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做起这些事来还是行云流水。 这种规律和严谨的细节往往被视为贵族礼仪的一部分,不过对克莉丝汀来说,只是能让她更加高效的投入对人偶的研究。 她向来是习惯自己照顾自己的。 哪怕现在她有了一个仆人,克莉丝汀也从没想过让贝诺莉来做这些。 以往做完这一切,克莉丝汀总能很快入眠。 但是今天她哪怕闭上眼睛,也仍然没有丝毫睡意。 在最柔软的天鹅绒的包裹里,克莉丝汀仍然浑身紧绷,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猛兽窥伺。 过了很久,克莉丝汀睁开眼。 果然,她还是应该把贝诺莉赶走。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贝诺莉问:“您睡不着吗?” 贝诺莉仍然平躺在地板上,黑暗无法阻挡人偶的视线,但她的目光全然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没有去看克莉丝汀。 如果她将目光投向床边,克莉丝汀可能一晚上都无法睡的安稳。 如果将爱人比作玫瑰,可能很多人的爱都是想要摘下它。 哪怕被摘下的玫瑰会干燥、枯萎。 在精美的瓷瓶里死去。 但贝诺莉不想,如果可以,贝诺莉想把玫瑰种进自己的花园,给她浇水,陪她晒太阳,看着她生长,盛放,开的越来越艳丽多姿。 隔着一层羊毛地毯,在冰凉的地板上,贝诺莉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克莉丝汀的呼吸声让她明白,这么做用处不大。 她还得想些别的主意让克莉丝汀习惯她。 贝诺莉问完,等了等,没等到克莉丝汀说话,她侧着耳朵听了听,决定将这视为特殊的默许。 贝诺莉轻声道:“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陪您说说话。” 在黑暗中,人偶的声音显得格外轻。 克莉丝汀能分辨出其中的恭敬礼貌,绝对没有掺杂其他的意思,但基于这样的时间和场合,天然就多了点蛊惑味道。 她闭上眼睛,鬼使神差地问:“你觉得欲望是什么?贝诺莉。” 对人偶来说,黑暗并不会阻碍视线,自然也不存在放大声音,但当贝诺莉听到这个简单的词汇时,她仍觉得它被放大了无数倍。 欲望。 在上一世的数百年里,贝诺莉被这个词所折磨,无时无刻,昼夜不休。 它是克莉丝汀柔软的金发,飘扬的裙摆,是克莉丝汀低头看书时露出的一小截脖颈,是看向她时柔软清澈的玫瑰红眸。 但当贝诺莉开口时,她却说:“欲望是一种心情。克莉丝汀小姐。” 是明明绝望又满怀希望,是迷茫又坚定,是明知道会受伤仍想要伸出的手。 是所有想要开口的不敢言说。 贝诺莉说话时,就做好了被追问的准备。 黑暗总是容易滋生冒险的情绪。 哪怕对人偶也并不例外。 既然已经说了一半,再把一切和盘托出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困难。 但在贝诺莉放慢呼吸等待时。 四周却再次陷入安静。 克莉丝汀原本没想过从贝诺莉这里得到答案,对一个初生的人偶来说,这道题实在有些超纲,但当贝诺莉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却陷入了更深切的迷茫中。 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呢? 克莉丝汀隐约感觉出这两个字下面有更深的东西,只要她继续问,就能得到答案。 但她却异常敏锐的停下探索的脚步。 就这样吧,今天就到这里。 她还有很多时间研究贝诺莉为什么会背叛她的秘密。 克莉丝汀闭上眼睛。 她以为这次仍然要很长时间才能睡着,但结果却是,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仅睡着了,她还做了个梦。 克莉丝汀梦见了上一世,贝诺莉诞生不久之后。 城堡一楼右翼,图书馆。 克莉丝汀带贝诺莉熟悉城堡的最后一站。 直径数十米的圆形回廊,高度也有接近五六米、一层楼的高度,放着克莉丝汀漫长生命里所有看过的书。 涵盖哲学、历史、文学、手工等等方向。 克莉丝汀有意让贝诺莉通过广泛的阅读了解人,熟悉人,拥有人性,彻底超越人偶的局限,所以选择的第一科目是历史。 她坐在四五米高的木制爬梯上,为贝诺莉挑选一本能够初步涵盖玫瑰帝国历史的古老典籍。 彼时克莉丝汀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排排泛黄的羊皮书脊上。 也很快选出了适合贝诺莉的作品。 一本近年刚刚被重新编纂过的帝国通史。 记忆里,她取下那本书,一步步从爬梯上下来,交给初生的贝诺莉。 贝诺莉接过去,向她道谢。 除了黄昏透过回廊镂空的穹顶落在身上时,显得过分灼热,仿佛找不出任何值得纪念和追忆的细节。 但梦境里,克莉丝汀却在指尖即将碰到那本帝国通史时停了下来。 她甚至已经摸到了要找的书的书脊,羊皮纸也被黄昏晒得温暖柔软,但克莉丝汀却停在了那,没有动。 她忽得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种过分滚烫的触感,真的是黄昏带来的吗? 明明坐在高处。 克莉丝汀却仿佛回到了狼狈跪倒在玫瑰王座前时。 贝诺莉从高处一步步走下来。 那种被猛兽牢牢盯住、扼住咽喉的危险感,分明和此时此刻没有半分差别。 “克莉丝……”低沉喑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克莉丝汀抬头,原本宽敞明亮的圆形回廊,陡然变成一座精致镂空的鸟笼,贝诺莉只是随便一抬手,就把她提了起来。 修长优雅的人偶哪怕是放大了无数倍俯视下来,神情依旧深情。 宛如蛊惑般重复:“不要再挣扎了。” “或许你愿意求我吗?” “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睁开眼睛。 正对上那双眉目深刻的黑眸。 * 贝诺莉听到声音时,天光已经大亮。 只有细微的一线投过帘子的缝隙,落在卧室的地板上。 克莉丝汀其实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她只是从原本的平躺,到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只是被褥因为她的动作皱到一起,发出细细的摩擦。 但贝诺莉还是很快就从假寐中睁眼。 曲腿半坐起来,看向床边。 或许因为主人的身量,城堡里的床架并不高大,从贝诺莉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克莉丝汀在被子里蜷成了小小一团。 凌乱的金色卷发有几绺汗湿,粘在了侧脸上,精致的眉眼紧蹙在一起。 牙关紧咬,甚至有几分怒意。 贝诺莉一时顿住,唇角染上几分古怪笑意。 克莉丝汀的情绪向来很淡,贝诺莉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她这副神情,就是在玫瑰王座前,矜贵自持的傀儡师因为被信任的造物背叛,第一次生出愤怒的情绪。 这是,梦见了她吗? 只是闪过这个念头,贝诺莉就感觉有什么情绪快要涨到满溢出来。 但等发现克莉丝汀蜷的越来越紧,唇角都快咬破,贝诺莉身上的气压又肉眼可见的低沉下去。 她的“背叛”,在克莉丝汀心里留下的阴影还是太大了,以至于连做梦,克莉丝汀都会这样的痛苦防备。 贝诺莉黑眸深敛。 第一次开始思考为什么没有在刚重生时直接坦白一切。 如果她刚开始就把误会解开的话…… 她就不会在此时此刻,在克莉丝汀的床边,触手可及的位置了。 贝诺莉伸手,虚落在克莉丝汀的脸上。 额头抵上手背,呢喃。 “最后再‘背叛’一次,也请一起原谅我吧。” “克莉丝……” 隔了一小会,压下那些阴暗不能见光的情绪,贝诺莉拉开窗帘,收拾好房间、地板,叫醒了克莉丝汀。
第5章 三叶草 事实上,贝诺莉也真的只是想把克莉丝汀从痛苦的梦魇中解救出来。 但当她刚刚单膝跪在床沿上,喊出克莉丝汀的名字,朝克莉丝汀伸出手。 克莉丝汀就毫无征兆的醒了。 四目相对。 贝诺莉的手仍停留在克莉丝汀的额头不过二十公分的距离。 上面指骨的起伏,血管的颜色,都清晰到了极点。 苍白瘦削,却有种莫名的力量感。 克莉丝汀一看就仿佛被拉回玫瑰王座前的狼狈,和刚刚结束的梦境。 下一秒,就在贝诺莉以为要被克莉丝汀厉声呵斥时,克莉丝汀却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一切都好像是慢动作。 贝诺莉无法克制视线停留在贝诺莉身上,这种毫不收敛的危险行为。 克莉丝汀单手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撑着床板,抬起上半身坐起来,从仰视到俯视,用的力道很轻,速度很慢,但寂静的卧室里,却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在节节攀升。 直到贝诺莉被迫低下头。 有罪者终究得承受自己的罪行。 克莉丝汀:“告诉我,你刚刚想做什么?” 不会是要杀她。 贝诺莉还不至于愚蠢到这时候动手,只要克莉丝汀醒过来,一个念头就可以剥夺贝诺莉全部的行动能力。 更何况她现在死了,谁帮贝诺莉打开通往玫瑰王座的大门呢? 但不是要杀她,也一定有其他的目的,问一句当然不能让贝诺莉全部坦白,但只要暴露一丝情绪,或者别的什么,克莉丝汀就可以接着一点点,抽出全部的真相了。 因为各种各样复杂的思考,加上刚醒不久,克莉丝汀原本清亮明丽的声音显得冰冷低沉。 但贝诺莉全部的注意点却集中在了另外的地方。 克莉丝汀正攥着她的手。 请原谅她的小题大做,这毕竟是第一次,她们有拍肩膀,搀扶等等朋友以外的接触。 这当然不是什么过分亲密的行为,只是攥着手腕,连牵手都算不上,但贝诺莉还是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落在上面。 克莉丝汀的手指很细,指甲也修剪的干净圆润,因为用力,指腹被压出一点弧度,就像清晨的草坪上,三叶草被露水压的微弯。 太轻了。 贝诺莉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如果克莉丝汀再用力一点,她或许就更容易压下被那种柔软温热触感搅乱的思绪,掩饰的更得体周到一些,而不是一下子忘记了组织语言。 直到克莉丝汀歪头,再次发问:“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贝诺莉才舔了下唇。 “我只是……” “只是想叫醒您。” “您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是吗?克莉丝汀小姐。” 贝诺莉说完最后一句话,克莉丝汀原本想好的其他试探忽然就卡了壳,她从贝诺莉被她攥住的手腕,扫过人偶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身体,再到那张美到性别模糊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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