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狠话,一行人摆驾回宫。 萧郁蘅手心冰凉,轻轻点落在苏韵卿的鼻尖处,喃喃道,“明日我也要将你留下,留千千万万个明日。” 殿内的烛火彻夜未熄。 外间的宫人听得真切,方才萧郁蘅公然回怼陛下,已然是怒不可遏。这个节骨眼上,无人敢进去触了小祖宗的霉头。 翌日卯初,朝阳自东方散射出耀眼的霞光。 苏韵卿半睁开惺松的睡眼,一片朦胧水雾中,隐隐察觉,有些毛茸茸的东西散落眼前。 她只觉眼睑沉重,奋力睁大后,被阳光折射出璀璨光线的金簪晃花了她本就迷离的视线。 她强撑着坐起身来,身子好似格外沉,脑子亦然疼痛欲裂。 半坐起的刹那,“咚”的一声闷响,不知何物坠落在地,好重的声音。 苏韵卿抬手揉了揉眼睛,待到她看清四周的陈设时,转瞬便呆若木鸡。 本该睡在值房通铺上的她,不知几时躺在了雕花大床上,而脚下踏板处,正有一头顶长了鸡蛋的少女,哀怨的望着她。 偌大的鸡蛋圆溜溜的,格外光滑。 “苏韵卿!”萧郁蘅揉着越鼓越大的第二个脑袋,伴着起床气的奶音泛着十足的恼恨,“我带你出虎口,你竟然推我!” 苏韵卿茫然无措,她可太清楚这位祖宗的脾气了。 可是她缘何来了千秋殿,脑子里真的无有半分印象。 她快速爬下了床,可迷药的后劲尚存,动作一大便惊起一阵晕眩,身子摇摇欲坠的晃了三晃。 萧郁蘅心口不一,到底是爬起来将人扶稳了。 眼神落在额头高耸的鼓包处,苏韵卿认命的闭了眼睛。 双膝点地,俯身垂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 若换了旁人,此刻萧郁蘅定要一脚将人踹飞了算完。偏生眼前这个动辄缩头的,是她耗尽十年的全部小心思抢回来的,如何也下不去脚。 小姑奶奶灵光乍现,学着她的动作,对着人也跪了下去,气呼呼道:“苏韵卿,你吃错药了还是伤了脑子?” 见了陛下都不参拜的万金之躯,跟着她跪地求饶,这算怎么回事? 苏韵卿只觉得眼前人大抵要她死,她咚咚咚的以头抢地,“求殿下饶命。” 萧郁蘅翻了个白眼,“要不我也屈尊给你磕几个听响儿?” 苏韵卿已经快要哭了,俯下的身子不住的抖动。 好不容易得来走出掖庭的机会,难道就要这样枉送性命了不成? 错愕间,萧郁蘅这个失心疯的傻丫头当真就磕开了。 蓝玉赶来请人时,入眼的,便是两个女孩子如中邪了一般,磕头虫似的你来我往。 “殿下在做什么?”蓝玉傻了眼,惊诧的跪地询问。 萧郁蘅辨识出了这道嗓音,慌乱的停了动作,抬手摁住苏韵卿的脑袋,嬉皮笑脸道:“我…我拉着她过家家,玩拜堂呢。” 苏韵卿的心险些不会跳了。 年近三十的蓝玉愈发懵懂,现在的孩子玩得这么花么? 公主她是管不得的,她转眸望着俯身在地的苏韵卿,吩咐道:“卿儿,随姑姑回去。” 苏韵卿不知回去有何下场,但大抵好过此处的龙潭虎穴。她迅速起身,踩着碎步躲去了蓝玉的身后。 “她不能走。”萧郁蘅瞬间变了脸色,“和音,你回来。” 苏韵卿纹丝不动。 “我让你回来。”萧郁蘅话音里险些染了哭腔,“昨夜陛下来过,她都没带走你,你怕什么?” 于苏韵卿而言,这又是一个不小的惊吓。昨夜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蓝玉出言道:“殿下,带人回去是陛下的意思,您还是莫要阻拦,莫为难婢子才是。” “为难?”萧郁蘅冷笑一声,疯疯癫癫的扯了头上未曾卸下的金簪,以锋利的簪头抵住脸颊,“到底是谁为难谁?和音,你若走,我就划破这张脸。” 大殿内只她三人,蓝玉距离公主有六七步远。 小祖宗疯起来谁都惹不起,蓝玉一时束手束脚,僵持了须臾,只得妥协,“卿儿,你暂且留下,切记不可胡为。” 苏韵卿垂首,轻声称是,眼见蓝玉转身离去,她的心脏搏动的极快。 额间大片的红肿隐隐作痛,苏韵卿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郁蘅收了簪子,走到人身前,作势要拉她的手。 苏韵卿闪身避开,按捺不住,还是出言道:“殿下,物是人非,婢子与您天壤之别,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求您垂怜。” “我能护下你,方才我做得不好吗?”萧郁蘅天真的出言回应,“你不愿意留在我这里陪我了么?就像小时候那般,日日在一处,笑有四弯月,哭有双泪垂,不好么?” 苏韵卿讷然,只低声道:“殿下可知,西墙一道,便是瑶池与地狱的沟壑。鬼魅与仙子,是两界之人。” 萧郁蘅傻了眼,怔怔的盯着她,“你变了,你把我的和音偷走了,顶着她的皮囊,却没了她的灵气…” 苏韵卿虽瘦弱,却比萧郁蘅高了些许。萧郁蘅见人不语,愤然的挥舞着拳头,涕泪纵横,“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给我……” 一根柱子被人捶的摇摇晃晃,不躲闪也不还手,更不会呼痛。 萧郁蘅得不到回应,终究泄了气,自顾自窝在一侧的蒲团处,“你甘心做一辈子的婢女,每日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永远抬不起头来?” “殿下错了,不做婢女,或许我还可以是罪奴,是鬼魂。”苏韵卿的话音凄凉,不似十岁幼女的口吻。 萧郁蘅隐隐约约的,好似开悟了些许。 她无法共情苏韵卿根植入骨的惶恐,但她体悟到了眼前人的无奈与谨小慎微。 “罢了,”她胡乱的拂去泪痕,指了指妆台下的小抽屉,“取药来,给我敷药,头疼。” 总算有个正常的要求了,苏韵卿快步走了过去,翻找着抽屉里的小药瓶。 里头没有伤药,反倒是半个抽屉的小玉雕。 苏韵卿认得,那些都是出自她手,年少闹着玩的,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竟被萧郁蘅藏得好好的。 见苏韵卿傻呆的模样,萧郁蘅嗤笑一声,“处境会变,可有些东西在心底生根发芽,拔掉是会流血的。” 苏韵卿默然,歪理如此多,也不知这三年,小祖宗她都学了些什么。 “我不信你甘愿伏低做小,就如同我永远憎恶谄媚攀附之人一般,这是骨子里的,怎可能改得掉?”萧郁蘅站起身来,行到轩窗前,扯了小凳坐下。 “母亲只我一个女儿,摘星踏月有些狂妄,但护你周全,我会尽力的。”萧郁蘅淡然出言,拎了把象牙梳轻晃,俏皮道:“给我绾发,要和你一样的。” 静立良久的苏韵卿终于动了,接过发梳,极尽轻柔的给人自上而下的梳着。层层叠叠的乌发缠绕在四指处,手腕翻转,便是一个小巧的灵蛇髻。 她随手选了个绒花给人簪了,淡淡道:“殿下天生丽质,如此清婉,也不会赘的脖颈疼痛。” 萧郁蘅凝视着镜子,嗔怪道:“我方才说,要与你一样的发髻,拆了重来。” 头顶双丫髻的苏韵卿腹诽:你就是嫌我命长。
第5章 书童 时近卯正,天色清亮,南风熹微。 苏韵卿抬眸望着外间朝阳的方位,放下手中梳子,轻声道:“殿下该进学了。” 萧郁蘅闻言一愣,自从苏韵卿被侍卫带走,三载时光,她再未按时出现在皇庭书斋。 舒凌曾几次三番地提醒,见她屡教不改,也便懒得管了。 如今又听到这句熟悉的劝学之语,萧郁蘅萌生出恍如隔世的错愕来。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夫子如过江之鲤,非是人多,而是一浪拍去便换了一拨,无人能撑过三日。 萧郁蘅气人的手段,大抵是能起死回生的水准。 “和音,这三年你都学了什么?”萧郁蘅并不急着去学堂,反而好整以暇地撑着桌案发问。 苏韵卿垂眸道:“宫规律例。” 萧郁蘅撇了撇嘴,上下打量着她,调侃道:“噫…怪不得,我听着都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别说,你和教引嬷嬷挺像的,想是学得不错,融会贯通了。” 损人的本领见长,苏韵卿如是想着。 毕竟从前这人说不过她,动辄就嗷呜一嗓子,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如今风水轮流转,该她苏韵卿哑巴吃黄连了。 瞧着人沉默,好似不大高兴,萧郁蘅补充道,“还是不同的,你没她们老。” 苏韵卿依旧冷淡,只道:“再耽搁要迟到了。” 萧郁蘅干脆三步并两步,窜去了床榻上,“你把本公主推倒,直接破了相。顶着这张脸如何去读书?一夜未曾好眠,我要睡觉了。” 苏韵卿眉头深锁,昔日这人虽跋扈,却也是个上进好学的。如今怎会将偷懒说的这般风轻云淡? “无需告假么?”苏韵卿出言询问。 “切,”萧郁蘅冷嗤一声,“夫子如地里的韭菜,不知换了多少个,我找谁告假?今日是谁我都不知。” 苏韵卿嘴角动了动,却没挤出一个字来。她垂首一礼,作势要走。 萧郁蘅本就是假寐,听见动静,一个鲤鱼打挺就窜了起来,“别走呀,你若是生气,我读书就是了。” 苏韵卿一脸匪夷所思,关我何事?不是您要睡觉,我不走还守着不成? 不过听这人说要读书,苏韵卿没来由的畅快,当真顿住了脚步。 萧郁蘅气得捶床,“我惹不起你,书匣在北面书桌上,你给我取来。我去读书可以,要你在旁研墨,做我的书童,一直陪着才行。” 苏韵卿抿了抿嘴,快步给人收拾了文房用度,闪身到了廊下等候。 萧郁蘅见人如此配合,唇角微勾,满意的晃荡着出了寝殿,大摇大摆地往书斋走去。 庭院的一众随侍傻了眼,三年了,这人几时卯正出过门? 她们抬眼望着太阳,没错呀,这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好端端的,她怎还抱着书匣出去了? 舒凌因南方突发洪涝,忙了一日朝政,焦头烂额,未曾顾得上收拾萧郁蘅。 晚间得了空,却听得殿前内侍柳顺子喜笑颜开道:“陛下,今日小殿下准时去了书斋,认真学了整日,夫子好生夸奖了一番呢。” 身侧的蓝玉脸色发白,暗自揣测,这人该不会真的中邪了吧?三年的陋习竟一朝改个彻底? 她悄然拉着红鸾退了出去,耳语几句后,红鸾面色凝重,带着几名亲信就去千秋殿外掘地三尺了。 只因方才蓝玉将今日所见相告,她怀疑宫中有人用了邪术,令公主中邪疯魔了。 自然,挖到漏夜,也是一无所获。 舒凌并未在意,不过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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