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她性情孤僻是其一,不跟你来往恐怕也不全是这个原因。遍观永安城中官眷贵女,哪个愿意同你来往,名声还要不要了? 马车内一时无话,又走了一段路,快要抵达郡主府时,木良漪却忽然开口,道:“不回府了,去贾楼街。” 刚说完,又改口:“不,先去大庙街李家胭脂铺,我上回答应引莲和摘梅送她们李家胭脂铺的胭脂。” 这引莲和摘梅,乃是贾楼街最大的一处瓦子桑家瓦子里唱戏的戏子儿。听到这二人的名字,黛儿眼中便露出鄙夷之色。 不过却没驳木良漪的话,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先去大庙街。 李家胭脂铺的胭脂在整个永安京中都有名,总店开在御街上,专供禁中采买,大庙街上的这家是分店,为达官贵人家中的夫人姑娘们所喜爱,价格自然也不菲。木良漪亲自下车到铺中挑选,挑挑拣拣拿了四盒,记在账上叫店家去郡主府要钱。 “这盒给摘梅,这盒给引莲。”重新回到车中,木良漪面上不愉已经全然不见,开始分配胭脂。 她拿出四盒中颜色最艳丽的一盒,递给黛儿:“黛儿姐姐,这盒给你。” 想起要同瓦子里的戏子用一样的胭脂,黛儿自然不愿意。可是这胭脂珍贵,颜色又着实好看,她又舍不得丢。笑着接了,捏在手里来回摩挲。 “郡主买了四盒,最后一盒是给谁的?”见木良漪并没把最后一盒给青儿,她问道。 “我自己用。”木良漪道。 听她这么说,黛儿心里对这盒胭脂接受了些。 又想到木良漪居然让那些戏子跟自己用同样的胭脂,不免生出几分轻蔑来:果然是在民间长大的,一点儿体统也没有。 桑家瓦子人声鼎沸,马车停下,黛儿听着这属于市井的杂乱声便不禁皱眉。 她实在不想下去。 “黛儿姐姐跟我们一同去吗?”木良漪接过青儿递来的帷帽戴在头上,见黛儿还没有动作,问道。 她从三年前来到她身边,开始几乎寸步不离。后来跟木良漪一起逛瓦子,起先几次虽然不悦却贴身跟着,来了五六次之后,便不愿意再跟着进去了。正好木良漪买了青儿到身边,便由青儿陪着她进去逛,黛儿在马车里等着。 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她会跟上一回。 黛儿想了想,上次一起去不过是半月前的事,况且又没什么异常,不必盯这么紧吧,遂摇头,道:“郡主去吧,奴婢听不得戏园子里的锣鼓声,头疼。” “那好,你在这里等吧,要吃什么叫他出去买。”她指着外头的赶车人道。 青儿先跳下车,又扶着木良漪下来,两人朝着引莲摘梅所在的牡丹棚去,很快融入热闹的人群中。 …… 慈元殿,乃是皇后中宫。 宝座上的皇后乃泰和帝仍是一名不起眼的宗亲时所娶的妻子,姓赵,出身并不煊赫的四品武将之家。十年前南逃的众臣将身为宗室的泰和帝扶上帝位的同时,也将她扶到了一国之母的位子上。 她的父亲曾在定南王手下任职,所以与萧燚也算是自幼相识。 和泰和帝一样,赵皇后面对萧燚的时候,也是以礼相待,称呼三妹。 “听闻昨日安宁郡主去府上拜会,三妹居然与她有旧?” “并无。”萧燚道,“上巳那日她游玩时不慎落水,我把她救了上来。” “原来如此。”赵皇后道,“难怪,初三当夜她发起高烧,两日不退,竟是落水的缘故。” “她病了?” “郡主府里的人是这么回的,前日报请宫中叫了太医过去,半日后回说退烧了。”赵皇后的语气并无关切,却转了话音接着道,“只是三妹,还是不要和这位郡主多做来往的好。” 萧燚放在腿上的手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分毫不显,抬头看赵皇后,问道:“与她来往有何不妥?” 赵皇后想要开口,又想起自己贵为中宫之主,有些话不合适从她口中说出。 于是便向身旁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便接着道:“三娘子许是不大出门应酬,也不关心京中贵女们在外的风评。” “这位郡主虽不是飞扬跋扈的性子,但有一点,总爱往勾栏瓦子里游逛,是以在外的名声很不好,稍爱惜些名声的姑娘见到她都要退避三舍。”老嬷嬷苦口婆心道,“三娘子正在议亲,若是传出与这位有来往,恐怕于亲事不利。” “话说回来,即便不为亲事,为着三娘子自己的清誉,也该远着她些。” …… 萧燚从宫中出来,上了马,沿着御廊外的街道缓缓地走。 永安城的风是软的,把人的骨头都能吹酥。 金甲跟铁衣打马在后面跟着,猜测今天去宫中是做什么。自从将军将上一个夫婿人选吓退之后,宫里已经一个月没叫人进去了。 转过御街,进入车水马龙的闹市。道上行人往来不绝,梁京音混着江南语,不过短短十年,就已分不清哪些是土生土长的永安百姓,哪些是仓皇南逃的梁京遗民。 又走到一个路口,该要往左转的时候,前面的萧燚却调转马头往右去了。 “将军,错了。”铁衣喊道,“该往这边走。” 萧燚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二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地跟上。 …… 木良漪吃过午饭正要出门,在大门外碰到了策马而来的主仆三人。 她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登车。 却听萧燚道:“郡主留步。” 木良漪一脚踩在马凳上,一脚落在车辕上,转头看过去。 只见萧燚坐在白驹背上,朝她举起左手,手里提着一个灰布包裹着的鸟笼:“送你。” “那日桂花糕的回礼。” 木良漪面露错愕,跟在她身后没来得及登车的黛儿青儿也非常惊讶。 萧燚驱马上前,白驹立在马车一侧,她则到了木良漪对面,将笼子递向她。 木良漪伸手接了:“这是什么?” “鹰。” “鹰?” “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木良漪掀开灰布,见笼子里果真站着一只小鹰,白褐相间的羽毛,有些弱小。 “喜欢吗?”萧燚问。 木良漪缓缓点头。 “那就好。” “你……”木良漪看着她,精致的杏眸中盛满疑惑。 萧燚却没准备解释那日的事,只道:“你去哪里?” “桑家瓦子。” “可否带我一起?” “你也要去?”木良漪大为惊讶。 萧燚点了点头。 “你不怕……” “不怕。” “哦。”木良漪敛容,转身将鸟笼交给身后的青儿,命她让小厮拿回府中。 又问萧燚:“你要与我一同乘车吗?” 萧燚道:“骑马就好。” 木良漪点头,弯腰钻进了马车。须臾车窗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美人脸:“那你跟着我的车走就好了。” 萧燚微微颔首:“好。” 青儿安置好了小鹰,跑回来登上马车,车夫便赶着马儿向前走了。萧燚策马跟上。 剩下丈余之外的金甲和铁衣,因为巨大的震惊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追赶上去。 瓦子中心人声鼎沸,萧燚一眼望去,见各类商铺邻里,吃喝穿戴应有尽有,还有有手作人沿街摆摊,捏泥人儿的、剪纸的、画糖画的,还有卖药的、卖卦的、卖旧衣服的、耍把戏的……不胜枚举。 “萧姐姐,你要帷帽吗?”自车窗伸出一条手臂,捏着帷帽的手指纤白如玉。 “不用。” 木良漪收回帷帽,从车上下来。黛儿青儿紧随其后。 萧燚将马交给金甲:“不必跟着。” “是。” “要去哪里?”萧燚问木良漪。 木良漪的身量在寻常女子中已经算高了,但站在她面前却要矮将近一个头,看她需要抬头看。她抬起头,撩开帷帽,道:“这里我都逛遍了,平日过来只去戏园子听戏。” “但是萧姐姐是第一次来吧,我带你走一走?” 萧燚点头表示认同。 木良漪指向街道一角:“那里在斗鸡,可以下注。” 萧燚无可无不可,便跟着过去。来到墙根下,只见两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在众人的包围中正打得胶着,围观的人群兴奋地叫喊,仿佛正在打架的是他们的同伴。 摊主身边有两个托盘,上面放着下注的铜钱。靠前摆着一个长长的铁笼子,里头还关着七八只公鸡,毛色鲜艳发亮。 正在观察,耳边传来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那日姐姐的话,让我以为你不愿同我来往。”
第5章 春梦 萧燚的喉头一涩,背在身后的手轻攥成拳。 “你的脾气很好。”她道,“没有跟我记仇。” 木良漪闻言,却道:“为何要跟姐姐你记仇呢?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我的名声,我是知道的。” “那日的话并非因为这个。”萧燚怕她误会,解释道,“你别误会。” “那是因为什么?” “……” “是我的原因,与你无关。”萧燚道,“人云亦云的事大多不实,我不会信。” 她听见帷帽里的人轻笑了一声,说:“可是我确实喜欢逛瓦子,那些传言并非全然胡说。” 萧燚低头看她一眼,有帷帽遮着,她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否含着促狭。 萧燚没说话,木良漪也没再开口,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不多时,这场战斗分出胜负,体型偏小不被看好的那只胜了。 “你要玩儿吗?”木良漪从帷帽中伸出手,雪白的掌心上堆放一个钱袋子,“我带钱了。” …… 斗得正凶的两只鸡忽然生了变故,有一只脚掌抓地腾空而起,朝着围观的人群扑来。站在前排的人慌忙躲避,那只鸡的利爪转瞬之间就要落到戴帷帽的姑娘身上。 木良漪要躲,却被旁边的人挡住去路,慌乱之中站立不稳,就要向后倾倒。 萧燚眼疾手快,一手揽住她的腰,脚步滑动,将人带离了危险区域。帷帽上的白纱被风吹动,露出姑娘带着诧色的面庞。 若有似无的女儿香飘散出来,滑过萧燚的鼻翼。轻纱扫过她的脖颈和面颊,带起微微痒意,似石子落水惊起涟漪,扩散出丝丝酥麻。 姑娘趴在她的怀里。 画面一转,是软而温的唇,靠近耳畔,吐出温热的气息。 肌肤相贴,旖旎厮磨,手臂挂上她的脖子,软弱无骨,唇瓣上的胭脂,是甜的。 姐姐,姐姐,姐姐…… “……”从梦中醒来的萧燚感觉到身上的异样,有些无措。 虽然在军中粗汉那里听过不少荤素不忌的段子,对这些事并不完全陌生,但她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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