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神官瞥了眼那一主一仆,匆匆行了个礼,快步跟上去。 留下的石本卓已经认清事实,唉声叹气:“主教大人,那他们……”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已经是弃子了。” 洛格托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假装平静。 最近迦隐那家伙的压迫感怎么好像比以前更强了?今天甚至没有起冲突,语气都是平和的,还是叫他冷汗直冒。 至于那些孩子,没有用的东西就该丢掉,不值得继续费心。 * 大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楚惟没有兴趣,坏小子们处境如何他也不想了解,最近他在意的,就是那只被救下来的丝光椋鸟。 圣泉庇护所不仅是中央教廷的总诊疗处,还会收留一些附近城镇的棘手病患,也算是经验丰富;但术业有专攻,兽医还真没当过。 可这是小殿下的请求,怎么都要竭尽所能尝试。 就算楚惟不是圣子,谁又能拒绝那张带着请求的漂亮小脸? 睁着一双乌黑的、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你,软绵绵地讲出请求——谁能说出半个“不”字来啊! 于是楚惟每天都去医生那儿看看小鸟的情况。 小东西一天比一天好,但为了不让它在痊愈前因使用翅膀再度撕裂伤口,只能关在笼子里。 小鸟认出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亲切地叽叽喳喳。小圣子像是能听懂它的啁啾,看着它用喙磨蹭自己指腹,弯弯眼睛,露出很少对人类展现的微笑。 庇护所有患者来时,他就带着鸟儿躲进医生的休息室,继续无声对话。 这天他来到休息室,鸟笼旁已经有别人在。 男孩比他高一点,取下爵士帽,弯腰对他行世俗礼:“殿下您好,我是埃德蒙。”
第15章 殿下……好香。 楚惟不认得他,但认得他的帽子。 深灰色的经典款礼帽,毛毡质地,用料并不昂贵,但手工缝制,绝对够精细。 过去他是富商楚家的孩子,很懂得有钱人吃穿用度的作派,但有些东西只有钱是买不来的:比如这顶帽子有一个名字叫做伯爵帽,在菲亚兰王国,就只有享有爵位的人才能戴。 溯夜镇是个全员平民的小地方,但这并不代表楚惟没跟着养父母见识过来自中部地区的贵族。 他看见这顶帽子就想起了男孩是谁:坏小子三人组中总在旁观的那个,唯一参与的就是堵他的路。 楚惟瞥他一眼,没说话。 圣子只为神与魔存在,可以不用回应任何人。 更何况那男孩只是没有直接做坏事,不代表就是个好人。 楚惟并不理他,从鸟笼的缝隙伸食指进去。 小椋鸟见是他,立即从树枝上飞下来,欢快地抖抖羽毛,再用小脑袋蹭他的指尖。 “居然对你这么乖。”自我介绍名叫埃德蒙的男孩戴回毡帽,语带惊奇,悄悄挪得离他近一些,“刚才我也想摸,它很凶地叨我来着。” 楚惟的动作一顿。 那是因为我没有像你们一样故意设陷阱逮住它、然后那么残忍地对待它。 他想。 有时候,不加阻拦和助纣为虐,本身就是暴行的一部分。 小楚惟想到自己的过去,想起溯夜镇那些浑小子们,很难不对埃德蒙有偏见。 不知不觉,埃德蒙已经和他并肩而立,中间保持着一点儿楚惟觉得还可以再扩大的距离。 “殿下。”男孩小声道,“谢谢您为我作证。” 如果不是楚惟指认他没有参与,他现在一定也和两个伙伴一样被关进禁闭室,然后遣返拜月城。 和楚惟的猜测相符,他的确是伯爵家的孩子;菲亚兰王国的王室是精灵族,但爵位由多个种族分享。 他从小被当作圣子候选者培养,家教严苛至极,若是被送回去…… 光是想象,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圣子仍然不答,连目光都没动一下。 看起来很冷淡的人,抚摸鸟儿的动作又那么温柔。 埃德蒙知道自己直接搭话是不会有结果的,于是换了个角度:“殿下知道它是什么品种吗?” 这并不是疑问,而是设问。他没期待小圣子的应答,继续说下去:“它的覆羽是灰色,但翅膀上又偏蓝,嗯……我猜它应该是丝光椋鸟,我在母亲大人的植物园里见过。殿下喜欢鸟类吗?可以去我家……” 还没说完,他已经认知到了自己话中的谬误。 圣子将被教廷抚养到十五岁,这期间不能随意离开神庙;又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哪儿有去别人家做客那一套。 “抱歉。”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以掩饰尴尬,“您不要往心里去。” 楚惟听了,却有些失落。 倒不是因为没法去看看伯爵家的植物园和更多的鸟儿,而是他长到八岁,还从来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被邀请去朋友家玩儿。 楚南膺倒是和浑小子们经常互相串门,玩到夕阳落山,再从对方家里提着点心和玩具回自己家;但他们从来不会带上他,当然不会。 过去楚惟没有朋友,没有这样的经历,现在和未来更不会有——神庙可不是交朋友的地方,「圣子」更不是可以有朋友的身份。 他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小圣子从进来就没搭理过他,这会儿的沉默,埃德蒙也没发现不对劲。 原本是同殿下一起看椋鸟来着,看看看着,他的眼神就粘在了圣子身上。 冰雪般无瑕的肌肤,长而卷翘的睫毛,夜光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 ……真好看啊。 就算是妹妹哭闹着请求母亲从拍卖会重金买下的人偶娃娃,精致程度也不及圣子的万分之一。 埃德蒙盯得入了迷,差点儿无意识地要上手去摸——还好即使被脑中某根意识到危险的弦阻止。 家里的人偶娃娃要是被他擅自摸一下,妹妹会大哭大闹三天。 若是换作圣子殿下……呃,他大概会像之前那个傻子一样,直接被扯断手臂吧。 埃德蒙惊出一身冷汗,正打算说点儿别的缓和一下气氛,就见小圣子已经收回手,跟椋鸟轻声道“我明天再来看你”,然后离开了休息室。 从头到尾没再看睨过他第二眼,完全把他当空气。 埃德蒙恍恍惚惚目送那撩动自己心尖的雪白圣袍消失在休息室的帘幕之后,脑海中只回响着两件事: 一,殿下的声音好好听; 二,殿下……好香。 像铃兰也像雪雾,纤细又轻盈,好似转眼便会融化在掌心。 埃德蒙摘下帽子放在胸口,叹了口气。 这让他很难办啊。 * 除了康复中的小椋鸟,楚惟还有另一件关注的事儿,至高祭坛那儿死气沉沉的焦土,在他那次去过之后,居然冒出了一层淡淡的蓝。 这是个好消息,因为原本在这儿生长的艾缇瑟尔花,就是淡蓝色的。 也许是圣子与圣灵之花之间有某种命定的关联,也许只是巧合,总之,在楚惟光临过一次后,枯萎多年的土地和深埋其中的花种,居然有了复苏的征兆。 正如此前所期待的那样,生长圣灵之花的土壤乃是纯净之地,圣子可以亲自行走在上面。 得到大祭司的同意后,楚惟时不时去那里待一会儿,久违地用脚掌感受大地的脉动,期待花儿们早日破土而出。 理论很纯净,实际上的焦壤仍然脏兮兮。楚惟每次去完,脚上难免沾一层灰黑,迦隐就会放下所有事务,亲自过来帮他清洗。 脚心是最容易发痒的地方,小孩子每次都要想东想西,才能遏制自己发笑;真要是笑出来,对大祭司先生好像不太礼貌哦? “艾缇……嘶……”他的声音因为痒意颤了一下,努力保持正常,“艾缇瑟尔花,有止血消炎的效用吗?” 大人的虎口轻轻摁着他的脚踝:“怎么突然问这个?” 楚惟说,因为那只椋鸟。 圣泉庇护所毕竟不是兽医,没有鸟类专用的药物,又怕人类的用药太猛适得其反,只能给一点点剂量。 鸟儿的伤口好得很慢,还会痒,时不时用爪子挠,挠不到的就用嘴咬,一个不注意又是血迹斑斑,看着心疼。 楚惟自己体质特殊,什么伤口都好得很快,从来没有经历过漫长的愈合过程,痒也好痛也好,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难以想象鸟儿该有多么难熬。 小孩子开始想,如果自己那份奇妙的能力不光可以治愈自己的伤痕,要是也能救别人就好了。 魔力转移听着不现实,但他在楚家学习了不少医药知识,知晓只要有合适的植株,做出想要的药品并不困难。 迦隐见小家伙的眸子因期待而亮晶晶,没忍心告诉他圣灵之花禁止采摘,即便在中央教廷,即便是圣子也不能破例。 这份明令禁止,正因为它在疗伤上既有奇效,也有严重的副作用、甚至是反噬,至今无解。 敲门声响起。 大祭司应声,圣侍嬷嬷端着桃花形状的鎏银水晶碟走进来,见屋内的场景心下了然:“殿下又去看花儿了吗?” 小圣子点点头,闻见碟子里的香气。 金果变着花样给他做了不少点心,最新的这种是小巧的圆形,外皮是焦糖化的淡金色,表面撒了一层糖霜,内部白米粒粒分明,很有嚼劲。 楚惟第一次尝过后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香粢糕。”老人说起这个时,脸上扬起怀念的笑容,“是我家乡的一种小食,我小的时候……” 楚惟很喜欢,金果便按照他的食量加进下午茶和夜宵的菜单。 迦隐结束了焦壤清洁,顺便用一块干净的毛巾为楚惟擦了擦手。 小孩儿从水晶碟里捻起一块,举到他面前,眼睛闪闪亮,邀请他尝一尝。 “这不合规矩,我的殿下。”迦隐当然不会直接吃他喂的香粢糕,而是从水晶碟里重新拿了一块,“味道不错。” 金果嬷嬷弯起眼睛:“谢谢大人。” 被拒绝了楚惟也不失望,自己吃。 他坐在床边晃着腿,咬下小小一块,清甜在味蕾四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祭司开始称他为“我的殿下”——比纯粹的敬称还加了个前置定语。 他喜欢这个称呼。 楚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都难说;在楚家也没得到过真正的、来自长辈的关爱。 不仅友情匮乏,亲情也是同样缺失。 而迦隐刚好补全了他对可靠、威严又温暖的家长的全部幻想。 他喜欢做他的小孩。 夜晚,金果又送来一小碟香粢糕。 楚惟一边吃,一边翻着从藏书库借来的中央神庙植物图鉴大全。 还剩三块。 外面有风,吹动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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