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远径直走近妻子,凑上她后背,看她正在捣鼓什么好吃的。 宋文丽早就听到他进门的声音了,但还是被猝然靠近的他吓了一跳,嗔怪地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她转过身,在围裙上揩揩手上的油,接过有些凉了的烧鹅,对他说:“先洗个手休息一下吧,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罗志远嘿嘿笑,圆脸加微胖的肚子和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倒让他显得格外憨厚,应了妻子的话,洗洗手去沙发上松懈地半躺着坐下,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让他有些疲惫。 罗颂听到楼下的动静,也从房间下来了,“爸爸爸爸你回来啦!” “诶,搞了三天,终于搞完了。昨天听你妈说了你考得很好,特地带了味特产回来,我们好好贺贺。”罗志远笑眯眯地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 罗颂去厨房冰箱里给老爹拿了瓶苹果醋,然后去把被随意放在门边的工具袋捡起,放回到罗爸爸的专属工具间里。 罗志远拉开易拉环,喝了一大口,他的视线随着女儿的动作移动,他内心的骄傲远比他能表现出来的更强烈。 小时候因为家穷,他自己就没念完书,说没有遗憾是假的,可他的孩子考上了好大学,他对着先祖也问心无愧了。 今天的他,比平时更多愁善感,忍不住地想到自己的工具袋,女儿曾经连动都动不了半分,可一晃眼,她就长大了,长到能把它扛起来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罗颂一回头,看到爸爸一脸满足地笑着,忍不住笑他:“不是吧,喝个苹果醋都能这么快乐?” 但罗志远也只会嘿嘿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菜肴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鸡鸭鹅大白猪肉样样都有,俨然是大节日才有的阵仗。 白切鸡和卤水鹅是宋文丽起大早去市场挑新鲜现宰的,在端上饭桌前,还是神台供桌上的贡品。 “囡囡,你这个分数,上祁大是稳的吧?”宋文丽二次问出同样的问题,这样的大事她总是要反反复复去确认。 “是一定能上的,但是应该不能任选专业,过两天要去学校领成绩条,学校会给发志愿填报指南书的,”瞧着妈妈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罗颂接着宽慰道,“实在不了解这些事,还可以问问老师的意见,人家是专业的。” 宋文丽的文化程度也并不很高,孩子升上初中后,自己就没能力在课业上给她提供什么帮助了,每到这种时刻总是有些难过,但听到罗颂的话,也慢慢放下心来。 罗志远高兴之余,还是将心底话说出口:“其实,也不一定要是祁大。” 闻言,宋文丽吃惊地望向他,但他没理会,继续道:“如果其他学校能给你更大更好的学习平台,那爸爸也不会阻止你的。我问了人家,都说你这成绩,就是首都的大学也是能去的。” 饭桌上的气氛沉了下来,宋文丽没有说话,还是罗颂打破了沉默,笑嘻嘻地咦了一声,“我知道的,但祁大就是我想去的。爸你不要想那么多。” 女儿刻意活泼的语气将方才那页一下掀过。 宋文丽吃着饭,忽然想起昨晚未完的问话,“租苏伯家那栋楼三楼的不就是祁大的学生吗?你昨天跟人家吃饭有找人家取取经吗?” “这么巧啊!”罗志远略惊喜,“在陌生的环境能有认识的人总是放心些的。要不改天请她来家里吃顿饭?” 罗颂连连摇头,“人家要实习了,可能没空,但我们加了微信,有什么事我会在微信上请教她的。” “那该有的礼数不要少,说话嘴也甜一点哦。”宋文丽叮嘱道。 罗颂啃着鸡脖子,“嗯”一声示意收到。 吃完饭回到房间,桌面上的手机里躺着几条秦珍羽的微信消息,说自己想过两天来她家,和罗颂一起研究一下志愿填报的事,后面还连发两个可爱小人跪地作揖表示“求求了”的表情包。 想也知道这个研究主要是为了秦珍羽,但罗颂本来不会拒绝,便回了个“OKK”。 罗颂坐在书桌前,盘起腿来,顺势刷起了手机,不知怎的就点开了杨梦一的头像。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对方朋友圈设置了最近一个月可见,罗颂什么也没看到,自己有心想说说话吧,点开对话框又不知道发些什么。 罗颂抬头看向对面的三楼窗户,窗帘没有拉开,盯着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又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在小心翼翼些什么。 此时的杨梦一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想着,她起床后收拾收拾就出了门,要坐地铁跨区去荣岗找萍姐。 荣岗是这座城市最早发达起来的地方,它见证了祁平市的崛起。 在这里,有这座城市的第一个车站,无数条铁路线在此交汇,像输送血液一样将心怀希望的人带到祁平。 所以尽管随着时间推移,其他市辖区在经济上早已反超不知多少,但这依旧无法撼动荣岗区的地位。 它是祁平市缓慢跳动的唯一而原始的心脏。 萍姐不是本地人,但在荣岗却拥有自己的一间小理发店,叫“丽萍理发店”。 萍姐是老板,也是店里唯一的员工,从前差不多二十年时间一直身兼多职。 她虽称姐,但年龄也有五十出头了。她不喜欢别人喊自己姨,仿佛只要称谓不变,自己就没有老。 她身高不高,略微有些壮实,总留着短短的头发,像男人一样的短发。但萍姐极爱艳色指甲油,就连踩着果冻色半透明凉拖鞋的脚上,也染着红红的甲油。 杨梦一到店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店里不忙,只有两位客人,一位在剪发,另一位在等位。 她一进门,萍姐就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活没停,表情平淡地颔首,语气寻常地说:“来了。” 杨梦一也点点头,穿过门店,走到被珠帘挡着的里屋,放下包就出来了。 她招呼正在沙发上看报的客人,“要剪头发吗?” 客人应说不剪,只想洗个头修个脸,杨梦一便请他先来洗个头。 门店很小,洗头床和理发椅都在进门左侧边,右侧是一条黑色长沙发,沙发前有一张小茶桌。 很明显左边是工作间,右边是休闲等待区。 因萍姐在开店伊始就没打算增加人手,所以洗发理发的家伙都只安了一套。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顶好的装潢设备也早已陈旧腐坏,真皮沙发开线爆皮,角落的几台立式焗油机也发黄了。 什么都撑不过时间的侵蚀。 第6章 这间狭小老旧的理发店,其实是杨梦一在祁平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落脚点。 客人闭眼放松地躺在洗发床上,杨梦一挽起袖子,用花洒将对方的头发冲得湿透,按出一大坨洗发精在其发间揉搓。 第二上洗发水后,她的五指打开呈耙状,从耳旁鬓角到浅发际利落快速地挠向百会穴,手指在发丛弹弹敲敲,是传统理发店都有的按摩。 洗头技术,还是萍姐手把手教的。 说起来,这间狭小老旧的理发店,其实是杨梦一在祁平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落脚点。 杨梦一给对方洗完头,将掖在后领的白毛巾抖落开,搭在客人肩上,再递上两根棉签。 先前在理发的人刚好剪完,这位便直接坐到理发椅上了。 杨梦一对萍姐说:“吹头修个脸。”说完就去沙发那块儿打扫清理。 先将乱七八糟的报刊杂志整理好,又把桌上的一次性透明塑料杯里的水都集中倒到一个杯里,其他的叠成一摞,用纸巾简单擦了擦桌上的水后,她拿着满水的塑料杯走到门外扬到地板上,再回屋把手上的和桌上的杯子都扔垃圾桶里。 做完这些,杨梦一就准备先进里屋了。 “有你的快递,都没拆。”萍姐说了一句。 杨梦一“嗯”了一声。 里屋和外头店面是一样大小的,不过一半作储藏室用,一半划了个浣洗区域,里面塞了个小小的洗衣机。。 几个快递盒堆放在置物架下,置物架上是整齐叠放的洗干净晾晒好的毛巾和大量洗护用品。 萍姐从来不会私自拆开她的快递,哪怕她是寄人篱下受人庇护的那一个。 杨梦一打开几个快递盒,里面是鱼油和复合维生素,都是买给萍姐的。 前段时间萍姐去医院做了体检,报告出来后,医生说好些数值都是擦着边过正常线的,考虑到她年纪上来了,医生建议还是要在生活起居上稍注意,每年的体检更是不能偷懒。 杨梦一在网上查了资料,又细细对比过不同产品,最后下单了这几款。 保健品保健品,希望能保个安心,保得康健吧。 杨梦一将它们放在自己的包里,又走了出去,和萍姐说自己先上去做饭,要是有客人来洗头就给自己打电话。 上面其实就是这里的二楼,门口左边就有条狭窄的楼梯,看得出来这楼道的设计是为了尽可能地不占用建筑面积。 这幢建筑楼龄也有三十几年了,虽然旧,但不破,更处处显着老建筑的别具匠心。 每户人家的门都是两道。 外侧一般都是窗花铁门,上面由金属线条勾出不同的图案,大多是花叶图案;里侧的门则是实心门。 萍姐位于二楼的家,漆绿翠竹图案的铁门,两侧是红艳的对联;另一道是红木门,上边还贴着威风凛凛的门神。 杨梦一插钥匙开门。 屋子同样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个小阳台。 她走到厨房里,先把包里的鱼油放进冷藏里,然后在消毒柜里拿杯子倒水,一口气饮完。 随后,就去了两个卧室里较小的那个,里面东西有点多,在杨梦一住进来前,这间房一直是杂物房。 她们之间从来没在言语上对这件事有过明确的交流。 仿佛只是某一天,萍姐给杂物房里许久没有人用过的床换上新的三件套,然后又在某一天,杨梦一在自己的包里摸到一串这房子的钥匙。 渐渐地,这个房子就越来越有人气了。 杨梦一去阳台将晾干的衣服取下来,叠好后放到萍姐的床上,再进厨房准备做饭。 菜都是萍姐每天早上去市场买的,图个新鲜。 杨梦一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儿猪肉,又翻看地面菜篮子里的蔬菜,稍一思索,就想好了中午的菜谱。 她先将猪肉洗净,用厨房纸巾吸干水,片成细片,放酱油、淀粉和油抓匀后搁在一边腌制,然后淘米下电饭锅煮,最后才开始处理青菜。 萍姐送走客人就落了卷门回二楼了,要等到下午两点才会重新开门营业,这么多年了,她的理发店一直如此。 萍姐进门时,杨梦一的饭也快做好了,她让萍姐洗个手就能准备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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