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里面传出推搡以及刺耳的凳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男人很凶,“许倾尘,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把我送你的礼物给别人?” 苏音心里一紧。 许倾尘语气很冷,“我不喜欢吃巧克力,不喜欢就给她了。” 男人重重拍了桌子。 他再讲话因愤怒已经变得走调,“今晚我也不回家了。” 说完,他把门摔了。 走了。 苏音站在原地,心里很不是滋味。鬼使神差地,她上前两步。 透过敞开的门,看见门里面的许倾尘—— 头发乱了。 充满极致诱惑的左手正在揉胳膊,一下,又一下,后来,手不动了。 她紧紧攥着衣袖。 手在颤抖。 长发完全将她的脸遮住,苏音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她应该很难过吧,但她的后背依然那样笔挺,过一阵,手也不抖了。 她将头发撩上去,随意挽起,找了个夹子夹住,松松散散地,拿起笔继续写教案。 平静如水。 似乎这件事对她并未产生任何影响,她不关心男人回不回家,什么都不关心。 这般淡漠世事的态度,让每一个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普通人都忍不住想亲近她。 人总是想从别人身上寻找自己没有的东西,缺什么想要什么。 苏音心中百感交集。 她在想:她不会笑,难道也不会哭吗? 许倾尘这样的女人,只会是别人的劫,大概永远不会有人成为她的劫。 在有人朝这边走来时,苏音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朝教室走去,她不再回忆这件事。 那盒巧克力,被她塞到桌子最里面。这个讨人厌的男人买的东西,不要也罢。 她又将校服拉链拉下来。 至于写检讨的事,也将其抛诸脑后,她不打算写了。 算了,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 虽然,许倾尘并不会在意。 - 下午开始正式上课了。 每个班级都是只上两节班主任的课,一班上政治,许倾尘教政治。 大家忙了一上午,又是收拾寝室又是打扫教室,哪有心思上课。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大部分人都没有精气神。 临上课前两分钟,许倾尘走进教室,她在黑衬衣外头加了一件纯白薄衫。 一身白,堪称仙子。 将教案和课本放到讲桌上,她拿起一根粉笔,背身写板书。 苏音的桌上摊着白纸,她攥着笔,笔尖抵在纸上,她抬着头。 在看许倾尘。 上课铃响了。 许倾尘也写完最后一个字,收尾动作干脆利落,她将粉笔扔回粉笔盒,拍了拍手上的粉尘。 苏音甩甩头,低眼一看,笔墨将白纸印出一个很深的黑痕。 刚才,是走神了? 苏音埋下头。 许倾尘讲话了。 “靠窗的同学把窗帘拉一下。”向后望了一眼,她又说:“苏音,把后门关上。” 正在写的字写偏了。 苏音无奈,起身把门关上后,又快速地埋头写检讨了。 许倾尘说:“看你们困得都睁不开眼,现在是一点,你们可以睡到一点半。” 大家躁动起来。 “老师,你也太好了吧。” 许倾尘不吃这套,她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抓紧时间,现在你们只剩二十九分钟了。” 这话果然有用,大家纷纷趴下,谁都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不能辜负许老师的好意。 只有一个人,与之格格不入。 苏音坐得很直,眉头紧簇,在飞快且专注地写字。 许倾尘站在讲台上,身后是墨绿色黑板,身前是她的学生们。 她从四十七人中,唯独望向苏音。这个身上有刺,却很独特的女孩。 认真起来,也不是那么不讨喜。 还漂浮在空气里的粉笔灰落在她的眉尖,许倾尘忽然笑了。
第3章 磁场 半小时过得很快。 大家很有时间观念,在28分左右,基本全都醒了,已经有人开始记笔记了。 这一觉,管用得很。 许倾尘示意窗边同学将窗帘拉开后,往讲台下走了几步。 在第四排的位置站住。 她唤道:“苏音。” 苏音抬眼一望,四目相对。 在你看我我看你的秒钟里,难免会焚毁零星距离,很难解释是为什么。 或许是磁场合得来。 不然。 看千万眼,都白费。 苏音迟迟不低头,她在贪享这个转瞬即逝,忘了喘气,胸口一股热流烫得她不知所措。 在眷恋什么。 苏音给不出自己答案。 别看了。 不要再看了。 苏音一遍遍提醒,又一遍遍自我粉碎。 许倾尘忧郁的眼,时刻含着水,像堕落人间的流浪诗人。 苏音不自然地眨眼,低了头。 那股热流消失了。 苏音想起许倾尘在办公室的那阵颤抖,或许刚才那一眼,短暂地在她与她的心之间,架起一座桥。 她感知到了她的不容易。 苏音表情凝重起来。 ——那双湿漓漓的眼,不能流泪。谁让她流泪了,谁就该死。 这秒之前,苏音喜欢许倾尘的手。 这秒之后,苏音喜欢许倾尘的手,和许倾尘的眼。 仅此而已。 苏音在想七想八时,许倾尘走到她桌前,右手扣在桌面,敲了两下。 指节纤细,褪色的白。 只是。 这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婚戒。 配不上她… 不,是配不上她的手。 苏音在心中改口。 许倾尘看着苏音,总感觉她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 总之,看顺眼了许多。 没有上午那样招人烦了。 人与人之间的磁场真奇妙。 其实也不是。 也许是女人心似水,女人更容易体谅女人。一个态度端正,另一个心就软了。 虽说,苏音还是女孩。但女孩长大以后,也是女人。这样想,没差。 眼瞅着到一点半了,许倾尘不再耽搁,说道:“把后门打开。” 苏音说“好”。 话讲完,许倾尘没走,右手撑在苏音桌面,将声音提高几度,“同学们准备好必修一,再给大家两分钟,记下板书,稍后我们开始正式讲课。” 苏音开完门,将检讨收起来。抬头看黑板,可眼睛眯了又眯,还是看不清。 是该配一副眼镜了。 “你怎么不写?”许倾尘问。 苏音边揉眼睛边说:“老师,我看不清。” 许倾尘:“近视多少度?” 苏音:“没测过,一百左右吧。” 她揉眼,眼皮快要揉肿时,一副银丝眼镜出现在她桌面。 “先用这个。” 这… 精细的银边镀着一层光,镜片干净得不沾半点尘,它的主人,一定有很严重的洁癖。 那,把眼镜借给别人戴。 她不嫌弃吗? 苏音小心翼翼拿起眼镜,这个动作被她做得无比神圣,仿若对待一件艺术品。 她这才后知后觉,该对许倾尘道声谢谢。 可惜啊,她走了。 苏音抬眼,朦胧一片,但她看得见许倾尘,立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她的声音如此汹涌。 像鱼穿过水,像手穿过发间。 整间屋子,全是她。 那她,究竟在看着谁。 迫切想知道答案,苏音戴上眼镜,在双眼清明的第一秒,她看向许倾尘—— 再次四目相对。 苏音抿唇笑了。 笑意带来一阵微风,拂过她的长睫毛,她学着许倾尘的模样,推了推眼镜。 有光,进入苏音眼中。 她在看—— 许倾尘。 - 临下课,苏音将眼镜擦了好几遍,没再戴,折好,放在桌角。 她在等下课,以至于许倾尘刚说下课,苏音便拿着眼镜走上去。 这条路不长。 苏音耳中却轰鸣一片,周围的人全都静止不动,唯有许倾尘在动。 她在翻书。 低头,站得笔直。连翻书的动作都能做得那样好看。 苏音顷刻间产生一念头: 她在诠释一种绝望的优雅。 或许。 认为她忧郁,是对的。 想法突然断了,不是言语打断的,是被薄荷香气,因为苏音已经走到许倾尘身边。 “老师,谢谢。” 苏音将眼镜放到讲桌上。 许倾尘抬眼,又垂眼。 一抬一低之间,轻而易举表现一番凄美,像在孤海边生长的女子。 萧瑟,颓然。 风一吹,就化成碎片了。 仅仅看着她,就很难过了。 许倾尘用笔在书页做标记,不紧不慢道:“怎么,下节课不想认真听了?” 她又抬眼,这回,没再低。 一直看着苏音。 她的眼光,十分清淡。 没有情绪的人在表现没有情绪,九月不是没可能有冰。 许倾尘全身都是冰。 苏音接住她的注视,也接住沉默的冰,“看不清我也可以认真听。” 闻声,许倾尘双手撑在桌面,往苏音的方向倾身,红唇微张,又没完全张开,美得令人窒息。 不冷了。 是温的。 许倾尘说:“这么厉害。” 肯定句。 也不知哪根筋错了,苏音一点没谦虚地应:“嗯。” 许倾尘点头,点了两下。 环视一遍教室后,她用命令式地语气说:“把你的桌子搬过来。” 苏音懵了。 许倾尘:“搬到讲桌旁边,你现在站的地方,快点,在上课之前搬完。” 这位置,不好。 苏音为难,“老师,我放假就去配眼镜。” 许倾尘看了她两秒,站直身子,唇齿一张一合,威严地吐出三个字,“马上搬。” 苏音是不惧怕这些的,可是她潜意识里就不想和许倾尘成为对立面。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苏音快步走回去,一路磕磕绊绊将桌子搬到前面,又搬了凳子。 一切就绪后,她在讲桌旁边坐下。 许倾尘已经戴上眼镜了。 如果苏音没有戴过这副眼镜,她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她戴过了。 她感受过许倾尘的温度。 零度。 捂一捂,能热吗? - 晚上有四节晚自习。 好学生没事会自己找事做,即使没有老师看自习,也能保持教室安静。 第三节课铃响,许倾尘来了,站上讲台,她把手里的一摞纸放到苏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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