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他放缓语速,一字一顿,似乎生怕看到这段录像的人听不清楚似的,“我就要被虫子吃掉了,从里到外……” 镜头不自动为什么开始摇晃起来。 「李途安」却不为所动,只是坐在椅子上,努力地伸长脖子,冲着镜头大声道:“你先离开,不要回来,绝对不要回来!”话音落下的一瞬,画面一黑,只有角落跳动的数字表明这段录像远没有结束。 李途安耐心地等待到时间轴走到最后一秒。 黑暗里传来了低哑到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叹息:“别走,李途安。” 整个视频结束了。 电脑屏幕一角,和李途安一起看完整个录像的朋友开口:“你们真的没关系吗?那为什么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说完,他又补充:“……连声纹都完美重叠。” 声纹和指纹一样,独一无二,具有身份识别的作用。虽然声纹鉴定的技术没有达到指纹鉴定那样的精准程度,但是从外貌到姓名,最后又是声音…… 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巧合吗?两个人相似到这种地步,而又刚好,其中一个被委托去寻找另一个。 但要是说两个人是一个人,又说不通。 首先年龄上就对不上,这段录像的时间是十年前,而十年前李途安还只是个小学生。 而且录像中的男人看上去明显是比现在的李途安年长的。 所以朋友才会第一时间否决了两个人是一个人的猜想,转而猜测两个人会不会是亲戚之类的关系。 可是李途安却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关系。 李途安伸出手,张开五指,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掌心。 他掌心的伤痕和录像里「李途安」手臂上展示的痕迹是一样的。 都是月牙形,小小的,像是一只微微弯曲的眼睛,被抠烂之后又长出新鲜的嫩红色的肉,因为新长出来的肉形似瘢痕,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人身上冒出了一枚又一枚的肉芽。 他还能说出自己和那个与自己拥有一个名字的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这种话吗? 李途安垂下眼。 “很遗憾,除了名字之外,我真的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朋友很意外:“你们之间真的只有同名这一个联系吗?” “不,”出乎意料的,李途安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同名。” 朋友一愣,紧接着听到对方回答: “那本来就是他的名字。” 不是“雷同”,而是“继承”。 这就是李途安与「李途安」之间唯一的联系。 朋友还想说什么,李途安的手机响了。 李途安看了一眼那让人头疼的来电显示,和朋友打了个中止的手势,然后挂断了视频,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他抬高手,让摄像头可以将自己的脸和桌上那枚茧衣一起拍进去。 李途安不断调整角度,确保自己的脸会全部入镜。 这并非出于自恋情结,而更像是一种交货方式。 就像是在告诉对方,是谁拿到了这件货品一样。 视频那头的人没有露脸,但是有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哦,是一枚虫茧啊。” 李途安问:“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正常人应该不会想到那玩意儿是虫茧,它随意地摊在床单上,看上去更像是一件剪裁粗略的白色浴袍。 “不是虫茧是什么呢?” 对方反问。 李途安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毕竟他第一眼看到这东西,也下意识地认定那是一枚虫茧。 不可能是别的东西了,他很清楚这一点。 “你的动作很快,”对方的语气突变,“但是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要求你找到你的上一任,而不是拿一枚茧衣来糊弄我。” “这就是我的上一任。” “……” 屏幕亮起,画面中出现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李途安短促地笑了一下,冲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姑姑。” 祝宛并没有因为李途安语气里的亲昵而有所触动,只是板着脸,说:“你应该叫我院长。” “我又不是你孤儿院里的孩子,”李途安轻描淡写道,“虽然我在那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我有爸爸妈妈,也有自己的家。” 祝宛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又加重语气强调了李途安的任务: “找到你的上一任,或者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李途安沉默了一瞬,突然开口:“为什么要我去找?” 祝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她的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嘲弄:“从你会走路开始,你就每天想着要去找他。” 李途安没有否认。祝宛的话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说不准是不是愉快的回忆。 好半天过去,李途安才开口道:“你们都把我当做他的替代品了,我还不能好奇吗?” 李途安挑眉,不自觉地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还是说,赝品连好奇的资格都没有?” 祝宛不耐烦道:“什么赝品真品?家里人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是是是,你们只是每天对我耳提面命,说等李途安死了我就是李途安。” 可惜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途安」生死不明,而他也只是回到自己的家里普通地长大,没能成为「李途安」的替代品。 李途安和「李途安」没有任何血缘和亲属关系,他们也没有见过面或者有过任何交谈。 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际就是这个名字。 在孤儿院生活的那段时间,经常有人会故意经过李途安的身边,只为了看他长成什么样子。 孤儿院会有和普通学校一样的课程,上课时,每当老师点到李途安的名字,就立马会有人交头接耳地交谈起来。 时不时地,老师会带着大人来观察李途安,远远地,注视着李途安的一言一行,然后焦虑地耳语。 只因为他继承了那个人的名字。 而好笑的是,李途安的家族里其实根本没有姓李的人。 李途安被叫做李途安,只是因为那个人叫做「李途安」而已。 为什么会是自己? 李途安曾经疑惑过。 他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父母亲都是小地方的人,母亲是护士,父亲开一家小铺子,在很年轻的时候被人介绍相识,刚到二十岁就结婚生了他,因为母亲身体不好,也只生了这一个孩子。 李途安隐约记得自己是从一出生就有了李途安这个名字,那时候父母逗弄自己的时候不会像别人一样,称呼自己的孩子宝宝或者乖乖,而是字正腔圆,叫他“李途安”。 稍微长大些,他们也不会去掉姓只叫自己的名字或者是为自己取一个亲昵的小名。 他们只是叫他:“李途安。” 李途安读过普通的学校,六岁的时候,去读了一年,放寒假忘记写作业,开学前提心吊胆一整晚,第二天被领去了姑姑经营的孤儿院。 在孤儿院,他一下子从一个普通的孩子变作了一个小明星—— 不管走到哪儿,大家都会议论纷纷,说,哦,李途安。 但是又不是那个「李途安」。 后来离开孤儿院,回归普通的生活,没有人再提起那个「李途安」。 但是李途安却觉得这个人将会和这个名字一样永远跟着自己。 朋友问他「李途安」和他有什么关系,李途安说没有。但其实他比谁都希望自己能和「李途安」有些什么关系,否则的话,自己为什么要一直背负着成为他的替代品的阴影? 李途安甚至阴谋论地幻象过也许「李途安」是自己的哥哥,少年天才但是身有隐疾,自己的出生是为了给他提供器官。 可是一直到「李途安」失踪为止,他都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但是健康的孩子全须全尾地活着,连阑尾都没失去过。 又或者这个「李途安」是一个富豪的孩子,家里人为了培养自己去冒充他获得大笔家产? 可是家里虽不富足但也和穷困不挨边,他从未节衣缩食过半天,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甚至可以说是被宠爱着长大,家里的生活水平也一直维持着小康水准,没有说突然一贫如洗或天降横财。 李途安也曾经追问过「李途安」到底是谁,孤儿院里的那些半大孩子也说不清楚,而祝宛只会冷漠地看着他,问他想要做什么。 “我想知道「李途安」是谁。” “你就是李途安。”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们没有什么关系。” 祝宛虽然经营着一家孤儿院,但是对孩子却没有多少耐心,敷衍完毕之后,只会语气生硬地下逐客令:“滚出去,带上门。” 但是有一个问题,她是不会撒谎的。 小小的李途安用自己的身体抵住门,在门缝中发问:“我为什么叫李途安?” 祝宛回答:“因为这是他的名字。” 接着,一直手伸过来,猛地推开李途安,然后祝宛办公室的木门关合发出巨大的响声。 午夜梦回,砰的一声,真相的大门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地关闭,从没有给过他窥探真容的时机。 第5章 后来等李途安长大,没有人再提起过那个人。 但是那个人的痕迹却也没有完全从生活里消失,家里的饭菜口味、宠物的品种类甚至朋友的性格偏好,总是会有人不知不觉地推动他向某个类型靠靠拢。 更不要说专业和择校。 而李途安不知道处于何种微妙的心理,顺水推舟——对于「李途安」的好奇就像是一把荡起微波的船桨,无声息地将他的人生推向更靠近「李途安」的那一边。 也在长大后问起过爸妈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叫李途安,他们也只会笑着说:“哦,只是妈妈翻字典的时候看到这两个字,觉得组合在一起很好听而已。” 仿佛幼时举着蜡烛、在李途安床头忧心忡忡地低语李途安和那个人不够相似的不是这对夫妻似的。 身边的人都不诚实,不如虫子。 唯一一个谎话少一些的是祝宛,只有她承认「李途安」的存在。 李途安十九岁生日这一天,几乎十年没有联系过的姑姑打来电话,约他出来见面。 “听说你辍学做了私家侦探?在还有一年就毕业的时候?” 李途安嗯了一声,以为自己又要面临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这种话他听过好多遍,基本上都是在惋惜他放弃学历的。 然而祝宛只是喝了口咖啡,语气平淡:“哦,是吗。” 原来那只是一个引子,重点并不在于他的生活。 而在于李途安的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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