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极少开口骂人。 妫夬低低笑了两声,眸中却无半分笑意,“你忘了吗,有病的不只是我。” 陆离瞬间噤了声。 瞧见陆离手背上蹭上的鲜血,妫夬加快了脚步,说:“又要到十五了,陆离。” 陆离垂了眼,妫夬将他往上颠了颠,自顾自说道:“你好像又瘦了。” 他的手像是尖刺,深入皮肉,困得陆离动弹不得。然而在听到他这句话后,陆离准备挣扎的动作一顿,怔怔看着他。 眸中还有些不敢置信。 妫夬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沉默半晌,陆离小心翼翼,带着些期待问他:“你……是在关心我吗?” 妫夬嘲讽一笑,“别自作多情了。” 这话有些刻薄,伤得陆离体无完肤。他低声“嗯”了一声,自嘲道:“我早知道的。” 话说出口的瞬间,妫夬有些后悔。他想开口解释,可嘴却像是被封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也干脆选择沉默。 又走了一会儿,两人到了寝殿。妫夬将陆离放到榻上,转身去给他找药。 陆离发了会儿呆,便准备挪个位置躺下。可他在移动的时候,却忽地感受到了一阵异样的感觉。 好像有东西在硌着他。 陆离低头去看,翻开枕头将那物拾起。殿中烛火忽明忽暗,借着刹那间无比明亮的烛光,陆离终于看清了那物的模样。 是他之前丢失的那个荷包,里面装着他和妫夬的龙鳞。 可红线早已断开,一黑一蓝两片鳞片也早已失了光泽。 陆离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无比惨白,他闭了闭眼,将荷包攥紧,半晌之后才算喘过气来,手却仍不住颤抖着。 妫夬是知道的。 他知道这个荷包的存在。 陆离有些难堪。 可他为什么没有选择告诉自己。 没有嘲讽,没有羞辱,更没有质问。 陆离看着那条断掉的红绳,好像忽地明白了些什么。 妫夬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陆离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将荷包死死攥在手中,强迫自己稳下了情绪。 脚步声传来,陆离猛地睁开双眼,朝着声源处望去。四目相对的瞬间,陆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瞬间反了火。他跌跌撞撞朝着床下走去,瞧见他苍白的脸色,妫夬皱了皱眉,伸出手去抓他手腕,“你做什么,不上药了?” “放开我!” “你又发什么疯,我……” 话未说完,那荷包在拉扯间从陆离袖中猝然滑落。“啪嗒”一声,两人同时移过目光望去。 龙鳞在烛火照耀下闪着异样的光,妫夬身体一僵,一时不备,竟被陆离挣脱了。 两人面面相觑。 妫夬不大自然地移开目光,张开嘴想解释:“我……” 陆离弯下腰将荷包捡起,连一丝目光都没有分给他,便一瘸一拐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门被推开。 陆离忽地停住脚步,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妫夬,你就不能对我宽容一些吗?” 他的模样瞧起来实在脆弱极了,妫夬如鲠在喉,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离攥着手心的荷包,声音有些颤抖:“你对所有人都很宽容,除了我。” 妫夬攥紧了双拳。 “我说过会放你走,就一定会放你走。你不必担心我出尔反尔,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发誓。” 陆离说完,喘了几口气,才捂着胸口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不可能纵容我的痴念,可我只求你能宽容一些。有些事,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你完全可以装作没看到。” 陆离垂下眼,自嘲道:“比如——我喜欢你这件事。” “啪嗒——” 荷包瞬间落在地面,两片龙鳞顷刻间天各一方。 妫夬眼睫一颤。 陆离的心在他面前,从来坦坦荡荡。 一向如此。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陆离的身影消失在余光内,妫夬才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 半晌后,他才迈开僵硬的步子,朝着荷包所在的地方走去。他蹲下身,有些笨拙地想捡起鳞片,却怎么捡也捡不起来。 指尖在不知不觉中被鳞片割伤,鲜血浸透了龙鳞。妫夬终于将龙鳞捡了起来,表情有些懊恼。 将龙鳞一一装进荷包中后,妫夬又从柜子中拿出红绳,正欲动手,却又不知从何开始。 迟疑半晌,他将那条断掉的红绳拿起,顺着编好的痕迹研究了许久,才终于拿起新的红绳,开始编织。 编到一半,他才发现,这竟是陆离的一条发绳。 荷包内传来若隐若现的红光,没了发绳的庇护,荷包中隐藏的东西也随之出现。 是两截头发。 ……是他和陆离的头发。 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妫夬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将那两截头发拿了起来。 听闻人间素有结发之礼。 妫夬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将那两截头发牢牢攥在手心,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陆离,你真是个疯子。” 护心鳞不够,头发也不够。 他想要的只是自己的真心。 可他却只说了一句,希望他宽容一些。 便这般卑微吗…… 便这般卑微吗,陆离。 你若是肯再对自己狠心一些,又会怎么样呢。 妫夬睁开双眼,没由来地笑了几声。 会怎么样呢,能怎么样呢。 可是陆离狠不下心来啊。 没了妫夬,他注定是残缺的,注定是不完整的。他的温和,他的逆来顺受,全是分魂之后的后遗症。 是将会伴随他一辈子的沉疴痼疾。 大抵唯一的解法便是灵魂融合,可妫夬不想,更不愿。 脑中又传来入骨的痛意,迫使妫夬停止了思考。他吐了口气,将两片龙鳞用红绳串在一起后,放进了荷包里。 两截头发安静地躺在手心,妫夬看得心烦意乱,干脆将头发也塞进了荷包里,便一头倒在床上,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了。 可思绪偏偏乱得紧。 躺了许久,妫夬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终是抓起荷包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走了一阵儿,妫夬指尖冒出稀薄的灵力,朝着殿内钻去。确定陆离不在殿内后,妫夬鬼鬼祟祟钻进宫殿,将小鸟从榻上提溜了起来,“醒醒。” “唔?殿下,你回来了吗?” 小鸟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妫夬闻声,怔了片刻,才皱起眉头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小鸟这下清醒了,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嘀咕道:“原来是你呀。” “……什么是我,是我你就不乐意了?” 小鸟轻哼一声,正欲与他斗嘴,往四周环顾一圈,没见着陆离的身影,霎时有些慌乱了,“诶,殿下呢?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怎么就出去了!” 小鸟扑棱着翅膀,妫夬将他拽了回来,声音有些不太自然:“他应该等会儿就回来了,陆离平日把东西放在哪儿?带我去。” 小鸟摆了摆头,焦急道:“殿下身上的伤很严重的!是被那个女人弄的,妫夬,你赶紧和我去找找殿下在哪里,他要是在半路上昏倒了怎么办!” “那狐狸精来找他,对他下手了?!” “是!别说了,赶紧走吧!” 妫夬犹豫片刻,环顾四周一圈,将荷包随手扔到了柜子里。 一龙一鸟出了门。 原本放好的书籍忽地往左边一靠,将荷包夹在了书与书的间隙之中。 那一排书都落满了灰尘,想来是因为主人不常翻的缘故。 第十三章 临近夜晚,一人一鸟才在寒潭旁找到陆离的身影。 他的脚腕泡在寒潭之中,伤口处早已泛了白。水洼中的水被伤口染红,传来阵阵血腥气,漂浮在四周,吸引了鱼群。 妫夬一言不发地将他抱了起来,小鸟扑棱着翅膀,着急唤道:“殿下!” 陆离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骇人的热度传来,隔着衣裙紧贴着妫夬的皮肤,似是烈火在灼烧。 妫夬深吸一口气,抱着陆离停在了原地。 小鸟和妫夬对视一眼,道:“我去殿内准备药,你赶紧带着殿下回来。” “嗯。” 目送小鸟离去后,陆离这时候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双眸聚了焦,抬眼望向妫夬。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离闭了闭眼,勉强定住心神,哑声道:“放我下来。” 妫夬沉默半晌,才回道:“你生病了。” 陆离问他:“你在意?” “……不在意。” 陆离自嘲一笑,“你不如直接把我杀了,也好过这般施舍我。” 脑中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意,妫夬皱了皱眉,烦躁道:“别跟我说这个。” 他迈开步子准备离开原地,陆离却不知怎地,蓦地挣扎起来,怒道:“放我下来!” 妫夬火从心起,也怒了:“陆离!” 两人拉扯半晌,陆离猛地将妫夬按下地,双眸又隐隐约约泛起了红,“你杀了我啊!你杀了我也好过这般施舍我!谁要你的施舍!谁情愿要!”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面上的表情扭曲又狰狞。妫夬猛地攥住他的手腕,脾气也上来了,嘲讽道:“是啊,谁情愿施舍你,要不是看你可怜,要不是我们本为一体,谁愿意可怜你,谁愿意来管你!” “若不是你的性命和我搭在了一起,我巴不得你死外边,巴不得你马上就死!” 脸上的鳞片闪烁着蓝光,陆离的双手颤抖无比。他低下头笑了好一会儿,强硬地拽着妫夬的手,摸上了自己的心脏。 “你把它取出来啊,取出来我不就死了吗。还管什么渊海,管什么阵法,你把我弄死,这一切都会是你的。” 陆离下了狠手,恍惚间,那手指便穿破皮肤,刺入了胸腔。 半颗心脏正在剧烈搏动,鲜血源源不断溢出,染红了陆离的白衣。妫夬眼皮一跳,猛地抽回手,骂道:“疯子!” “是,我是疯子,我是疯子!” 陆离眼神阴鸷无比,“我为什么疯,我怎么疯的,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你竟然不想接纳我,为什么?凭什么?” “我们本为一体啊,妫夬。” 陆离一步一步朝着妫夬走去,身上的衣服一件接一件掉落在地。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之下显得异常刺目,感受到妫夬震惊的目光,陆离微微低下头,伸出修长的手,隔着里衣拨弄着手臂上的蓝色鳞片。 即使已经失去理智,他也克制着自己。 不能让妫夬发现手臂上的鳞片。 带着情色的动作被鲜血一衬,显得危险又妖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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