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习习,月色潇潇,夜幕已下,外面车马众多。往来众人看到她的车驾,无不避让。长安微微推开车窗,看着一路跪伏的百姓,她的唇角微抿,几成一条线。 他们跪得虔诚,可心里呢? 心底是否同那些个人一样,认为她理政便是祸乱朝纲?认为她以亲王制出行便是僭越?认为…… 她该死? 行至公主府,长安抬眸看了眼匾额,上书:敕造长安公主府。 这公主府,是先王在长安尚未及笄时便命人打造的。建成多年,长安甚少有时间回府居住,只因政务着实多了些。新政方才施行一年,朝野上下议论颇多。纵使她竭力去推,然而从中央下达到地方仍有不少阻力,阳奉阴违之臣甚众。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举措,却被朝中那些个书呆子处处掣肘。 思及至此,长安直道可恨。 原先朝中也算得上是平衡,文臣与武将互相制衡,不曾发生某家独大的局面。然永皓二年,朝中得力武将多折损于和北燕的征战,后敌国齐济、齐晟、齐晏父子战死,朝中那些个鼠目寸光的,竟以为齐晨不堪大用,在崔谢二家的撺掇下,渐起重文轻武之态。她虽有心力挽狂澜,但到底是能力有限、处处收人掣肘,时至今日,先机顿失。 文臣误国! 这帮子读书人除了盯着王上的功课,说他今天饮了几盏酒、放了多久风筝、和宦官亲近,便是长安的婚嫁。 长安并非未许人,先王在时,便已将她许给了当世大儒许继之子——许疏恭。许家不入仕亦非勋贵,先王此举就是为了让长安能够留在宫中。既已许人,那就算不得待嫁闺阁的公主,先王有意拖着,臣工也只能悻悻作罢。眼下长安已及笄五年,掌握朝政也已有五年,催促她早日成婚的奏折如雪花般往宣政殿送。 若非朝中无将,竑弟年幼,她何苦受这劳什子气。 长安蹙了蹙眉,屏退左右,从一旁拿过披风,走到书架边,按下机关。书架翻转,墙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副画像。 画中人身着白色劲装,身骑白马,肩挎长弓,瘦削挺直,薄唇微抿,好一副意气风声的少年将军模样。只可惜他的面上戴着一副白玉面具,掩盖了大半的面容。除去面上的白玉,就连发冠也是玉冠玉簪,倒显得画中人有些许的羸弱。 “就这么喜欢白玉吗?”长安低声轻语,似与画中人说道。 言罢,她继续抬眸看这人,与在马车上不怒自威的姿态不同,现在的长安目光十分柔和,甚至面上还带了一抹笑意。 “齐晨啊,齐晨。可万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莫要死在旁人手中。”她的言辞温和,纤细瘦长的手指更是堪堪落在画中人的唇角。若非言语间带着杀意,旁人或许会以为她是在对自己的情郎低语,“莫要死在旁人手中,你的命是我的,切记。” 第005章 误国 误国 \ 窗开着,一阵夜风吹来,惊醒长安,她的思绪渐明。 为何北燕没有文臣误国,臣子干预王室子女婚配的事情? 因为北燕的权臣乃是司马一族,司马家不参与党争亦不沾惹夺嫡,素来执中。不参与党争还能手握权柄多年屹立不倒,除了司马家本就是开国勋贵无法撼动外,皆是因为齐济父子四人的雷霆手腕。 朝中凡以非军政事务攀咬波及司马一族的,尽数都被齐济上奏,丝毫不顾及同朝之谊。燕王宠信齐济,自是大怒,贬谪多人。后朋党之争再生,有人直言司马一族掌兵多年,欲削藩以防司马一族生了谋反之心。此言若是在楚国便会是好长时日的聒噪,然而齐晨年少无状,为人更是恣意乖张,以御赐宝剑在殿外砍了数十位朋党的脑袋,脑袋直往殿外候着的臣工脚下咕噜咕噜滚,吓得那些个人裤子都尿了,朋党之事登时消失,而如此乖张行径,齐晨不过是被世子抽了四十皮鞭。 此事后,北燕再无朋党之争,更无人敢提削藩一事。 如此,回府时一直没有厘清头绪的问题,刹那间有了答案。 此举甚险,莫说朝中景象与北燕不同,便是一致,一朝踏错也将陷入绝境。 可若非如此,她还有退路? 治大国,如烹小鲜。此言说之简单,可治国之道哪有如此简单。 她自幼跟在父王身边,学着处理朝政、治理天下,然而朝臣如何驾驭,文官武将如何制衡,父王还未来得及教她便已崩逝。摄政五年,她素来中庸制衡,甚少表露自己的喜好,放任言官,想来便是如此,才让那群文官以为自己柔弱可欺。 柔弱可欺?可笑。 次日大朝 长安高居宝座,面前是垂帘与幼弟竑。 谏官滔滔不绝地陈述民间对长安长公主与驸马都尉许疏恭的传言,再三敦促长安早日同驸马都尉成亲。纵使谏官辞藻华丽,引经据典,这话听在耳中仍是无比荒谬。 天家无小事?她的成婚与否关系楚国和燕国的和谈?到底是关系当年之约还是想让她交出权柄?若真是为了边境和平,那何故不遣她与北燕和亲呢? 长安身形微动,垂帘轻薄,堪堪能遮住其面容,下首臣工见长公主身形已动,立刻垂首静听。偶有胆子大的,比如谏官口中的驸马都尉许疏恭,他往垂帘后瞥了一眼,正好同长公主对视。 这一眼,令人心惊,他连忙低头,暗道不好。 旁人不知,可他自小与长安一同受父亲教导。长安是长公主不假,风姿绰约亦不假,可绝非良善之辈。近些年来长公主处处容忍、百般妥协,言官还是如此苦苦相逼。 这些个人,怎能忘却了,长公主可是天家女!权柄在握的天家女,怎能会是个好相与的呢? 果然,谏官言罢。 中书门下刑房检正解约手持笏板站了出来,许疏恭立刻垂首,他就知晓长公主不会容忍这群人如此聒噪。身后同僚轻轻戳了戳他,他微微回首,宽大的公服遮掩,他指了指秘书省校书郎王明。 解约以校书郎王明在掌校雠典籍期间,公然指责长公主及笄不婚嫁乃是不忠不孝,后更是表达了自己对长公主在朝堂“生事”的不满。甚至对长公主发展商业,边境屯军之法极力攻讦。若非先王功绩斐然,想来先王也逃不掉他的“诤言”。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长安并未出声,倒是君上大怒。 “大胆!”君上年少,时年不过十三岁,如何能听得臣工对长姐的攻讦,当场颁诏,校书郎王明立即下狱,其家属亲眷三族尽数逮捕。 群臣哗然,跪倒一片,恳求君上收回成命。 素来不怕死的门下省给事中更是直言君上年少,尚未亲政,请长公主示下。似乎认为长公主此次,也不会理会言官私下的指摘。 长安抬眸,看到竑弟的目光,默许了他的处置。 若说君上此举能用年少为由,那么长公主的默许,就是表明了她的态度。她真的要对言官下手了,不容任何人再次对她新政和婚事置喙。 人常言: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那公主之怒呢? 寥寥数日,御史台官员便接连上章弹劾校书郎王明,认为王明是攻击朝政,反对先王遗诏,不忠不孝。那王明更是个无用的脆骨头,在被御史台提讯推勘下,言辞无状,怨望其上,讪渎谩骂,毫无人臣之态。 此举让长公主及君上都大为恼火,抄家后更是在其家中查出言及谋逆的词赋。 永皓五年,王明案发,校书郎王明磔杀于闹市之中,其子发配岭南,妻女充入掖幽庭为奴,择年释放。王明朋党秘书郎、著作佐郎、著作郎、秘书丞、少监一干人等一同下狱,涉及人员三百余人。 · “听说了吗,那南楚的长安公主失心疯了!” “何事何事?” “有大臣催她成亲,她勃然大怒,下令抄家,和那位大臣有往来的官员,都被下狱了!” “我大哥在水陆洲行走,消息不会错的。三百多人啊!” 司马晨托腮而坐,听到不远处的人们说着他国的庙堂之高。视线分了那些言语的人一瞬,便又扭过了头,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雪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少角和少征二人坐在司马晨的对面,见她如此,少角心中焦急,手指更是不住地在桌上敲着。倒是少征,他也未出声,端着一盏茶,间或喝两口。 看到这两个人一言不发,急性子的少角哪里还坐得住,他身子微微向前,低声:“少君!您听听,这……” 许是快到月中,近些日子燕京的天色越发的好。司马晨所坐的位置,恰好能够看到京郊的雾灵山。白色的雪山与蔚蓝的天空交相辉映,显得春光大好。 云浮瑶玉色,皓首碧穹巍①。 不知现下的雾灵山,可担得起此句?自己也许久未上山了,现在已经开府,许是可以拉上司渂上山“参禅”了。 司马晨逐渐弯起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少征见此,递上一杯清茶。 “明日,你们陪我去京郊放风筝吧。”司渂事多,眼下约她未必有空,然而大好春光不该浪费。司马晨念及几人也许久没有往郊外游玩了,提议道。 少征知晓少君心性,轻笑应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放风筝呢?少角急得团团转,碍于此刻场合与司马晨的身份,不知该如何劝谏,脸色都憋红了。 将少角的神情收入眼中,司马晨却不点破,她缓缓地抬起手,饮了一口少征倒的茶,明知故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回将军,在讲长安长公主。”见这两个人打哑谜,少角心中有气,言语中也有点不情愿。 他这样司马晨也不生气,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抓起桌上的小天酥扔了过去,露在外面的唇角弧度渐重,道:“胆子愈发大了。还同我使性子?” 他们几个人自小一起长大,虽有主仆之名,但在司马晨心中,这几个人同大哥和二哥一样,都是自己的亲眷,因此,几人甚少会有主仆之仪。少角自幼就是这么个莽撞性子,司马晨原就不在意,现在自然也是如此。 “说长安公主抓了三百言官的事情。”少征自顾自地拿起一颗柿子,擦净后递给了司马晨,随后又从少角手中拿过司马晨扔过来的小天酥,擦了擦,毫不介意地吃了下去。 少角的脾气来得快没得也快,见他们在说自己知道的事情,脑袋向前探,神秘兮兮地说道:“长安这是作甚?是打算杀了言官,集权吗?总不能因为真不想成亲就整这事吧。” 司马晨靠在窗边,整个人懒洋洋的,她觑了眼少角,嘴角的笑容明显,言语中也轻松了许多,道:“原来你还不是个莽夫啊。” “少君!”少角气闷,扭过头,似是不愿再理司马晨。他自是比不得少征稳重成熟,可也是自幼跟着少君上学堂的,读了不少圣贤书的人,怎么,怎么能说他是莽夫呢!? “你看看长安杀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再想想。”少征从怀中掏出昨晚拿到的手书,交给少角。 涉事三百余人,这些官员大多都是秘书省编书的人,看起来并非南楚朝堂重臣。然而长安公主这个女人,可不像个无的放矢的,这些人背后肯定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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