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地址,李姐吓了一跳:“那也……她跟你交代过后事?” “算是吧,后面再跟你解释,”谢水流冲进傀夫人房间,担架上的白布已经被尸体腐烂化成的肉汤浸湿了,散出一股奇异的恶臭,她四下张望,忽然看见那古色古香的柜子像是个竖起来的薄皮棺材,打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一套刺绣寿衣,一双黑色寿鞋小得出奇。 谢水流想起担架下面伸出的苍白小手,闭上眼,很多东西她明明看见,注意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刻意被遗忘了似的,有一团混沌遮住了那些吓人的玩意儿,以至于现在才想起来傀夫人的不对劲。 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家里也没有人懂这方面的东西,能站在屋子里冷静地翻箱倒柜全靠脑子里那片混沌让她麻木了,现在想起来,浑身冷汗。得亏她还算冷静,没当场晕厥过去,扶着墙把事情和李姐简短地说了一下,李姐正在联系买棺材的事情,听她一说,也挂了电话呆住了。 越是心慌意乱,事情越是不肯等人,尸体的腐烂愈发严重了,谢水流嗅觉灵敏,这会儿已经感觉到鼻子刺痛,回屋子里拿了两个N95口罩递给李姐一个,自己也戴上,又取来两副洗碗手套:“走吧李姐,把傀夫人装在棺材里,她既然置办好了交代我,没有为难我的道理。” “傀夫人……她叫傀夫人?”李姐一挠头,“真是邪门了,我为什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她的名字,这哪是什么正常人名……咱俩回来一起去拜拜吧。” “赶紧来吧。”谢水流屏着呼吸挥手示意,李姐只好嘟嘟囔囔地跟上,看看四周叹了口气:“你说我这好人也是没好报,你说搁在别人家,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会租给她呢,我是怕她有困难才租的,她可别来害我啊,这叫什么事儿。” “还在人家屋子里,说话小声点。”谢水流叮嘱,深吸一口气,又闻到呛人的尸臭,咳嗽几声。那臭味直熏眼睛,她流出眼泪来。 李姐一过来看见这个场面,死也不肯碰尸体,说着要把这间屋子用水泥封死了她的手也不会碰的,又说既然傀夫人把后事交代给谢水流,谢水流就应该好好地送人最后一程,自己这个外人就不去冲撞了。 谢水流脾气也好,指着柜子说:“那你把棺材放倒了,寿衣拿过来。” “烂成汤了还能穿吗?”李姐拧着眉头,“要不我拿个铁锹来。” “越说越不尊重死者了!”谢水流心里也慌,只能和李姐拌拌嘴来缓解害怕。 “你就让我说吧!我就是一把岁数了遇见这种场合也打怵啊我一害怕就话多,你年纪小你沉着冷静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当入殓师的本领,我还有个朋友能给你介绍工作……” 说话间,李姐已经喊着万,吐,碎,一个人把沉重的柜子放倒了,一个劲儿地喘粗气,越喘气越闻到臭味,立马跑出去,兜着口罩就吐了起来。 谢水流已经掀开了担架上的白布,她意识到自己手指在发抖,她也想出去吐,但两个人都出去吐,耽误时间,尸体会加速腐烂,那时候更难收拾。她几乎是咬着舌尖用手套去扯开黏连的白布,看见一张烂掉的脸,心里逼着自己想傀夫人平时戴着花的优雅的脸。 尸体旁果然有一朵花,只是一朵普通的白色绢花,常见于花圈上的装点。谢水流拿过寿衣抖开,尸体身上的衣服也莫名地腐烂干净,和肉融为一体。她拎起其中一条胳膊往袖子里套,她没给人穿过寿衣,但也见过人玩洋娃娃,此刻也是硬着头皮,心里默念着傀夫人莫怪。 胳膊拎起来,皮肉簌簌落落地往下掉,里面的肉似乎已经腐烂了很久,竟然还有草叶,烂泥,还有几条蛆在其中蠕动,她啊的一声把胳膊扔下,胳膊撞在担架角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要说谢水流从前只觉得自己平凡,现在也觉得绝境之下逼出了一些异于常人的禀赋,就是崩溃到极致了,理智触底反弹,注意到了细微的动静。她再度捏起胳膊,皮肉几乎掉干净了,露出里面圆滚滚的一截……木头? “李姐!过来。” “No!No!我不过去!”李姐已经呕了两轮,没了口罩更不乐意进来,如果不是长辈的良心让她没能轻易把谢水流一个人扔在这诡异的地方,她早就飞跑出八百米了。 “你过来!”谢水流对门边作势要拽她,李姐看她手套上血肉烂泥的样子连声尖叫,谢水流逼她看,李姐终于硬着头皮走到担架前,看见了那节木头胳膊。 “木头?她……” “我也不敢火葬了,谁知道烧了这诡异东西会有什么,李姐,你的车……” “没门儿!死到铺!死到铺!”李姐拼命摆手,“我这已经让她弄成凶宅了,还想把我的车弄成灵车!?” “你不还有个五菱荣光吗!那个不是便宜吗?” “一万不是钱呐,那以后搬家怎么办?”李姐态度坚决,“出来吧我要拿水泥把它封住,你也搬家,换栋楼住!” “一栋楼和一辆车哪个便宜啊!”看李姐已经怕到胡言乱语了,谢水流反而出奇冷静,把人拉进屋子里,门关上了,“你先哆嗦着,我先把人……装起来,然后,晚上咱们俩把它送到那个地方去,有点远,然后挖个坑把人埋葬了。好吗?” 李姐瞪着她:“这么玄乎的事儿,你怎么这么冷静!别悄悄咪咪又冷不丁的疯了,我们正常人害怕点怎么了?你不觉得瘆人吗?” “李姐,你买点香烛纸钱的,再把这袋子沙琪玛带上,你出了这个门,我不会让你看见尸体,行不行?你难道要我一个人去那么偏的地方埋尸体吗?”谢水流也急眼了,要不是李姐贪财,看人家寄过来一年房租就乐呵呵地把人接收了也不问清楚,能有这种诡异的事儿么! 两个人嚷嚷了一顿,都冷静下来,李姐打了几个电话,回过来拎走了茶几上的沙琪玛:“我去找找车钥匙,再买点除味剂,不然味儿太大了另外的楼也能闻见了。现在下午一点半,我看看导航,十二点出发,不行,我还是得去下派出所……万一是什么命案。” 其实李姐说这话自己也不信,只是出去问问,她也有成算,出去还没到派出所的门就默默走回来了,心里想了很多个可能,她都惹不起,一把岁数了,快要六十了,怎么还摊上半夜抛尸的事儿,好像自己是凶手似的。 谢水流屏住呼吸,心里说了声抱歉,把白布又掀多一些,露出两条腐烂的大腿。 “傀夫人,我,我没有一点不尊敬的意思,我也相信您对我没有恶意,不会来报复我,算了,报复我,我也不在乎。只是不要为难李姐,李姐是好人……” 一边说着,她闭上眼,捏向了大腿上的烂肉。 像肉馅似的滑开了,隔着手套也无法阻挡黏腻感。 睁开眼,果然,两根大腿也是木头做的,她慢慢蹲下身。 担架下,有两只小手正捏着一双腐烂的绣花鞋,小心翼翼地往里缩。 她记得这个画面。她刚要扶着担架站起来,忽然多出一只手从担架下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4章 第 4 章 那只手抓住她一下就放开了,哪怕是橡胶手套也没能隔绝那突如其来一下的力量,左手腕酸痛,她走到一边轻轻褪掉半拉手套,看见手腕上一道乌青的手指印。 是诅咒还是别的什么?谢水流也不懂这些,自小到大,别说算命了,她连星座运势都没仔细看过,简直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这个手指印代表什么?她也不敢细想,也不敢再摆弄尸体,管它是木头还是烂肉,咬着牙把寿衣穿上,再把尸体扛起来,尽可能轻地放进棺材里。 想了想,又把白绢花摆在尸体头边。 地上和手套上,还有担架上还有些碎肉,她犹豫着,还是蹲下来捡着,刮进棺材里。 碎肉又小又烂,简直是用捏的,她蹲着干活,忽然身边跑过来几只手——准确说只有手,用手指头在地上走路。它们跑着把谢水流包围了,谢水流闭上眼,没想到什么也没发生。再睁眼,其中一只手忽然伸出一只手指勾了勾,几只手搭在一起,让其中一只手抬起,做了个握手的邀请。 握了手会怎么样?谢水流迟疑一下,还是伸出手和它握过去。 手心忽然奇痒,她刚想放开,就见握住的这只手手心伸出长长的舌头把她手套上的肉泥舔得一干二净,顺着她的势松开了,又勾勾手。 她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也把尸体舔干净了。谢水流正看着,忽然后背一沉,扭过头,一只手搭在她左肩,另一只搭在她右肩。她不敢动,这两只手像是蛇,在她身上一边游走,一边舔了一遍,把衣服上的血肉都吮干净了,衣服比刚洗过还干净,简直不用洗——如果她不介意的话。 这些手,一共八只,接替了谢水流的工作,把担架收拾得干干净净,盖上了棺材。 然后其中两只手立在担架前,两只手立在担架后,两只手立在棺材前,两只手立在棺材后,谢水流猛地感觉眼前一晕,这八只手就变成了四个穿白制服的人,两个老头,肤色发青,两个老太太,肤色苍白,肃穆地抬起了担架和棺材,砰砰地撞在窗户上。 谢水流爬起来,迟疑着,其中抬担架头的老太太歪着头看她,好像是说“愣着干什么怎么不开门”,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意对不对,脱下手套摘下口罩,屋子里的恶臭居然奇异地消失了。 慢慢打开窗户,四个白制服原地踏步。 忽然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唢呐响,抬担架的白制服先迈出一步,明明窗户塞不下她们,但青天白日的,就这么突破物理常识地钻了出去,抬棺的白制服随之跟上,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在空中,落到地上,转了个弯就不见了踪影。 谢水流立即出门,电梯迟迟不动,她跑楼梯下去,到了自己在楼上看见的那个拐角,已然空无一人。 地上散落着三四片圆形方孔的纸钱,她站在原地时,又轻轻落了几片,像一场很小型很小型的雪,在无人处偷偷下了一场。谢水流说不上自己心里头是什么想法,种种诡异,许多冲击加在一起,恐惧已经不再,只剩下一种莫名的哀伤的直觉。不是为傀夫人的死而哀伤,而是为自己,她摸了摸左手腕的乌青痕迹,仰脸看楼上开着的窗户。 一片一片纸钱从她眼前洒落。 忽然,其中一片落在她眼前时有一个巧妙的角度,让她的眼睛正对着中间的孔,透过那个孔,她看见了——那片钱已经掉在地上了。谢水流连忙扑着抓了两枚纸钱,眼镜一样凑在眼前,孔洞中的春乐家园三单元……是一栋只剩下钢筋水泥的……废墟,风吹过烟尘,遮天蔽日的灰霾。 谢水流想起来了。 并不是春乐家园三单元入住率过于低,而是……除了她和李姐以外,剩下的人,全都葬身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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