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辞在满是淤痕的膝盖上涂了跌打酒,临睡前开始祈祷那隐隐作痛的腿能在第二日完全康复。 可她显然低估了那一摔带来的余劲,左腿倒是还好,可右腿却是糟糕至极,时清辞总算是想起来,这曾经是一条伤腿。 她就是死性不改,只有痛彻心扉的时候才会记起以前的教训。 时清辞没通知在老家的时衢。要是时衢知道了,她一定会很担心,还有没完没了的念叨。 联系人列表里,空闲的都是那种只是偶尔说上几句话的。像夏槐安,还在当一个兢兢业业的为人民服务的好科员。 时清辞在公众号上挂了号,可医院一直是个拥挤的地方,排到的是下午的号。 天气很坏,那明朗的秋突然间翻了脸,马不停蹄地向着冬日奔去。 可气人的是,它还没忘记夏日那暴烈的倾盆大雨,在这个十月中旬将坏脾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时清辞是一点都不想出门。 但是在临近两点半的时候,那雨奇迹般地停了。 时清辞将这当成了一个很好的信号,原本不畅的心情很快便恢复了过来,临出门的时候都哼着小调儿。要不是腿脚不便,她一定学小朋友那样愉快地蹦跳起来。 医院里都是消毒水的气味,时清辞不爱闻,她蹙着眉坐在一角,耐心地等待着叫号。 恍惚中,瞥见了一道走路带风的身影,豆沙绿的风衣从眼前掠过,留在心中的也只有那干净的侧脸,以及在灯光照耀下折射着微光的耳钉。 时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挤压,在她觉得难以喘息的时候,“时清辞”三个字传到她耳朵里。 哦,是轮到她了。 时清辞抛开了那道虚影,一心想着自己可怜的腿。 在检查、开单、拍片等步骤后,时清辞得到了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没断,但关节炎、骨质增生。 时清辞:“……”算了,只要比她想象的结果要好的,就算好消息。 她从医院出去的时候,贼老天又翻脸了。 瓢泼大雨砸到了地上,那是一个热闹喧嚣。 时清辞提着药杵在了柱子边摸手机,她来得时候打车挺方便的,但是这个时间点,社畜们都准备下班了。看了眼鸣笛声不断的、堵成一条龙的街道,时清辞的嘴角耷拉了下去。 下雨、下班高峰,她对能打到车不抱幻想了。 心想着,时清辞将打车界面能勾的选项全都点上,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可手机界面,已经不是排队排到猴年马月的事情了,那是压根没人接单。 等雨停,或者等雨小一点。 她带了雨伞,可现在这雨势大概率要将她浑身浇透,运气再糟糕点,可能再度与大地母亲来个亲密接触。 时清辞想了想,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医院门口等待的人渐渐多了,大家都挤成了一团,时不时发生点小推搡。 时清辞艰难地拖动着脚步,生怕被不长眼的人来了个“雪上加霜”。要不撑伞走吧?也就被雨打湿亿点点而已。 在这个时候,时清辞听到有人在喊她。 时清辞正防着前边的老大爷撞到自己的伤腿呢,听到“时清辞”三个字的时候,心中暗暗嘀咕,她又不是来探望别人的,也没有个在医院上班的老同学,一定是错觉吧。 可错觉又来了。 时清辞扭头,那压在舌尖的半截话在错愕中彻底消音。 她呆愣愣地看着几步远的人,陷入了恍惚中。 谢朝真站在了灯光明暗处看她,她的脸上没有笑。当初的清冷里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脆弱,可此时仿佛海上的冰山,是一种难以撼动的寒峻。 时隔多年,谢朝真再次跟她说话,没有盛夏蝉鸣声中的热烈。 有的只是阴湿的寒雨,就像她早已经被岁月打磨成的阴郁心境。 “要回去吗?”谢朝真又问。 时清辞:“……”耳畔的轰鸣声渐渐消去,骤然鼓动起来的心脏好像承受不了这样多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时清辞觉得自己晕倒了也好,反正在医院里,很快地就能把她拖进去医治。可她还是好端端地在原地,别扭地垫着伤腿,傻愣愣地盯着谢朝真。 在时清辞在叫号厅里等待的时候,谢朝真就已经看见她了。 像是在小区中的那场骤然的相逢,她也不准备跟时清辞说什么话。 在看到了时清辞的时候,她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冷静。 毕竟她跟自己说了无数次“没有遗憾”后,她就相信了这一点。 在门口看见向着雨中张望的时清辞时,她没有挪开脚步。 她想看看来接时清辞的人是谁。 是不是那个让她生活幸福美满的人? 可能雨天容易催发一些情绪,她这个念头一浮现,便汹涌如潮,根本无法压制。 但是将近半个小时过去了,她都没看见那个来接时清辞的人。 她看见了时清辞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在那已经被雨水溅湿的大理石地板上左右腾挪,着实是让人胆战心惊。 时清辞一直在看手机。 她没有发消息,没有打电话,只是隔几分钟看上一眼。 谢朝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没有人来接,时清辞只是在等车。 但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她的期望摆明了会落空。 如果是少年时的时清辞,她大概已经喋喋不休地抱怨,亦或是开始呼朋唤友了。 可现在只是沉默着,眉眼间浮动着倦怠以及发现自己无可奈何后的散懒与颓然。 如果雨不停,她准备怎么回去?谢朝真心想。她细致地观察着时清辞的动作,最后在看到她的目光落在雨伞上的时候,喊出了在心中盘桓了无数次、却时隔多年没有再喊出的名字。 声音涩得不像她。 可时清辞没听见,幸好她没有听见。 谢朝真飞快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情,从容而又冷淡地再喊了一声,然后问她,要回去吗。 时清辞最后还是坐上了谢朝真的车。 她跟自己说这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她的心早就随着谢朝真飞走。 她慢吞吞地跟着谢朝真到了停车场,拉开了后座车门要进去。 可谢朝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是滴滴司机吗?” 话语中夹杂着一种不那么明显的尖锐。 时清辞嘴唇翕动着,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一板一眼地系好了安全带。 天幕黑漆漆一片,路灯的光芒在雨中变得朦胧。 街道旁的景物变成了一团模糊的暗影,隔着雨丝映入眼中的只有折射出来的七彩虹光。 堵车现象并不会因为她坐到了谢朝真的车上而有所缓解。 顺畅的时候回家的路约莫二十分钟,可眼下隐隐有拉长成一个小时的趋势。 如果是夏槐安,时清辞一定会给她说:把我放地铁站口吧。 可对着谢朝真,她无由地感到一阵气馁、心虚。 这不是她计划里的重逢,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所有的预设和言辞都失去了意义。
第4章 车中寂静。 萦绕着的是一种挥散不去的局促和陌生感。 分别数月的人都会有“距离”,更何况是多年?她们从只言词组中捕捉到了对方的生活痕迹,可那仅仅是一点而已。 就像是落入海中的一滴水那样微不足道。 时清辞抱着一袋子药没开腔。 谢朝真也没有什么开口的心思,她们这些年都是自顾自地留下些许关乎旧日的言语,可没有回应,或者说本来就不想要有任何的回应。 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介于失去与不曾失去之间。 鸣笛声压过了雨声,却盖不住耳中回荡不已的嗡鸣声。 时清辞很想抬头看一眼谢朝真的脸,可又怕在转眸时与对方的视线撞个正着。人总是将自己设想得无所不能,但实际上远没有那么坦荡,是个十足的胆小鬼。 “你还好吗”这样的开场白不适合她跟谢朝真。 分开后几个月,谢朝真重新添加了她的好友。她鬼使神差地通过了,可面对着聊天框的时候,她根本理不清自己的心绪。她木然地拖动了鼠标挪到了游戏图标,将身心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 于是谢朝真问她还好吗的时候她说挺好。 于是她跟谢朝真变成了背道而驰的陌生人。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她不愿低头、不肯回头,可又不想真的远走。 仿佛一旦生活里填入其他的人,就会将少年时光毁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下一个没有过去的空壳。 时清辞很想问谢朝真为什么出现在医院。 可是连“你好”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她又能指望自己讲些什么?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到了小区地下停车场,时清辞都没发现谢朝真看她好几次。 她那两片嘴唇终于有了一点点用武之地,挤出了两个字:“谢谢。” 谢朝真没理她,只淡淡地瞥了一眼。 灯光有些昏暗不明。 时清辞莫名地觉得,谢朝真是要她快点走。 她挪动着伤腿,忍着疼,走得很急,像怕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绪,视线忍不住往谢朝真脸上放。 谢朝真站在车旁,沉默地看着时清辞。 倒是从这个时候看到了点少年时的影子,她风风火火的,像是一阵疾风,又像是一轮灿烂的朝阳,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闯入了她的生活。 但是现在忙着逃离。她在怕什么?怕那幸福美满的生活被自己扰乱吗? 当了一回逃兵的时清辞很快回到了家,将自己扔到了沙发里唉声叹气。 想要跟夏槐安倾诉自己的心绪,可她会说的东西,其实时清辞自个儿心里也知道。 她怎么将自己弄到进退维谷的处境的?困住她的到底是真实的谢朝真?而是旧时光里的自己? 时清辞心思浮动,等她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点开了谢朝真小号的空间。 就在不久前,她久未更新的说说有了新的动态。 ——妈妈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没有点赞、没有评论,那荒芜的花园里永远只有一位过客。 时清辞先前没有问出口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有了答案。 谢朝真很敏锐,她总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谢朝真的妈妈叫谢昙,在时清辞的记忆里,形象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她很雷厉风行,对谢朝真也很严厉。 谢朝真从来没有带她回家过,提起母亲的时候,她的眉眼间总是藏着几分伤心落寞以及难堪。 这种情绪在高三毕业的那一年达到了巅峰。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进一步地靠近谢朝真,知道她的又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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