儿也一并带走,面上也露出不悦之色,“殿下带走我顾家子孙,不用向我老头子知会一声吗?” 慕容胤露出一副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看看手里还在砸吧嘴的呆娃娃,“原来这小傻子是顾家子孙,那么敢问明公,此子姓甚名谁,双亲何在,顾家宗谱上可曾录有名讳?” 顾明宏一时无言以应,当年长孙醉酒叫一个奴婢趁虚而入,令阖府蒙羞,认下顾斐已是勉强之至,谁料那侍婢犹不死心,手段用尽终又得一子,可惜却是个痴儿,这等废物顾家当然不会认,留在府中也不过是他顾及长孙,一念之仁。 顾覃方才叫人将了一军,正在气头上,对方若将这傻子带走,顾斐如何还能听命于他,“即便不是我顾家子孙,随随便便一个奴仆,殿下也该问问主人的意思吧?” 慕容胤看看手里满身脏乱的小傻子,脸上笑容舒展,“既然是个奴仆,那就容我向明公讨了这个人情。” 他信手在身上摸索一番,钱财俱不在身,索性把腰上碍事的玉佩摘了下来,扬手丢在面前除过雪的石子路上,“身上没带钱,就拿这块玉跟明公买个小奴,若是不够,明公遣人去父皇那要便是了。” 他说罢,转身刚走出一步,又笑吟吟回过头来,“老爷子,忘了跟你说,刚刚顾覃顾长老信誓旦旦说我慕容胤已失了继储的资格,这话父皇可还没讲,实不知顾家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顾老太爷盯着面前四分五裂的蟠龙玉佩,看着少子牵着那孩子扬长而去,良久,终于勃然大怒,厉声喝道,“顾长风,顾覃自领家法,长风明日一早入宫请罪,执法堂诸事暂由三房顾昶代管,长天,汝父回来,叫他立刻来见我,这个家再不管,必亡在你们这一代!” “是……高祖父。” 慕容胤牵着手里的痴儿走上燕都灯火辉煌的长街,他拿玉簪换了一支糖葫芦,又抱着怀里的娃娃走向街角立着招幡的算命摊子,“劳烦先生给我这孩子取个名儿。” 长须飘飘的中年男人执笔点墨,“敢问小公子姓氏?” 慕容胤沉默一瞬,“姓顾。” 他话音落下,怀中安安静静的孩子身上明显抽动了一下,他心有所感,安慰一般轻轻拍拍孩子单薄的脊背。 算命先生手捻长须,信笔在纸面上画了一只元宝,“我瞧着小公子面相富贵,不如就叫元宝,公子以为如何?” 慕容胤微微一愣,他看着怀中面黄肌瘦的小娃娃,实瞧不出这面相富贵在何处,但听罢道人所言,还是展眉笑开,自顾自念了两遍,“元宝,顾元宝,确是个有福气的好名字。”他说着抬眼看向面前人,忽又摇头失笑,“只不过现下我可没有元宝给你。” “那公子有什么?”道人好奇地问道。 慕容胤又在身上寻摸了一遍,最终拽下颈上的护身符,望着母后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这个值不值一个元宝我说不准,但它是我最宝贵的了。” 痴儿听见他口中那声低低的叹息,下意识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去抓够那物件,却被对面的道人抢先一步取在手里。 男人笑看着他怀里的娃娃,“现下你是拿不到了,将来若有本事,再寻贫道取回不迟。”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卷轴掖进娃娃胸口,“你我有缘,此物相赠,来日我还你这个,你还我宝鉴。” 市井之徒,向多风流人物,慕容胤见状,知是二人因缘,也并不多问,见一大一小无话再谈,便起身道谢拜别。 未出两步,道人却又启声召唤,“公子就不想算上一卦吗?” 慕容胤笑着摇摇头,“不了,身上没有卦钱了,更何况,我的命,天说了不算。” 道人静静看着少年身影没入人海,翘首而观,只见头顶三星攒聚,云龙际会,紫气冲天。 “你再说一遍!六儿果真是这么说的?”寝宫内君王听完心腹回报的事情,一骨碌从龙床上坐起来,急急追问。 内官连连点头,“是啊,陛下,顾老太爷一气之下罢了顾覃的掌刑之位,还命少尉顾长风明日一早入宫请罪。” 皇帝面上一时神色百变,最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四大家掌政的格局一日不破,大燕国君臣对立之势便一日无解,他与历代慕容氏国君一样,靠着四大家的支持坐上皇位,却又因权力握不到自己手中日日夜夜战战兢兢。 六儿所为虽然狂妄,却实打实替他出了一口恶气,可转念一想,他心内又打起鼓来,顾家那个老东西可不是好惹的。 慕容胤自是不知他在顾府闹的那一出,已事无巨细传到了君王耳中,并且老父还为此彻夜辗转。 相府内院中灯火熠熠,孙氏卸下头钗,念着今日游园时,顾二夫人添油加醋说起的事情,犹觉义愤填膺,心臆难平。 立在旁侧的老嬷嬷递上发梳,瞧见自家小姐秀眉深锁,笑吟吟出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孙氏拉着乳娘连声叹息,“幸而那六皇子不是我家孩儿,否则气也给他气死了。” “六殿下?” “乳娘不知,此子真是狂妄之至,连顾家老太爷都不放在眼里,不仅当面顶撞,还口出不逊。” “竟有此事?” “不敬长者,是为不贤,不听管教,是为不孝,亲弟弟都容不下,便更是不仁不义了,如此不贤不孝,不仁不义之徒,难怪叫陛下谪入冷宫,真真是活该呀!” 老嬷嬷倒是怜惜那孩子自幼丧母,无依无靠,“小姐,少子年轻气盛,哪家的孩子年少时不曾办过几件荒唐事?” 孙氏一脸嫌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回头我可得叫老爷仔细吩咐了孩子们,切莫与那个狂悖无礼,惹是生非的六皇子来往。” “夫人放心,公子们个个稳重懂礼,严守家训,交游上定也是有分寸的。” 孙氏听了连连点头,“听说景佑近来与五皇子要好,五皇子出类拔萃,景佑与他好,定错不了。” 老嬷嬷笑叹,“一个是当朝五皇子,一个是相府五公子,单这排行便甚有缘分,也无怪能玩到一处去了。” 孙氏叫乳娘的玩笑话惹出笑容,可这笑未达眼底,又悲从中来,“只可怜我的三儿……” 乳娘想起偏院中缠绵病榻,闭门索居的三公子,柔声安慰,“夫人放宽心,公子定会好起来的,便是好不了,众多兄弟互相扶持,还怕照顾不了三公子一辈子么?” 孙氏摇头叹息,“兄弟纵能相互扶持,可将来一个个都成了家,谁还能顾得上对他嘘寒问暖,为他添衣盖被,替他温茶送药。”
第4章 大猪蹄子 夜中寒气又降,飞雪连天,慕容胤熟门熟路遁出宫苑,摸到裴家后院的院墙前,只是翻墙而入的前一刻,他却忽然犹豫了。 尽管他自己早不记得了,可小安子也说,他已很久很久没去看过那人,如今他刚刚闹出事端,被父皇遣进寒露宫,正是旁人眼中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这个时候无事献殷勤…… 怕是非奸即盗吧? 思及此,他含羞带愧苦笑一声,停住脚步,转而登上身后不远处的角楼,借着檐下的立柱,隐去形影,凭着过人的目力,远远朝院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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